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今宵誰肯遠相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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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冷兒明知那願望不可以實現,也明知方才還緊抱她那人早已有意對她疏遠。低著頭,她細數時辰:“我們分開三個月,相見還不到十二個時辰,但你心裏卻又要想著和我分開。”
目中痛苦更甚,庚桑楚難得斂了笑容,眉峰緊蹙:“我不願多做解釋,希望這三個月,你已回複了從前的心情。”
蕭冷兒搖一搖頭,笑容淒苦:“起碼,你陪我吃完這頓飯。”
猶豫片刻,庚桑楚還是頷首,他心中對她不舍,又怎會少於她?隻是兩人行路不同,他既不能給她幸福,終於也尋了個借口,讓她早日脫身,誰道日後就不會再有一個讓她心動的人出現?細細嚼著口中的烙餅,半晌庚桑楚讚一聲:“沒想到你的手藝竟這般好,倒叫人驚訝。”
“從前原本很差的,隻是勉強入口。”低頭喝粥,蕭冷兒輕聲笑道,“其實並非真的沒有想過。認識你之後,有時候再閑來自己做飯,就會想到,手藝太差,會不會把你嚇跑了,所以……”吸了吸鼻子,她夾菜到他碗裏。
呆呆看著她,眼前這姑娘聰慧玲瓏,大智大勇,她雙手明明能攪動整個武林,卻認認真真的想過要為了他,隻為他一人做羹湯。到這時他早已分不清能認識她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再吃得幾口,終於吃不下,蕭冷兒放下碗筷,抬眼看他細嚼慢咽動作:“我記得從前你說,握了我的手,從此再也不會放開。為什麽現在小小一個表兄妹的關係,就可以讓你立刻拋開這誓言,要放棄我們之前做的所有努力?”
喝完最後一口粥,庚桑楚笑得溫柔:“在我們族中,不管表兄妹,堂兄妹,其實和親兄妹是沒有分別的。就是說,現在我們的關係,一如我和煙然的關係。你們於我,都是妹妹。”
“你撒謊!”
庚桑楚笑意更粲一些:“那日連你自己都說過,從未想過日後我們可以當真在一起,從未想過我們會有結成夫婦的一天。聰明如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在一起,沒有未來,沒有以後。”
可是她對他的感情從來都不是未來和以後!轉過頭去,蕭冷兒勉強忍淚笑道:“看不出來你竟然是個這麽負責任的男人。不能給一個女人將來,索性一開始就推開她。”
凝視她淒然笑靨,庚桑楚心中何嚐不難受:“你原本是個快樂無憂的姑娘,認識我之後卻總是流淚,總是傷心,總是觸碰到自己的底線。我不知道你對我而言是幸或者不幸,卻知道你認識我,那一定是不幸。”
“我並不後悔。”蕭冷兒搖頭道,“不管你我之間是痛苦多過快樂,互相之間爭鬥永遠多過關懷信任,我都不會後悔。”
不願再繼續這話題,庚桑楚道:“那日你走之後,他們……”
“我不想聽!”蕭冷兒心中一沉,立時開口拒絕。
庚桑楚皺眉:“你一定要聽。”
站起身來,蕭冷兒原地走得幾步,心中很是有些煩躁,半晌伸出手道:“三天。你給我三天時間,過了這三天,你再告訴我必要之事,我也好決定日後所為。”
考慮片刻,庚桑楚點頭同意,轉念卻又奇怪:“你為何需要這三天?”他不認為她心裏脆弱到聽幾句話也要花三天時間來準備。
蕭冷兒目中笑意狡黠:“我先前一直擔心這一帶村民的安危,如今既然你已經來了,想必也會有解決的辦法。但你必定以你們的利益為先,老實說我並不放心,所以決定看你準備怎麽做。”
庚桑楚失笑:“接下來你是不是還打算把這裏東西收拾收拾,直接跟我回總壇,就近監視。”
“聰明。”蕭冷兒打一個響指,笑吟吟道,“跟庚桑楚講話,果然是全天下最不費勁之事。”
庚桑楚裝模作樣抱拳道:“彼此彼此。”
兩人同聲失笑。好像相互之間都忘掉了方才那期期艾艾難割難舍。
當下蕭冷兒簡單收拾一下東西,她到這裏的時候這院子中的人剛搬走不久,東西都是齊的,反倒她自己帶來的少得可憐,因此也沒什麽好收拾。但畢竟在此住了三個月,心底裏總有些舍不得。
兩人走到門口站定時,天色也並未大亮。蕭冷兒環顧四周,心中頗為感慨,聽庚桑楚道:“你不跟村子裏的人道別?”
搖一搖頭,蕭冷兒笑道:“不必了,我來的時候,就跟他們說,不多久就會離開,走的那天,也絕不會跟他們當麵道別。你當唱大戲呢,還十八相送。”說著頗有氣勢的揮一揮手,“本小爺向來喜歡幹脆利落,走!”說著走字,她已然大跨步向前行去。
跟在她後麵,庚桑楚忽然發現,這家夥真是跟他挺像的。高興的時候人人都看得出來,可是不高興的時候,竟連他也拿不準。比如現在,她映在他眼中,仿佛早已把先前那點事跑諸腦後。但實際怎樣,卻隻有她自己心裏最清楚。
原鏡湄沉著臉在原地踱兩步:“你不是已經走了,做什麽又回來?”來此之前原本想著跟庚桑楚單獨相處,之前遇到蕭冷兒之時,她心裏已然吃了一驚,隨後隻當她當真那麽硬氣走了,誰知一轉眼,卻再見到這個討厭的人影出現在眼前。
蕭冷兒依然是笑嘻嘻沒個正經:“我想大美人了,自然就要回來。”
原鏡湄冷哼一聲:“恬不知恥。”
“嘖嘖,大美人這成語用得相當好啊。”蕭冷兒笑讚一個,湊到她耳邊低聲笑道,“大美人,說真的,你是不是想著跟庚桑楚單獨的時候能多一點,借此培養感情,萬分不願我在這裏壞你的事?”
原鏡湄沒好氣白她一眼:“明知故問!”
蕭冷兒笑得更燦爛:“所以囉,我怎麽敢不回來。”
原鏡湄一時氣白了臉,指著某臉皮厚如城牆之人半晌說不出話來。
雖然聽不到兩人具體說什麽,但看一眼也知道不是好事,庚桑楚自然有多遠躲多遠。展揚卻隻為再見到蕭冷兒而高興:“蕭姑娘你可回來了,昨天你走之後,我心裏一直不安,現在看到你就好了。”
手中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杵,原鏡湄瞪著他道:“展揚,若不是你跟了問心十幾年,我都要開始懷疑你是這厚臉皮丫頭派來的臥底了!”
展揚訕訕,不敢再多說。蕭冷兒自然想要幫他,還沒開口,卻已被庚桑楚無奈喝止住:“行了行了,你們別吵了。魁龍幫的人已經在門口,不肯閉嘴的,都給我去後院呆著。”
蕭原二人心裏再不忿,卻也不敢再出聲。庚桑楚向來說到做到,她們倆可不想被人轟小貓小狗一樣轟到後院去。
這功夫門口已有兩人從門外進來,卻是魁龍幫正副幫主徐正和趙義興。兩人都是粗野漢子,沒甚規矩約束,隻向庚桑楚抱一抱拳叫道:“殿下。”這兩人俱是實心眼,當初既是被庚桑楚收服,眼裏卻也隻認這一個老大。
庚桑楚也不在意,頷首道:“兩位坐吧。”
二人聞言雙雙坐下,看庚桑楚臉色,趙義興便自向門口揚聲叫道:“你們都進來罷。”
門口一群人立時便湧了進來。原鏡湄第一感覺就是亂七八糟,動作規矩亂七八糟,長相亂七八糟,穿著亂七八糟。不由自主皺一皺眉,看向庚桑楚,眼皮也不曾多眨一下。又看蕭冷兒,某人正窩在座位上笑嘻嘻喝茶,見她目光,立時拋她一個媚眼。
原鏡湄想,果然是她自己功力不夠深厚?
折扇合攏,點一點椅子的扶手,庚桑楚淡淡道:“把他們也帶進來。”
當下便有人押了幾人進來,形容比起方才那群人的亂,卻更多了層狼狽。這群人蕭冷兒卻是識得,在山下村子裏行凶最厲害得幾人幾乎都在其列,她也算打過幾次照麵。
已聽庚桑楚道:“諸位都有副豪爽的性子,未曾歸順我聖界之前,所作所為,本座一概不管。但是自從兩位幫主向著本座行禮那日,聖界的規矩,早已說得明明白白。念在諸位平日裏少了約束,一時也定不下來。本座初初收到消息,也說隻要諸位日後都各自安分點,從前之事也就罷了。”
他說著起身來,折扇輕搖,行了兩步:“本座日前忙於天門之事,於是叫了我的貼身侍衛展揚前來通傳我命令。兩位幫主,展揚來的那天早已把我交代他的話說得一清二楚,也警告各位莫要再行凶作亂,是也不是?”驀地轉過頭來盯了徐正趙義興兩人。
徐正自認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在他目光注視之下,竟如坐針氈,咬牙道:“確實如此。”
“那麽這些人。”折扇倒轉,庚桑楚指了後來被押進來的那幾人,“在展揚到此地之後,還帶頭下山去生事,罔顧我命令和山下之人人命。不知兩位幫主要如何向本座解釋?”
滿頭冷汗涔涔,徐正和趙義興互望半晌,徐正咬一咬牙道:“任憑殿下處置,俺們都沒有意見。”
庚桑楚一笑,麵色陡的冷了下來,揮一揮手:“拖下去,全部處死!”
蕭冷兒霍的站起身來,還未開口,已聽庚桑楚不算友善聲音道:“本座處置教中事務,非我聖界中人,最好莫要開口。”
咬了唇,半晌蕭冷兒終於還是坐了下去。
徐正趙義興卻也已經雙雙站起身來:“殿下!”
庚桑楚折扇再搖,唇角漫不經心笑容:“兩位可有甚意見?”
兩人幾乎沒有猶豫就跪下身去:“請殿下饒他們性命!”說著納首便拜。
庚桑楚竟也沒有即刻否決,看他二人幾眼,頷首笑道:“給我一個可以饒恕他們的像樣的理由。”
徐趙二人複又說不出話來。再看廳中魁龍幫其他人,起先進來時各個漫不經心表情,此刻卻各自化了擔憂和惶恐。庚桑楚眼見如此,倒要讚一聲這幫中人雖無甚大用處,倒也懂得一個義字當先。
“當然有!”蕭冷兒再忍不住站起來,見眾人紛紛向她看來那目光,又瞅見庚桑楚似笑非笑神色,大聲道,“是不是我說得出理由,你就可以放了他們?”
折扇一揮,庚桑楚顏色如花,映在眾人眼裏,卻再沒有片刻之前的美麗可親:“據我所知,蕭姑娘乃是中原武林盟的首腦人物,如今站出來說話,卻不知你跟這魁龍幫又有何關係?”
負手慢多幾步,蕭冷兒謔的又轉過身來,星眸盈盈,光彩奪目:“當然有。這魁龍幫,乃是劍門關下最大或者說唯一的聚眾幫會,多年來山下各個村子都是由魁龍幫收取保護費。換句話說,魁龍幫也算掌管山下的所有村民。我在佑福村一住三個月,不管我自己也好,村子裏所有村民也好,都把我當成他們的自己人。如此一來,我一日未離開此地,也算在魁龍幫管轄範圍之內。不知這樣,我能不能為他們說話?”
庚桑楚一直含笑聆聽,見她目光複又向他望來,折扇慢搖,笑道:“既然如此,蕭姑娘有甚意見,不妨說來大夥兒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