第二十四章 昨夜星辰昨夜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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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洛煙然幾人跟上少林寺去,原本要與扶雪珞同上紫巒山,雙方倒是沒有錯開,但驚動洛文靖等人,卻無論如何不肯讓洛煙然與之一道,隻說有更重要之事。扶雪珞心急等不得眾人,最終是獨自一人前去。樓心鏡明和洛文靖帶了洛煙然前往苗疆,卻勒令洛雲嵐和依暮雲陪同扶鶴風回洛陽去。
    洛煙然多日來憂心蕭冷兒,此刻聽庚桑楚說她平安無事,心裏頭便不由自主鬆下來。
    樓心鏡明問道:“你此行上紫巒山,卻不知查出些什麽?”
    庚桑楚失笑:“姑姑在紫巒山隱居二十年,卻還有甚是你不知道?即便姑姑好奇,也該問蕭冷兒查出些什麽,卻不該是我。”
    “那麽冷兒此行又查出些什麽?”樓心鏡明仍是眼也不眨望著他。
    呷一口茶,庚桑楚慢悠悠道:“冷兒找到她娘當年留給她的信物,總算證實了她娘並非存心欺瞞她,倒是最大收獲。另一件事,”他停頓片刻,目光從樓心鏡明和洛文靖麵上掃過,“她之所以行程比我慢下許多,是因為她從紫巒山下來之後,便直接去了昆明。”
    樓心鏡明雙手一顫,茶盅驀地頓到桌上,茶水溢出來,沾濕她手指,卻似心神已亂。
    庚桑楚不放過她任何細微表情的變化與動作,緩緩道:“當年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隻怕或近或疏,都與小姑姑脫不了幹係,為何姑姑所知卻如此孤寡?”目光從她明月般臉上移到她手中無意識動作,聲音更緩,“小姑姑是當真對江湖中事無甚興趣,不願過問,或者,隻是害怕知道真相,於是刻意逃避阻隔?甚至冷劍心在紫巒山多年,你對她的事甚至她的生死都不甚了了。”
    樓心鏡明雙手握那茶盅,總也止不住顫抖。洛文靖見她模樣心生不忍,含了些慍怒道:“問心,你究竟想說什麽,對你的親姑姑尚且如此無論,莫非樓心聖君就是這般教子?”
    “對不住,問心自小卻是由我的娘親一字一句教出來,委實和聖君大人無甚關係。”滿意看洛文靖神色變化,庚桑楚續又笑道,“倒是從聖君處聽聞,洛大俠昔日與我娘交情甚好,情同手足,卻不知是真是假?”
    洛文靖臉色有些發白,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自斟一杯茶,庚桑楚隻當不見,笑道:“聽說姑姑也與我娘交好,二位當知,我娘心性淡薄,素來崇尚道家,對莊生敬若神明,甚至把我的名字叫做庚桑楚,隻望我能超脫世俗羈絆,做個心誌灑脫高潔之人,你們不必拿這種眼神瞪我,我比不得娘親佛心通明,隻得辜負她的期望,卻成了她最不願見到的那一類俗人。”
    “楚兒,”樓心鏡明歎道,“你當真該聽你娘的話,而不是如同現在這般。”
    “我說這些,並非要聽你們教導我怎生做人。”站起身來,庚桑楚淡淡道,“你們之間糾葛,樓心月往事,即便為了蕭冷兒,我原本也並不願意插手其中。但我對不住娘親的地方良多,她一生盼我和父親改過,但我們卻都叫她失望。她含恨而終,問心此人心胸狹隘,卻唯有從旁人身上為她找尋公道。昔年所有人與我娘之間糾葛,我必定會查探得清清楚楚,讓她含笑九泉。”
    樓心鏡明隻聽得心中極為難過:“楚兒,你說得沒錯,能讓你娘含笑九泉之人,唯有你和大哥,而非你刻意尋找他人來彌補罪過。”
    “我做任何事,旁人不必理會。”庚桑楚一句話說完,忽然轉身麵對洛煙然,抓住她手道,“妹子,明日你可願與我一道前去祭拜娘親?”
    怔得一怔,洛煙然含笑點頭,柔聲道:“若庚大哥希望我去,煙然自然願意陪同庚大哥前往。”
    凝視她蘊秀婉然臉頰,庚桑楚忽的不忍再多看,轉過頭去,雙眼隱隱有些發熱,勉強笑道:“娘若見到你,必定比什麽都高興。”又看洛文靖道,“此事由我口中說出來,隻怕便不那麽好聽。明日中午我來接煙然,洛大俠要不要告訴煙然真相,還望考慮清楚。”
    他說著向外走去,卻聽樓心鏡明在身後叫道:“楚兒,你沒有什麽想問我?”
    “我知道的事,隻怕比小姑姑更多。”庚桑楚頓住腳步,譏誚道,“我想問蕭冷兒身世,卻不知小姑姑肯說不肯?”
    樓心鏡明麵色一白,半晌低聲道:“此事……此事等找到劍心,必定好好給冷兒一個交代。”
    庚桑楚笑出聲來,不再多說,徑直走出門去。
    洛煙然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轉,心中卻越發疑惑,欲問些什麽,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半晌聽洛文靖歎道:“此子委實叫人太過心驚,樓心月有子若此,叫人不知該懼該歎。”
    樓心鏡明*心中也自愁苦:“我當真想不明白,大哥心狠,思璿淡薄,為何生養之子卻誰也不像,這般喜怒無常。”
    “從前冷兒說他可怕處更甚乃父,我如今才想明白。”洛文靖長歎一聲,“江湖事多,卻不知我們的子孫,要何時才能過上些安定日子。”
    洛煙然終於忍不住道:“爹爹……”
    看她一眼,洛文靖怎能不知她想問什麽,半晌道:“煙然可還記得你娘親?”
    洛煙然點頭,咬唇道:“娘在世時,一直對煙然很好,但煙然心中清楚,娘最疼愛的始終是哥哥。”
    看她麵容,洛文靖很是不忍,卻也知道此刻已瞞她不得,低聲歎道:“隻因你大哥是她親生,而你卻是我在你大哥兩歲之時,方從外麵帶回來。那時你隻有幾個月大,我求你娘好好待你,把你當作親生的女兒,她也答允了我。那些年我明知她心中有疙瘩,但她能那般疼你,我心中也早已感激不盡。”
    洛煙然隻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煙然,你的親娘,便是樓心夫人,也是庚桑楚的娘,她的全名叫做伊黎白·思璿。”
    *
    庚桑楚在林外站立了許久,那叢林深處有座茅屋,卻是他離開之前沒有的,他早已發現,卻並不急著前去。眼見洛煙然緩步行來,庚桑楚連忙迎了上去。
    心中整夜紛亂,此刻見到他,洛煙然也不知為何,心中煩悶便去了大半,切切叫著他,欲要開口,眼淚卻已先自流了下來。
    為她拭淚,庚桑楚隻是緊抱她不語。
    半晌洛煙然止了哭聲,顫聲叫道:“大哥。”
    心裏因這一聲喊不由自主溫暖,庚桑楚憐愛撫她長發,牽了她向林中走去,過一片幽林,便是璿姬埋骨之處。洛煙然從未見過這生她的親娘,甚至此刻心中仍有不能置信之感,但也不知為何,雙眼見到那墓碑上刻字,眼淚便不由自主再次掉了下來,隻覺悲從心來,全無緣由。
    默默俯身跪拜,庚桑楚摻她起身,終於道:“妹子,你莫要怪娘心狠,生下了你,卻又把你交托旁人,她心中多年來愛你念你,最終憂心成疾,心中卻也放不下你。”
    洛煙然伏在他懷中,隻是閉目不語。
    “我記得送你走的時候,我也隻有幾歲大,但奇怪那時的情形,這許多年卻總記得清清楚楚。你生得粉雕玉琢,真是可愛極了,和娘兩個人一起聲嘶力竭的大哭,仿佛那般小就感到此生和娘再見無期似的。你走之後,娘便生了場大病,她對我說,她雖然生下了你,卻注定無法擁有你。我們母子是無可奈何,須得在樓心聖界長大,她唯有盡心竭力把我教好。但你不同,你不是、不是那人的女兒,你可以離開這裏,可以在健康溫暖的環境下成長,可以成為美麗溫柔的江南水鄉的姑娘,可以做個無憂無慮的小仙子。娘從小就盼望著能去一次江南,此生已經無望,唯有把一切都寄托給你,希望你即使不知她這生母的存在,也可以了無遺憾……”轉過身去,庚桑楚連拿著折扇的手也在顫抖,“雖然那時終究能送你離開,但也因為那件事,娘和樓心月徹底決裂。十幾年雖住在一處,卻老死不相往來。直到她闔眼之時,也再未見過她心愛的男人。”
    洛煙然眼淚早已模糊了雙頰,哽咽道:“對不起,大哥,昨夜我知道自己身世,甚至還在心中怪她,我不知道她是、她是……”
    庚桑楚搖頭,憐惜的攬緊她:“這怎能怪你,娘生前無法再見你一麵了願,今日你肯隨我來拜祭她,我心中已自感激不盡。”
    洛煙然心中一動,說道:“八年前有人欲擄我去樓心聖界……”
    “那人便是我。”庚桑楚頷首道,“我見娘日夜思念你,著實不願她繼續受苦,正巧樓心月要趕往中原,我便請求與他同行。誰知陰差陽錯,最終劫來的卻是依暮雲,那時我心中驚怒哀痛,委實、委實……”
    知他心中難受,洛煙然握緊他雙手,又道:“那上一次你去江南……”
    知她想法,庚桑楚笑道:“那時娘早已去了,但樓心月卻一直想見你一麵。我知他對你並無惡意,正好我也想見見你,便順道帶你離開,哪知……”他麵上笑容忽的溫柔和加深,燦燦如春日,“哪知會因此認識蕭冷兒。”
    洛煙然見他神情,不由心中溫暖,她對庚桑楚自相識起便有種親切友愛的念頭,此時得知他竟是自己親兄長,自然更是加倍依賴關切。雖然娘已然去了,但他能遇到冷兒,她卻衷心為他高興。兄妹倆相依站在璿姬目前,各自想著心事,半晌洛煙然忽的有些不安,低聲道:“大哥,不知娘對樓心聖君……她後來又生下了我,你可會對她、對她……”
    “絕不是妹子想的那樣。”庚桑楚打斷她話,“我們的娘,是這世上最溫柔最美好的女子。她一生敬愛樓心月,至死不變。雖然妹子和你爹爹的事,我從未問過娘親,但心知她必定有極大的苦衷和理由。但不管怎樣都好,妹子在我心中,卻也如同娘一般,是最親最親的親人。”
    洛煙然溫柔看他:“大哥,你在樓心聖界和聖君從來都如此難以相處?大哥豈非吃了很多苦頭?”
    搖了搖頭,庚桑楚半是譏誚半是無奈:“娘希望我與他好好相處,我自不會違背她心願。隻是每一次想起娘,總還有些骨鯁在喉。煙然,我絕不會讓娘親的一生不清不白,你且等著看便是。”
    洛煙然擔憂道:“大哥準備怎麽做?我見昔年之事,他們一幹人似糾纏一處,大哥的爹爹,冷兒的爹娘都好,怎是容易對付的人物,大哥你莫要太急進。”
    庚桑楚一笑,倒恢複一貫倜儻灑脫:“庚桑楚加上一個蕭冷兒,此番倒真要和這幫老家夥鬥一鬥法,我卻不信我二人會輸給他們。”撫了洛煙然長發笑道,“妹子不必憂心,隻要看著大哥就好。”
    洛煙然見他風度,不由自主點頭,又是心折又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