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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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庚桑楚正好早前接到展揚消息,說這邊的事比較難辦,他在天門所為也告一段落,於是便是原鏡湄兩人一起趕過來,哪知快到之時卻遇到蕭冷兒墜崖。庚桑楚一時,也不知心中是喜是憂。
蕭冷兒精神甫定,回頭看到原鏡湄在一旁似笑非笑,自然不能再賴在庚桑楚懷中,三人原本走在一處總是有說有笑妙語連珠,今次卻不知為何,各自都失了語言。
回魁龍幫總壇之後,庚桑楚便讓人安排住處給蕭冷兒歇息壓驚,他和原鏡湄也不及休息,便自招了展揚議事。
庚桑楚向來對事認真,自到這大廳之後,卻明顯有些心神不屬,半晌原鏡湄實在看不下去,忍不住輕哼道:“你若放心不下想去陪著人家,隻管去就是,這點時間我們還是等得。”
展揚幹咳兩聲,道:“蕭姑娘近日來為了山下的村民殫精竭慮,整日跑前跑後的,今日險些墜崖,隻怕也是精神太差的原故。那日、那日……”他有些訕訕,為加強某人感受卻還是說了出來,“那日我初來之際,蕭姑娘正好在此救人,我一個不慎,出手傷了她,隻怕至今還未全好。”
庚桑楚一震抬頭,半晌麵無表情道:“她又不是小孩子,懂得照顧自己,我們繼續。”
明明擔心還硬充什麽英雄!暗暗咬牙,原鏡湄起身上前幾步坐到庚桑楚身邊,與他四目相對:“是啊,人家不是小孩子,用得著你在這哼哼唧唧放心不下麽?”
庚桑楚失笑點她腦袋:“我說湄兒,你當真越發沒規矩起來,我看往日教你的現在已經被你悉數還了給我。”
原鏡湄老大不服氣,哼哼的不再開口。
又說蕭冷兒躺在床*上之後,左想右想都擺不脫心中那股子酸澀。她萬萬沒想到庚桑楚和原鏡湄一路同行,想來這幾個月,他們都是如此。那神態間親密,任誰也能第一眼就看得出。而他對她,除了一開始那個接住時不得不為的擁抱,卻是冷淡之極。甚至她跟在一路之後,連她先前聽見的他二人之間的笑聲,也消失無蹤。回來後除了吩咐她休息,休說陪同,便是連一句關心的話也不曾多說。
她早先心裏被壓得透不過氣,好容易緩過一些,卻又遇到魁龍幫這檔子事,整日裏為了村民的安危奔波,神經緊繃。如今終於看到他,卻是這般的情形,由不得她越想越是委屈,終於翻身從床*上坐起來,開門出去。
那邊庚桑楚和原鏡湄笑鬧半晌之後,正要再行議事,抬頭卻見蕭冷兒站在屏風一旁,也不知站了多久,那落寞神情卻叫他不忍再多看第二眼。
幾乎立時就想要痛哭一場,強忍酸澀,蕭冷兒上前勉力笑道:“很抱歉打擾你們,村裏的村民都還等著我拿藥回去,我先走了,多謝你們今日救我。”
看她一眼,隨即轉過頭去,庚桑楚頷首道:“路上小心。”
路上小心!趁最後一絲理智還在,蕭冷兒匆匆轉身離去,卻已經再說不出一個字。待到她身影走遠不見,展揚這才霍的站了起來:“公子,你太過分了!”
庚桑楚折扇輕搖,笑意從容:“展揚,議事。”
心中又急又怒,展揚卻隻有憤憤坐下。心裏縱然替蕭冷兒叫屈,卻更想不通庚桑楚態度為何轉變如此之大。
原鏡湄看著笑意如花那人,卻是若有所思。
*
一腳踏出那門,蕭冷兒全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幹,蹲下身去,她捂住臉強忍哽咽,片刻眼淚卻已縱橫了滿麵。心裏說不盡的委屈,蕭冷兒也不知為何,自己一瞬竟變得如此軟弱,難道當真隻是因為看到了他的原故?為何永遠都是這樣,他對自己的影響,遠比自己對他大。
哭得半晌,蕭冷兒勉強收斂情緒,提起背簍向山下走去。她心中再如何難過都好,也不會忘記此刻最重要的是那些村民。
至少,他來了之後,以後的事情,便再也不用她擔心了。
匆匆趕回村子,一群人早已翹首而盼,二虎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停走來走去:“怎麽還沒回來,我下午就應該跟大妹子一起去,這要是出點什麽事,可、可怎麽辦才好!”
蕭冷兒心中溫暖,終於暫時放下那晦暗,展顏叫一聲:“二虎哥。”
眾人聞言都是大喜,二虎兩三步跑到她麵前,拉住她手驚喜得緊:“大妹子,你可回來了,急死我們一幹人。”
蕭冷兒抿嘴一笑:“別多說啦,我遇到一點事耽擱了一下,這就幫大夥兒換一次藥。換了這次大家就可以各自回去歇著了。”
二虎和雲春幾個年輕人給她幫忙打下手,聽聞下午已經沒有人過來生事,蕭冷兒心中也安定下來,又向眾人保證說這種事日後絕不會再有。眾人雖然半信半疑,但好歹也算吃下一顆定心丸。
好容易換完傷藥眾人都離開,已然是三更過後。蕭冷兒掃一眼遍地狼藉,不由苦笑出聲,她雖然早已疲累不堪,但若叫她在這般環境裏休息,那卻也是萬萬不能,唯有強撐精神,又把屋裏和院子都給打掃一遍,這才終於倒頭睡下。
一夜無話。
興許當真精神不好,蕭冷兒前一日累成那樣,早上卻還是天未亮便醒來。穿好衣服去院子裏提水時,卻愕然看見薄暮中長身玉立的身影,雍華容色和長發都染上朝露,也不知在此地站了多久,眼見她出來,顯是也有些意外。
蕭冷兒愣怔半晌,訥訥道:“你、你什麽時候來的?為何、為何不敲門進來?”一時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無措,一句話磕磕碰碰,總也說不完整。
庚桑楚淺淺笑道:“我昨夜議完事,便說來看你一看,心想你白日太累著,也不好打擾你。剛想著要走,怎料你這麽早就醒來。”
昨夜?蕭冷兒默默念著,心裏忽的便有片刻寧靜,招一招手,偏頭笑道:“我、是不是從來沒有給你做過一頓飯吃?早飯我請,好嗎?”
心裏點點溫情,庚桑楚不由自主向她走近。兩人幾月未見,直到此刻,在這並不甚明亮的早晨,才終於能靜下心來打量彼此,恍然覺一切都沒有變,又仿佛一切都變了。
但是從彼此眼中望穿,不管其他如何,兩人的心意,卻真實的沒有半分改變。蕭冷兒忽然想道,愛情當真讓人患得患失卻不管這人是誰或者有多聰明本事?否則為何她這樣一個對兩人之間從來都那麽堅定的人,也會開始懷疑他,開始惴惴不安?
走到井邊,庚桑楚自然就接過她手中水桶,蕭冷兒呆得一呆,這鄉間平淡的生活,仿佛就在頃刻之間因為有了另外一個人,而生了陽光也不及的光彩。定一定神,蕭冷兒笑問道:“我們相識的日子也不算短,奇怪我卻從未注意過你日常的喜好,卻不知你早上都習慣吃些什麽?”
庚桑楚偏頭一想,卻原來當真是這樣,也搖頭笑道:“原來我們倆竟也有犯糊塗的時候,下意識裏總認為自己是最了解對方的人,卻原來,最不夠了解的,也正如你和我這般。”他們或者能清楚知道彼此的計謀和聰慧,但是真真實實的對方,喜歡吃什麽,穿什麽,玩什麽,卻從沒有時間去想。
蕭冷兒脫口而出:“那我們便想辦法了解對方更多啊!”
微微一怔,庚桑楚笑意仍是不變,卻已岔開話題:“你這麽一說,我才想起,對吃的好像並不挑剔,別人煮什麽,我便吃什麽。”
縱然心中有些失望,蕭冷兒卻也不再迫他,接他口道:“以前聖渢哥哥告訴我,你們小時候日子都過得苦,時常有上頓沒下頓的,所以對食物都特別珍惜。你沒有什麽個別的喜好,想來便是因為這原因。”
庚桑楚頷首道:“聖渢的確很信任你。”他們怎會是輕易訴苦的人,但聖渢連這些事也肯說與她聽,那便是一種由心底裏生出的信任和情感。
搖一搖頭,蕭冷兒笑道:“我能得聖渢哥哥這般相待,那也是運氣。我們真正的初識,想來是從修羅宮開始,聖渢哥哥當真是又單純又固執的人。可是……”她凝視他打水的側臉,第一次發現他睫毛又長又密,映得那眉目愈發生輝,半晌似自言自語道,“聖渢哥哥肯把一切都告訴我,可是你,從我們相識到現在,你幾乎什麽也不肯告訴我。”
那語聲憐惜無限,庚桑楚心中一緊,幾乎抓不穩手中的水桶,連忙一使勁提上來,卻已是水花四濺,慌亂笑道:“不是要做飯,還不快去,我一夜不吃不睡,早已餓扁了。”
蕭冷兒也未注意他情緒轉變,聞言笑道:“那你到房中休息一會兒,我這就去做飯,好了再叫醒你。”
睡她的房間?庚桑楚心中有些雀躍,明明極欲避開她,但此刻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便點了點頭,聽話的進房去。
含笑看他進房,蕭冷兒定一定神,開始舀水淘米,但心情和昨晚比較,卻已是天淵之別。
靜靜站在灶邊烙餅,煮沸的油在鍋裏歡快的滋滋聲,蕭冷兒低頭之間,身後一人已將她抱住,暖意仿佛刹時便從後背湧上心頭,他擱在自己腰間的手,也異常溫暖。蕭冷兒麵色發紅,低低叫道:“別鬧,我正在做飯呢。讓你休息,怎的又出來?”
身後那人也不說話,隻是抱著她不肯鬆手。頭伏在她鬆軟的發間,半晌低低道:“讓我抱一會兒,就這樣。”
便是短短的一句話也讓她的心瞬間軟了下來,忍不住回過頭去。他仍是抱著她,兩人四目相對,眼中情意無須掩飾,她從他瞳眸中看到自己,那臉色早已緋紅。
良久庚桑楚輕歎:“我睡不著,原本想著要離開,可是看到你,就……”他話未說完,已被她墊腳,堵住,用唇。
輾轉纏綿,兩人緊緊相擁,渾然忘卻今夕何夕。半晌勉強移開,兩人都是喘息連連,伏在他懷中,蕭冷兒心中何嚐不是更震動,悠然低歎道:“若你我有生之年,能如此時此刻忘卻一切,長相廝守,我一生也再無所求。”
心中如被巨石狠狠一擊,庚桑楚目露痛苦之色。抱得更緊一些,他一次次跟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一定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