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爬滿了虱子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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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嫁給這個家庭
話說景萱和公婆的關係,在婚後第二年,終於有了改善。改善的原因,是因為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段越的哥哥段超,單位裏建新房,房價比外麵的商品房便宜很多,每個人要先交10萬首付。段超東拚西湊,還差3萬元。其時景萱剛拿了一筆稿酬,知道他們一家為此作難,二話沒說就讓段越送錢過去。
第二件是,段正偉和村支書多年前鬧了點矛盾,村支書故意刁難段家,致使段越的嫂子到段家多年,兒子都10歲了,兩口人都沒有分到口糧地。段正偉為此事頗為鬧心,他一次次找村委會鎮政府,跑斷了腿磨破了嘴,都被人一推了之。景萱從段越口中知道這件事後,在一次聚會時和馬小騰提了提。隔日,馬小騰打電話到他們那個鎮政府了解此事。當天下午,村裏就給段越的嫂子和侄子量了地。
段正偉這才認識到,原來這個兒媳婦的確不簡單。他耗時十多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辦成的事,人家幾句話就搞定了。段正偉從此改變了對景萱的態度,春節前,景萱正猶豫著要不要回段越家過年,段正偉的電話已經先打了過來,帶著謙卑討好的口吻:“小越,帶景萱回家來過年啊,我們一家人還沒有團聚過呢,都回來,熱鬧些。”
景萱在旁邊聽到他的話,“哼”了一聲,心想,你不嫌我給你丟人了?
回家過年這件事,讓景萱很糾結。之前段正偉沒有邀請她回去的時候,她心裏憋著勁,雖然她和段越感情甚篤,但沒有得到公婆的肯定,心裏終究有幾分不暢。她既想回去一趟,確定一下她是段家媳婦這一身份,又怕公公再戳出什麽亂子來惹得彼此難堪。現在公公誠心誠意地邀請她回家過年,她又擔心,這天寒地凍的,回段越那個沒有任何取暖設施的家裏,自己會不會被凍僵。
但不管怎樣,他們的婚姻終於得到了段家的認可,還是讓景萱和段越心裏卸下了一塊大石頭。小兩口歡天喜地地奔向商場和超市,準備回家的禮物。景萱給公公婆婆各買了一件羽絨服,雖然付款的時候有點小心疼,但想到他們給自己養育了一個如此溫柔體貼的老公,心下也便坦然了。又給小姑子段娟買了新款的圍巾,侄子買了複讀機,雞魚肉水果幹果煙酒飲料又買了一大堆,總算準備妥當。
景萱看著一屋子大包小包的禮物,忽然又打起了退堂鼓。跟段越商量:“你說,咱放著熱烘烘的暖氣房子不住,跑回家去被冷風吹,傻不傻?”
段越心裏打了一個趔趄:“姑奶奶,你別玩那彎彎繞,咱有話直說行嗎?”
景萱偷眼看了一下正在整理禮物的段越,吞吞吐吐地說:“嗯……要不然,老公你就代表我回去,有個意思得了。你知道,我特別特別怕冷……”
“也沒那麽冷吧?不行明天再去給你買條羽絨褲穿上。反正一年就這一次,一次就兩天,忍忍就過去了。”
景萱還是不甘心:“我回去,處處都不方便,還怪麻煩的。不如這樣,你回你家,我回我家?”
段越停下來,問:“老婆,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回去了?”
景萱慌忙搖頭:“你理解錯了,我不是不想回去,是不想給你們添麻煩。”
段越苦口婆心地勸解:“咱們從結婚到現在,一直和爸媽之間別別扭扭的。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冰釋前嫌的機會,你還不願意回去,以後這疙瘩還能解開嗎?老婆,咱們這次回家,就是一次破冰之旅,意義重大,你一定要重視起來。”
景萱心說,又不是我要鬧的,還不都是你那胡攪蠻纏的爹,非跟我過不去嘛。冰釋前嫌,那還不是因為我幫他解決了難題?
想歸想,又不好說出來,景萱隻好垂頭喪氣地妥協:“那……好吧。”
年三十的下午,穿著厚厚的羽絨服羽絨褲,被圍巾帽子包得嚴嚴實實的景萱,跟著段越坐出租車回了家。段越情緒高昂,一路興奮地給景萱介紹:哪裏是他讀中學的學校,哪裏是他逃學玩耍的地方,還要走多遠到家……景萱注視著這個興高采烈的男人,心裏忽然柔軟起來。她想,愛一個男人,真的應該跟他回家,看看他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而一個男人,他願意和你分享他的過去,願意帶你去重溫那些兒時的記憶,說明他心裏真的愛你。
出租車走了好久,穿過曲曲折折的小路,終於在一個農家小院門口停下。景萱目光所及之處,是一排低矮的平房,段家在中間。打開車門,冷風嗖嗖地,直往景萱的脖子裏鑽,她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段越已下車跑進去,歡快地吆喝著:“爸,媽,我們回來了!”
沒有擔心中的尷尬和冷清,一家子人迅速迎了出來。婆婆葛秀英過來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裏暖著,嘴裏一迭聲地催促著:“快回家,快回家,這麽冷的天……”公公段正偉跟在後麵,搓著雙手,一臉謙卑的笑,招呼他們進家,與以前見的那兩次截然不同。倒讓景萱有些不適應。
段越的哥嫂,妹妹段娟也都迎出來,大家寒暄著進了家。
一進門,段正偉就把爐子提到景萱身邊,又鄭重其事地坐下來陪她說話。其實也沒什麽可聊的,無非是路上冷不冷,你爸媽身體如何之類無關痛癢的話。景萱有點不適應段正偉突然對她的好,她想到段正偉氣焰囂張咄咄逼人大鬧婚禮的情景,想到他率領一幫親戚氣勢洶洶地在她家作威作福的情景,實在無法和麵前這個慈祥謙和的老人聯係在一起。她還不能理解自己幫段越嫂子要回土地這件事對段正偉有多大的影響,隻想,這人怎麽能前後冰火兩重天呢?
盡管有爐火烤著,景萱還是凍得瑟瑟發抖。段娟左一趟右一趟,把瓜子花生蘋果葡萄幹一樣一樣送到景萱手裏。景萱打量著這個家,果然如老爸所描述的,家徒四壁啊。屋子裏除了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就數那台破舊的電視機值錢了。
婆婆和嫂子在廚房裏包餃子,景萱要去幫忙,被婆婆阻止:“你歇著,別弄髒了你的衣服。”
於是,景萱隻好陪段正偉和小侄子看電視,電視隻有三個台,還模糊不清,看了一會兒,索然無味。景萱後悔沒有帶本書來打發這無聊的時光,可是這家人團聚的時刻,顯然也不適合看書,便隻好幹坐著。
段越回到自己的家,即便這個家如此簡陋,寒風刺骨,他卻幸福得如魚得水。他在堂屋旁邊的廚房裏,一邊和媽媽哥哥嫂子妹妹聊天,一邊捏個丸子吃塊魚,一張嘴忙得很。
景萱聽著段越在廚房和家人熱火朝天地聊著天,突然生出幾分惆悵。她還無法像段越的嫂子一樣融入這個家,對這個家而言,她是客人,他們對她很尊重很客氣,她也和他們有距離。
好不容易熬到吃飯了,菜擺了滿滿一桌子,居然一桌子都是肉菜:紅燒肉,芹菜炒肉絲,蘑菇炒肉片,一大盆雞,一大盆魚……景萱看得目瞪口呆,段家貌似還沒有富庶到這種地步吧?驚疑片刻,呃,景萱明白了,他們這是特意為了歡迎她,這一桌子肉菜,便是最高的禮遇。
景萱內心感動,在一家人熱情的招呼下,伸手夾了一塊魚,剛一入口便被腥味逼得幾乎吐出來。她強忍著咽了下去,婆婆趕緊又夾了一塊魚放在她的碗裏,“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喜歡哪個就多吃點啊。”
像是一種儀式似的,公公夾了一隻雞腿給她,嫂子和小姑,也各自用自己的筷子給景萱夾了菜。景萱暈了,她隻看到一雙雙沾滿口水的筷子在麵前亂舞,再也沒有胃口去吃一口菜。
段越看到景萱為難的樣子,趕緊替她解圍,把她碗裏的菜都倒在自己碗裏,解釋說:“她不愛吃肉,你們別給她夾了。”
一桌子的菜,景萱卻吃無可吃,隻好抓了個饅頭慢慢啃著,嗯,隻要餓不死就好。
吃完飯,大家圍著爐子看春節晚會。景萱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僵了,房間仿佛四處漏風,鑽進來的風更加凜冽無比,像一根一根的細針,針針刺人。此刻,她十分鄙視自己,為什麽不能堅定意誌,哪怕是一個人留在家裏呢,總好過於在這荒山野嶺之地,被凍成冰棍,還要陪著一群毫無共同語言的人看乏味的晚會。
她求救地看向段越,段越心領神會:“要不你先去被窩裏暖和暖和?”
婆婆說:“去西屋吧,都給你們收拾好了。”
景萱如蒙大赦,被段越推出來時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段越奇怪地看她:“你緊張什麽啊?自己的家。”
景萱低低的聲音糾正他:“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景萱滿指望躺到溫暖的被窩裏會好一些,結果,她一看到那張床,心就徹底涼了。床單和被罩都是新換的,隻是,床板很硬,上麵鋪了一屋薄薄的褥子,躺上去硌得身子疼。兩床被子加起來,還是單薄如紙,她用手摸摸,裏麵的棉絮都硬成一塊一塊的了。
景萱心中悲涼,問段越:“你們家,就睡這樣的床蓋這樣的被子?”
段越說:“給咱們的還是好的呢,你去看我媽蓋的,還不如這個呢。”
景萱無語,索性也不脫衣服了,和衣躺下。
段越安排好她,說:“你自己先躺著,我去陪他們說會兒話。”
景萱當然不能阻擋老公和家人團聚的機會,隻好可憐兮兮地說:“老公,你快點回來啊。”段越拍拍她的臉,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走了。
沒想到段越所謂的一會兒,竟是三個小時。景萱蜷縮在冰冷的被窩裏,眼巴巴地盯著門口,期待老公回來,讓她抱著暖和一會兒也好啊。可是外麵除了零星的鞭炮聲,就是呼嘯的風聲,那風聲仿佛狼吼虎嘯,景萱聽得心驚肉跳。
這屋還不如那個屋,那屋還有個爐子,人也多,這屋子裏不知多久沒住過人了,吸口氣都是清冷清冷的,窗戶玻璃破一塊,也沒有補,風肆意地往裏灌。景萱真實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寒風刺骨。
段越回來的時候,景萱都凍得麻木了。段越嗬著兩隻手,嘴裏叫著:“寶貝兒我回來了!”,就往被窩裏鑽,手不安分地朝景萱的身上摸去。景萱“啪”地把他的手拍過去,怒道:“你還知道回來啊,把我一個人扔這兒,凍死算了!”
段越心疼地把她抱進懷裏,抱歉地說:“對不起啊,我不是難得回來一次,想多陪陪他們嘛。”他把她的手塞進自己的衣服裏,“把妞凍壞了,來,老公給親愛的妞暖暖。”
景萱把雙手捂在段越的腋窩下,滿腹委屈,撅著嘴抱怨:“以後再也不回這破爛地方了。”
“好,不回不回。”段越幫她搓著腿,無比歉疚。
“老公,我好懷念咱們的家啊,暖氣足足的,多舒服啊。咱明天就回吧?”
段越遲疑著,“爸媽的意思,想讓咱們去走走親戚。去年都沒回來,今年補一補,以後就不必再去了。總共就四家,兩個姨一個舅一個姑,一天就完了。”
“啊???”景萱剛燃起希望的心,瞬間又跌入了冰涼的深淵。她耍起賴來,雙手捶著段越的胸脯:“我不管,要去你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乖,聽話。要不這樣,咱明天去轉一圈,晚上不管多晚,也得回咱們的家。明天晚上,一定讓你在咱家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地睡覺,行不?”
景萱苦著臉:“可是,我都不會應付這些事啊,你知道我最怕和人打交道了。”
“不怕,不是還有老公在嘛。”
“老公,你爸他們為什麽對我突然180度大轉彎了?”景萱不明白,“就算我借錢給你哥,幫你嫂子要回了地,也不至於如此翻天覆地前後判若兩人啊,真是受不了。”
“傻丫頭,你不明白農村的事。其實借錢給我哥倒是小事,關鍵是幫我嫂子要地。你要回來的不單是一畝多地,而是要回了我爸在村裏的尊嚴。你不明白一個無權無勢的普通農民要辦點事有多難,我爸為這事憋屈了十來年,你終於讓他揚眉吐氣了一回,你想,這對他意義有多大?”
呃,景萱明白了。她在黑暗中睜著黑亮的大眼睛,腦海裏忽然跳出一句話:哀民生之多艱啊。
她不由地緊緊抱住段越,段越也摟緊了她,手伸進去脫她的衣服,霸道的吻密集地落在她的臉上。景萱閉著眼,熱烈地回應著。這一晚,他們當然是應該愛一回的,這是他的家,是他作為東道主的一場歡愛,這一刻他是她的王,她願意被他寵幸。
但不幸的是,在零下十幾度的溫度下,段越竟然被凍得軟遝遝的無法成事。瑟瑟發抖的他鬱悶無比地翻身下來,景萱樂得調侃他:“呃,原來你的地盤你也做不主啊!”
段越恨得牙癢癢,追著去撕她的嘴。“等回去了再收拾你。”
年後,景萱和段越恢複了正常的生活,景萱開了新的長篇,準備努力碼字為她的汽車夢奮鬥。同時,在她的催促下,段越報名去學駕照。
關於學駕照這件事,段越是被逼上梁山的。他本人對車實在沒興趣,而且對學開車這件事心懷恐懼。他手笨,手腳的協調能力又差,摩托車都騎不好,更別提開車了。相比而言,他更喜歡走路,能推著景萱走大半個城市,低碳又環保,還鍛煉身體。
可是耐不住景萱堅持不懈的誘導:“學吧,不管咱買不買車,學會了也是一件技能。再說,我不是行動不便嘛,以後咱有車了,你帶著我,想去哪兒去哪兒,還能帶著爸媽去旅遊。”
於是,段越同學便開始了漫漫學車路。每天早出晚歸,被倒庫移庫折騰得無限疲憊。
段正偉來敲門的時候,景萱正在為她小說的情節發展頭疼。聽到敲門聲,她去打開門,就看到段正偉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門外。段正偉一手提著一隻布袋,一臉憨厚的笑容。
“爸,您怎麽來了,也不打個電話。”景萱很意外。
“想著你們肯定在家,就沒打電話。”段正偉把那兩隻袋子解開,“這袋是小米,這袋是花生,都是咱家地裏種的。家裏沒別的東西,上次你回去,看你挺愛喝小米粥的,就給你們帶了點。”
景萱一點準備也沒有,招呼他們坐在沙發上,又去倒茶,“你們找段越吧,他沒在家,學駕照去了。”
“不找他,主要是找你辦點事。”段正偉這才介紹一起來的陌生男人,“這是你四平叔,咱村的村長。”
景萱摸不著頭腦:“你們找我?什麽事啊?”
四平叔說:“咱村的情況你還不了解吧?我給你簡單說一下。咱村的支書,就是和你爸不和的那個,那就是一個舊社會的南霸天啊,在村裏吃拿卡要,把上麵撥下來修路建橋的錢,都中飽私囊,裝進自己的腰包。逼迫村民無償為他勞動,手下還養了一幫打手,誰若反抗就痛下毒手……”
景萱聽得半信半疑:“不會吧?這都什麽時代了,還有這等事?”又迷惑不解,這些事和自己有什麽關係呢?就算是真的,他們也應該往上麵反映才是啊。
“你不是認識報社的記者嗎?上次你嫂子分地的事,都在村裏傳開了。大家都知道我們段家有一個能幹的媳婦。你看這事,你能不能再幫幫忙找找記者,下去調查調查?”段正偉的語氣裏帶著驕傲和自豪。
景萱急了,原來閑事真的不能管,果然是後患無窮啊。她急急推脫:“這和我嫂子那事可不一樣,要是情況確實屬實,你們可以搜集證據,往上麵舉報啊。再說,那報社也不是咱家開的,記者也不是什麽都能管的。”
“不行咱就給記者塞個紅包,現在不都這樣幹嗎?”
景萱頭都大了:“不是紅包不紅包的事……爸,能幫的不用您說我就幫了,這事,我真幫不了。”
段正偉聽景萱這口氣,心涼了半截。來的時候他信誓旦旦給村長誇下海口,把景萱吹上了天,說他這兒媳婦無所不能。這會兒碰了釘子,傻眼了。又不甘心在村長麵前失麵子,硬著頭皮說:“景萱啊,你看我和你叔大老遠跑一趟也不容易,你好歹打個電話問問你那朋友唄。真不成再說,別先在你這兒就把路給堵死了。”
景萱無奈,她是個不願隨便麻煩別人的人,即使是馬小騰這樣好的朋友。可這會兒,兩雙眼睛滿懷期待地盯著她,實在無法推脫,隻好撥通馬小騰的電話。
景萱把事情簡單和馬小騰說了一遍,馬小騰沉吟半晌,說:“景萱,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這農村的事情比較複雜,挖一個得扯出一串來,領導有交待,不讓管這類事。”
“是,我知道。謝謝你啊。”
掛了電話,景萱搖搖頭。村長狐疑地看著她:“你不是大作家嗎?連這點事都整不了?”
景萱苦笑,如今這社會,誰還把作家當回事啊?一沒錢二沒權的,說出來都被人笑話。所以景萱被別人問起職業時,總是輕描淡寫地說,自由職業。
這些話當然不能和段正偉說,她尷尬地笑,抱歉地說:“不好意思,讓你們白跑一趟。”又挽留說,“爸,你和叔中午別走了,在這兒吃飯,我打電話叫外賣。”
段正偉心裏惱火,又無處可發,站起來氣呼呼地往外走,悶悶地丟下一句:“吃什麽吃,沒心情吃!”
景萱被老頭嗆得喘不過氣,卻又想樂,心想,看,這才是你的本來麵目嘛。
晚上,段越回來,景萱跟他學了白天的事,段越也煩:“這老頭,怎麽淨給人添亂呢?”
2.曾阿彌
曾阿彌的口頭禪是:“你不知道,我忙死了,累死了,真的。”
大家都不明白,她獨身,女兒小芍在上海讀大學,父母雖年逾八旬,但老兩口身體硬朗,基本不需要她照顧。你說,她有什麽可忙可累的?
可是她說:“你們不知道,我晚上失眠,就早上能睡一會兒,所以一般起床的時候,都八九點了。起床後洗漱,做早餐,吃完早餐,慌慌張張地坐公交車跑到城西的超市,給老兩口買水果,生活用品。再跑到城東的菜市場,為他們買新鮮的蔬菜。你不知道我媽他們,總沒有安全感,非得把冰箱塞得滿滿的才放心,冰箱一空就著急。我也拿他們沒辦法啊。我自己吃的水果還不敢買,太多東西,我拎不動拿不回來。所以我經常都是在路邊的三輪車胡亂買點水果吃,當然,那水果都很破,蔫不拉即的。然後,我得打掃衛生,樓上樓下的廁所馬桶裏外刷洗幹淨,兩層的地板擦一遍,收拾廚房……這一通忙碌,一個下午又完了。吃了晚飯,我還得抓緊時間運動,去洛浦公園溜達一圈,趁著散步的時間給小芍打電話了解她的情況。回來洗澡,看個電影,一天的時間就完了。”
這還是她不上班的一天。如果上班,那簡直是兵荒馬亂。
嗯,你也看得出來,曾阿彌的忙和累,緣於她的生活過於細致講究。她的精致程度,讓景萱江若禪們,望塵莫及。
她有潔癖,地上掉個瓜子殼,茶幾上有個水印子,她都無法容忍。她曾經一個多月沒吃炒菜,因為怕灶台和牆壁上濺上油汙。所以,大量的時間,她是用來打掃衛生的。
跟女兒的交流溝通也很重要,她給女兒打個電話,常常一聊就是兩個小時。
她認定城東那個菜市場的菜最新鮮,城西沃爾瑪超市的餅最香,盛得美的水果才叫水果。所以每次購物都是一項體力活,同時還要跟時間賽跑。
景萱她們幾個人輪流做東請客,輪到阿彌姐時,她通常要提前一個星期去備菜,每個人喜歡的水果,零食,她都要一樣一樣到各個地方去買。所以,當有一次輪到江若禪請客,她看到江若禪在當天上午才去超市買水果蔬菜零食,回來仍然優哉遊哉地準備飯菜,從從容容端出一桌美食,簡直大跌眼鏡。她在為江若禪從容不迫遊刃有餘的大將風度傾倒的同時,又深為自己不是一個好主婦而自慚形愧。
馬小騰對阿彌姐的做派深惡痛絕:“我就不明白,家裏髒一點亂一點怕什麽?又不會死人。洗碗收拾廚房,不是十幾分鍾就能搞定的事情嗎?你家附近就沒有超市菜市場?非要繞半個城市去買?附近的鄰居都怎麽過的?”
馬小騰是生活快手,油鹽醬醋的生活瑣事,她三下五除二就幹好了。隻不過,幹得不夠細致。她去幫阿彌姐洗碗,洗過的碗阿彌姐通常還要再洗一遍,老公李天豫的白襪子,也是斷然不肯讓她洗的。但馬小騰自有她的道理:“我節約了時間,可以用來幹自己喜歡的事情。”
現在,曾阿彌麵臨的問題是,要怎麽樣說服爹媽,才能從家裏搬出來自己住。她都50歲的人,還和老爹老媽一起住,晚上和景萱她們瘋一會兒,或者和社裏的同事一起聚餐,也要打電話給老爺子請示。被許諾取笑,說她是已成年老少女。
景萱也為她擔憂:“姐姐,你整天和老兩口在一起,都沒有點個人時間,怎麽找老伴啊?一定得把自己解脫出來,不行給他們請個保姆唄。”
說起來,曾阿彌也是高幹子弟。她爹媽都是根正苗紅的老紅軍,當年參加革命時都還是十幾歲的小鬼頭,赤腳打天下。後來革命成功,曾父一路打拚做到一個師的政委。曾母是文藝兵,能歌善舞,是個標準的美人。被組織上安排嫁給曾父,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從小在部隊大院長大的曾阿彌,清高,驕傲,正直,又極單純,是個買菜都算不過來帳、住了大半輩子的小城還經常迷路的主。依她的能力和關係,稍稍動點腦筋,怎麽著也進了報社的高層了。可她生性淡泊,對單位裏勾心鬥角爭名奪利的事情一向深惡痛絕,自然更不屑於阿諛逢迎溜須拍馬之事。她像一個超凡脫俗的人,高高地站在雲端之上,看世間眾生為名為利狗苟蠅營,覺得淺薄而可笑。
曾阿彌自己在報社家屬院有房子,但因為一直沒去住,便租給別人。她爸是離休老幹部,住著部隊家屬院一套獨門獨院的兩層小樓。曾阿彌和前夫穀立離婚後,因為需要父母幫忙照看孩子,便搬到父母那兒住。一住就是多年,現在小芍都讀大學了,她想有自己獨立的生活。不是不想和父母生活,而是,他們的生活習慣人生態度都格格不入,在一起,很別扭很痛苦。
曾阿彌終於趁女兒放暑假的時候,找個機會和父母商量:“爸,我想和小芍搬到遂海路那邊住。小芍晚上要上網,我有時候也上夜班,怕影響你們休息。而且,那邊原來租房的住戶要去外地發展,前一段也把房子退了,空著怪可惜的。”
父親嗯了一聲,沒表態。母親卻著急了:“為什麽要搬出去住啊?一起住,還有個照應,我們都這把歲數了,萬一有個意外……你哥去世得早,你妹又在外地,你再一走……”
曾阿彌趕緊說:“離得又不遠,幾站路而已。我每天都會回來看你們的。我和你們吃飯又吃不到一起,作息時間也不一致,我就早上能睡一會兒,我爸早起鍛煉總搞出那麽大響動……”
“你個傻老太婆,女兒都多大了,還要她守著我們一把老骨頭幹嗎?她也該有自己的生活,想出去就出去吧,晚上一個人小心點,門窗要鎖好,煤氣關好,家裏不要留太多現金。有人敲門,先看看再開……”在父親眼裏,50歲的女兒也是孩子,他不厭其煩,細語叮嚀。
父親戎馬一生南征北戰,脾氣倔強性格強硬,很少有如此溫情的一麵。倒讓曾阿彌心生慚愧:“要不然我給你們請個保姆吧,媽年紀大了,請個人來做飯收拾家務,媽也輕鬆點。”
“不要。我們都能自己照顧自己,有個生人在家裏,怪不得勁兒的。”她的建議被父親一口回絕。
曾阿彌知道父親同意她搬家,是希望她有自己的空間,好趕緊找個合適的人,女兒有個歸宿,他們百年之後也就不掛念了。
曾阿彌剛離婚那會兒,還不斷有人來為她介紹對象,她那時候一腦門子都是女兒,沒有心思考慮自己的事情,都被她回絕了。現在女兒大了,她有心找個人做伴,卻再沒有人熱心為她介紹了。
生活就是這樣,給你的時候你不要,等你想要的時候,已經沒有人在原地等你了。
要說穀立這人,其實也沒多大的毛病。就是性格倔點,不會低頭認錯哄女人。用曾阿彌自己的話說:“他這個人,同事朋友提起來,沒有不誇的,勤勉,努力,上進。偏偏就是我和他過不到一塊去。”
他們當初是別人介紹認識的,說起來,女人也是好色的,穀立身姿挺拔,劍眉星目。第一次見麵,曾阿彌眼前一亮,穀立的帥,不是一般男人的方臉大眼偉岸英俊,他清爽宜人,又帶點小小的壞,在你注視他的瞬間,他目光迷離,仿佛有柔波,漫過你的心弦。
哪個人不喜歡美色?女人也一樣。婚後很長時間,曾阿彌還瘋狂迷戀他,在穀立睡著的時候,以手托腮,癡癡端詳他的臉龐,淘氣地拿手指輕輕地在他長長的睫毛上彈琴一樣叮咚滑過。
可惜後來,矛盾越來越多,爭吵,冷戰,兩個人同樣的倔強堅硬,誰也不肯服軟,最終鬧至離婚。離婚後穀立又托人來說合,想和曾阿彌複婚。曾阿彌看不慣他的磨嘰:想複婚直接找我說啊,托什麽中間人?一時氣盛,當即回絕。
阿彌姐後來和景萱她們聊天時,提起往事,亦有悔意:“當時也是年輕氣盛,要是放到這會兒,絕對不會離的,忍忍也就過了。哪對夫妻不是忍出來的?”
穀立自此也死了心,不久便再婚了,又生了兒子。小芍長大後偶爾去看父親,別人都說姐弟倆長得很像,他們都遺傳了父親的眉眼,女孩兒漂亮,男孩兒俊朗。弟弟很討人喜歡,那麽點的小孩兒,也知道和小芍親,每次都把自己好吃好玩兒的東西攢著,給姐姐留著。
倒讓曾阿彌感歎:到底是骨肉血親啊。
曾阿彌把她的房子重新裝修一遍,添了新的家具。130平米的大房子,她一個人住。原以為離開父母的束縛得到了自由,不承想,收獲的卻是更多的孤寂。
有一次她請景萱和段越兩口子來家裏吃飯,熱熱鬧鬧做了許多菜,吃飯的時候,她忽然感歎:“有人一起吃飯,感覺真好啊。”
景萱心裏一酸,握住阿彌姐的手說:“姐姐,給自己找個伴吧。”
“這種事,不是你想找就能找著的。”曾阿彌歎息。“現在還真不好給自己定位,年輕的不敢要,找個比自己大的老頭吧,人家還奔更年輕的小姑娘去呢。我一個同事,和我情況差不多,前一段別人給介紹了個退休的老醫生,條件也並不很出色。同事想著,差不多就湊合著過吧。沒想到約會了幾次後,人家老頭不聲不響和她斷了聯係。後來她才知道,敢情又有更年輕的姑娘約他,人家奔那邊去了。唉,時光不等人,一轉眼自己就成了沒人要的明日黃花了。”阿彌姐自嘲地笑。
段越說:“姐姐要是男的就好找了。工作好收入高,還有這麽大的房子,那些小姑娘還不撒著歡地奔你來。”
逗得兩個人都笑了。
3.誰沒有藍顏知己
曾阿彌和頭兒不對,是編輯部眾所周知的事情。
這年頭,和頭關係不好,就意味著升職漲薪之類的美事與你無關,你還要時刻防著被穿小鞋揪小辮。這不,報社每年一次的大調整,頭兒先拿曾阿彌開了刀。說是副刊版麵優化組合,把她的版合並成在新的周刊裏,曾阿彌被踢出局,等待別的部門接收。
曾阿彌並不生氣,反正頂多再幹兩年,她就可以提前退休了。雖然她一向工作賣力,勤懇敬業,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的興趣並不在工作上。她喜歡呆在家裏,趴在地上把地板抹得幹幹淨淨,然後蜷在陽光充足的沙發上,看書看電影,喝茶吃零食,或者什麽也不做,一個人發呆。
倒是馬小騰和一幫同事,為她鳴不平。
下班後,馬小騰和曾阿彌一起坐班車回家。馬小騰憤憤不平:“姐,你們主任可真是,除了逢迎上司,打壓下屬,拚命往自己兜裏摟錢,還會什麽啊?你這些年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幫她頂了多少事補了多少缺,可她竟然還是這樣不惜血本下死勁排擠你。你知道嗎?大家私底下都叫她女魔頭呢!唉,好在我們新聞部不歸她管,不然我也要被她折磨得夠戧。”
曾阿彌目光轉向遠處,歎息一聲,說:“她跟我較了多年的勁了,這一回,到底遂了她的願。不過也沒啥,這些年在她手下憋屈夠了,也看夠了他們為一點獎金一個職位勾心鬥角的把戲,真替他們累得慌。換個地方也好,正常呼吸一下,有助健康。”她想到馬小騰的話,不由笑起來,“還別說,這女魔頭的封號,倒正襯她呢。”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啊?也不想想接下來怎麽辦。”馬小騰替她著急。“你想到哪個部門?編務辦?網絡部?不如你來我們新聞部吧。聽我們主任說,還缺一個新聞編輯的職位,雖然工資比你在副刊部少了一大截,但輕鬆,不用連軸轉。隻有一點不好,得上夜班。”
“那不行,我本來睡眠就差,再天天上夜班,身體吃不消。編務辦更不能去,管理記者編輯考核工資的事情,這得罪人的活兒,我可做不來。你知道,我一向最怕和人打交道。”
“那你到底怎麽個意思?”
曾阿彌忽然心生涼意:“隨便吧,分到什麽地方就安穩呆兩年。我聽說社裏好像有政策,工齡夠30年,就可以提前退休,我再差兩年就夠了,到時候可以提前退休。”
“啊?提前退休?我的姐姐,我們報社這麽好的單位,多少人想進都進不來,還有多少人為了多呆幾年,偷偷把年齡改小。你倒好,居然著急退休。你說你急著退了,在家幹嗎?呆得住嗎?多無聊啊?”
“咦,怎麽會無聊呢?這些年,我忙著工作,忙著帶小芍,好多感興趣的事情都沒來得及做。退休了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呢,我想學畫畫,學彈吉他,還想去考個駕照,等小芍大學畢業了,我再給自己買輛車,大家一起去遊山玩水,多美的事……”阿彌姐談起未來,興致勃勃,滔滔不絕。
馬小騰無語了,她是一個熱鬧的人,雙休日自個兒在家呆兩天都急得慌,別說退休一個人呆著了。
倒是景萱很能理解阿彌姐的心情。她們脾性相投,都是愛靜不愛動的人,又都怕跟外人打交道。景萱聽到阿彌姐很快就能退休,簡直歡呼雀躍:“退休吧退休吧,退了我們就沒有時間限製,可以隨心所欲地玩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西藏,還有新疆,覺得哪個地方美就在那裏呆一陣子……”
又對馬小騰的退休無聊論相當鄙視:“記者同誌,生命不是用來上班的,懂不?”
景萱的支持更加堅定了曾阿彌提前退休的決心,她算過了,以她現在的薪水標準,退休了也就一個月少拿一千多塊錢。她有必要為每個月多這一千多塊錢去痛苦地上班嗎?當然沒必要。
阿彌姐最大的夢想就是和景萱一樣,能在家上班,自己養活自己。當她把自己的羨慕之情表達給景萱後,景萱笑了:“我這不是被逼無奈嘛。雖然說,我也喜歡這種生存狀態,但自由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所謂的自由職業,不過是無業遊民。沒人管你,沒有醫療保險退休工資,賺了錢也不敢亂花,應急的錢,養老的錢,孩子的教育資金,老人的贍養費用……好幾座大山在頭頂上壓著呢,敢給自己有喘氣的機會嗎?我現在的理想,就是拚死拚活,趁著年輕能寫,先把養老的錢賺回來。”
景萱歎口氣,無奈地接著說:“姐姐你就知足吧,雖然現在上班不爽,可將來退了休,照樣月月拿錢,病了有醫保,生活無憂啊。哪像我,壓力好大。”
“也是,什麽時候我們國家才能補上這個缺,享受全民醫保呢?大家都沒有了後顧之憂,工作舒心,家庭和諧,幸福指數才能大大提高。”曾阿彌憂國憂民。
兩天後,曾阿彌被通知到網絡部上班。曾阿彌一頭霧水,自己對網絡一竅不通,去網絡部能做什麽工作?她心懷忐忑。
哪知去了才知道,原來所謂的網絡部,其實是報社的一個美差。曾阿彌要做的工作無非是管理論壇,刪掉廣告和不安全的帖子,把重要的帖子置頂。剩餘的大部分的時間,可以用來看電影,逛喜歡的論壇,網購,甚至,遊戲。當然曾阿彌對遊戲沒什麽興趣,但有大塊的時間看電影,實在是件愜意的事。而且,不必和原來編輯部的同事在一個大廳裏上班,不必參加考核和沒完沒了的會議,曾阿彌樂得落個逍遙自在。為了避免和以前的同事見麵,她甚至連中午去食堂吃飯都省了,自己帶飯吃。
網絡部連曾阿彌算上,一共三個人。那兩位同事像被打入冷宮的妃子,整天唉聲歎氣,怨氣衝天,在這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地方,這輩子別想出頭了。隻有曾阿彌,心裏偷著樂。
曾阿彌知道,這樣的好事,當然不會平白無故地落在自己頭上。可她懶得費腦筋去想這個幫自己的人是誰。
直到一周後,曾阿彌上班時與副主編劉偉民同乘電梯,這位比曾阿彌還小幾歲的男人,笑模笑樣地看著她,關切地問:“新工作,感覺好嗎?”
曾阿彌最害怕和領導同乘電梯,因為不知道要和他們聊些什麽話題,她是個不會主動和領導攀談拉近乎的人,什麽都不說吧,又覺得尷尬。這天也是一樣,她和劉偉民打過招呼後就任由神思遊蕩,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被劉偉民突然一問,驚得她“啊”的一聲,半天才回過神來:“啊,嗯,不錯,挺好的。”
劉偉民笑了。他和這個女人認識二十多年了,他喜歡她,也有二十多年了。
當年,他們一前一後進的報社,都是手無寸鐵的小記者。不久後他就注意到她,她總是一件長風衣,絲巾飄揚。走路風風火火,目不斜視,遇上熟人也不搭話。同事都說曾阿彌目中無人,隻有他知道,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人身上,她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她工作出色能力出眾,做記者時寫最好的稿子,當編輯時編最好的稿子,卻又單純透明無城府。他心裏對她暗自傾慕,卻不敢表白。他是農村出來的土老冒,她高幹家庭的背景,令他望而卻步。
這些年,他看著她結婚,生子,離婚,做單身母親,養育女兒成人……他欽佩她,又心疼她。他自己一步步從小記者走到副主編的位置,他努力而勤懇,不斷地壯大自己,隻是想,有一天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他能夠幫得了她。
他不是不知道她經受的排擠和壓製,她們副刊部的主任,左右逢源精明算計的能力,實在非一般人能比。曾阿彌根本不是她的對手。這些年,如果不是他在暗中支持她,她不知道還要多受多少委屈和不平。
曾阿彌的心裏,轟隆隆地仿佛冰山融化,啊,原來是他。
她一下子想到,那次報社在每個部門挑優秀人才去香港觀光學習的名額,大家都看到女魔頭那幾天馬不停蹄地往社長的辦公室跑,人前人後諂媚奉迎,一臉的春風得意。所有人都以為去港的人選必是她無疑了。曾阿彌對這種事情從來不上心,也知道諸類好事通常都與自己無緣。但結果,他們部門派去的人竟是曾阿彌。
還有那次,副刊改版,曾阿彌特意征取了讀者的建議,又熬了幾夜,寫出改版方案。方案遞上去,卻被女魔頭扣下,說華而不實,衝擊力不夠。曾阿彌灰心喪氣。隔天,主編卻通知她,新版按她的方案執行。
曾阿彌到現在才悟出來,原來都是劉偉民在暗中幫忙。
她本應說點感謝的話,卻開不了口,隻好充滿感激地對劉偉民笑了一下。劉偉民也笑了,此刻無需語言,彼此心領神會。
電梯停在15樓,曾阿彌到了,她笑著指指外麵,劉偉民衝她揮揮手。她跨出去,電梯門在身後緩緩合攏。曾阿彌對著電梯門,發了一會兒呆,才滿心愉悅地走向辦公室。
整整一個上午,曾阿彌的心輕快而甜蜜。是的,她早該猜到是他。她也是細膩敏感的女人,怎麽能感覺不到這些年來他追隨守望的目光?隻是這些年來,她的全部心思和精力都在女兒小芍身上,從來就沒機會過問自己內心的情感。
曾阿彌自知生活能力不如別人,又努力要做一個稱職的母親,不讓小芍有缺憾,所以,常常比別人要多花一倍的精力。偏偏小芍早產,身體不好,五歲之前簡直就像個藥罐子,曾阿彌從來沒有睡過一個超過8小時不間斷的覺。她每天想的是,小芍咳嗽了,該吃什麽藥;換季了,要給小芍添衣服;下午帶小芍去書市,挑她喜歡看的書;老師打電話來,小芍的成績下降了……曾阿彌無暇顧及自己的感情,更不會為了沒有結果的感情而動情。她和劉偉民的人生根本就沒有交集的可能,她雖然是單身,可是他,家庭美滿,身居要職,也不會為了一時的感情衝動毀了多年的努力結果。
不過,知道有人暗中喜歡自己,並且這個人還不差,這種感覺也很好。
曾阿彌一邊幹活,一邊開著qq,看到景萱在線,忽然想到早上聽廣播裏說,手腳涼的人不容易懷孕,想到景萱結婚都一年多了,還沒有動靜,便問:“你和段越還沒有準備要孩子嗎?你們結婚夠晚了,現在不要,年齡大了就不好懷了。”
景萱發過來一個害羞的表情,回道:“是準備要了,可老也懷不上。”
“去醫院查了沒?你們倆都要去做個全麵的檢查。要真有什麽問題,我認識一個老中醫,聽說看不孕不育很有名,回頭帶你去看看,開點中藥調調。”
“姐姐,養孩子很辛苦吧?半夜喂奶,拉屎尿尿,發燒咳嗽,哭鬧不止,讀書教育,關注心理成長……終於長大了,他有他自己的世界,不知道會跑到哪裏,你也甭想指望著他來給你養老。也許晚年淒涼時,讓他來陪著說句話都是奢望……”曾阿彌仿佛看到電腦背後景萱一臉的苦相。
“哈,我也知道,將來是不能指望小芍來給我養老的。現在時代不同了,養兒不是為防老,而是要享受這個過程中的樂趣。看到她的天使麵孔,你所有煩惱不快都煙消雲散。三個月會辯人,大哭不止時媽媽抱住立刻停止。一歲便會講話,造出的句子是你相像不出的美句。再大一點,會突然冒出許多新鮮的想法,驚世駭俗。漸漸會與你溝通,時不時地送給你驚喜……這些,沒有孩子你是體會不到的。”
“我其實……有點害怕,漫長的孕期,生產的痛苦,養育教育,我怕自己擔負不了這項巨大的工程。而且,我這工作不穩定,萬一哪天寫不出來東西了,生存都成問題。段越還得照顧我,再有個孩子,還不亂成一團糟?心裏真是沒底。”景萱沮喪地說。
“景萱,我跟你說,永遠不要懷疑自己的能力,等你真正做了母親,你會發現自己其實是個無所不能的超人。任何一個女人,一旦做了母親,都會爆發出無窮的潛力。”阿彌姐成了育嬰專家。
景萱想到阿彌姐一個人帶小芍長大的艱辛,忍不住問:“姐姐,你當時也是很愛穀立,才會為他生孩子的吧?”
“錯,孩子不是為男人生的。是要很愛孩子,才會去生孩子。”
“哈哈,經典!”
“亦舒說的,深得我心。”
正說著,江若禪的頭像忽然跳起來,她點開,江若禪說:“姐姐,有好事,給你介紹個人,你一定感興趣。我和他聊了半天,貌似品位不俗。”
曾阿彌笑,這江若禪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天真,熱情,心裏不藏事,直來直去,又風情又蒙昧。但也正因為這個,她不但把身邊的男人迷得暈頭轉向,連她們幾個女人,也貼心貼肝地愛她。
“什麽人啊?說說看。”
“一個退休教師,教高中語文的。六十多了,挺有才的,對詩詞也有研究,你們準能聊到一塊去。姐姐,這次可不許推了,機會來了就要抓住。我把他的號給你,你加他聊聊唄。”江若禪很興奮。
曾阿彌的心還在劉偉民那兒輾轉著,這會兒自然提不起興致來,懶懶應道:“好吧,我加他。”
4.聚會
輪到景萱做東,約了大家來家裏吃飯。景萱打算給大家包餃子,和段越一起去超市買了肉,菜,蝦,水果,抱著沉甸甸的幾袋子東西回家。路上接到江若禪的電話:“親愛的,我帶一個人去,好吧?”
景萱爽快地回:“當然沒問題,我們的圈子正有待擴展呢。哎,你要帶哪個帥哥?別到時讓人給搶了,哈哈!”
“你們認識的,婚禮上見過,就那個,展寬。”
景萱壞笑:“咦,不金屋藏嬌了?你舍得拿出來讓大家分享?”
“還嬌呢,一老男人,要藏也不藏他。我是覺得咱們的圈子應該補充點異性,不然話題太單調。”
“ok,等你們,趕緊的,來幫我包餃子。”
景萱和好麵,醒著,又去盤餃子餡。段越在旁邊打下手,洗菜,剁肉,陪著說話。婚後,他們倆分開的時間極其有限,除非段越要回家看父母,或者農忙時回去幫忙幹活。大部分的時間,他們都呆在一起。景萱在廚房做飯,段越一定也在廚房,擇菜剝蒜,閑嘮嗑。景萱寫字,段越就躺在她身後的床上安靜地看書。他們一起逛街購物,一起赴朋友的約會,一起討論鄰居老太修鞋的老頭……他們的人生完美地重合在一起,形影不離。
景萱這時候才明白,原來好的婚姻,並不需要距離來產生美。兩個人在一起,吃飯,睡覺,聊天,哪怕是拌拌小嘴,吵吵小架,也是如此美好。所謂的愛,不過是習慣了有他做伴。
段越也越來越沉醉於這樣的婚姻生活,悠閑,平靜,兩個人都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隨時隨地分享對方的喜悅或者煩憂。他絲毫不覺得照顧景萱是件麻煩的事,相反,景萱的依戀和需要,讓段越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了價值。
他愛她,欣賞她的韌性,聰慧與靜氣。她讓他的內心安寧沉靜,所以他喜歡與她膩在一起。
調好了餡,景萱坐在餐桌前包餃子,段越也過來幫忙。景萱問:“你會擀皮還是包?”
段越扭捏著,慚愧地答:“嗯,我隻會吃……”又趕緊補充:“但是我可以學。”
如此誠懇求教的態度,讓景萱欣然地誨人不倦,當即展開幫教活動:“那就先學擀皮吧,你看,左手拿小麵團,右手拿小擀麵杖,左手迅速將麵團轉圈,右手將邊擀薄……”
景萱說著,手下轉動,一個圓圓的麵皮已經擀成。
段越看了景萱的示範動作,自信滿滿:“這有何難?來,讓我試試。”
做了才知道,這看似簡單的動作,其實很考驗雙手的協調能力。段越左手轉麵團,右手的擀麵杖就跟不上,手忙腳亂忙活一陣,擀出的麵皮不是一邊厚一邊薄,就是長的長扁的扁,奇形怪狀。
景萱隻好換個項目:“我還是教你包吧。左手拿一個麵皮,取點餡放中間,折起來,將中間捏一下,再從兩邊捏……”
段越照著做,終於將皮捏在一起,可是包好了往那兒一放,景萱包的餃子都威武地挺立著,他包的卻歪七扭八地躺著睡覺。景萱笑岔了氣:“得了,我的少爺,您還是等著吃吧。”
段越著迷地看著景萱動作嫻熟地擀皮包餡,無比崇拜地說:“老婆,有沒有你不會的啊?”
“當然有了。來,附耳過來。”景萱壞笑著,貼到他的耳邊說了一句。
段越忍不住笑罵:“你這個流氓!”
正鬧著,門鈴響,段越跑過去開門,隻見人高馬大的許諾,手裏拎著一隻蘿卜,笑咪咪地衝他們打招呼:“哈羅!帥哥美女!”她揚揚手裏的蘿卜:“今天本廚來給你們做一道好菜:涼拌蘿卜絲!”
啊?這麽大老遠的,拎隻蘿卜過來?景萱迷惑地問:“蘿卜,涼拌?不辣嗎?”
許諾把蘿卜放到廚房,得意洋洋地說:“我有秘方,保證你吃了還想吃。”
嗯,很好,許總果然有創意。看她這興高采烈的樣子,想是已經走出了離婚的陰影。
接二連三的,馬小騰和阿彌姐也都到了。
阿彌姐進門就跑到餐桌前,抱著那盆餃子餡聞來聞去,誇張地感歎:“呀,好香,景萱你太能幹了!你不知道,我們家一年才吃一兩回餃子,我媽不會做飯,我跟著她吃了半輩子食堂。你想啊,食堂的飯,多難吃啊。”然後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當然,我也不會做飯。我們小芍住校吃食堂,別的同學都嫌食堂的飯不好吃。但我們小芍不嫌棄,每次都吃得淨光。嗯,你們可以相像,我做飯的水平爛到何種程度……”
說著,她害羞地以手掩麵,躲進了衛生間。留下的幾個人,爆笑不止。
景萱心裏不知道有多喜歡這幫朋友,阿彌姐的純粹率真,馬小騰的直爽無忌,江若禪的溫柔大氣,甚至,許諾的精於算計,也是坦蕩光明毫不遮掩。她們就像一道道顏色各異的美麗彩虹,將景萱的天空裝點得繽紛奪目。
最後出場的,是江若禪和她的藍顏展寬。江若禪每次出場都令人眼前一亮,白底藍花的斜襟無袖旗袍,將她高挑的身姿勾勒得玲瓏有致,高挽的發髻精致的手袋,襯得她優雅飄逸,豔驚四座。
幾個女人都不說話,含笑上下打量江若禪。江若禪被瞅得不好意思,摸摸頭發整整衣襟,忍不住問:“都看我幹嗎?臉上的粉沒有擦勻還是頭發亂了?”
馬小騰雙手捧在胸口,仰頭作深情狀,跳著芭蕾舞步到江若禪身邊,表情誇張地驚呼:“啊,我的女神!你真是美得超凡脫俗!”
江若禪被逗樂了,把手袋“啪”地扔到馬小騰身上,“哈,馬小騰,我看你別當記者了,去大劇院演出,保證場場爆滿!”說著,把腳上的高跟鞋一踢,光著腳拉過身後的展寬:“隆重推出我們的新成員,身價千萬的承澤公司總經理展寬展總。同誌們,撒花,歡迎……”
大家這才注意到被江若禪風采掩蓋下的展寬,他身材單薄瘦小,麵貌普通,手裏拎著大包小包的水果零食,此刻被江若禪一說,竟靦腆地紅了臉,絲毫沒有公司老總的傲氣和霸氣。
幾個人雖然在景萱的婚禮上與展寬有過一麵之緣,卻並不了解他的身份,此刻才知展寬有如此出身。但對這幫簡單率性的女人而言,展寬的千萬身價,與她們並無幹係。在她們眼裏,他隻是一個略帶羞澀的普通男人而已。
還是馬小騰活躍,跑過去接過他手裏的東西,親熱地叫:“展大哥,好久不見啊。”
曾阿彌是這幫人裏年齡最大的一個,她以老大的姿態歡迎展寬:“小展,歡迎你加入到我們的圈子裏來,以後就更熱鬧了。”
展寬摸摸頭:“你們可都是才女,我進來,合適嗎?”
“有什麽不合適的,我們一群美女,身邊總得有個跟班伺候的。實話跟你說,我們就是看中了你那輛大別克,寬敞,舒服。以後出去玩,你的車就是禦用車了。”江若禪狡黠地笑。
展寬一下子輕鬆起來:“好好好,我求之不得。以後必定鞍前馬後地伺候眾美女。”
段越熱情地和展寬握手:“展大哥加入進來,我有伴了。”
展寬與段越緊緊相握,真心實意地誇讚:“兄弟紅光滿麵,看來小日子過得很幸福啊。景萱遇上你,也有福了。”
大家一起圍著桌子包餃子,氣氛很融洽。馬小騰的快此刻正派上了用場,她一個人擀皮,供幾個人包。
隻有許諾,忽然變得矜持,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看書,並不參與到眾人中去。
席間,馬小騰追問江若禪與展寬的相識過程,展寬不好意思地推辭不肯說,還是江若禪豪爽:“講就講,怕什麽?”自己先笑起來:“你們知道嗎?這位展寬展大哥,乃是我家老公的網戀對象。”
“啊?”眾人驚訝。
但聽江若禪徐徐道來:“我老公剛開始上網時,還不會打字,我幫他申請了個qq號,他和人聊天還得由我代勞。結果老公一上網,就被一個叫‘小橋風滿袖’的女子迷上了。老公自持才高八鬥,平時愛吟詩賦詞,上網便忍不住賣弄賣弄,沒想到竟遇上對手了。這個小橋風滿袖是個大才女,老公剛感歎一句‘夢裏不知身是客’,人家就對上了‘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老公聽請小橋聽歌《夢江南》,小橋隨即吟道:‘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我自作主張,去問小橋出處,把老公氣得差點推翻桌子:‘你怎麽能說不知道?你不會查查書,真真丟死個人!’……就這樣,老公被小橋迷上了,還特意把自己的網名改成周郎。”
“這小橋便是展大哥吧?”馬小騰問。
“是啊,後來我也加了他的號,一聊才知道,原來他是男的。”江若禪指著展寬笑道,“你可是害人不淺。可憐我家周郎,到現在想起來還念叨小橋呢。”
展寬低著頭,但笑不語。
許諾終於耐不住寂寞,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哎,你們嚐嚐我的蘿卜絲怎麽樣!”
景萱夾了一口,入口清甜,酸香可口,讚道:“果真不錯,對了,你什麽秘方啊?”
阿彌姐也驚訝:“咦,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蘿卜絲,清爽,爽口,而且,沒有了蘿卜的辣味。”
許諾這才得意地介紹:“蘿卜切細絲,加入鹽雞精香油,再用熱油潑一下,保證沒有辣味。”
馬小騰奇怪:“許諾,你什麽時候開始熱衷於研究廚藝了?哦,是不是你家方群被田文芳……”馬小騰一向口無遮攔。
江若禪趕緊打斷她:“小騰,遞瓣蒜給我。”邊使眼色給馬小騰。
馬小騰知道嘴又闖了禍,吐了下舌頭,不再言語,埋頭吃餃子。
許諾卻風平浪靜:“沒關係,都結束了,也沒什麽可避諱的。前天我在商場還遇到他們倆呢,田文芳可能懷孕了,在選孕婦裝。算了,不提他們了。這一陣子我的確迷上了做菜,回頭去我家,我新學了幾樣菜,你們嚐嚐我的手藝。對了,我還有一個特大喜訊要宣布!”
“啊?你不會是,又要結婚了吧?”馬小騰改不了快嘴接舌的毛病。
“嗯,差不多,不過還沒那麽快,結婚還為時尚早。”許諾鎮定自若。
“啊???”眾人驚倒。
“是個帥哥,比我小10歲。”許諾眉間含笑。
“啊啊啊!!!”眾人絕倒。
許諾一下子成了焦點,大家眾星捧月般地望著她,但見她粉麵含春,眼波帶情,矜持地接受著眾人豔羨的目光。
景萱驚歎:“許總果然不凡。”
江若禪語氣虔誠地討教:“趕緊介紹下經驗,你是怎麽釣到這小帥哥的?”
阿彌姐撫掌讚歎:“許諾真是,豔福不淺哪。”
馬小騰仰頭雙手合十雙目微閉做傾慕狀:“24歲的小帥哥,哇,一定勇猛無敵吧?”說完了才想起還有兩位男士在坐,自己先紅了臉。
兩位男士不便發表意見,埋頭吃菜。
許諾簡單介紹:“他叫祁凡,快遞公司的主管,我們在網上認識的。就這些。”
幾個人當然不肯放過她,輪番拷問。江若禪仍然懷疑:“你確定他的真實身份?不是來誘騙你的吧?現在這樣的事情可多了。”
“我許諾什麽時候被騙過?再說,他那麽小,我誘騙他還差不多,嘿嘿。”許諾不懷好意地笑。
“他知道你離過婚,還有個女兒?”阿彌姐忽然擔憂。
“知道啊,第一次聊天我就告訴他了,他說他不介意。”
“你們進行到哪一步了?什麽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啊?”馬小騰急不可耐。
“他家在外地,還沒敢告訴家裏人,走著看唄。再說,我也不一定非要嫁他,對我感興趣的人多了。”許諾又恢複了她的驕傲。
“許諾,哪天把你的帥哥帶過來,讓我們見識見識。”景萱好奇,是什麽樣的男孩子,這麽快就征服了許諾?他要有什麽樣的魄力,才能置別人的眼光於不顧,愛上比自己大10歲的女子,接受她離婚並且帶有孩子的事實?
說起來,她們都是一群常人眼裏不尋常的女子,除了馬小騰的婚姻是正常的,其餘每個人的婚姻狀況都另類出位。阿彌姐獨身十多年,景萱身有殘疾,江若禪嫁了大她30歲的老公,而許諾,即將與小她10歲的帥哥步入婚姻。上帝仿佛有一隻神奇之手,特意將她們安排在一起,來體驗和見證各自另類的婚姻帶給她們的喜怒悲歡。
但不管怎樣,她們是一群勇敢的女人,她們與命運抗爭,向世俗挑戰,不屈服,不妥協,昂揚地行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
5.人生得意須盡歡
許諾沒好意思與大家明講,其實她與祁凡的相識,緣於一次一夜情。
話說許諾自於方群離婚後,單調寂寞的日子,實在讓她覺得乏味不堪。許諾從來不是肯甘於寂寞的人,她喜歡活色生香。洪晃曾在博客裏表示,女人一生至少要睡5個男人才算夠本。對許諾而言,5個未必太少了點。既然上帝給了人們性的愉悅和快感,為何要辜負它?況且人生短暫,抓緊享樂才是正經。
當然,許諾是聰明人,雖說享受快樂很重要,但也得遵守安全原則,不然出了問題,後患無窮。
寂寞的漫漫長夜,許諾像經驗豐富的獵人,潛伏在網上,等待她的獵物。
她的目標清楚,隻要那些涉世未深的青澀男生。
通常小男生比較安全,他們幹淨,單純,熱情,沒有心機,不打埋伏,結束後也不會帶來什麽麻煩。至於他們沒有經驗,不怕,她足以勝任他們的導師,引領他們攀登高峰。她喜歡他們魯莽而執著,喜歡他們光潔的肌膚和豹子一樣迅猛的身體。
許諾的第一個男孩兒,是名在校大學生。以許諾閱人無數的能力,拉他下水是輕易而舉的事情。倆人先是在網上聊得熱火朝天,然後,許諾邀請男孩兒來玩,男孩兒就請了假,千裏迢迢從寶雞跑了過來。
許諾在車站接了他後就直奔定好的賓館。許諾成熟女性的風情,早已勾得男孩兒心猿意馬。他們開門見山順理成章,饑渴的身體猶如幹柴烈火,劈裏啪啦地火星四射。年輕的男孩兒勇猛無敵,後浪推前浪,發泄著多餘的荷爾蒙。許諾縱情地釋放著自己,在高潮迭起的瞬間,湧進許諾腦海的句子是:人生得意須盡歡。盡歡啊盡歡,這個詞太他媽的貼切了。
兩個人關在賓館的房間裏,狂熱地糾纏了兩天。
盡興後許諾送他離開,從車站出來,她抽出那張手機卡,扔進垃圾筒,回家後直接把他從qq裏拉入黑名單。一段激情就此拉上帷幕,他們當然再不會相見,即使真遇上那萬分之一的機會,許諾也會裝作不認識。一夜情,解決身體的需要而已,誰會當真?
祁凡是許諾遇上的第二個男生。
那一段許諾的酒店生意不景氣,原因是有人在她的對麵開了一家新的酒店,比她經營得項目更全麵。有了競爭對手,她的生意一落千丈。
許諾心情鬱悶,晚上去接佳佳,小姑娘非要鬧著去公園玩旋轉木馬。許諾耐心勸導:“你看天都黑了,木馬轉了一天,也累了,需要休息。咱們星期天再去玩,好嗎?”
“不好。”佳佳撅著嘴,賴著不肯上車。“前天爸爸和小姨都帶我去玩了,你為什麽不能帶我去?”佳佳還是習慣地稱田文芳“小姨”。
許諾一下子就火了:“好,讓你爸爸帶你去吧。我走了。”她坐上車,“啪”地關上車門。
佳佳嚇哭了。
許諾在車裏坐了三分鍾,又下來把佳佳抱進車裏,心煩意亂地警告女兒:“佳佳,媽媽今天不開心,你要是不乖,媽媽就真的把你扔在馬路上不要你了。”
小姑娘嚇得不敢哭出聲,邊看媽媽邊委屈地抹眼淚。許諾看得心疼,自己也掉眼淚。這日子怎麽就過成這樣了呢?自己一個人又要養家又要帶孩子,自己的老公賺錢給別的女人花,在別的女人那裏獻殷勤。想到這些,許諾就鬱悶地想撞牆。
晚上安排佳佳睡下,許諾在同城網上,悶悶不樂地玩鬥地主。她牌藝不精,加上心情欠佳,不斷地出錯牌,和她同夥的那個人,在下麵打字罵她:“蠢豬,這水平還來玩,滾!”
許諾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即回罵過去:“你他媽的才是豬呢,你全家都是豬。”
正罵著,qq上有人加她,她正罵得起勁,不想理,那人卻固執,一直加,許諾不得不通過他。
那人說:“別較勁了,咱換個地方,咱倆合夥鬥別人。”
呃,許諾這才知道,原來是一起玩牌的另一個人。
換了位置,倆人聯手玩了幾把,自然無敵。許諾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看到對方黑森林的名字,她不禁想起了酸甜香濃的黑森林蛋糕。許諾喜歡這種蛋糕,輕咬一口,閉上眼,慢慢地咀嚼,香濃的滋味在唇齒間流溢的同時,人也仿佛變成也法力無邊的小魔女,在神秘的夢幻森林,隨著美妙的音樂旋律曼妙起舞,忽一抬頭,便看到自己的王子,正含笑注視,優雅,甜蜜,浪漫……這無邊的聯想讓許諾忍不住笑著搖頭,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做這種小女孩兒的夢。
卻又忍不住打字過去:“你是我喜歡的那款黑森林蛋糕嗎?”這話有點曖昧,充滿誘惑。
對方回:“我不是蛋糕,我是藏著無數妖魔的黑森林。”
許諾忍不住笑了:“那我就是黑森林裏的老妖婆,專捉童男童女來滋顏養血。”
對方打過來兩個字:“你狠!”
許諾笑著關了電腦,心想其實做老妖婆比做小魔女愜意得多。
她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忽然腦筋一轉,想出一個克製她的競爭對手的辦法。馬上興衝衝地打電話給曾阿彌,用無比甜蜜柔媚的聲音叫:“姐姐,你好!”
曾阿彌一聽許諾這個聲音,就知道她又有事求自己來了。許諾是個實用主義者,信奉朋友就是拿來利用的。所以,一向強硬的她,一旦有求於人時,也會變得軟糯無比。
“許諾,這麽晚還沒睡?”
“睡不著啊姐姐,我遇上麻煩了。”
“啊,什麽麻煩?”曾阿彌緊張起來。
“生意上的麻煩,對麵新開了家酒店,客人都跑那邊去了,愁死人了。”許諾哀歎。“姐姐,你幫我個忙行不?”
“什麽事,說吧。看我能不能幫得到。不過生意上的事我可不懂,你知道我這人一向怯於於人交往。”
“姐姐,我聽說他們的酒店裏有情色服務呢。你不是有記者證嗎?去查查他們,打擊一下他們的囂張氣焰。”
“許諾,這你可找錯人了。我都不做記者很多年了,記者證也不是隨便用的。再說,你這沒憑沒據的,怎麽去查啊?他們要真有問題,你可以去工商部門檢舉嘛。”曾阿彌歎息,這許諾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被阿彌姐潑了一盆涼水,許諾仍不死心,掛斷電話,她又打給江若禪:“美女,幫我個忙。”
“哈,許總遇上什麽麻煩了?”
“嗯,你幫我打擊下對手吧。我們對麵新開了酒店,客源都被拉走了。你假裝去吃飯,到時候故意找茬,鬧一場,鬧得越大越好。”
“你饒了我吧,你看我哪點像鬧事的人?就我這心慈麵軟的,我可幹不了這事。”江若禪果斷拒絕。
許諾打了一圈電話,沒一個人肯出頭幫她。她悻悻地想:這幫人真掃興,平時姐長妹短的親得一家人似的,真需要的時候一個也幫不上忙。
沒人幫忙,她隻得另尋他法。
晚上,上qq,黑森林在。看她上來,快活地問:“論壇裏組織戶外遊,你有興趣嗎?”
“你要去我就有興趣去。”許諾故意挑逗對方。
“我當然去,這活動就是我發起的。一起去吧,出去玩玩開開心。”
許諾動了心,去就去,她這心煩意亂的,的確需要冒險刺激一下,緩解壓力。
出發那天,在集合的地點,許諾見到了黑森林。竟是個年輕的大男孩,有著朝露一樣鮮嫩的容顏。卻沉著穩健,平頭,體格健壯,一看就是經常運動的那種。他在人群中,有點羞澀地伸手過來,自我介紹:“你好,歡迎你加入。我是領隊黑森林,本名祁凡。”
許諾怔了怔,她有一瞬間的迷失。他明亮爽朗的笑容,與方群是多麽相像啊。
許諾偏頭一笑,已在心底把他納入招安計劃。
她和祁凡分在一組,他們要一起穿越森林,翻兩座山,在山的另一邊集合。
其他的隊員行動迅速,一眨眼就散入森林不見了。許諾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後麵,祁凡也不得不隨著她,放慢速度。
許諾說:“你應該選別人和你一組,和我這老妖婆在一起,純粹是拖你的後腿。”
祁凡笑:“黑森林不應該保護老妖婆嗎?”
“哈,你可小心,別保護不成,反落入老妖婆的魔掌。老妖婆是專捉你這樣鮮嫩可口的童男的。”許諾逗他。
“沒準那童男就願意被老妖婆捉去享用呢。”祁凡眨眨眼睛,壞壞地衝她笑。
許諾的心,微微一動。這個花樣美男,有點意思。
兩個人走到山半腰,許諾忽然被旁邊一叢紅瑪瑙一樣的的小酸棗吸引了,她興致勃勃地探身要去摘小酸棗,忽然腳下一滑,身子往後仰,晃了幾晃,幾欲跌倒。祁凡眼疾手快,伸手一攬,把許諾擁進懷裏。
兩個人驚魂未定,許諾在祁凡的懷裏,半天沒有動。祁凡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她,有責怪,也有愛憐。許諾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她看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上細細的絨毛,忍不住輕輕吹氣。她吹氣如蘭,拂過祁凡的麵頰,癢癢的,柔柔的,紅潤鮮嫩的嘴唇微微張著,祁凡隻覺得渾身的細胞像微波爐裏的爆米花,“啪”,炸開一個,“啪”,又炸開一個。
良久,許諾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紅著臉,自己往前走了。祁凡不聲不響地跟在後麵,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卻好像所有的話都說盡了。
那次戶外遊回來,許諾便邀請祁凡去家裏做客,說要展示自己新學的幾道菜。她沒有邀他去賓館,因為她覺得這個男孩子和她以前的一夜情不一樣,他是一個想讓她真心去疼的男孩兒。
接受了邀請的祁凡有點忐忑不安。當晚,他抱著一大束玫瑰來許諾的家。他有點緊張,抱著玫瑰從街上走過時,仿佛所有的人都洞悉了他的心事。上樓梯時正好碰到有人下來,他“唰”地挺直脊背,身體緊緊貼在牆上,給人讓路。對方過去後,奇怪地扭回頭來看他。
祁凡緊張得一腦門子的汗。
進門時許諾正在廚房忙碌,她穿著家居服,係著碎花圍裙,長發鬆鬆地盤在腦後,化了淡妝,眼睛活潑明亮,是個嫵媚的小婦人。她跑來給祁凡打開門後又飛快地跑回廚房,吩咐祁凡:“餐廳的櫃子裏有花瓶,把玫瑰插進去。茶幾上有巧克力瓜子蘋果,餓了就先吃點墊墊。遙控器在茶幾下麵的抽屜上,你先看會兒電視,我馬上就好。”
祁凡找出花瓶,插好花,擺在餐桌上。他打量著這個家,並沒有繁瑣的裝修,白色的家具,簡潔明快的風格。推開廚房的門,油煙味和著濃鬱的香味,立刻鋪天蓋地地彌漫過來。祁凡狠狠吸了口氣,叫:“什麽菜啊?好香!”
許諾把蒜燒魚塊盛到盤子裏,捏起一塊魚舉到祁凡的嘴邊:“第一次做,嚐嚐味道如何。”
焦香的魚塊被濃稠的汁液包裹著,入口酥香滑嫩。祁凡懷疑地問:“你第一次就做成這樣?難不成你是天才?”
許諾舉著鍋鏟,毫不謙虛地笑著點頭:“嗯,我也是才發現,原來我在廚藝上竟有如此天份。”
很快,飯菜擺上了桌。許諾從儲藏櫃裏拿出一瓶紅酒,祁凡一看外包裝就吃了一驚:“拿這麽好的酒來招待我?這得好幾百塊錢一瓶呢。”
許諾倒了酒,輕輕晃動酒杯,“人生得意須盡歡,懂嗎?”
她舉起杯子說:“來,幹杯!”一仰脖,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許諾的眼神迷離起來,她望著祁凡,忽然說:“祁凡,你知道嗎?這酒本來是給我老公買的,可是他不要,他跟別的女人走了……”
祁凡有點呆。他當然相像得到,她這樣的獨身女人,背後一定有心酸的故事。可是她這樣坦蕩地說出來,倒令他始料不及。
“我就像這酒一樣,其實是別人不要的那杯酒。”許諾又幹了一杯。
祁凡的心開始疼了,他奪過她的杯子,去廚房衝了熱茶,遞給她。他語拙,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這個失意的女人,隻好說:“那人一定是傻瓜,放著這麽好的女人不要。”
許諾燃著一支煙,輕輕吐出一個煙圈,斜斜的目光瞅著他,幽幽地說:“我有什麽好?一個被人拋棄的老女人,不會有人要我了……”
祁凡沒有說話,忽然站起來,走到許諾身邊,粗暴地把許諾柔軟的身體攬進懷裏,他粗壯的雙臂緊緊地抱著她,那麽緊,讓許諾幾乎喘不過氣來。
再次靠在這個男人的懷裏,許諾的身體微微顫抖,熟悉而陌生的感覺,讓她的心戰栗不止。這個時候,沒有任何語言比得上這個擁抱。他用這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告訴她:在他的心裏,她不老,她魅力四射,她風情無限,她……那麽的好。
他抱著她,不知道該怎麽好。他把臉埋在她的發間,清香好聞的氣息讓他迷亂。他覺得自己像一尾跳上岸的魚,幹渴得厲害。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喉結劇烈地上下移動,卻似乎,更渴了。
許諾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嘴唇輕輕地含住他的耳朵,逗弄了一會兒,舌頭順著他的耳根一路下滑,終於與他的唇吻在一起。她剛探進去,就被幹渴的他狠狠看捉住,他莽撞而急切地吮吸著,如飲甘露,再也不肯鬆開。
祁凡的呼吸粗重起來,他將許諾攔腰抱起,扔在沙發上。
那一夜他們終於把在山上沒有做完的事完成了。祁凡像勇猛威武的騎士,揚鞭策馬一路高歌猛進,許諾的身體從酥軟到幾近虛脫,雙手緊緊扣著祁凡的後背,從沙發到地上,從餐廳到客廳,一路翻滾。
“許諾,我要娶你。”結束後,大汗淋漓的祁凡伏身看著閉著眼睛仿佛睡去的許諾,溫柔地說。
許諾嚇了一跳,一下睜開眼:“說什麽呢?”
“我要娶你。”
許諾伸手拍拍他的臉:“傻孩子,說什麽瘋話呢。”
“我沒有說瘋話,我是認真的。”
“呃……那你了解我多少呢?”許諾趴在床上,托著下巴,充滿興致地望著祁凡。
“你離了婚,目前還沒有再結婚。這還不夠嗎?”
“你多大?”
“24。”
“你知道我多大?”
“不知道,但那不重要。”
“那我來告訴你,我34歲,比你整整大10歲。我還有一個女兒……”
“那又怎麽樣?我愛你。”
許諾歎息一聲,她被他感動了。這青春的激情和衝動,這隻屬於青春的激情和衝動,隻有它們,才有衝破重重世俗阻礙,直抵內心靈魂的能力。
可是,他衝動,她不能跟他一起衝動。她知道他是第一次,其實男人也和女人一樣,對自己第一次遇上的女人,都會刻骨銘心。尤其是像祁凡這樣純情的小男生,當然會以為這個揭開自己人生新篇章的女人,這輩子隻能屬於他。可是多年以後他會明白,那不過是一次意外的激情碰撞,與愛情無關。
許諾沒有說話,紅酒的後勁上來了,她的思維開始模糊,漸漸進入混沌狀態。
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陽光明晃晃地充滿了整個房間,是個難得的好天氣。許諾摸摸身邊,她的小男生已經不知去向。她翹起嘴角,一個嘲諷的笑浮在臉上。人在激情時說的話通常是不算數的,瞧,那個剛剛對她海誓山盟過的男生,此時已逃得蹤跡皆無。
她翻了個身,從床上一躍而起。去廚房倒水喝的時候,許諾呆住了。她記得自己昨天做完飯後還沒來得及收拾廚房,然後吃飯,喝酒,做愛,醉倒……可是此刻,她亂七八糟的廚房被打掃得幹幹淨淨,杯盤碗碟潔白地泛著亮光。多少年沒有清理過的紗窗,也被洗得清澈透亮,她丟在陽台上半死不活的綠蘿和吊蘭,也被鬆了土,澆了水,掛在廚房的窗戶上,一窗子的綠意,生機勃勃。
許諾愣愣地看著這一切,心也像麵前的窗戶一樣,被清洗得幹淨透亮,陽光暖暖的,灑進胸膛。
她端著水回到客廳,忽然看到茶幾上壓著一張紙條,祁凡的字跡俊秀,帶著幾分稚嫩:做了醒酒湯,在保溫壺裏,應該還溫著,去把它喝了。
我晚上再過來。想你!
祁凡許諾慢慢地蹲在地板上,手指一寸一寸地撫過那些字,這個傻孩子,他愛她什麽呢?他們之間差著10年的光陰,她可以想像,10年後,他正是繁花似錦,她已經人老珠黃,這種失衡,讓她沒有安全感。她怎麽能要他呢?
祁凡狂熱地迷戀上了許諾。他知道她比自己大10歲,知道她離過婚,還有一個女兒,可是,那又有什麽呢?他愛她,他願意娶她為妻,和她一起共赴人生的榮辱貴賤。
每天下班後,他會準時來許諾的酒店接她,帶整箱的水果和喜之郎果凍。雖然騎電動車的他來接開汽車的許諾,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他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他來接許諾,許諾便不開車,安然地坐在他的電動車後麵,由他帶著穿越城市的大街小巷,買一串糖葫蘆或者一根棉花糖,許諾一路舉著,吃得興致盎然。
許諾有時候忙顧不上,他就代替她去接佳佳。讓佳佳騎在他的脖子上去逛超市,或者帶佳佳去遊樂場玩。佳佳很快便喜歡上這個年輕的叔叔,哪天晚上佳佳鬧著不肯睡覺時,隻要許諾說:“你再不睡覺,明天祁叔叔不來接你了!”佳佳便乖乖地閉上眼睛。
祁凡雖然年輕,卻因為從小出來打拚,從社會的最底層做起,豐富的閱曆讓他自有一份成熟男人的魅力。他沉著細致,在他麵前,許諾沒有感覺到年齡上的壓力。
有一次,祁凡牽著許諾的手逛街,路上遇到他的同事,同事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許諾走過去後,同事拉住祁凡,悄悄問:“你女朋友,比你大多少啊?至少有10歲吧?”
祁凡處變不驚,低低的聲音惡作劇地回答:“你猜錯了,她大我20歲。”
同事的嘴巴,驚得半天都沒有合上。祁凡拉著許諾,快活地跑開。
許諾還是那個許諾,可是從前,在方群那裏,她是個強硬的大女人,專橫,霸道,沒有容忍之心。而現在,在祁凡這裏,她是個被他寵壞的小女孩兒,嬌弱,柔軟,會撒嬌耍蠻,完全地依戀他。原來女人也是多麵性的,柔軟還是堅硬,很多時候,要取決於你遇上的是什麽樣的男人。
許諾貪戀這份感覺。夜裏,她癡癡地注視著他年輕的麵孔,心裏百轉千回。接受他嗎?她不知道他的激情能維持多久,也許幾年後,她容顏衰老,他激情退去,他會覺得眼前這個老女人和外麵花骨朵一樣鮮嫩的小女生相比,實在缺乏競爭力。不接受嗎?他的寵愛,他的心疼,早已把她的心密密匝匝地包圍得水泄不通。她無力掙脫,也不願意掙脫。
後來,許諾幹脆想:靠,管他那麽多,享受一時是一時,至少,他現在是愛她的。好吧,那就認真享受這一刻,享受他年輕的身體和情感帶給她的愉悅和歡喜。至於將來,何必為沒有發生的事情糾結猶豫?如果真有那一天,愛淡了,情薄了,他要走,她也不會攔他。
許諾不是被情感衝昏了頭的女人,她知道,祁凡選擇她,不會是純粹隻為了愛。他家在外地,家境一般,在這個城市一無依靠二無根基,以他的收入,如果選擇一個和他一樣一窮二白的年輕女孩子,想在這個城市裏買房結婚,簡直就是奢望。就算攢夠了首付買套房子,此後也要節衣縮食,被沉重的房貸壓得喘不過氣。而選擇許諾,除了年齡上有些距離,其它的一切,基本都已經一步到位。房子,車子,甚至養家許諾也不必靠他。這一切,至少能省去他10年的艱苦奮鬥。何樂而不為?
許諾喜歡雙方都有利可圖的交易,是的,交易,婚姻何嚐不是一樁交易?兩個人都各取所需有利可圖的事情,至少讓她覺得安全。
好吧,許諾打定了主意:接受他!
6.私房錢
許諾和祁凡突然殺到景萱家裏,原因是祁凡要休年假,許諾便打算趁此機會和他一起回趟老家,和祁凡父母商量結婚的事情。但有一個問題:佳佳沒有人帶。她爸摔傷了胳膊,阿姨要照顧爸爸,兩個人的生活已經亂成一團糟,當然無暇顧及佳佳。弟弟許爽要開出租,他自己每天都饑一頓飽一頓的,佳佳交給他許諾也不放心。方群那裏,田文芳剛生了孩子,方群現在連每周接佳佳玩一天的時間都沒有,更別提要在他們家呆兩天了。
想來想去,隻有景萱和段越,倆人時間充足,生活規律,許諾怎麽想都覺得非他二人莫屬。
祁凡覺得不合適:“不好這麽隨便打擾別人吧?他們倆平時清靜慣了,景萱寫小說更需要安靜,你猛然送個孩子過去,萬一佳佳不適應,又哭又鬧的,怎麽辦?”
“放心吧,他們倆都喜歡孩子,順便讓他們體驗一下做爸爸媽媽的感覺。再說,咱們佳佳多可愛啊,不是那種討人嫌惹人煩的孩子。”
“那總得打個電話,問問人家有沒有時間來照顧佳佳。”
“打什麽電話啊?就是要送給他們一個surprise。走吧,上車。正好順道。”許諾就是這種自信到哪怕是給別人添麻煩的事情,她也總能坦然自若,讓你覺得是驚喜是意外饋贈。
“那給景萱買點禮物吧,平白地給人家添麻煩,總歸不好。”
“哪兒那麽多事?你說你年輕輕一孩子,怎麽跟個老太太一樣的磨嘰?”許諾不耐煩了。
結果,當許諾領著她的大帥哥小美女敲開景萱的門時,三個人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屋子裏亂了套。地上一地碎片,是被摔碎的碗和茶杯,垃圾筒倒在地上,書和靠墊扔得滿屋子都是,開門的段越頭發紛亂,眉頭糾結在一起,麵色沉得能滴下水來,裏麵,景萱趴在餐桌上,正在嚎啕大哭。
許諾蒙了,這一對眾人眼中的神仙眷侶,怎麽會鬧成這樣?
她三步兩步跑過去,拉起景萱,眼見景萱的眼睛腫成了大桃子,她怒不可遏地衝段越大吼:“她這是咋了?段越,你幹什麽了讓景萱傷心成這樣?”
段越眼睛看著窗外,悶聲不語。
景萱抬起頭,看到許諾,用手擦了擦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許諾,你怎麽來了?”
“我……”許諾遲疑了一下,這樣的場麵,當然不適宜她再提托付佳佳的事情。“我們來這附近辦事,順路過來看看。你們倆這是怎麽了?”
提到自己,景萱的淚再次湧了出來。她指著段越,委屈而悲憤地控訴:“許諾你知道嗎?段越他,他竟然背著我私設小金庫!”
許諾啞然失笑,呃,動這麽大的幹戈,原來就是為了這點小破事啊。
事情還得從段越炒股開始說起。
結婚後,景萱和段越,一個寫字一個炒股。景萱是個不善於理財的人,來了稿費,就交給段越,由他去打理他們的生活。餘下的,一部分存在銀行,另一部分,存進股票帳戶,由段越操縱炒股。景萱也樂得自在,不必再去費那腦筋,缺少什麽隻管手心朝上,跟段越要。
為了景萱毫無城府地把錢全部交給段越的事,景萱的哥哥景澈相當生氣,私底下不止一次地告誡景萱:“你行動不便,怎麽能把錢全部交給他?他要是哪天卷了你的錢跑了,你哭都找不著地方。”
景萱當然相信自己的老公,為段越辯解:“哥,沒事兒,段越不是那樣的人,他辦事挺讓人放心的。”
“你放心什麽?你這傻丫頭總是容易輕信別人。你敢說段越肯和你結婚,不是因為你的房子?”
景萱不自在了。雖然她哥哥是一奶同胞手足情深,她也知道哥哥是為自己好,可被他這樣貶低自己的老公,心裏總歸不舒服。她的語氣便冷了下來:“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該怎麽處理。”
“我把話撂這兒了,到時候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景澈恨恨地一跺腳,此後再不提此事。
段越在結婚之前,已經炒了9年的股票,算是老股民了。婚後他潛心鑽研股票,收益頗豐,誘得江若禪曾阿彌馬小騰一幹人,都跟著他入了股海。
本來倆人好好的,各幹各的,相安無事。可那天,段越去銀行存錢,銀行的工作人員介紹說,現在可以免費開通網上銀行,網上購物轉帳匯款都很方便。段越想既然免費,那就開了吧。
回去後他興致勃勃地和景萱一起裝軟件,介紹網銀的好處:“現在的服務是越來越周到了,足不出戶,什麽事都能辦。以後你買東西,就在淘寶裏淘吧,方便又快捷,省得逛街又累又不方便。”
他這廂正說得熱火朝天,沒看見景萱的臉已經變了色。
景萱登錄了段越的銀行帳戶,一時興起,順手點開收支記錄。看著看著景萱的心裏就起了疑,怎麽最近一連幾次段越從銀行取的錢,是自己不知道的?數額不大,總共也就八百塊。
景萱雖然不過問家裏錢財的事情,但段越一向自覺,取錢存錢,錢花在哪裏,會清清楚楚地跟她匯報。正是基於段越的優秀表現,景萱才放心地家裏的理財重任交給了他。
可現在,這才幾天的功夫,就出現了如此大的漏洞,叫她怎能不生氣?
景萱審視著段越,指著電腦屏幕,盡量用平和的語調問:“這幾筆錢,什麽時候轉出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段越一下愣了,心裏咯噔一下,想,完了完了。他隻顧著給景萱介紹使用網銀,怎麽把網銀的這個功能給忘了呢?他張口結舌,吭哧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汗,涔涔地往外冒。
“我問你呢,這幾百塊錢你幹什麽去了?”景萱一下提高了音量,聲音裏充滿了憤怒,仿佛一座火山,一觸即爆。
段越知道瞞不住了。他了解景萱的脾氣,她平時不發脾氣的時候,溫柔得像隻貓,怎麽說怎麽好。可一旦犯了她的怒,她馬上就變成了要吃人的老虎,冰冷的麵孔,令他膽顫心驚。
段越低低的聲音說:“我……我轉到另一張卡裏了。”
“好啊段越,你長能耐了哈,居然會瞞著我存私房錢了!”景萱冷笑著,渾身顫抖,把手裏的鼠標狠狠地往桌上一頓,鼠標立刻斷裂成兩截。她不知道該如何抑製自己的怒火,她的心已經被這支偷偷射出來的冷箭刺得鮮血直流。
“你存錢做什麽?家裏的錢不都是你在管嗎?你要花在哪兒,我問過你嗎?為什麽還要偷偷摸摸地存錢?”
段越沒想到景萱會如此暴怒,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頭不語。
景萱努力平靜自己的情緒:“這錢都花哪兒了?還剩下多少?”
“總共八百,給我爸三百,我妹一百,剩下的四百,都沒動。”段越可憐兮兮的,趕緊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來,“諾,都在這裏麵了。”
景萱“啪”地把那張卡摔在桌子上,是,八百塊錢而已,的確不多。可問題不在數額大小,而在於,他為什麽要瞞著她,私設小金庫?他們不是一向坦誠相待毫無罅隙的嗎?他們不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嗎?她不能想像,她最親愛最信任的人,會在背後冷不防給她射了一支冷箭。那不是簡單的八百塊錢,而是對她感情的背叛,她如何能容忍?
當初哥哥質疑他,自己還信心滿滿地替他辯解,現在,景萱知道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景萱心碎欲死。
她原來還幻想著,他存私房錢,是為了給自己買個戒指,他們結婚時沒有買,景萱一直覺得遺憾,段越說以後賺錢了給她補上。現在景萱才知道,原來他的心根本沒在自己身上。他記掛的,他最親最放不下的,仍然是他的家裏人,無論他們曾經怎樣讓他難堪,無論他們怎樣傷害過她。他們才是一家人,他們在一起生活了30多年,骨肉相連血脈相親。她景萱,算什麽?
景萱眼裏含滿了淚,她指著段越,聲音發顫:“好,真好。你還挺心疼他們,沒看出來,你還真是個孝順兒子。”她突然歇斯底裏地發飆了:“可是,你忘了他們是怎樣羞辱我的嗎?你爸不是說,我還不如個傻子嗎?我的婚禮,他們不祝福倒也罷了,還去鬧得雞犬不寧……你記性也不差啊,怎麽這些事你都忘了嗎?現在你會拿我的錢去孝順他們了?”
景萱胳膊一掃,把桌子上的杯子碟子“嘩啦”掃落在地,又抓起手邊的書和靠墊,沒頭沒腦地往段越身上砸去。她傷透了心,淚水“嘩嘩”地往外湧,無可抑製。
段越懵了,不是都和解了嗎?這怎麽又翻起舊帳來了?他抱住她,連聲道歉:“妞兒,妞兒,你別這樣,你別生氣,我錯了,我再也不存了。不就是幾百塊錢嗎?至於發這麽的火嗎?”
“至於,當然至於。那是我的血汗錢。”
景萱的情緒已經完全失控,眼淚和鼻涕流了一臉。
“好好好,是你的血汗錢,我是資本家,是寄生蟲,不刻這樣剝削蠶食你的勞動成果,我有罪!乖,寶貝,求你,別生氣好不好?氣壞了身子怎麽辦?”
“啪”,景萱抬手給了段越一巴掌。“你心裏巴不得我早死的吧?我死了不正好成全你嗎?這房子這錢不就都歸了你嗎?”
段越的臉,火辣辣地疼。他顧不上自己,蹲在她麵前,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抽:“你打吧,使勁打,隻要你能消氣。”
他又小心翼翼地解釋,“那錢,是我炒股賺的。我想著,他們在家,挺難的,這些年供我讀書也不容易。咱家又不缺那幾個錢……老婆,天地良心,我真沒有存心騙你的意思啊……”
景萱冷笑一聲:“是啊,咱家有錢,你是大款還是我是大款?我天天熬眼磨屁股,熬夜熬得頭發大把地掉,腰疼得整夜睡不著覺,我賺錢容易嗎?怕你炒股有壓力,養家我不指靠你,我自己拚命熬。我就像一頭變態的牛,要應付各個編輯的要求,不但要擠鮮奶還要擠出酸奶果汁咖啡綠茶,寫字寫到想吐……你倒好,在後麵給我扒豁子……”
景萱越說越難過,委屈,失望,痛心,一起交織而來,她淚流成河。
許諾聽到這兒,心裏直感歎,怎麽本來芝麻大點的小事,被景萱這麽上綱上線,竟膨脹成個西瓜了?
她隻得安慰景萱:“男人誰不攢點私房錢?再說,他攢錢也沒去幹壞事,不過是給家裏人花點,這算什麽事?你看你,平日挺寬容大氣的,這會兒怎麽也斤斤計較起來了?”
“不是我斤斤計較,我是恨他,為什麽要瞞我,我那麽信任他。你說,連你身邊最親愛的人都不相信了,這日子還有什麽過頭?”
“還不是你平時把人家管得太緊?他不是怕你生氣,才沒敢告訴你嘛。好了,別生氣了,氣最傷人。”
許諾又轉頭批評段越:“段越你也是,你要給家裏人花錢,和景萱說一聲就是了,她也不是小氣人。你看現在鬧的。”
段越沒吭聲,心想:我敢和她說嗎?我要說了,她還不得跟我翻舊賬,把我爸的種種陳穀子爛芝麻的罪行再給我翻一遍?
段越看景萱臉色緩過來一些,趕緊上前,腆著臉再次認錯:“老婆大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高抬貴手,把我放了吧。”
景萱冷著臉不看他,犯了這麽大的錯,輕易就想取得原諒,也太便宜了他吧?
許諾使了個眼色,段越心領神會,趕緊跑到廚房,蘋果,桔子,香蕉,花生,葡萄幹,抱了一堆出來,剝了個香蕉喂到景萱嘴裏,用無比諂媚的表情哄道:“老婆老婆,來,吃根香蕉,消消氣。”
景萱身子扭來扭去地不肯吃,段越便舉著香蕉滑稽地扭來扭去地跟著她轉。景萱到底繃不住,“撲哧”,笑了。啐他一口:“不知道先拿給客人吃!”
佳佳在旁邊拍著手歡呼:“哦,阿姨笑了阿姨笑了……”
段越這才鬆了口氣,歎息一聲:“唉,我的姑奶奶喲!累死我了!”扭頭衝祁凡笑,“兄弟,我告訴你,寧肯得罪玉皇大帝,也不要得罪女人。否則……”
話沒說完,看到景萱的目光已經凜凜地射過來,趕緊住了口,去整理被景萱扔得亂七八糟的家。祁凡也幫忙收拾地上的碎片。
景萱看到祁凡,悄悄問許諾:“這就是你那小帥哥?還真是一花樣美男呢,太帥了!許諾你真是有豔福。我說我怎麽找了段越這麽醜的,原來帥哥都跑你那兒去了。”
許諾嘿嘿笑,這樣的誇讚讓她很受用。
“準不準備結婚啊?還是打算就這麽過著?”
“當然要結婚,這不,我就是要和祁凡回一趟他家,商量結婚的事呢。”被景萱這一提醒,許諾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正事。可這小兩口目前大吵初愈,正是需要安撫溫暖的情感恢複期,不好留個孩子在這兒添亂。算了,還是另想辦法吧。
許諾和祁凡告辭出來,這一耽誤,半天過去了,佳佳還沒找著寄留的地方。許諾想,幹脆送江若禪那兒算了,她老公總出差,她一個人在家帶女兒,反正一個也是帶,多一個也無所謂。遂又開車往江若禪家去。
7.燒餅和圍巾
許諾猜得沒錯,江若禪的老公張華成,又出差了。一個月30天,他有25天都出差在外麵。
但江若禪也沒閑著。此刻,她正和鄒家誠在公園裏賞花。
鄒家誠何許人也?他乃是江若禪的中學同學齊鳳玲的老公。此人當兵出身,身材挺拔,風流倜儻,從部隊轉業回來後,自己開了一家裝飾公司,生意倒也不錯。
對老婆齊鳳玲而言,鄒家誠是個深情體貼的好丈夫。他對齊鳳玲不是一般的好,記得齊鳳玲所有的尺寸,鞋碼,腰圍,胸圍,出差回來總會給齊鳳玲帶回來幾套得體時尚的衣服。通常男人都不願陪老婆逛街,但鄒家誠不同,他會主動陪齊鳳玲去,並且品位不俗。還做得一手好菜,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有一次江若禪他們幾個同學聚會,席上,齊鳳玲剛說了一句腳疼,鄒家誠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奔到她身邊,毫不避諱地當著眾人的麵把老婆的腳抱在懷裏,一雙手溫柔地揉啊揉,眼睛專注地盯著齊鳳玲,不住地問:“是這兒嗎?還是這兒?還疼嗎?”那深情得幾乎要滴出水的聲音,惹得幾位在座的女同學羨慕得直流口水,紛紛誇讚:“鳳玲你真有福氣,找了又帥又體貼的老公。哪像我們家那位,見麵說不上兩句話就要吵架,這輩子真是投錯胎了。”
照說,被老公寵成這樣的女人,該被滋潤得光彩照人才是。可是齊鳳玲麵色蠟黃滿臉褶子,看上去要比江若禪老上10歲。江若禪有一次傳了他們兩口子的照片給景萱看,誇讚說鄒家誠對老婆如何精心嗬護。景萱一看就笑了,“他那精心嗬護,做給外人看的吧?你看他老婆一臉焦慮,哪像個被寵愛的女人?相由心生,女人幸不幸福,其實全在臉上寫著呢。”
“他倒並非是做給外人看,他就是那種細致體貼型的溫情男人,37度,不冷不熱。隻不過,他對別的女人,也是同樣的溫情。齊鳳玲一天到晚提心吊膽的,防賊一樣防著老公出軌,精神總處在高度緊張狀態,能不焦慮嗎?同學中屬她最幸福,但也最憔悴……”
“那就難怪了。”景萱歎息,看來找個帥老公也不是什麽好事,這左憂右慮的,至少要少活10年哪。
鄒家誠最近迷上了江若禪。起因是鄒家誠做生意賺了一大筆錢,在老婆齊鳳玲的鼓動下,買了陽光水岸的別墅,和江若禪做了鄰居。
江若禪在陽光水岸住的時間並不多,女兒果果的學校在市中心,離江寧路的家幾步之遙,為女兒上學方便,他們隻有節假日才過來小住。
兩家做了鄰居,走動頻繁起來,節假日一起開車去近郊遊玩,一起吃頓飯。次數多了,江若禪搖曳多姿的身影,便印在鄒家誠的心上,抹不去了。
鄒家誠忍不住拿江若禪和自己的老婆比,倆人同齡,可是一個嬌顏如花宛如二八少女,一個黯淡無光形容憔悴疑似五旬老嫗;一個談笑自如風情無限,一個拘謹羞怯焦慮不安……鄒家誠不由感歎:這人和人的差別,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這天,鄒家誠早上出門時,正遇上江若禪和張華成。江若禪穿一條波西米亞及地長裙,外麵披一件淺灰色流蘇披肩,胸前一長串雨花石項鏈,栗色的長卷發蓬鬆地披在腦後,風姿綽約。
鄒家誠熱情地打招呼:“嗬嗬,好多天沒見了,什麽時候又到這邊住來了?”
“昨天晚上剛過來,果果放假,他要出差,這邊離火車站近點。”江若禪敷衍幾句,急忙去開車。張華成和他道別:“先走了,八點半的火車。”
鄒家誠被江若禪迷得顛三倒四,倆人走過去半天了,他還兀自在那兒發呆。
他迷迷糊糊到了公司,坐進辦公室,眼前依然到處都是江若禪的影子,一笑一顰,回眸轉身……秘書推門進來,問他:“鄒總,廣東的陳老板來催餘款,要不要給他們打款?”
鄒家誠發著呆,神遊天外。秘書連叫了三遍,他才醒過來。
再這樣下去,他非瘋了不可。鄒家誠決定主動出擊了。他給秘書安排了工作,自己就回家去了。進了小區大門,他一看到江若禪的紅色奧迪車穩穩地停在草坪上,知道她在家,心就安定下來,滿是歡喜。
他沒有回家,打電話給江若禪:“小禪,是我。”
江若禪的聲音懶懶地傳過來:“嗯,有事嗎?”
“一起去賞菊吧,這幾天公園裏的菊花開得正好。你順便可以畫畫寫生。”
江若禪本來應該拒絕。她和鄒家誠不算很熟,因為齊鳳玲的關係,有一些來往,但從來沒有單獨相處過。江若禪不願和他距離太近,同學的老公,瓜田李下,萬一發生點誤會,解釋不清。
可是偏偏那天,剛送張華成出差,女兒果果上學去了,景萱她們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又沒有心情作畫,她正百無聊賴。現在,有個人突然出現,幫她聊解寂寞,何樂而不為?
所以,她稍微遲疑了一下,便爽快地答應了。
鄒家誠欣喜若狂,他吹著口哨將車開到江若禪的門前,看到江若禪款款地走出來,她換了紅黑相間的格子短裙,上麵是黑色緊身上衣,腳蹬黑色小牛皮高幫短靴。這又是另一種味道,明豔亮麗。鄒家誠心裏感歎,真是百變魔女,什麽衣服到了她身上,都自有一番風流。
他趕緊下車,繞到右邊,打開車門,紳士地將手放在車門頂上,以防止江若禪被撞了頭。
江若禪笑:“喲,鄒總今天怎麽有此雅興啊?”
鄒家誠撓撓頭皮,老老實實地回答:“老早就想約你出來,一直沒有機會。”
江若禪的心迅速跳了一下,臉上卻笑著說:“怎麽沒機會?上周我們兩家不是還一起去吃水席的嗎?”
“那不一樣……不一樣。”鄒家誠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在這個女人麵前,會突然緊張起來。他話都說不利索了,鼻尖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江若禪笑看著他,覺得甚為好玩。一個中年男人,還像個初次和女孩兒約會的毛頭小夥一樣緊張激動,真是難得。
江若禪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扭頭看窗外的街景。忽然看到外麵有賣黃橋燒餅,忍不住讚道:“這黃橋燒餅挺不錯的,烤得焦黃酥脆的,我最喜歡吃了。”
鄒家誠沒有接話,卻就地停車,開門下去。江若禪在後麵大喊:“喂,這裏不能停車,你幹什麽去?”
隻見鄒家誠跨過護欄,直奔賣燒餅的小店。一會兒,提著兩個燒餅,笑眯眯地回到車上。把熱騰騰的燒餅往江若禪的手裏一放:“嚐嚐,是不是你說的那個味。”
江若禪瞪他:“你會不會開車啊?哪有像你這樣隨便停車的?今天是你運氣好,不然被警察逮著了就有你好看的了。”
鄒家誠憨憨一笑:“我開了四五年車,還沒有違過規。哎,你有沒有發現,有時候做點錯事,那種冒險的感覺,倒是挺刺激好玩兒的。人生太循規蹈矩了,便失去了很多樂趣。”
江若禪狠狠咬了口燒餅,大口大口嚼著,含糊不清地說:“真會為自己找理由。”
鄒家誠看著她完全不顧淑女風度,大口嚼燒餅的樣子,不由又呆了。心裏歎息:這個女人真是妖精,和她在一起,哪怕隻是喝涼水嚼燒餅,也覺得人生甚是有趣。
等江若禪專心吃完一個餅,鄒家誠已經把車停在鄂爾多斯的專賣店門口。江若禪迷糊地看著他,不解地問:“走錯路了吧?公園不在這裏。”
鄒家誠開心地笑起來:“是啊,我迷路了,趕緊下來,一起問問。”
江若禪下了車,遲疑著不肯動。鄒家誠過來牽住她的手,拉她進店:“進去看看,這家店裏的羊毛圍巾很漂亮。”
江若禪這才明白,原來他是要給自己買東西。她頭大了,他給她買圍巾,這算什麽?早知道,不和他出來了。
她不肯往前走了,掙脫他的手,瞪大眼睛問:“為什麽給我買?給個理由先。”
鄒家誠站在那裏,無奈地笑了,隻好現編理由:“嗯,為了今天陽光燦爛,為了這一天和別的天不同,為了一個燒餅,為了你這一身衣服需要一條相配的圍巾……”
江若禪聽他胡言亂語,也覺得好玩兒。遂不再反抗,跟著他進了店。鄒家誠看中一條玫紅色羊絨圍巾,拿過來圍在江若禪頸間,導購小姐立刻讚不絕口:“先生真有眼光,您夫人膚色白皙細膩,這顏色正配她。”
江若禪裝作沒聽見,在鏡子前扭來扭去地照,顧盼生姿。她的眼角瞥過去,但見鄒家誠笑而不語,貌似很享受這個誤稱。
圍巾價格不菲,鄒家誠看也不看,刷了卡。江若禪心想,雖然鄒家誠收入不錯,可齊鳳玲平時省吃儉用慣了,洗菜的水都要留著衝馬桶,買衣服總是挑換季打折的時候,除了鄒家誠會給她買些上檔次的衣服,她自己從沒有買過超過兩百塊錢的衣服。如果她知道自己老公給別的女人買這麽貴的圍巾,不知道會怎麽想。
想到這裏,江若禪悄悄的那樣,她體會到了偷偷做壞事的那種刺激和快樂。
她圍著那條圍巾,和鄒家誠去了公園。菊花果然正開得燦爛,成片成片地,千嬌百媚,雲蒸霞蔚。江若禪舉著相機,劈裏啪啦拍個不停。鄒家誠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也沒有太多話,但他的目光一秒也不肯離開她,癡迷沉醉。
江若禪拍得正歡,電話響了,她接起來,是許諾歡快的聲音:“美女,忙什麽呢?”
“玩呢,在公園,你怎麽想起我來了?”
“麻煩你幫我個忙,我和祁凡要回他老家商量結婚的事,佳佳沒人帶,我想先擱你那兒兩天,行嗎?”
“啊?真的決定和帥哥結婚了?恭喜恭喜。這怎麽著也得支持你,放心把佳佳交給我吧,明天正好雙休日,果果也有個玩伴。我在西城公園,你直接送過來吧。”
15分鍾後,許諾將佳佳交給江若禪。兩個女人看著對方身邊的男人,各自心領神會。江若禪為鄒家誠作介紹:“這是我的鄰居,同學齊鳳玲的老公,鄒家誠。這是我的好朋友許諾,這位……”
祁凡接過話,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我叫祁凡,在快遞公司工作。早就慕江姐姐大名,果然才貌雙全,名不虛傳。”
江若禪眉開眼笑:“哈,你真應該去拍廣告,不然太浪費這模樣了。”
許諾拉江若禪到一邊,悄悄問:“老大,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同學的老公你也敢下手?”
江若禪笑,指著她罵:“怎麽?隻許你釣小帥哥,還不許我拉個老帥哥出來解解悶?再說,是他主動約我的,關我什麽事?”
許諾說:“他看你的目光不尋常,八成是迷上你了。你可注意拿捏分寸,別打不著狐狸,反惹一身騷。”
“放心吧,我對他沒興趣。”江若禪忽然悵惘。
“嘿嘿,我知道,你的興趣都在展寬那兒的吧?真是懷疑你的審美觀,展寬其貌不揚,又自私小氣,哪點吸引住你了?還值得你對他這樣癡情?”
“沒辦法,誰喜歡誰,都是前生注定的吧。我也不說不出他哪裏好,可我就是迷他。偏偏他還對我不冷不熱的,沒意思。”
許諾看著江若禪哀怨的神情,不忍再潑冷水,隻好說:“好了,我們走了,佳佳交給你了。”
“嗯,放心吧。祝你馬到成功。”
8.不能碰的夢
回去的路上,鄒家誠忽然發現江若禪的情緒低落下來,一路上懶懶的靠在靠背上,閉著眼睛不說話。他絞盡腦汁講了幾個笑話,也引不起她的興致。隻好作罷。
送江若禪回家後,鄒家誠把車開進車庫,準備下車時忽然發現,他給江若禪買的那條羊絨圍巾,還留在他的車後座上。
鄒家誠抓起那條圍巾,心裏頗不是滋味。他給江若禪打電話:“為什麽把圍巾留下?”
“還是給鳳玲吧,本來就是幫她買的。”江若禪幽幽地說。
鄒家誠無語了,無奈地掛斷了電話。一天的好心情,刹時間消失殆盡。
她一點也不迷糊,她用她的方式拒絕他,她的拒絕讓他傷心。
鄒家誠趴在方向盤上,心裏百味陳雜。他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女人,她讓他瘋讓他癡,她那麽近又那麽遠。他知道自己無法擁有她,他隻是控製不住自己,想去心疼她嗬護她。
可是,她拒絕了他。
她的拒絕不是沒有道理,他是想要對她好,可是,這份好,算什麽呢?
從車庫走回家時,鄒家誠忍不住又繞到江若禪的家門口轉了一圈,他呆呆地看著她的窗戶,心裏又疼又澀。好吧,既然她不肯接受,他也不必枉費心思。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家裏,隨手把那條圍巾扔在鞋櫃上。聽到響動,齊鳳玲從廚房裏出來,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條鮮豔的圍巾,奔過去抱住鄒家誠,驚喜地喊:“老公,原來你記得今天的日子啊!送我這麽漂亮的圍巾。”
什麽日子?鄒家誠莫名其妙。
齊鳳玲欣喜地把圍巾圍在頸間,對著鏡子左照右照,笑逐顏開:“我今天特意請了假早回來,做了你最愛吃的香菇燉雞,還有大蝦。我還以為你忘了呢,我們結婚8周年紀念日。一會兒開瓶紅酒,我們祝賀一下。”
鄒家誠這才記起來,今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齊鳳玲歡快的語調,將鄒家誠心中的陰霾一掃而光,他解下齊鳳玲的圍裙,係在自己身上,溫柔地說:“你歇著,我也做幾個拿手菜。”
那邊,江若禪做了飯,打發兩個孩子下樓玩,自己無精打采地躺在沙發上,思緒飄渺。
展寬,是她心上不能碰的夢,一碰就疼。今天,被許諾碰了一下,就一直疼痛不止。
她和展寬,認識有5年了。5年,如果有故事,早就發生了。可是他們卻始終純淨如初,不曾越過雷池半步。
5年前,展寬還不是現在的展寬。那時候,他剛從單位出來,自己組建了一個公司,一切剛剛起步。他們在網上認識後,他迷上了她,一下子成了一個才情非凡的詩人。他為她寫了很多詩,新體舊體,才華橫溢。江若禪被他的才情傾倒了,她暗淡混沌的天空,“哧”的一下,電光石火一般,突然就被他擦亮了。碧空如洗,白雲朵朵,整個世界都合著她的拍子在歡唱。
倆人從網絡到現實,一起吃飯,喝茶,聊天聊地,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應該說,剛開始的時候,兩個人也有過一段癡狂迷亂的時候。展寬開車去辦事,滿腦子都是江若禪的影子,車直直地撞向路邊的牆壁,還渾然不覺。
江若禪出去散步,走著走著就到了展寬的樓下。她並不知道展寬住在第幾層,就在樓下瞎轉悠,直到一抬頭,正撞上出來倒垃圾的展寬。展寬驚得嘴巴都移了位:“你怎麽在這裏?”
江若禪本來可以說:“一個同學,正好也住在這個小區,碰巧遇上你。”
可是,她沒有為自己找借口。“看你。”她抬起頭,目光明亮,咄咄逼人:“不請我上去坐坐?”
展寬緊張地摸了一下鼻子,吸了口氣,窘迫地說:“她在家……”
“我不管,反正我要去,我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江若禪歪著頭,像個頑劣的孩子在耍脾氣。
“那……好吧。”展寬無奈地笑了,他不能不牽就她。
兩個人一起上樓,打開門,展寬讓過身後的江若禪,對老婆介紹說:“電業局陳主任的老婆,剛買了套房子,來看看咱家的裝修。”
他老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圓圓胖胖的,像半個水缸。她似乎並不奇怪丈夫怎麽下了趟樓,忽然帶回來一個女人。隻衝江若禪笑了一下,眼睛又轉到電視上去了。
展寬裝模作樣地給她介紹房間裏的陳設和裝置,轉到書房時,江若禪抱著雙臂,笑吟吟地看著他。展寬不自在地又去摸鼻子,他緊張或撒謊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去摸鼻子。他緊張地看看客廳,對江若禪做口型:“不許搗亂。”
江若禪忍著笑,告辭出來。電梯門一關上她就狂笑不止,像個成功搞了惡作劇的孩子。可她的心卻越笑越酸,直笑到淚流滿麵。她仿佛已經看到了兩個人的未來,不,他們沒有未來。
展寬送她出來,他被她的笑嚇住了。紮著雙手,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他了解她的情況,也知道她是一個值得愛的女人。可是,他能給她什麽呢?而且,她處在那樣一個複雜的家庭裏,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她,巴不得她出點錯,好將她掃地出門——她當然不能走錯半步。他不能不替她著想。
展寬是個理智而又謹小慎微的人,他決定把這份感情放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好好保護起來。
展寬對這段感情,最終采取了冷處理。他不主動約她見麵,隻是偶爾發個短信,網上聊幾句,一起吃頓飯,話題基本不涉及感情。兩個人更像知己朋友,江若禪遇到難題,求助於他時,他總能將問題剖析得清楚明白,給出不錯的建議。
江若禪是個有自尊的女人,展寬不主動進行下去,她也不好窮追不舍,隻能將愛戀埋在心底。她也接受這樣的關係,她想,留個人仰望,也好。
兩個人不遠不近若即若離,每次都在江若禪就要忘掉展寬時,他會突然來一個電話,喚醒她的記憶,讓她將要平靜下來的心,重起漣漪。
那次江若禪生日,她正和一幫朋友喝酒唱歌,忽然接到展寬的電話。他聲音萎頓疲憊不堪,江若禪聽出了異樣,追問下去,才知道,他的公司因為經營出了問題,破產了。
江若禪扔下一屋子為她祝壽的人,開車直奔他的工廠。一路上江若禪憂心如焚,幾乎迎麵和一輛大車撞上。
匆忙趕到廠裏,往日熱鬧的工廠此刻寂靜無聲,廠房裏空曠無人,江若禪一直找到後麵的倉庫裏,才看到展寬傻呆呆地坐在地上,胡子拉茬,目光呆滯。看到江若禪進來,他一動不動,失神地望著空蕩蕩的房子,喃喃地說:“我完了。小禪,我完了。”
江若禪走近他,心疼地把他的頭抱在懷裏,倆人默然無語。
忽然,江若禪把他拽起來,一直把他拉到廠房裏。她跑過去,挨個把機器開開,在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中,江若禪對著展寬的耳朵大叫:“怎麽會完了呢?你看,你還在,機器廠房都在,完全可以重新開始東山再起啊。”
展寬苦笑:“我拿什麽重新開始?”
“天不會塌,總會有有辦法的。好了,今天我生日,陪我去吃麵。”
展寬尷尬:“我可真是,沒有給你準備生日禮物,還攪亂你的好心情。”
“好吧,給你個機會,請我吃麵,當為我過生日咯。”她動手去拉他,“走啦。”
在一家小麵館,倆人各要一碗牛肉拉麵。展寬看著吃得滿頭大汗的江若禪,動情地說:“總會有一天,我要給你補一個生日。”
“好吧,我等。”
那晚過後,展寬像消失了一樣,蹤跡皆無。沒有電話和短信,qq上的頭像總黑著。她去廠裏找他,才知道連廠房帶設備已經轉讓他人。不好去他家找,在他家的樓下轉悠了幾個晚上,也沒有遇見他。
那段時間,江若禪的心總是揪在一起,吊著,在半空中遊來蕩去。她聽見電話響就心驚肉跳,好幾次從夢中哭醒。
有一次又被惡夢驚醒後,張華成摟著她擔憂地問:“你最近怎麽了?是不是身體有什麽問題,要不去醫院看一下?”
她縮在他的懷裏,默不作聲。
幾個月後,江若禪很意外地收到展寬的短信:“我沒事了。最近一直忙新公司的事,你還好嗎?”
江若禪直接回電話過去:“你在哪裏?”
“嗬嗬,在公司。你最近怎麽樣?”
“什麽位置?”
展寬說了地址,江若禪瘋了一般,開車趕過去。
新公司規模比前更大,整齊的廠房在陽光下傲然矗立,江若禪剛一進門就看到一輛嶄新的別克停在門口,展寬趴在二樓欄杆上笑眯眯地望著她。他西裝革履頭發紋絲不亂,意氣風發春風得意。
江若禪圍著那輛車轉了兩圈,仰頭問他:“什麽時候買的新車?”
“買了兩個月了,你開開試試。”展寬扔下一串鑰匙。
江若禪憤怒地一腳把鑰匙踢出好遠,看也不看他一眼,拔腳走人。
展寬在身後叫“小禪小禪”,她像沒聽到一樣,頭也不回,開車打火疾馳而去。
她一路狂奔,沒有方向沒有目標。直到最後停下的時候,她才發現,她把車開到了郊區父親的墳前。她走到父親墳前,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的確像她希望的那樣,東山再起。她該為他高興。可是她,為什麽心裏滿滿的都是憂憤和疼痛呢?
是的,她想不明白,幾個月來,她為他擔驚受怕憂慮成疾,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而他,居然連一點聲響都沒有,開了新公司買了新車,重新風風光光地站在她的麵前。他是怎樣重新再起來的?中間又經過了怎樣的煎熬和折磨?
這麽久,他為什麽一點音訊都不肯給她?他不知道她在為他擔心嗎?原來都是自己一廂情願,他從來沒有拿她當回事。
江若禪淚如雨下。
她以為她會從此對他心灰意冷。
卻沒有。
幾天後,他約她去吃火鍋,一聽到他的聲音,江若禪立刻心情大好,快活地答應了。
她就是這樣,從來不會跟某個人記仇,更何況,那個人,是她喜歡的。事實上,哭過之後,她就釋然了。她在心裏,早已準備了一萬條原諒他的理由。
幾年來,總是這樣。她前麵為他的理智清醒自私小氣而憤怒怨懟,後麵緊跟著,又理解他原諒他心疼他。這就是愛嗎?她不明白。
如果這是愛,那麽她和老公張華成之間,又是什麽呢?她依戀他,和他一起做飯飲茶吵架和好,為孩子的教育問題爭論,雖然他們已經很少有性愛,但每天晚上靠在他圓圓胖胖的肚皮上睡覺,也是件幸福的事。
原來,愛的確有很多種方式,她依戀張華成,他像是她身上的一部分,哪一塊不舒服,都會讓她疼痛。她迷戀展寬,他永遠不遠不近地在那裏,供她仰望,偶爾迷亂。
9.瞞天過海
祁凡帶許諾回家見父母,他知道父母不會同意他找一個大他10歲離異還帶個拖油瓶的女人結婚,決定使用瞞天過海之計,將許諾的年齡和佳佳暫且隱瞞不報,待日後生米做成了熟飯,即使他們知道了真相,也無可奈何。
祁凡的家在三百公裏外的一個縣城,雖然是小地方,但山清水秀,處處彌漫著恬靜溫暖的氣息。許諾的車行駛在幹淨的街道上,撲麵而來的桂花香,令她深深陶醉。她不由感歎:“呀,怎麽沒聽你說過,原來你的家鄉這麽美!等將來我們老了,就搬回來住如何?”
祁凡得意洋洋:“就是要給你驚喜,嘿嘿。你沒聽過嗎?愛上一個人,才會愛上他生活過的城市。你這也是愛上我的標誌吧?”
“臭美。”許諾嘴上罵著,心裏卻同樣是美滋滋的。
車一路開到一棟舊的家屬院樓下,祁凡拉著許諾上樓,敲開門,她聽見祁凡用濃重的鄉音喊道:“媽,我回來了。”
令許諾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迎出來的女人,自己的準婆婆,祁凡的媽,竟然是如此的年輕貌美。但見她發髻高挽,緊身的黑色上衣,下麵是紅色的闊腿褲,尖尖的長筒靴,腰間係著細格圍裙,腰肢纖細小腹平坦。如果不是祁凡已經開口叫了“媽”,許諾真不敢相信,這個女人會是自己的婆婆。看樣子,她也不過比自己大十幾歲而已。心下再細算,可不是嘛,她自己都比祁凡大10歲呢。
祁媽媽看到他們,一臉的驚喜:“這麽快啊,坐火車回來的?”
祁凡說:“沒有,我們自己開車回來的。”他把帶回來的禮物放進客廳,轉身拉著許諾的手介紹道:“媽,這是我的女朋友,許諾。”
祁母早就注意到了許諾,這會兒聽祁凡介紹,才終於肯定,這個看上去並不年輕的女子,就是兒子的女朋友。聽到許諾乖巧地叫她:“阿姨好。”她表麵上笑著答應:“站著幹嗎?快進來坐。”心裏卻疑竇重生。
她招呼許諾坐在沙發上,又拿出花生瓜子蘋果放在茶幾上,給許諾遞過來一個蘋果:“開了一路車,累了吧?先吃個蘋果。”
“謝謝阿姨。”
許諾一口一個“阿姨”,把祁媽叫得心驚肉跳。她急急地拉兒子進廚房,關上門,小聲問:“你跟我說實話,她到底比你大幾歲?”
“電話裏不是說了嘛,3歲。”祁凡麵不改色。
“當你媽是瞎子看不見?我看她比我小不了幾歲。你老實說,她結過婚沒?有沒有孩子?”
祁凡暗暗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媽媽的眼睛這麽毒,看來薑還是老的辣。卻還是嬉皮笑臉地堅持,“媽,你說什麽呢?她真的比我3歲,可能麵相老吧。倒是真結過婚,不過隻一年就離了,沒有孩子。”
“我說你這孩子我咋就不明白,放著那麽多年輕漂亮的姑娘不找,為啥偏要找比你大還離過婚的?”祁媽氣得兩肋生煙。
“媽,這結婚過日子都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樣的,您就別操心了。再說,這都什麽時代了,大點怕什麽?大了知道疼人,那些小女孩一天到晚纏著你撒嬌耍蠻,我可受不了。”祁凡拿起一隻蘋果啃著,滿不在乎地說。
“不行,我不同意。你趁早給我打發了她,我聽到她叫我阿姨就難受,叫我姐姐還差不多……”
祁凡哭笑不得,“好吧,那以後不讓她叫你媽,叫姐姐。”
“你別跟我打岔!你看看,你們倆現在站一起,她就像你姐似的,女人不經老,再過幾年,還不像你媽一樣?你現在年輕不懂,將來你會後悔的。”
母子倆正爭執,就聽到許諾在衛生間大聲嘔吐。祁凡趕緊跑過去,邊幫她捶背邊問:“怎麽了?是不是開車時間太長,身體不舒服了?”
許諾麵色蒼白,剛要說話,又一陣惡心,伏身嘔吐起來。那撕心裂肺幾乎要把肝都吐出來的樣子,直讓祁凡心疼。他給許諾倒了杯溫開水,緊張地問:“要不要緊,不行就去醫院看看。”
祁媽看這情景,心裏已明白了幾分。給兒子使了個眼色,叫他過來,問:“你們倆是不是住一塊兒了?”
“是啊。”
“你去問問,她那樣子,八成是懷孕了。”
“啊?”祁凡驚得幾乎跳起來,不相信地問:“懷孕了?我要當爸了?”
他旋風一樣跑到許諾身邊,抱住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歡喜地問:“諾諾,你是不是懷孕了?”
許諾羞澀地點頭。
祁凡“嗷”地一聲把許諾抱起來,轉了兩圈。“今天是什麽好日子?雙喜臨門啊,我要當爸爸了!”
祁媽看他瘋狂的樣子,急得直吆喝:“哎喲我的祖宗,你趕緊給我放下。她現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哪經得起你這樣折騰?”
祁凡吐了下舌頭,乖乖地把許諾抱到沙發上放好,圍著她激動地搓著手,“你想吃什麽?排骨?蝦?我去買。”
祁媽過來,一改開始的冷淡,親熱地拉住許諾的手:“懷孕多長時間了?有沒有不舒服?怎麽都不告訴我們一聲?”
許諾紅著臉說:“前天才去醫院檢查,6周了。就是老是犯困,沒胃口,聞到油煙味就想吐,別的都正常。本來想跟祁凡說的,怕他擔心不讓我開車,就沒說。”
祁媽笑眯眯地傳授經驗:“這都是正常反應,注意休息。你肯定吃不了油膩的東西,我去給你做兩個清淡的菜。”
祁凡興奮地把許諾左看右看,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內心的歡喜。又看他媽忽然180度大轉彎,心裏納悶,跟進廚房,問:“你不是讓我趁早打發她嗎?怎麽這一會兒功夫就變了?”
祁媽在水龍頭下洗青菜,平靜地說:“因為她的肚子裏有你的骨血。有孩子就不一樣了,她再怎麽不合我的眼,也不能委屈她和孩子。”她停了手中的活,望著祁凡,語氣忽然凝重起來,“小凡,有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現在你也是要當爹的人了,就跟你明說了吧。”
祁凡驚詫莫名:“什麽事啊,這麽嚴重?”
祁媽歎了口氣,未語淚流:“其實,當年我也和許諾一樣,沒結婚就懷了你。但當時,那家人是名門望戶,他的父母瞧不起我這個農村姑娘,死活不同意我和那個男人結婚,硬是棒打鴛鴦散……你那沒良心的爹,也是被逼無奈吧,在我懷你兩個月的時候,和一個同樣出身高幹家庭的姑娘結了婚。我當時真是萬念俱灰,想一死了之。後來,多虧遇上你爸,他是好人,不嫌棄我已有身孕,接納了我們,對你視同己出……所以,今天我看到許諾,就想起當年的情景。我知道許諾肯定比你大不止3歲,本來是不同意的。但她既然已經有了你的孩子,我們就不能做那昧良心的事……”
祁凡聽得目瞪口呆。他結結巴巴地問:“媽,你……你不是在編故事吧?你的意思……就是說,我爸……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祁媽點頭。又說:“你雖非他親生,但這麽多年他待你如何,你心裏也有數吧。”
祁凡心裏真是百味陳雜,怨恨,感激,失落,心酸……今天是個什麽日子?他在這一天忽然得知自己有了孩子,又忽然得知,自己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生活,真是比戲劇還精彩。
正說著,祁爸回來了。祁媽迎上去,給他介紹許諾,許諾欠身微笑:“叔叔好。”祁爸樂嗬嗬地打招呼:“好好好。一路辛苦吧?”又從懷裏掏出一包茶葉,“我特意去買的鐵觀音,兒子呢?來,沏壺新茶,嚐嚐香不香。”
祁媽這才發現祁凡並沒有跟出來,轉身去廚房叫他。祁凡果然躲在廚房裏,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個善良博愛的男人。從知道他不是自己的新生父親的那一刻起,他對這個男人,忽然有了一種微妙的感覺。他說不清楚那種感覺,既從心眼裏敬重他,又有一種疏離感。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這麽多年,他讀書,工作,父親是矗立在他身後一座大山,隨時準備承擔他的喜怒哀樂,幫他解決惹下的麻煩。他們隻有他一個兒子,父親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他。
可是,就是這麽奇怪,血緣這種東西,有時候真的說不清楚,他心中仿佛被劃了一道微痕,很輕微很細小,但存在著,無法抹平。
看到媽媽又進來,祁凡有些慌亂,媽媽微笑著握了握他的手,拍他的肩:“去吧,兒子。”祁凡定了定神,調整了一下表情。他知道自己不能辜負他,更不能在父親麵前有任何表露。他還是他,父親還是父親,他必須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
祁凡端了盤洗好的葡萄,走了出去。帶著幾分嬌嗔埋怨父親:“爸,你去哪兒了?回來半天也不見你。”
祁爸顯然很享受兒子這種親昵撒嬌的口吻,他笑盈盈地看著兒子,解釋說:“城東新開了家茶葉店,聽說是福建安溪人的,正宗的鐵觀音,我特意跑去給你買了新茶,快沏一壺嚐嚐。”他已經從祁媽口中知道了許諾懷孕的事情,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誇讚兒子:“我兒子果然厲害,年輕輕輕就要當爹了,比你爸強,哈哈!”
祁凡坐在父親身邊,他突然有點局促,想了半天才說:“爸,我帶許諾回來,是想和你們商量結婚的事。”
“這還商量什麽?雙喜臨門哪。你們怎麽打算的?先把你們的事辦了還是等生了一起辦喜事?”祁爸興致勃勃。
祁凡正要說話,許諾已搶先答:“結婚就不辦了,大家都忙,你們也不必跑來跑去的。我和祁凡去把結婚證領了就行了。等將來孩子生了,再一起補辦。”
祁爸沉吟了一下,說:“也好,既然這樣,今天這頓飯就當你們的喜宴了。”
那頓飯吃得很愉快,氣氛融洽,其樂融融。許諾掃平了最後一道障礙,之前所有的擔心和憂慮都雲開霧散,心無掛礙,舒暢快意。祁爸祁媽雖然對兒子找了年齡大的媳婦有幾分不滿,但看許諾已有身孕,小小的不快早已被添丁之喜吹得無影無蹤。他們興奮地討論著,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取個什麽名字,許諾該吃哪些東西補補身體……除了祁凡偶爾有點心不在焉之外,所有人都興高采烈,這個家充滿了世俗的溫暖。
第二天一早,許諾和祁凡便打道回府。臨行前,祁爸把許諾的車後箱裏裝得滿滿的,核桃,山藥,大棗,南瓜,玉米,還有兩隻肥肥的母雞。都是他一早跑到郊區買的,要給許諾補身子。許諾心裏充滿了感動:“回去都能開個菜市場了。”
祁媽反複叮囑祁凡:“別讓她幹重活,愛吃什麽就給她做,女人生孩子不容易,好生照顧著,再過幾個月,我把家裏的事情安排好,去給你們做飯看孩子……”
“放心吧媽,我一準兒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再給您生個白白胖胖的孫子!”祁凡攬住媽媽的肩膀,依依不舍。
回去的路上,許諾專心開車,並不言語。祁凡也沉默著,想自己的心事。一路無話。
到家後,許諾疲倦地坐在沙發上,祁凡進廚房,給她榨了一杯果汁,又過來給她揉肩:“你以後不要開車了,太危險。也不要隨便活動,懷孕初期,保胎很重要。不行明天我去報名學個駕照,以後有什麽事我負責接送你得了。”
許諾喝了一口果汁,坐直了身子,拉祁凡在自己身旁坐下,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口說:“祁凡,我得告訴你,其實……我沒有懷孕。”
“啊?”祁凡被這個驚天的謊言擊倒了,他傻呆呆地望著許諾,嘴巴張得半天都沒有合上。
“當時,你和你媽在廚房說話,我都聽到了。”許諾艱難地開口,她的心被祁凡父母的真誠懇切感動著,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你媽眼睛很毒,年齡的問題,你當然瞞不了她。我當時也是一時情急,才謊稱自己懷孕……我知道這樣做不妥,可你知道,我不是有意要騙他們的。”
祁凡一路上心裏都在為兩個父親的事糾結著,沒想到這會兒突然又蹦出來這個意外消息,他火氣迸發,她們究竟還有多少事情瞞著他?
他看著她,冷笑:“嗬,你的演技真令人佩服。我爸,我媽,我們一家人都被你蒙騙了。”
“你別說得那麽難聽,我那不是迫不得已嘛。”
祁凡抓起手邊的花瓶,“啪”地摔在地上:“你做都做出來了,還嫌說得難聽?你撒謊成性,讓我怎麽相信你?”
許諾從沙發上跳下來,氣得指著祁凡大叫:“祁凡,你給我說清楚,我怎麽撒謊成性了?你騙他們就沒事,我撒個小謊怎麽就成大事了?怎麽著,隻許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嗬嗬,真是可笑。我媽昨天剛告訴我,我的父親不是親生的。今天你又告訴我,我的孩子是編造的。可笑,太他媽可笑了!”祁凡頹然坐在沙發上,用手拚命地扯著頭發,不知該怎樣發泄煩躁的情緒。
“啊?我的天!”這下,輪到許諾吃驚了。她一下子明白了回來的路上祁凡心事重重的樣子,也理解為為什麽她的謊言令他反應如此激烈。
她看著祁凡像個受傷的孩子一樣,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兒,心中柔情頓生。她上前抱住他,柔聲道歉:“好了寶貝兒,都是我的錯。你這麽年輕,孩子肯定會有的。”又問,“你說的,父親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祁凡伏在她的懷裏,雙手緊緊地抱住她,頭抵在她的胸脯上。他外表成熟,內心依然脆弱。此刻,他需要一個依靠,愛人溫暖的懷抱是他最大的安慰。
祁凡把母親的話又給許諾轉述了一遍,許諾唏噓不已。她終於明白了那天吃飯時祁凡為什麽心不在焉,突然麵對如此大的變故,難為他居然還平靜如常。
許諾安慰他:“別想那麽多了,是不是親生的有什麽要緊,他對你好,把你當作心頭肉一樣疼,和親生的有什麽區別?”
“我知道。他老了我一定會好好待他的。但不知道為什麽,自從聽我媽說出這個秘密之後,我就很想知道,我親生的父親到底是誰?可我媽死活不肯告訴我。”
“他當年丟棄了你和你媽,這樣背信棄義之人,你現在還想他幹嗎?”
祁凡無語,心情慢慢平複。又忽然想起來,問:“你這編造懷孕的消息,將來讓我怎麽和爸媽交待?他們哪天突然來了,我看你怎麽瞞得過去。”
許諾點他的腦門,笑罵:“傻瓜,你不會告訴他們,不小心流產了?再說,你不會,嗯,加緊行動,製造一個人出來?”
“好,那就趕緊進行造人行動。”祁凡一把將她攬腰抱起,扛在肩上,往臥室走去。
許諾不得不承認,年輕真是好啊。
10.房子啊房子
周一下班,曾阿彌從單位出來,正好遇上馬小騰。馬小騰拉住她,問她:“阿彌姐,咱們單位又要蓋新房子了,你知道嗎?你買不買?”
阿彌姐搖頭,她原本就不愛和單位裏的同事打交道,現在搬到新的部門,更是與世隔絕一般。而且,自打她放出要退休的話之後,單位的那些同事對她就完全換了一副麵孔。在她之前的二十多年裏,她遇到任何一位同事,他們對她都是笑臉相迎,恨不能把一張臉擠成菊花。而這幾個月來,所有的人見到她,都不冷不熱,裝作沒看見,臉一扭就過去了。
阿彌姐當然能理解他們的心態,她一個幹了幾十年的老編輯,至今尚未混得一官半職,而且馬上麵臨退休。她對他們而言,沒有半點實用價值,當然沒有必要去浪費表情了。
曾阿彌覺得特別可笑,做人勢利如此,真真是人間悲涼啊。有一天她又在電梯裏發呆,她想人生其實就像坐電梯,你站在19樓往下看,看到的全是一張張諂媚的笑臉;等你落到地上,再往上看,看到的全是紅紅的猴屁股。人生,多麽有意思。
馬小騰愁眉苦臉:“我想報名再買一套,我們現在住的房子在六樓,我爸媽來住上下樓一趟都累得要死。還小,廚房裏轉不開身,廁所隻能放一個馬桶,洗澡都沒地方。你看景萱他們的房子多舒服,江若禪就更別提了,那大別墅,羨慕死人。現在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據說新房子是高層,有電梯。不過,首付要15萬呢,我還得搗騰錢去。”
“那要不我也再買一套?到時候把我現在這套賣了,搬到那邊去住。那邊環境好,緊臨植物園,以後老了每天去園子裏吸吸氧,晨練,倒是挺好的。”曾阿彌也動心了。
“是啊,新樓環境比這邊好多了,旁邊那個大植物園,就是個天然氧吧。不過姐姐,我聽說這次得讓沒有房子的先挑。我們這都是有了一套房子了,你說到時候萬一給我們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棗的邊角料,戶型樓層都不理想,長年見不到陽光,怎麽辦?”
阿彌姐正盤算著她的首付款的事,她倒不愁錢,真不行可以讓爸媽幫一把。但聽馬小騰這麽一說,也犯愁了:“可不是,你說我都在報社幹了這麽多年了,到時候和他們小年輕的住一起,他們年紀輕輕的,住好房子,我倒住那差的,多尷尬啊。”
倆人各懷心事,回了家。
馬小騰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上網去查股票和基金的市值。這一查真是鬱悶之極,他們16萬的本金,如今隻剩下8萬不到。
她的老公李天豫,在股市最火爆的那一陣,匯集了雙方父母6萬,加上他們自己8萬,轟轟烈烈進場。李天豫聲稱,要賺一輛汽車回來。到時候給雙方父母按比例分紅。
他進了股市之後,還真賺了幾萬塊。李天豫嚐到了甜頭,興奮了,原本想買一輛雪弗蘭,一看這陣勢,乖乖,這樣下去,買輛奧迪也不在話下嘛。
妹妹李天平一看股市來錢這麽快,連忙把自己的兩萬也捧了來,懇求他:“哥,把我這兩萬也放進去,好歹賺個菜錢回來。”
那陣子股市正處高峰,傻子進去都會賺錢。李天豫爽快地大包大攬:“何止賺個菜錢,等我賺錢給你買台電腦,小哲不是天天喊著要電腦嗎?”
“那當然好。”李天平喜不自禁。
馬小騰勸他見好就收,李天豫當然不肯收。沒想到,沒幾天的功夫,瘋狂上行的股市瞬間變了臉,指數像尼加拉瓜大瀑布,飛流直下三行尺。他們的錢就像長了腿一樣,今天跑了四個車軲轆,明天走了一個車架,到後天,不但車沒了,本錢還賠了進去。
馬小騰沉不住氣了,催著老公割肉。李天豫也急,但割肉切肝的事,他無論如何不會去做。他疼啊。
為此,兩口子不知幹了多少架。李天豫罵她:“娘們家,頭發長見識短,滾一邊去!”
“你見識長,你倒是把錢給弄回來啊。”
不過,馬小騰也著實被股票傷了心,索性從此甩手再不管了。
結果現在一看,她嗚呼哀哉一聲歎息,心裏冰涼一片。看來指著股票這點錢是不行了,她隻好把家裏的存折都拿出來,這一集中,馬小騰更加吃驚:她一張兩萬元的折子,居然不見了。
馬小騰心裏打起了鼓,額頭上的汗“唰”地就下來了。那錢本來是留給兒子上學用的,除非遇上特殊情況,誰也不能動。可現在,它居然不翼而飛了。
她把家裏裏外外翻了個底朝天,火燒火燎的,給李天豫打電話。“老公,你見沒見我化妝盒裏的存折?”
“沒見啊,多少錢?”
“兩萬呢,我們單位要蓋新房,有電梯,我想報一套。”
“有房子住著得了,幹嗎買那麽多?那房價都是被你們這種人給催起來的。”
“你別跟我打岔,我的存折你到底拿沒拿?”馬小騰已經火燒眉毛了,沒耐心跟他瞎扯。
“那個……媳婦兒,你別著急啊……你等我回去再說。”李天豫語氣軟了下來,支支吾吾。
聽李天豫這口氣,馬小騰心裏“咯噔”一下,哀歎一聲,心想:完了,這天殺的東西,一定又拿她的錢補倉去了。
李天豫進門就被一兜蘋果砸了個正著,一隻蘋果正砸到他的眼角。他捂著眼睛,直喊:“馬小騰,你瘋了!”
馬小騰一手拿著擀麵杖,另一手叉在腰間,氣勢洶洶怒不可遏,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我是瘋了,我早晚得被你這敗家的男人給折磨瘋了!你說,你把我的錢弄哪兒去了?”
李天豫自知理虧,舉著雙手躲著她貼著牆往裏走:“媳婦兒,媳婦兒,你別激動,息怒息怒,你聽我說。”
“你說什麽說?把我的錢還給我!”馬小騰上前揪住他的耳朵不放。
“那錢沒法還了,我還給天平了。”李天豫使勁掙脫出來,心一橫,早晚得讓她知道,索性豁出去了。“天平要開店,來問我要她那兩萬塊錢。她的錢都在股市裏套著呢,我上哪兒給她弄錢去。她天天見我就抹淚,我不忍心,就……”
“你不忍心,就拿我的錢去孝敬她了是吧?”馬小騰揮起手中的擀麵杖,沒頭沒臉地打過去,歇斯底裏地喊:“李天豫你個王八蛋,你怎麽那麽好心呢?我上輩子欠你們李家的!當初是誰哭著喊著要把錢拿來入股的,現在虧了你拿我的錢去堵漏!你給我拿回來,拿回來……”
馬小騰追得李天豫滿屋子跑,李天豫一邊跑一邊喊:“不就是兩萬錢嘛,至於嘛?等咱的股票一漲,我立馬還你。”
不提股票還罷,一提這茬,馬小騰的火更大了。“你還好意思提股票,你給我閉上你那臭嘴。當初讓你割肉你不聽,現在錢都打了水漂,你讓我上哪兒弄錢買房去?”
馬小騰不追了,“撲通”往地上一坐,“嗚嗚”大哭起來。
李天豫愧疚地蹲在馬小騰麵前,用手去擦她的眼淚:“老婆,你別哭了。你要是不解氣,就狠狠打我幾下。”他偷偷觀察馬小騰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勸她:“你看,咱這房子不是住得好好的嘛,幹嗎要再折騰?咱不買了啊,現在咱有吃有喝有存款有股票,這日子多美啊。媳婦兒,我跟你說,這人壓力不能太大,不然會出毛病的。你算算,現在房價正高,就算你們單位的房子比外麵便宜,那也得三十多萬,你就是把我賣了也賣不了那麽多錢,咱不給自己添堵加壓,行嗎?”
“不行!”馬小騰斬釘截鐵。“你是豬腦子啊不會想想?不買行嗎?咱這6樓,到老了你上得動嗎?爸媽老了行動不便,來咱們這兒住幾天,你忍心看他們上個台階舉步維艱到家半天喘不過氣來?再說,這麽小的房子,以後兒子結婚往哪兒結?你說你一天除了會陪領導吃喝玩樂當免費三陪你還會什麽?兒子不管,頭疼腦熱開家長會,全丟給我一個人。攤上你這麽個男人,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馬小騰開始翻舊賬,像所有的女人一樣,隻要一吵架,就要把陳穀子爛芝麻的前塵舊事翻一遍。
李天豫聽得頭疼,他“騰”地站起來,“馬小騰,你還有完沒完了?你一定要買房子是吧?我先跟你說清楚,你要買就自己買,買完了你自己住。我就住我這小破家,哪兒也不去。”他轉身進了書房,重重地把門甩上。
馬小騰愣了。明明是他有錯在先,怎麽反過來他還有理了?她火了,起來照著書房的門踹了兩腳,吼道:“李天豫,別以為躲起來就沒事兒了,你今天不把錢給我拿回來,我跟你沒完!”
李天豫打開門,抱著雙臂靠在門邊,斜著眼睛看急得上竄下跳的馬小騰,慢悠悠地說:“你小心點,我這破門可不經踢,踢壞了還得重新買呢。錢我是拿不回來了,你說怎麽辦吧?”
馬小騰一看李天豫一副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的無賴樣,氣得掄起旁邊的書報架就往李天豫的頭上砸:“你這個無賴,好,你不去要,我去!我倒要問問,她李天平憑什麽拿我的錢?”
李天豫急了,拽住馬小騰的胳膊:“馬小騰,你別太過分啊。你是不是非要攪得全家不得安寧?天平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兩口子都沒工作,小哲還要上學,她擺個攤賣水果每天被城管攆得東躲西藏的,好不容易攢點錢又被套在股市裏。她現在瞅好一個門麵,想開個早餐鋪,你說,我能眼睜睜看著不管嗎?”
馬小騰冷笑一聲:“好啊,你知道心疼你妹妹,那我呢?憑什麽這個家就得靠我一個人死拉硬扛?”她滿臉是淚,拿起自己的包和衣服,“好吧,你愛怎麽的怎麽的吧,姑奶奶不伺候你們了。”
她甩門而去。
馬小騰在街上逛完了時裝店精品屋超市,越逛越傷心。自己也是個女人,卻從來沒穿過高檔服裝沒用過名牌化妝品,一條牛仔褲從春穿到冬,沒有去做過頭發,不知道去美容店做按摩護膚是什麽滋味,偶爾下一次館子,也要思前想後,算算這頓飯要抵家裏幾天的夥食費……她這樣省吃儉用,到底為了誰?
11.結婚和獨身
景萱接到馬小騰的電話,這個平日大大咧咧直言快語的女人,在電話那頭可憐兮兮地說:“景萱,你能收留我一晚嗎?我現在遠處可去。”
景萱吃了一驚,絲毫沒有遲疑地說:“你趕緊過來,都什麽時候了還在街上遊蕩?要不要段越去接你?”
“不用,我就在你家樓下。”
“那你趕緊上來,一起吃飯。”
段越打開門,景萱一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已經猜到了幾分,也不問她,拉她進來,洗手吃飯。
馬小騰進屋後才發現景萱家裏還有客人,段越正要做介紹,那人已經起身,盈盈笑道:“美女記者,真巧,又見麵了。”
馬小騰有一瞬間的眩暈。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段越的同學,鍾銳。在景萱的婚禮上,她被這個風度翩翩的男人迷得暈三倒四,婚宴上他們坐在一起,彼此相談甚歡。沒想到再次相逢,她卻以如此狼狽的模樣出現。
馬小騰想起在一篇文章裏看過的一句話,女人任何時候都要精心打扮自己,因為你不知道會在哪個地方突然遇上心儀的那個人。她想,那個作者一定和她一樣,經曆過這樣尷尬的場麵,才有如此深刻的感悟。此刻,她剛哭過,臉上淚痕未幹,頭發散亂,剛和李天豫打過架,衣服扯得七歪八扭的……她不知道怎麽掩飾自己的難堪,索性自我解嘲:“剛在家裏大鬧天宮來著,見笑了。”
鍾銳幽默地說:“還好隻是被趕出天宮,沒有被壓在五指山下。”
大家都笑了,景萱招呼他們:“趕緊的,趁熱吃飯。小騰來得正好,我熬了紅薯小米粥,香甜可口,合你的口味。”
飯桌上,馬小騰開始控訴李天豫的惡行:“我平時買件衣服也得思量老半天,他倒好,把家裏的錢都拿到股市裏,現在資金縮水一半,他還拿我的錢去給他妹妹頂缺,你們說說,有他這樣的男人嗎?這日子過得什麽勁?”
景萱淡淡地接了句:“有啊,你麵前這位就是。”
段越一言不發,低頭喝粥。
提起股票,景萱也是一肚子苦水:“我就不明白這股市怎麽就有這麽大的吸引力,多少錢他都覺得少。賺錢了,讓他收手,他不肯,說挑個沒漲的,拿著安全。股票跌了,讓他趁早割肉,他還是不肯,說自己的股票沒事。結果,泥沙俱下,誰也逃不了。”
馬小騰望著段越,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們現在,戰績如何?”
景萱無奈地歎氣:“比你們好一點吧,本金還在,隻是去年賺的錢,全都吐給人家了。股市上不是有個詞叫‘獲利回吐’嗎?這詞真好,你獲的利,最終還是會吐給人家的。我現在算是明白了,股市不是提款機,那錢不好掙。你今天看著漲了賺錢了,其實都是鏡中花水中月,明天那錢又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到頭來,就是空歡喜一場。”
鍾銳笑:“看來嫂子是感觸頗深啊。不過也不能那麽絕對,人家巴菲特,不是從股市上大賺特賺嗎?”
“切,巴菲特有幾個?再說,巴菲特那是價值投資,中國的股市隻有投機,沒有投資。”
馬小騰問:“段越,你說股市還會漲起來嗎?我們家那股票啥時候才能解套啊?”
段越說:“這可難說,誰也無法預測股市的漲跌。你別看電視上那些股評家這個看漲那個看跌,其實誰也沒個準兒,他們要真看得準,也不去做股評了。不過,我覺得,既然已經跌成這樣了,就別割肉了,從長遠來看,終究會漲起來的。”
馬小騰失望地歎氣:“唉,長遠有多遠?這一套牢不知到猴年馬月才能解套,我的房子喲,愁死我了。以後每月還貸我倒不怕,我的住房公積金差不多也夠了,就是首付,10天後就要交錢了。”
鍾銳問:“首付還有多少缺口?”
“首付得15萬,我跟爸媽妹妹借點,加上這兩年我自己攢的,現在還差5萬。”馬小騰愁眉苦臉。
景萱抱歉地說:“本來應該幫你湊點,但錢都讓段越套在股市裏了……”她思索了一會兒,又說,“不然這樣,你要是實在湊不齊的話,拿我們的房產證去抵押貸款,先解燃眉之急。好像房產抵押的貸款率也不算很高。”
鍾銳打住景萱的話,說:“嗨嗨嗨,貸什麽款啊,多麻煩。忘了這兒還坐著一有錢人呢?”他從自己的錢包裏拿出一張卡,遞給馬小騰,“這張卡上正好有5萬,你先拿去用。”
馬小騰又驚又喜:“啊?這怎麽好?我們又不很熟,你就這麽放心?”
景萱衝她眨眼睛:“傻瓜,有人幫你還推辭?5萬塊對我們鍾銳同學不算啥,你就成全了人家英雄救美的夢想吧。”
鍾銳笑:“還是嫂子了解我,我這人,最看不得女人為錢發愁。”
馬小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她趕緊拿出紙和筆:“我給你寫欠條,一年內還你。”
“急什麽?你安心用,不必著急還。”
所有的難題迎刃而解,馬小騰的心就像開滿了花的樹,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她看鍾銳,就像看小說裏的俠客,溫柔,幽默,善解人意,仗義疏財,儀表堂堂……真是世上罕見的好男人。
她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他了,羞答答地含笑低頭:“你這樣幫我,若不是俺已經是年老色衰的已婚婦女,俺就打算,嗯,以身相許算了。”
鍾銳哈哈大笑:“為這麽點錢不至於吧,你千萬不要有什麽心理負擔。再說,你真許我也不敢要啊,你老公要知道了還不扁死我?”
馬小騰心中無事,馬上又恢複了她嬉笑玩鬧的本性。她忍不住將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扔了出來:“鍾銳,話說像你這樣儀表堂堂瀟灑多金的鑽石男,怎麽也將自己修煉成‘必剩客’了?”
段越拍拍鍾銳的肩膀說:“他呀,有結婚恐懼症。你看他像缺少女人的人嗎?他隻是害怕被某個固定的女人束縛了手腳,不願去拿那一紙證書給自己加道鎖鏈而已。”
鍾銳點了一支煙,慢悠悠地說:“也許是還沒有遇上那個讓我想穩定下來,和她一起過柴米油鹽洗衣做愛生孩子的人吧。其實,每一個浪子心裏,都有一顆想要安定沉澱的心,隻是要看能不能遇上那個收容他的女人。獨身也不像你們相像的那樣瀟灑自在,每天晚上回家,看到看到那個黑洞洞的窗口,打開家門冷冰冰的沒有一點人的氣息,那種滋味是你們這些人無法體會的。”
馬小騰灰心地說:“結婚好,還是獨身好?這真是個問題。至少現在,我並不覺得結婚有多好。婚姻給了我什麽?一個天天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回來還得你端茶倒水地伺候他;一個調皮難纏的兒子,不是砸爛鄰居的窗戶,就是打破同學的鼻子,每天光為照顧他吃喝拉撒處理善後都累得夠嗆。一套又破又舊的房子,不是堵了馬桶就是水漏濕樓下的鄰居……為點雞毛蒜皮的事爭吵不休,這結婚有什麽好,還真不如獨身爽快呢。”
景萱笑:“還是蕭伯納說得好,要結婚的去結婚,要獨身的去獨身,反正將來都會後悔。”
“那你現在後悔結婚嗎?”馬小騰不懷好意地問。
景萱看向段越,氣定神閑:“結婚這件事,我還從來不曾後悔過。”
段越當然不是那個最完美的男人,她也曾挑剔過他的笨和懶,嫌他長得不夠帥。她也不是最完美的女人,任性,霸道,急躁。但,婚姻的真諦也許就是,你知道他(她)有許多的缺點,但還是願意和他(她)攜手,一起往前走。所以,這世界才仍然有許多家庭,溫暖而幸福地存在著。
馬小騰正要說話,手機響了。她拿起來看了一眼,毫不猶豫地按斷。
景萱問:“你老公吧?我說,你該回去還是回去吧,夫妻倆沒有隔夜仇,這錢的問題解決了,矛盾不也解決了?出來做做姿態就行了,人家順過來梯子,你就順著下去得了。怎麽著,你還真想在我這兒住下去啊?”
馬小騰撇嘴哼哼道:“這就開始往外攆人了?放心吧,我不會耽誤你們夫妻恩愛的。”
鍾銳也站起來:“我也回去了,順道送你吧。”
“呃,呃,順道,哈哈。”景萱和段越跟在倆人身後,互相擠擠眼睛,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
鍾銳扭頭看他倆一臉八卦的表情,批評道:“看你們倆那鬼鬼祟祟的樣子,內心陽光一點好不好?你們應該感謝我這偉大的護花使者……”
馬小騰故意挽住鍾銳的胳膊,靠在他身上,嘴裏唱著:“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倆人趾高氣昂地出門而去。
景萱和段越目送他們快活的背影,笑噴了。
12.糊塗的愛
深夜12點,江若禪還在網上流連。和她聊天的是《美輪》雜誌的副主編呂恒。江若禪常給他們的雜誌畫插圖,他也常常找許多借口約她一起去吃飯喝茶。
江若禪第一次去呂恒的辦公室送畫,他就被這個風姿綽約的女人傾倒了。她身姿妖嬈,眉眼含情,目光隨便瞥一下,就勾人的魂。可她自己,似乎又那麽蒙昧,她不覺得她是男人的毒藥,每個戀上她的男人,為她朝思暮想,為她顛三倒四,而她,卻茫然無知地行走在自己世界裏,甚至不肯多給他們一點念想。
可是,有什麽辦法?他就是喜歡她。第一次見她,他把自己一套珍藏很久的書送給她,輕描淡寫地說:“別人送的,家裏已經有一套了,放在我這兒也是多餘,你拿去看吧。”
第二次見,他說:“我這兒有個杯子沒用,你拿去喝水吧。”
第三次,他打電話說:“別人送了一台加濕器,我沒有用,你拿走吧。”
這些東西,江若禪當然不缺,她又不是那種小民小戶貪圖便宜的女人。可是,有人這樣用心地對待她,心裏的感覺到底不一樣。
他請她吃飯,總是去環境優雅的西餐廳或者茶樓咖啡館。江若禪說:“其實街邊那家小店的菜做得不錯,我很喜歡。”
他不肯帶她去,說:“那裏太低檔,環境也不好,哪裏是你去的地方?”他那麽珍愛她,仿佛她是落入塵間的天使,唯恐染上塵埃。
一個人迷戀另一個的時候,總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送給她。
此刻,江若禪打著哈欠,跟他告別:“去睡了,晚安。”
“別。”
“怎麽了?”
“舍不得你走,不知道為什麽,我最近總是夢到你。”
“咦?你怎麽會夢到我?”江若禪沒明白。
“從來沒有過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好像靈魂飄起來的感覺。我也說不清楚,幻覺吧。”
“不要亂想了,早點休息吧。”
“有時你給我的感覺真的是無與倫比,又真實又縹緲,我看不懂你。”
“那是因為你太複雜,所以看不懂簡單。”
“如果上帝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寧肯選擇從來沒有認識過你。可惜,人生沒有機會重來。若禪,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完了……算了,不說了,反正你也不會明白……不認識你多好,我吃得好睡得香,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寢食不安……我,我幾乎為你發瘋。”
江若禪並不接他的招:“嗬嗬,逗我玩的吧?告訴你,精神太興奮不利於睡眠。”
呂恒無奈地說:“你,你真是無情。”
“過一段就好了,過一段,你就忘了我是哪個了。”
“但願,如果人沒有感情就好了。”
江若禪關了電腦,一邊洗臉一邊回味呂恒的話。她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事實上,她寂寞的身體,的確需要男人的撫慰。張華成似乎也並不太管她,每次出差回來,總要提前給她電話,告訴她他要回來的時間。中間的時間差,足以令江若禪從容地處理好種種麻煩,避免出現尷尬的場麵。在這一點上,張華成絕對是聰明的男人,他不願禁錮她的身體,隻要她的心和他在一起,就夠了。
隻是,江若禪從來沒有利用過這些機會。並不是她有多麽純情和專一,而是,她的身邊,太缺乏優秀的、能夠讓她看上眼的男人。江若禪喜歡那種能力超凡,讓自己仰望崇拜的男人。可是,鄒家誠太老實,缺乏靈氣;呂恒又太精明圓滑。她對他們,提不起興趣。
這個世界上,令她動心的男人隻有一個,展寬。他的外表並不出眾,看著粗糙,可是,抹去浮灰,你會發現,原來他是一塊和田玉。可惜,他偏偏對她不冷不熱的。這個世界永遠都在錯位,愛你的人你不愛,你愛的人不愛你。
天冷,張華成早早睡了,此時呼嚕打得震天響,大約好夢正酣。
江若禪鑽進被窩,把冰冷的身體八爪魚一樣盤在張華成的身上,巨大的暖流瞬間傳了過來。江若禪抱著這個溫暖的男人,心想,即便沒有性,至少這點是好的——天冷的時候,可以抱著他取暖。
張華成翻了一下身,把她攬進懷裏,夢囈般地埋怨她:“怎麽這麽晚才來睡,身體都凍成冰棍了。”他緊緊地貼住她,手放在她的腿來來回摩擦著為她取暖。
江若禪心中大為感動,她忽然為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感到愧疚。這個男人,在她最彷徨無助的時候,收留了她漂泊零亂的心,給了她衣食無憂的生活,甚至,知道自己無力滿足她的需求時,並不幹涉她去交異性朋友。要把世事看得多麽通透,才能有一顆如此寬宏博大的心啊。
江若禪正胡思亂想著,電話鈴突然大響。她嚇了一跳,拿起來一看,是張華成的女兒張嘉汐。她心裏“咯噔”一下,看看表,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知道她這個時候打電話準沒好事,推醒張華成,把電話遞給他。
果真沒好事。張華成一接電話,那邊便傳來女兒的哭聲:“爸,我不想活了……”
張華成猛地從床上彈起來,睡意全無:“小汐,你胡說什麽呢?是不是又喝多了?你在哪裏?”
電話那端聲音嘈雜,張嘉汐帶著哭腔的聲音斷斷續續:“你不要管我!你不是不管我了嗎?……我活著沒意思,讓我自生自滅好了……我做什麽都做不好,你生下我幹什麽?”
張華成開始穿衣服,“小汐,你別哭啊,誰不管你了?你在哪裏?爸去接你。”
江若禪冷冷地看著他,她清楚張嘉汐又在耍花招,肯定是她又缺錢了。每次都這樣,她把張華成給的錢揮霍一空後,就開始半夜打電話,尋死覓活。而張華成,明知道這是女兒的伎倆,但一聽到她哭,還是精神緊張方寸大亂。
江若禪開車帶著張華成,在午夜空寂的街巷裏轉來轉去,終於找到了張嘉汐說的那家酒吧。張華成在外麵等著,江若禪找進去,裏麵燈光昏暗,音樂震耳,酒吧中間,一群年輕的男女正在搖頭扭臀勁歌狂舞。江若禪一眼看到張嘉汐,化著很濃的煙熏妝,穿著低胸緊身上衣,坐在吧台邊上的椅子上,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旁邊幾個男人,不懷好意地蠢蠢欲動。
江若禪走過去,沉著臉,二話不說,一把拽住張嘉汐就往外走。
張嘉汐拚命掙紮,“放開,你拉我幹什麽?我還要喝……”
江若禪也不理她,直接把她交到張華成手裏,氣喘籲籲地站在旁邊,看她怎樣表演。
張華成又是心疼又是痛恨,罵她:“嘉汐,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我這把老骨頭經得起你這樣折騰嗎?你幹嗎這樣作踐自己?”
張嘉汐淚如雨下:“爸,我又被人騙了,他媽的那個男人,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卷走了我所有的錢,我沒臉活了……”
“你呀你,你什麽時候才能長點腦子多點心眼?你算算這是第幾次被騙了?我怎麽會有你這樣不成器的女兒?”張華成點著女兒的腦門,氣得渾身哆嗦。
張嘉汐收了淚,可憐巴巴地說:“爸,你給我點錢,我重新開始,好好幹。我看中了一家精品店,想盤下來。”
“得多少錢?”
“7萬。”
“上次不是剛給你5萬嗎?你當你爸是提款機呢?”
張嘉汐的淚又湧了出來,“就知道你不會管我,你來找我幹嗎?讓我死好了!”說著,她又往酒吧裏走。
張華成怒不可遏,一把揪住她,把她塞進車裏。吩咐江若禪:“開車。”
到家,張華成把女兒推搡著上了樓,關進房裏:“你給我好好睡覺,敢出門一步,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張嘉汐乖乖地點頭,又追著問:“爸,那錢,什麽時候給我?”
“你就那麽急嗎?不看看這都幾點了?取錢也得等明天銀行上班啊。”
張嘉汐這才滿意地,關上房門去洗澡睡覺。房間裏,張嘉汐邊卸妝邊興致勃勃地打電話:“親愛的,終於又把老爸蒙騙過關了,明天錢就到帳。哎,你剛才真應該在場,欣賞一下我的演技……”
張華成回屋,邊脫衣服邊抱怨:“我這前世也不知造的什麽孽,攤上這麽不爭氣的孩子,真是氣死我了!”
江若禪裹在被窩裏,冷冷地回:“你怨誰?那還不都是你慣的?怪不得人家說,幹得再好,也不如有個好老子。我要有這麽個爹,我也啥都不幹,需要錢時尋死覓活一番,錢就到手了。還找什麽工作創什麽業,純粹瞎扯蛋!”
“她不是我閨女嘛,我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江若禪氣不打一處來:“哎,我說你是腦子進水了還是怎麽的?你還真當她會去死啊?她那是作秀,專門演給你看的。我就沒見過你這麽糊塗的爹。你以為那是愛她?你這麽縱容她,其實是在害她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也恨她不成器。可我畢竟是她爸,我不管她,誰管她啊?再說,她不是要做生意嘛。”
江若禪從床上跳下來,氣得滿地轉,“做生意?她做個狗屁生意!這都多少次了?她今天開飯店,明天開服裝店,後天又開茶葉店……你見她哪次生意做成了?你怎麽吃多少個豆子都不嫌腥啊?我就奇怪,她這招使了多少次了?怎麽就能在你這兒屢試不爽呢?”
“那你說怎麽辦?”張華成剛被女兒氣得吐血,這會兒又被江若禪糾纏不休,終於失去了耐心,眼睛瞪了起來。
“好辦。”江若禪冷冷地說。“離婚。我算看明白了,你就是有萬貫家產,早晚也得被你這寶貝閨女給敗光。你把我的那份家產給我,我帶著果果自己過,落得清靜。”
她開始風風火火左一圈右一圈地收拾自己的衣服,撞倒了衣架,踢翻了落地燈,她也不管。她已經忍得太久,不想再忍了,她要爆了。
她不是個貪圖錢財的人,和張華成結婚,圖的是有一個安穩的家。她從不去過問他有多少財產,更不關心他的錢財流向何處。隻要她的口袋裏有錢,可以在需要的時候應付,就夠了。
她知道許多人懷疑她嫁給張華成的原因,是為了他的錢。她從不辯解,她是什麽樣的人,時間自然會證明。
可是現在,她再也無法容忍他這樣無尺度地縱容張嘉汐。那不是錢的問題,她生氣的是他的態度。張嘉汐是成年人了,卻像寄生蟲一樣,生活在張華成的庇護之下。如果有一天張華成不在了,她怎麽辦?
張華成坐在床邊,垂著頭,雙手撐著太陽穴。江若禪左一圈右一圈,轉得他頭暈。這個在事業上揮灑自如從容應對的男人,在家事上,卻總是疲於應付。所有的人都把箭頭對著他,女兒隔三差五地要錢,數目還不小,似乎不把他的油榨幹不心甘。江若禪抱怨他過於縱容女兒,原本淡泊隨性的她,現在一提到錢就像隻渾身奓毛的刺蝟。兒子媳婦也不消停,整天像鬥雞眼一樣緊緊盯著他的錢……生活就像一張大網,把他網在中央,周圍的人都在使勁拉,早晚得把他勒死。
江若禪收拾好東西,拿起車鑰匙要走。張華成去拉她:“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往哪兒去?你們就不能讓我消停消停?”
江若禪不理他,掙脫他的手,“咣當”一聲甩上門。
她旋風一樣到樓下,開車門,打火,疾馳而去。
第二天下午,景萱接到江若禪的電話。“晚上一起吃飯,我請你們吃豆撈。”
“哈哈,有錢真是好。”景萱開心地樂。
“好個屁啊,無數煩惱都因它而生。”
景萱聽出江若禪的口氣不對,問:“咦,你又怎麽了?”
“見了再細說。”
打了一圈電話,馬小騰正在采訪,走不開。佳佳生病,許諾忙著照顧她。隻有曾阿彌正好休息。景萱段越和阿彌姐在金園豆撈見到江若禪時,她正一個人坐在包間裏,一臉落寞地抽煙。
景萱和阿彌姐互相望望,同時問:“你這是怎麽了?”
江若禪將抽了一半的煙狠狠按在煙缸裏,憤憤地說:“我要跟她離婚,這日子沒法再過下去了。”
她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恨恨地說:“你們說說,他這樣什麽時候是個頭啊?張嘉汐算是捏住她爹的軟肋了,平時十天半月也不見人影,沒錢了跑來一哭一鬧,她爹就得無條件屈服。她都三十多的老姑娘了,就不會好好找個人結婚安生過日子?談個對象,她倒貼心貼肝地對人家好,過不了幾天,就被人蹬了,錢財席卷一空。再談個,還是被騙。說白了,那些男人沒一個是真心實意對她好的,全他媽是看中了她爹的錢。跟這樣的人攪合在一起,我真是受不了了。”
景萱問:“你這是又離家出走了?一個人住陽光水岸?果果呢?”
“我一個人還清靜呢,省得伺候完老的還得伺候小的。果果我也不管了,讓他一個人帶帶試試。”江若禪憤憤地說。
“你這半夜出來,你家張先生也沒打電話問一下?”阿彌姐問。
江若禪幽幽地看了他們仨一眼,歎息道:“我最失敗就是這個,出來到現在十多個小時了,他竟然連電話都沒一個,就這樣不管不問。他吃定了我不會怎麽樣,頂多鬧兩天,還會乖乖回去。真他娘的悲哀!這次我偏不回去,他要不給我個說法,我們就此分居。讓他一個人帶著果果過吧。”
阿彌姐勸:“這也不是賭氣的事,我敢說,你出來不超過三天,還是會自動回去的。別人先不說,你放得下果果嗎?”
到底是做母親的,一下戳到了江若禪的痛處。她剛才還氣勢洶洶,聽到這話,馬上蔫了下來,憂愁地說:“可不是,也不知道果果怎麽樣,她昨天的英語課文還沒背會,今天要挨老師批了。中午也不知道她爸給她做什麽吃的,她從小挑食,不愛吃飯……”
段越笑:“禪姐,你看,你對果果,不是和張大哥對張嘉汐一樣嗎?說句不好聽的,將來要是果果也像她姐姐一樣,你能接受她爸對她不管不問嗎?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張嘉汐再不好,也是他的女兒,是他的骨肉,血脈相連,她爸怎麽可能對她坐視不管呢?”
“那他也不能明知道是陷阱,還要一次一次往裏跳。他有再多的錢,也架不住張嘉汐這樣敗啊。”
阿彌姐說:“你家張先生,這教育方法也真是有問題。把女兒慣成那樣,而且,到現在也不給自己培養個接班人,這麽大年齡了還自己跑來跑去的。哪天跑不動了,誰來接手?”
“可不是,他小兒子不願意進他的公司,大兒子雖然在公司,也是懶懶的,對公司管理這一塊不感興趣。公司的一攤子事還是他自己撐著,一天到晚不著家。你看他同齡的老頭們,哪個不是養花釣魚優哉遊哉。多虧他身體好,不然可真撐不下來……”江若禪抱怨。
景萱忽然說:“其實我哥可以把公司交給你來做啊,你看你,善於交際,又懂管理,到時候說不定培養出個女企業家呢。”
“放心吧,他才不會交給我呢,那一家人都虎視眈眈盯著呢。再說,我也不喜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江若禪發泄了一通,心裏窩的火消了大半。幾個人從飯店出來,江若禪提議:“我一個人呆著也無聊,索性今晚你們和我一起去陽光水岸住吧。”阿彌姐輪休不上班,景萱和段越是兩個自由人,於是,一行人開往陽光水岸。
路上,江若禪給展寬打電話:“阿彌姐和景萱都在,你也過來吧,大家都好久不見,一起聚聚。”
展寬爽快地答應:“好啊,那也別去你家了,我請你們去唱歌。”
約好了地點,江若禪到時,展寬已經在ktv門口候著了。
江若禪遠遠看見展寬的身影,心裏又是暖又是酸,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看見了親人,眼淚便止不住落了下來。
展寬驚詫,想撫她的肩安慰一下,又覺得當著眾人的麵,不妥。隻好問:“這是怎麽了?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江若禪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低頭不語,腳一下一下地劃地。阿彌姐說:“走吧,進去再說。”
待展寬聽江若禪說明原委,他的第一反應竟是衝江若禪發了脾氣:“胡鬧,你立馬回去啊!再不要提離婚的話。”
江若禪呆住了。她沒有想到他會是這個態度。她以為他會義憤填膺地替她控訴張華成,以為他會支持她離婚,她甚至幻想他會像勇猛的騎士一樣,霸道地要她跟他一起私奔。如果那樣,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隨他浪跡天涯……可是他,甚至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就這樣逼迫她回去。
她淚眼汪汪地看著他,這個受了委屈後終於見到親人的孩子,又被親人劈頭蓋臉一通訓斥。她蒙了。
展寬恨恨地一跺腳:“你糊塗啊!你看,第一:你不應該幹涉他給女兒錢。他的教育方式咱不管,可他是一個父親,哪個父親能拒絕女兒的請求?更何況,他手裏還有錢,還沒有窮到要賣血去滿足女兒的地步。第二:你不該和他提離婚分家產。這恐怕是他最忌諱的事情,當初他頂了多大的壓力你們才走到一起的?現在他老了,需要人照顧了,你要跟他離婚分家產,他心裏會怎麽想?你果然是衝著他的錢來的?第三:你不該動不動就離家出走。你看你這招都使了多少次了?擱誰也會煩。”
展寬的一番話條理清晰有理有據,他總是高屋建瓴,站在別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全麵客觀地去分析問題,令阿彌姐和景萱段越都心服口服。
江若禪啞口無言。
展寬說:“回去吧,什麽也別說,該幹嗎幹嗎。他也不會讓你難堪,自然會順梯子下來。就當什麽也沒發生。知道你也委屈,但你想想,他也夠亂的了,你再給他添亂,合適嗎?”
當晚,江若禪乖乖地回了家。張華成見她回來,果然舊事不提,滿臉歡喜。見她圍了圍裙到廚房做飯,趕緊跟過來擇菜,賠著笑臉說:“晚上做海鮮疙瘩湯吧,好久沒喝你做的海鮮湯了。”
江若禪鼻子“哼”了一聲,撅著嘴說:“沒材料,怎麽做?”
“我去買,現在就去。”老頭樂顛顛地出去買菜。
晚上睡覺時,江若禪依然背對著他,張華成去握她的手,她甩開他。他並不放棄,繼續牢牢地,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裏。溫言和語地說:“我知道你有委屈,你放心,我不會虧著你們娘倆兒的。以後別再耍小孩脾氣了。”
江若禪不語。
張華成從枕頭下摸出兩遝錢,塞到江若禪手裏:“聽說新區的王府井剛開業,有空了去轉轉,買兩件換季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