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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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魁龍幫總壇自然稱不上氣派,甚至說成簡陋也不為過。但如今想必是為了撐場,竟也學一些大家門派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起來,蕭冷兒一路走進去,頗有些忍俊不禁,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犬,如今她總算見識到這句話具體體現在何處。
    輕鬆撂倒一些站崗之人,蕭冷兒片刻已來到後院之中,各個房間燈火倒是通明,隨之傳來的驚叫掙紮和淫靡笑聲,叫她皺眉之餘,更連耳朵也漲得緋紅。她縱然未經人事,但這聲音是代表甚,卻想也能想得到。
    縱觀魁龍幫近日所為,想必沒有幾個姑娘是出於自願,那雲春現在卻又在哪間房中?
    蕭冷兒不再多想,抬起左手衣袖掩麵,她走近幾步“砰”的一腳踢開最左邊的房門,也不理房中驚呼之聲,沉聲道:“不想死的就立刻給我穿衣服滾出來!”從左往右,依樣踢開一幹房門,待她回到中央站穩之際,一群大男人俱已衣衫不整滿麵怒氣從房中出來。
    但見到蕭冷兒容色之時,那怒氣似乎不由自主便褪下三分。
    也不理會他們,蕭冷兒揚聲叫道:“雲春,雲春,你可在此?”
    話音剛落一個女子蓬亂了長發掩麵從一間房中跑出來,極力忍住抽噎。為她理好衣衫和頭發,蕭冷兒輕摟住她:“雲春,別哭,沒事了。”看她兩眼,雖覺不好意思,還是問道,“雲春你、你有沒有怎麽樣?”
    雲春搖一搖頭,仍是懼怕,麵皮卻也有些發紅:“沒有,幸好冷兒你來得早,冷兒,你為何……”
    “沒事就好。”拍一拍她肩膀,蕭冷兒打斷她話笑道,“現在你聽我的話,把屋裏的姑娘都叫出來聚在一起,這裏的人你們都別管,交給我,好嗎?”
    雲春點一點頭,見她笑容溫暖卻堅定,便自不再多說,轉身又向房中跑去,並不多看那些男人一眼。
    目光掃過眾人,蕭冷兒靜靜道:“這些女孩子,我通通都要帶走。”明知多說無益,但是蕭冷兒向來自認是個懂得禮數的人。
    “可以,隻要你把自己頂上來。”其中一人幹脆道。周圍一片叫好和不那麽幹淨的笑聲。
    蕭冷兒皺一皺眉:“你們不知悔改,也莫要怪我不客氣?”她說著已動了身形,用的卻是蕭家頗為厲害的一套小巧擒拿功夫“有花堪折”。她雖無甚內力,這套手法卻異常精巧,對付的又都是些不甚懂武功的莽夫,倒也遊刃有餘。
    和眾人糾纏一陣,蕭冷兒聞得身後兵器破空之聲,不由心中一驚,堪堪側身避開,卻還是被那勁道傷著,連退好幾步方穩住身形,蕭冷兒回頭,兩人打個照麵,各自都是驚得呆住。
    半晌蕭冷兒喃喃道:“展大哥,你怎會在此?”
    展揚苦笑道:“好像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見她麵色泛白,不由皺一皺眉,甚是自責,“我方才不看清楚就出手,隻怕你傷得不輕,先隨我進去療傷吧。”
    搖了搖頭,蕭冷兒指指眾人道:“我的傷不礙事,若魁龍幫如今當真歸順了樓心聖界,有一件事倒要看展大哥怎麽說。”
    明知勸她不過,展揚隻得道:“你說。”
    “這些人搶了許多下麵村子的姑娘。”蕭冷兒見一幹女子已跟在雲春身後猶猶豫豫走出來,不自覺攏了眉,“我便是識得其中一位姑娘,今晚這才匆匆忙忙上來救她。他們如此胡作非為,跟強盜沒什麽兩樣,展大哥你有甚要說。”
    展揚也沉下了臉,目光從眾人麵上掃過,被他瞧過去之人,隻覺連心裏都開始跟著發涼:“這些女子蕭姑娘可以帶走。我不敢保證說從此刻開始以後絕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但公子既然派我來徹查此事,我必定盡心竭力。”
    聽到“公子”二字,蕭冷兒渾身一顫,脫口道:“他……”
    展揚看她一眼,頷首道:“公子也來了川內,不過他在天門一代,我也是今晚剛到這裏。蕭姑娘,可否尋個地方,我們聊一會兒?”
    猶豫一下,蕭冷兒道:“我還要送這群姑娘下山去,隻怕……”
    展揚立時道:“我陪你一起。”
    蕭冷兒無奈,倒也不再堅持。
    當下展揚叫來魁龍幫的正副幫主徐正和趙義興,沉著臉好一頓訓斥,隻讓他們好好約束幫眾,便隨蕭冷兒護送一幹女子下山去。
    兩人走在一處,一時倒也無話可說。半晌展揚道:“蕭姑娘這幾個月難道都在此處?怪不得這許久都看不見你人影。”
    蕭冷兒怔得一怔,庚桑楚竟沒有把事情始末告訴他?轉念又想道展揚原鏡湄是庚桑楚身邊最親近之人,沒理由不知道,他這般說,想來是怕自己仍舊介懷於心,故意繞個圈而已。頷首坦然道:“我有些事想不通,於是想尋一處清靜的地方好好考慮一番,翠屏山風景秀麗,我很是喜歡,奈何這兩月來卻被魁龍幫攪得雞犬不寧。”
    展揚目光一閃,道:“姑娘想不通的事,現在可解決了?”
    低頭行得片刻,蕭冷兒這才道:“其實沒甚解決不解決,看我自己怎生想而已。”又抬頭看他笑道,“展大哥既然專程來解決魁龍幫之事,那這附近一代村民的安危,我可就拜托給你了。”
    展揚再笑道:“拜托給我?難不成姑娘現在已經想要離開?不知卻是要去往何處。”
    蕭冷兒無奈歎道:“展大哥你何必老在我話語間挑毛病。我的三腳貓功夫你還不清楚,能幫得上什麽忙,如今展大哥肯來管這事,我當然要好好拜托你。至於離開,我好歹也確認村民都安頓下來之後,再考慮此事。”
    展揚暗中鬆一口氣,卻是想到如此那人就有機會在她走之前趕過來,兩人有緣無緣,也隻看這一著了。當下展揚點頭道:“如此甚好,姑娘足智多謀,又一心為村民著想,想來也能幫我不少忙。展揚在此就代替公子先行謝過姑娘。”
    明知他是故意套下話讓自己走不了,蕭冷兒卻也無可奈何。轉念想道此番倒是他們這“正邪”兩派頭一次聯合做一件事,不由失笑。
    當下兩人一一送了眾女子回家,最後才把雲春送回去。蕭冷兒又替張大嬸熬了一回藥,這才和展揚一道回了自己居所。
    兩人心胸都是灑脫,自然沒什麽男女之防。展揚執意來此,卻也是為蕭冷兒療傷之故。當下蕭冷兒稍微收拾一下二人既坐下運功。
    待到蕭冷兒再次醒轉,天色卻已開始發亮。她體內被展揚內功運行一周天,醒來隻覺神清氣爽,索性再親自下廚為展揚準備早餐。
    展揚倒是頗覺有趣,見她熟練模樣不由笑道:“蕭姑娘倒真有兩下子,獨自一人呆了幾個月,竟連做飯也學會。”
    “你怎知我從前不會?”瞪他一眼,蕭冷兒撇嘴道,“想小爺我十一歲開始闖蕩江湖,深山,野地,叢林,什麽地方沒住過,手上沒有兩下真功夫那怎能活得過來,這叫真人不露相。”得意瞟他一眼。
    展揚聽她“小爺”二字,已然噗的笑出聲來:“從我們昨夜見麵,你不是皺著眉頭,便是心事重重,此刻我方見到蕭冷兒該有的樣子。”
    明知他故意逗樂自己,蕭冷兒心中溫暖,笑道:“我是裝不得深沉。倒是展大哥你,向來隻跟在庚……跟在他身邊,難得出來做事,還一副有說有笑的模樣,你想嚇死你的那些手下呢。”
    展揚坦然笑道:“因為在姑娘身邊,任何人也很難板著臉。姑娘你心情不舒暢,展揚卻也不由自主要逗你開心。”
    蕭冷兒看他一眼,笑道:“你和聖渢,都是難得純真率直的人,這般好性情即便所謂的正道中人,也沒有幾個能比得上。對了,聖渢如今怎麽樣?”自從得知聖渢的真實身份,她心中對他倒愈發親厚起來。總覺兩人同病相憐之餘,更有一層親人般的緊密聯係。這幾個月她掛念他,倒是超過了任何一個。
    展揚道:“公子一直陪在他身邊,表麵倒看不出甚不同。隻是對著公子雖然親近,但轉而與旁人,卻是越發的沉默寡言。”
    蕭冷兒默默不語,就算是自己經曆此事,一時也很難接受。聖渢他自小隻當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如今驟然冒出這樣一對荒謬的父母,任誰也難以接受,半晌輕歎道:“聖渢有庚桑楚這大哥,也算好運氣。有庚桑楚陪著他,我想有沒有父母,那都不太重要。”
    展揚頷首道:“我相信公子和二公子都和姑娘的想法一般無二。你們幾人原本都是心胸開闊之人,公子私下裏也對我說,二公子若連此事都想不通,委實枉為他兄弟。”
    蕭冷兒撲哧笑開來,搖頭道:“這個家夥,永遠都那麽臭屁。”想起從前的時候,他顰笑不由自主湧上心頭,一時隻覺又是溫暖又是傷感。
    當下兩人吃過飯,展揚便告辭回魁龍幫總壇去。蕭冷兒深知他此行對村民的重要,自然不會留他,隻囑咐道有任何事需要幫忙的隻管來找她。
    如此相安無事過了幾日,強搶民女掠奪財物之事驟然少了下來,蕭冷兒心知是展揚辦事的成效,心裏頗覺安慰。隨即卻又想道,魁龍幫幫眾都是粗野不遜的混混之流,如今展揚單獨在此,隻怕終究是壓製不住。如此一來,難不成又該是死死傷傷?
    另外一件讓她憂慮之事,卻是前幾日她已然考慮到。魁龍幫毫無實力可言,庚桑楚之所以找上他們,隻因他們是這劍門關下唯一一個聚眾的幫派。此處地形絕佳,魁龍幫都是本地人,對這裏甚為熟悉。如此一來,樓心聖界大隊人馬一日不入中原,庚桑楚一日還沒有把握掌握此地,那魁龍幫就還有利用價值。若這些人當真桀驁起來,庚桑楚還會理山下村民的死活?
    此事她憂急於心,暫時卻也想不到解決的辦法,隻得一日日看下去。果然再過得兩日,一大早二虎便來找她,隻說消失幾天的那群惡棍又在下山來,這一回人數卻是跟從前零零散散的大不同。一大幫子人,見人就搶,又是打又是罵的,行為好不駭人。
    蕭冷兒隨他匆匆趕去村口,滿地隻剩狼藉和血跡。一群人哭哭啼啼,莫不是有傷在身。心中又氣又怒,蕭冷兒卻知當下最重要之事卻是先治好眾人的傷。當下讓二虎幾個年輕人幫忙,抬了眾人去她的小院。
    忙了半晌,好歹也算有些成效,蕭冷兒擦一擦汗,向二虎道:“你們在此守著,暫時不要出去,我怕他們還會來搗亂。我這裏草藥已經不夠,我這就上山采藥去,天黑之前定會回來。”
    二虎卷起袖子:“大妹子,外麵危險,我和你一起去。”
    笑著拒絕他好意,蕭冷兒草草在院門口擺個粗淺的陣法,便自背了背簍上山去。
    離她住處最近的便是翠屏山。此地她初來時已然發覺,不但風景獨秀,而且山上藥材頗多,隻這些村民,平日裏不認識罷了。
    一路揀揀停停,蕭冷兒不知不覺已然走到半山腰,赫然卻發現一邊懸崖,是自己從前不曾走過來的。
    小心翼翼攀爬過去,蕭冷兒一手攀著山崖,一手采了崖邊的藥草丟盡背簍裏,倒無甚意外。唯有到最後一手,她已準備要上去,卻不料這山壁竟是滑的,她一腳沒踩實,身體驟然墜落。一聲尖叫,蕭冷兒一手緊緊攀住岩壁,驚魂未定,卻已不知自己該如何上去。
    她試著往上爬,但動了幾下,岩壁上被她抓住的雜草和泥土卻已開始鬆動,她手中也早已被草葉割傷,痛得鑽心。不敢再動,蕭冷兒咬著唇,隻覺自己從未遇到過這般狼狽的境地。
    在崖壁堅持片刻,蕭冷兒忽然聽到山下似有笑聲傳來。那笑聲熟悉得刻骨,仿佛生來便已印在她心底,一時猶在夢中。
    隻是那聲音越發近,但蕭冷兒此刻全部精力隻在攀著崖壁的手上,哪敢往下望一眼。
    卻聽那聲音忽然“咦”了一聲,便突然消失不見。蕭冷兒心中惴惴,再次聽到那聲音響起,卻已經似就在她耳邊那樣近,隻是簡簡單單淡淡薄薄的兩個字:“下來。”
    蕭冷兒突然就掉下淚來。
    早已不負重荷的手臂一鬆,她閉著眼,直直墜了下去。聽到空中仿佛有破空之身,她能想象那人連躍起的姿勢也囂張而好看。下墜之勢終於停下時,她已在那人懷中,穩穩當當,溫暖得不真實。
    睜開眼,那張風華絕代的笑顏此刻也染上些許憂色,貪婪看他的臉,半晌蕭冷兒抱住他脖子,哽咽出聲:“剛才,我好害怕。”
    緊緊抱住她,庚桑楚也不知心中是憐是痛:“有我在,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