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走投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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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此刻的模樣,委實太狼狽,衣衫襤褸,蓬頭垢麵,跟乞丐沒啥區別,尤其是臉上髒兮兮的,約莫大半個月沒洗過澡了吧?即便她有一張與癡娘十分相似的臉,酒樓裏的酒保也瞧不出來。
她怎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鳳流十分吃驚,忍不住向她走了過去。
王嫵憐自是瞧不見他的,她像個遭人唾棄的乞丐,卑微地躲在角落,小心地窺探著外頭,久久都沒見到胞妹癡娘,失望與落寞,從她臉上不經意地滑落。
抱著雙膝,蜷縮在胡同裏,她表情呆呆的,失神的眼睛裏,滿是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該怎麽……活下去。
“娘……娘……驤兒好餓……”
她身旁還坐著個小男孩,約莫六、七歲,瞧著卻比同齡的孩子還要矮些、瘦些,不,是太瘦了,皮包骨頭的,兩頰都凹陷了,顯得那眼睛特別的大,眼裏頭滿含淚水,半趴在娘親那髒而破爛的裙布上,已然餓得心頭發慌,兩眼發花,有氣無力地呻吟道:“娘……驤兒想回家……想爹爹……”
低頭,看看伏在她膝蓋上,已經奄奄一息的孩子,王嫵憐頓時感覺處境悲涼,強忍著淚水,顫聲道:“你爹不要咱們娘兒倆了,那裏已經不是咱們的家了……”
“爹要找小娘嗎?”孩子不懂事,離開家時,隱隱約約聽到些流言蜚語,卻不大明白“小娘”是誰,爹為什麽拋棄了他和娘,要去找“小娘”?“娘……咱們該去找誰……”爹找了小娘,那娘呢?她該去找誰?
“找誰?”她也茫然無措,想到自己的前夫,心頭就泛苦。
一紙休書,再娶新人,男人嗬,不都是這副爛德行麽?
王嫵憐眼底隱了恨,嘴唇卻顫抖著,翕張了幾下,卻說不出話,——她已不知道自己該去找誰了,見不到胞妹癡娘,她還能投奔誰去?
昨日,她倒是在小鎮外的一個村頭見過兄長,竹竿兒似的個子,長是長高了,卻連他自個都養不起,整日裏遊手好閑,好賭成性,砸鍋賣鐵的,把家裏所有的家當都賠在了賭桌上,他連個媳婦都娶不起。
她去找他,卻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隻一間簡陋的窩棚,遮不了風擋不了雨,好在兄長告訴了她癡娘婆家的所在,她便連夜來投奔胞妹,怎知……
莫非是兄長騙了她?癡娘不在那裏?
人海茫茫,若是找不到癡娘,她又該去哪裏?
“娘……我餓……”
孩子的眼圈又泛了紅。
她心煩意亂,越想越難過:
這世道,女人想討個生計,不容易。何況,她還帶著個孩子,又身無所長,即便沿路行乞,也得飽受白眼。
戰亂饑荒之中,流離失所的人太多了,有時候,她連著好幾日都討不到一口飯吃。
世道炎涼,人情紙薄……
“娘……驤兒餓……娘……”
“餓餓餓!你餓,娘難道不餓嗎?”
孩子的一聲聲呻吟,如同蚊子嗡嗡叫,總在耳邊縈繞不去,令心煩意亂的她,更加的煩躁,抬手就想抽打孩子幾下,讓他乖乖的閉上嘴巴,卻又忽然停下手來。
她像是看到了什麽,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了一個地方——
胡同口,“叮叮”的輕微響動,一枚銀圓滾落在地上,一溜兒滾到她腳邊,碰了一下她的鞋尖。
誰掉了錢?
她心口怦怦急跳,眼睛一直緊盯著那枚銀圓,看看胡同裏沒有人,就慌忙伸出手來,拾起了地上的錢,緊緊攥到手心裏。
沒等她把錢捂熱,胡同口卻猛地衝進一人,抬手就是一個巴掌,甩在她頭上,將她打得撲跌在地,手裏握的銀圓“玎玲”掉在了地上。
“臭要飯的,沒見是本老爺口袋裏掉出來的錢嗎?趕緊還來!怎麽,乞丐不想當了,想當小賊了是吧?小心本老爺將你綁了,丟去喂狗!”
那人橫眉怒目一臉凶相,看她撲跌在地上,他還不肯善罷甘休,又上來踹兩腳,衝她吐了口唾沫,這才撿起地上的錢,悻悻地離開。
“本老爺有錢也不會施舍給你們這些個臭叫花子,有本事自己去掙哪!章台路離這可不遠,去那裏頭吃香喝辣,要什麽有什麽!”
那人臨走時丟下的這句話,讓她感覺心窩子像燒起來一般,既恥辱又有種莫名的衝動。
從地上艱難地爬起,看看自己狼狽的模樣,她心口發涼,無比悲愴之時,猛然又躥起怒火,猶如冰火兩重天的煎熬——她好恨,好恨!卻又好傷心,很難過……
這樣的日子,比死還難受!
她不想再這樣過下去,這哪裏還是人過的日子?
耳邊已聽不到孩子的哭聲,回過頭來一看,見孩子已餓得昏睡在胡同裏,小小的身子匍匐在地上,像地上的螻蟻,隨便踩上一腳,就能踩死一隻,她心頭更覺淒涼。
眼下的自己,哪裏還能養得活這個孩子?再這麽彼此拖累下去,怕是抓不到一線生機了……
悄悄拭去眼角的淚,她將孩子輕輕地抱起,摟進懷裏,慈母般的輕拍他的背,哄著他繼續入睡。
她抱著自己的孩子,腳步蹣跚地走出胡同,在街角拐彎處,悄悄的將孩子放在一戶人家的門口,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逃也似的,從街角奔出來,胡亂地兜轉著,在轉到一條飄滿了胭脂香味的路上,看路旁勾欄茶社、歌坊似的小樓建築,一處處都挑掛起了紅燈籠,門上都有招牌。她走到一處場麵大些的、掛著“吟風居”匾額的風月場所,臨近午時,就聞得裏頭絲竹之聲,茶香嫋嫋,還有些糕點的沁甜之香,隨風飄來。
饑腸轆轆的她,再不猶豫,徑直往裏走。
一腳邁進“吟風居”敞亮著的前門,先把門裏的外場給驚著了,慌忙攔著形同叫花子的這個女人,尖聲兒喚出老鴇來。
“怎麽著,討飯討到老娘這裏來了?”老鴇是刀子嘴豆腐心,見這女子模樣狼狽,瞧著蠻可憐的,甩甩手中香帕,道:“得了,給她打碗飯,夾個饅頭,打發她趕緊走。”
“嬤嬤!”王嫵憐既不接那碗飯,也不肯離開,在老鴇轉身之時,她竟“撲通”一聲,給人跪下了,“小女子無處可去,求嬤嬤慈悲為懷,將我收留在此!”
“你想把自個給賣了?”
老鴇頗驚異地打量著她,看她約莫二十出頭,這年歲在這個行當裏,算是大了點,不過,這相貌似乎還不錯呀!隻是衣服和臉髒了些,瞧起來像個乞丐,但她那言行舉止,倒也不像粗俗農婦,還有她那眼神兒……
老鴇看得心頭暗驚:這女子分明眼中含淚,苦苦哀求,眼底卻隱了兩簇火苗,似是在心中憤世嫉俗,心窩裏都燒著把火,偏偏陰柔著性子,挽袖試淚,無限淒婉之態,十分的惹人憐。
“嘖嘖嘖,瞧瞧、瞧瞧!這小眼神兒,無辜得緊;這身段兒,曼妙得緊。端的是塊璞玉!得,就撂在老娘手裏,好好雕琢雕琢吧!”
老鴇當即讓她簽下賣身契,摁下手指頭印。
“你叫小憐?姓啥?”見她搖搖頭不說話,老鴇心中幾分了然:落進這大染缸來的,哪個心裏不藏著事,哪個沒點不堪回首的過往?她既不肯講,也就算了罷!
這才喚了娘姨(女傭)來,領著人去房裏頭梳洗打扮,換一身衣裳,幹淨清爽地坐在屋裏,吃些熱菜熱飯,填一填肚子。
穿好吃好,又休息了片刻,待到娘姨領著她從房間裏重新走出來,帶到老鴇麵前時,老鴇滿臉驚愕之色,竟看傻了眼:原先自個就看準了她是塊好料子,可沒想到她、她竟……
“嬤嬤?”覺著老鴇的眼神有些怪,她不自在地拉拉裙擺,低頭看看:自個這身打扮,應當是沒問題的呀。
長發綰起,梳個涵煙籠霧靈蛇髻,插戴珍珠鳳簪,飛燕新妝、衣若翩鴻,體態嫋娜之中,盡顯柔若無骨的妖嬈之姿。
“瞧瞧、瞧瞧!這媚眼如絲,一身媚骨,蓋了妝更是妖冶!來,給老娘笑一個瞧瞧!”老鴇飛快地掩飾住眼底那份驚愕之色,笑眯眯地繞著她走了幾圈,打量來打量去,猝然伸手,一把拔下她綰發的簪子,看她那頭秀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老鴇的臉上不禁浮出驚豔之色,伸手撫過她的長發,驚歎:“真是天生的一個尤物!得,今晚你就準備著吧!”
回過頭來,老鴇又叮囑外場:“帶她去那個房間候著,今兒看誰是頭一個來的客,就讓那位爺來嚐個鮮!”
一聽“嚐鮮”二字,王嫵憐的心,咯噔了一下……
……
與此同時——
丁家酒樓內宅裏屋,丁家老母靠坐在兒媳床邊,焦急地呼喚著“癡兒”,聲聲疾喚,卻喚不醒床\上昏睡的癡娘。
“東家娘子這是怎麽了?睡了一整日還睡不醒?前門來了那麽多客,小的們都快忙不過來了!”
酒保打了水來,匆匆忙忙送進裏屋,站在床前萬分焦急地搓著兩手,卻也一籌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