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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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天氣涼爽了許多。
    秋天本是尹湘蘭最喜歡的季節,無論是秋高氣爽,還是秋雨綿綿,都能讓她獲得寧靜的心境。而寧靜的心境在尹湘蘭看來是最佳心境,也是最能體現人本真的心境。一個無喜無悲的人,或者說,一個經曆了大喜大悲的人,才可能寧靜。
    整個夏天,她和羅伯特依然是每天發一封信,講講我在幹什麽,問問你在幹什麽,你有什麽開心事告訴我,我有什麽麻煩事也告訴你,互相慰籍,互相關愛,就好象他們在網上建了一個家。雖然不如以前那麽熱烈了,但還是溫情脈脈,愛意綿綿。尹湘蘭覺得有那麽一個遠在大洋彼岸的戀人挺好,羅伯特對她的癡情讓她滿足,並且有一種精神上的依靠。有時候她心情不好,或者和領導發生了矛盾,她就會自負地想:實在不行我就嫁到美國去。
    她把羅伯特當成了最後底線。
    這個期間羅伯特也的確一直在動員她去美國,他說她就是不願意和他結婚也該過去看看,他即使作為一般朋友也會好好接待她的。尹湘蘭經不住他一再勸說,已考慮趁國慶大假時跑一趟,去他們那裏看看,然後再作最後的決定。
    沒想到就在昨天,風雲突變,羅伯特重開戰。
    昨天早上她照例打開電腦,打開羅伯特的新郵件,卻愕然得知羅伯特有了新的女朋友。羅伯特在信上說,他去某大學講座時,結識了一個去美國讀書的china gril (中國女孩兒),很談得來,他們整整聊了一晚上,他已決定和她交往了;他還說那個china gril到美國已經三年了,所以很接受美國文化;還說那個china gril和湘蘭有很多相似之處,當然也有很多不同之處;最後又說她原先說地域的阻隔會對感情有影響是對的……等等,等等。
    從他那麽多廢話的情況看,他很興奮,顯然已經愛上了。
    尹湘蘭算了算時間,悲劇是在昨天夜裏她睡覺時發生的,信息時代,噩耗也比原來傳遞得快了許多。此刻羅伯特一定已在甜美的夢鄉裏了,和那個china gril一起進入夢鄉的也不是不可能。但她還是很冷靜地給他回了封郵件,表示祝賀,然後才開始發呆。
    照說這應該在她的預料之中,和羅伯特分手時她已有了分手的表示,但現在真被羅伯特說出來時,她還是感到了難過。雖然在兩人的交往中她的熱情一直不及羅伯特高,但她卻是認真的,以至於前些日子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她都沒去,她覺得她和羅伯特還應該屬於戀人關係,在和羅伯特沒有結束之前,她不該再和別的男人交往。
    現在倒好,自己又成了被拋棄者。
    不過,畢竟整個過程是循序漸退的,不像當初和丈夫的決裂來得那麽突然,所以還不算難過。隻是有一點失落,有一點遺憾,還有一點解脫。
    她拉開窗簾,打開音響,放上一盤她最喜歡的《神秘園》,然後重新躺回到床上去,發呆。窗外秋雨淅淅瀝瀝,憑添一種憂傷。一種神秘,也不失為一種人生好境界。
    就在她自哀自憐的時候,蘇新茶來電話了。
    蘇新茶這個電話如果是昨天打來,或者說如果是今天早上她看郵件之前來,肯定是另一個結局:即被她一口回絕。但現在來,就叫正好。
    蘇新茶叫她去相親。
    尹湘蘭趴在床上,拿著話筒,眼睛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有點兒玩世不恭地說,好啊,我正寂寞呢。你從哪兒給我扒拉出來一個男人啊?蘇新茶說,這可不是扒拉出來的,是緊缺商品。公司經理,成功人士。尹湘蘭說,商人啊,我不喜歡。
    蘇新茶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商人怎麽啦?咱們國家現在就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商人是經濟建設的主力軍。尹湘蘭笑說,蘇姐,你現在越來越會說話了,簡直快趕上董老師了。
    蘇新茶,必須去啊。是我那個劉同學介紹的。他上次見了你印象挺好的,就想到給你介紹了。是他的一個合作夥伴,離婚兩年了,孩子跟女方。大學畢業,事業成功。38歲,無不良嗜好。
    尹湘蘭翹著兩個白腳丫子說,那就見,不見白不見。
    蘇新茶有些疑惑地說,湘蘭你沒事吧,這可不像你說的話。失戀了?
    尹湘蘭說,蘇姐,我們這個年齡還失什麽戀啊,也就是失意吧。蘇新茶說,你和羅伯特分手了?
    尹湘蘭不願提,打岔說,他條件那麽好幹嗎找我啊,他可以找個二十來歲未婚青年嘛。
    蘇新茶說,人家就是要找個善解人意的,能說話的。不要花瓶。劉同學把你的情況跟他一說,他就想見見。
    尹湘蘭滿不在乎地說,見就見吧,用影視界的行話說,我現在處於空擋,可以上戲。
    蘇新茶說,你可別輕敵啊,人家是見過世麵的。明天來的時候穿漂亮點兒,我看,就穿你那套米色寶姿套裝,你特別適合米色,脖子上配條鮮豔點兒的紗巾。再配上棕色皮鞋。別背你那個高美高牌子的軟包,軟包不適合套裝,背個有棱有角的。
    尹湘蘭笑說,他到底是見我啊還是見衣服啊?
    蘇新茶說,你想讓他光見你不見衣服嗎?我倒沒意見。
    尹湘蘭叫起來,好啊蘇姐,你也學壞了。
    尹湘蘭放下電話,繼續躺在床上,繼續聽她的《神秘園》。老實說,她並沒打算再找什麽對象,答應蘇新茶完全是因為此時的失落。離婚讓她對婚姻感到恐懼,羅伯特的變化又讓她對男人感到失望。她有點迷失了。迷失的時候,誰來拉她她就會跟誰走。
    中午剛吃過飯,蘇新茶的電話就來了,說,你沒忘吧?
    尹湘蘭說,我哪敢忘。蘇新茶說,那就好,來的時候別忘了化妝。尹湘蘭說,是吃晚飯噯,你催得這麽急。蘇新茶說,我這不是對你負責嗎。你4 點就來,我們先喝茶,後吃飯。
    尹湘蘭還是照常睡了個午覺,她要是不睡午覺,整個下午就會像鴉片癮犯了似的哈欠不斷眼淚長流。都是長期上夜班上的。然後她照蘇新茶說的,穿著打扮一番。
    剛要出門,蘇新茶的電話又來了:我想起一件事,你今天自己來啊,可別再帶著你那個黎美麗,等會兒她又該把人搶走了。尹湘蘭哭笑不得,說,我若這麽沒有吸引力,就讓她搶走好了。蘇新茶說,不行,不給她。她又不是我妹妹。那口氣,就好象今天要見的人是她生產出來的。尹湘蘭既覺得好笑,也有些感動,說,放心吧,黎美麗早張開翅膀飛走了。影子都沒了,我想找還找不到她呢。
    蘇新茶說,我就想不通你幹嗎對她那麽好。
    這話王晶也問過她,說她那麽對不起你,你還這樣?你不報複她就不錯了。尹湘蘭總是輕言慢語地說,我爸說,對人好總是沒錯的。
    聽了這話蘇新茶不好再說什麽了,隻是叮囑道,別遲到太多,不好。現代女性不興這個。尹湘蘭說,我又沒說我要遲到。蘇新茶說,那就好,到了酒店就上樓。
    我們在二樓雅間,名字是” 春風來”.
    尹湘蘭想,這個蘇新茶,真是上年紀了,這麽羅嗦。她笑說,你再講下去我真要遲到了。蘇新茶放了電話。
    尹湘蘭坐出租車到了酒店。付錢的時候,電話又響了,還是蘇新茶。
    蘇新茶說,我剛才忘說一件事了,你進門時千萬別駝背,你平時有這個問題。
    一定要挺胸昂頭,你的脖子很長,揚起來才優雅。知道嗎?
    尹湘蘭已經被她搞得很不自在了,連連答應說,知道啦知道啦。
    她慢吞吞地上樓,想讓自己無所謂一些。但畢竟已經到跟前了,再慢也就是兩分鍾的事,她站在了” 春風來” 的門口。她在門口停住,真的揚了一下脖子,才推門進去。
    蘇新茶一見,馬上熱情洋溢地說,哎,湘蘭來啦?快進來坐。湘蘭今天可真漂亮。
    尹湘蘭被她搞了個大紅臉,很不自在地坐下來,也沒好意思抬頭看其他人。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怎麽,不認識我了?尹湘蘭這才抬頭,一看,原來是那天在蘇新茶家見過的劉同學。尹湘蘭不好意思地和他握握手,說,謝謝你關心。
    劉同學說,還不知我的關心能否出成果呢。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朋友李商。
    尹湘蘭站起來,劉同學身邊的一個男人也站起來,個子不太高,腦額發亮,顯然是缺少遮蓋的緣故。兩人握手。尹湘蘭發現他的無名指和中指都戴著大金戒子,其中一個中間還鑲著綠寶石,感覺他把所有財產都戴在了手上,或者說把所有財產的標誌都戴在了手指上,頓時覺得掃興,蘇新茶介紹的什麽人啊。
    男人握了手,拿出名片給尹湘蘭,說,我叫李商,李蓮英的李,奸商的商。
    尹湘蘭忍俊不禁,沒想到這個俗男人還挺風趣。她也禮貌地把自己的名片給了李商。李商看著名片說,你是湖南人?尹湘蘭說,不是。李商說,那幹嗎用這個湘?
    尹湘蘭笑笑說,不幹嗎,爹媽取的。
    其實爹媽當初給她取的是” 香蘭” ,她上中學時嫌” 香” 字俗氣。當時正在學毛澤東的詩《沁園春?長沙》: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她很喜歡,就取了中間那個” 湘” 字。但剛認識就說這些,她覺得不合適,所以就敷衍過去了。
    四個人落座。服務小姐過來上茶,劉同學電話響了,起身去接,小姐讓他,不料往後一退,踩到了李商的腳。小姐很不好意思,李商卻搶先說,對不起,耽誤你腳落地了。小姐撲哧一聲,差點兒把茶灑了。蘇新茶咯咯咯地笑,尹湘蘭也樂了,她還沒遇見過這麽能逗樂的男人呢,以至於對剛才的不好印象也有所改變了。
    蘇新茶笑夠了,就說,哎李總,你爹媽還真有遠見啊,早早地就給你取了個奸商的名字。
    李商麵無表情地說,哪裏,恰恰相反,我爹媽根本沒打算讓我經商,他們是想讓我當詩人來著,或者當皇帝也行。我爹是個鄉村秀才,崇拜詩人。他聽說唐代有個姓李的,又做皇帝又寫詩,就跟我媽說,咱兒哪怕有他一半也好啊。可他怎麽也想不起那位本家的全名了,隻記得叫李商什麽。我媽說,你不是說趕上他一半就行了嗎,咱們就少叫一個字兒好了。我爹一聽有理,就為我取名叫李商了。
    李商還沒講完,尹湘蘭和蘇新茶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了。李商為自己造成的喜劇效果感到滿意,接著說,現在想來還好他忘了,不然我真叫李商隱,臉可就丟大了。
    無顏見江東父老。
    劉同學回到座位上,對李商說,我這麽一會兒不在,你就把兩位女士逗得開心了?
    李商說,沒有啊,我不過和她們隨便聊聊。然後他笑眯眯地舉起杯子說,尹小姐,很高興認識你。
    尹湘蘭說,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你很風趣。不過,能不能別叫我小姐?
    李商說,那叫什麽,尹女士?
    蘇新茶說,就叫湘蘭吧,我們都這麽叫她。
    劉同學說,湘蘭,我這個朋友的最大優點就是幽默,你要和他在一起,保證天天都開心,想吵架都吵不起來。隻想笑。
    蘇新茶說,湘蘭是個不會吵架的女人,心地最善良了。有的人那麽不夠意思……
    尹湘蘭立即打斷蘇新茶的話說,蘇姐,咱們不說那個。
    蘇新茶說,好好,不說。總之我告訴你李總,湘蘭是個以德報怨的人,又溫柔又善良。
    劉同學說,那就好,我們李總最憐香惜玉了,保證會愛護湘蘭的。
    蘇新茶說,看得出來,李總是個有教養的人。
    尹湘蘭覺得挺有意思,蘇新茶把她誇成一枝花,劉同學把李商誇成一朵花。兩個媒人都很盡職盡責。李商一本正經地對服務小姐說,哎小姐,能不能給我上一把菜刀?我已經羞得無地自容,自盡算了。
    大家又是一陣爆笑。
    隻有蘇新茶沒明白是怎麽回事,說,誇你還不好啊!我還希望有人誇呢。不過我剛才說湘蘭那些話可都是真的,一點沒誇張。
    尹湘蘭想,蘇姐就是缺乏幽默感。她們幾個女友裏,王晶,雷麗麗,白雲白都很幽默,跟她們在一起才開心呢,比跟這些男人在一起開心。
    喝了酒之後李商說,聽說你主持的那個夜間談話節目收視率很高?
    尹湘蘭笑道,收聽率還可以吧。她有意在收聽率上加了重音。李商倒不計較,說,對,應該是收聽率,我們這些沒文化的,容易說錯話。尹湘蘭說,那倒不是,是因為你們很少聽廣播。現在大城市裏聽廣播的本來就少,你們這個層次的就更少了。
    劉同學較真說,我們這個層次是什麽層次?
    尹湘蘭說,現今社會裏的強勢群體吧,收入高,文化高,緊張,忙碌,晝伏夜出,躊躇滿誌。哪有時間和興趣聽廣播。喜歡聽的基本上是弱勢群體,哦,現在叫困難群體。比如打工仔打工妹,下崗工人,待業青年,家庭婦女,等等。劉同學說,是幾點的節目啊?以後我也聽聽。尹湘蘭說,很晚了,11點到12點。正是你們在娛,我覺得你對我們生意人有誤解,其實我很少去那些場所,偶爾去也是不得已。蘇新茶說,老婆管得緊吧?劉同學說,不,是沒意思。
    李商說,遇上你自己心情不好怎麽辦?
    尹湘蘭說,我會在做節目的過程中化解。有時候我會忘了自己是在對麥克風說話,夜深人靜,你能感覺到到處都是寂寞的心。你是在和這些心說話,和這些心交流。他們不寂寞了,溫暖了,你也就溫暖了。所謂給人快樂自己快樂,真是這麽個道理。所以往往我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更想做節目。
    劉同學說,哎,我現在發現,聽湘蘭講話還真是享受呢。叫什麽?娓娓動聽。
    我估計那些打熱線的人,主要是為了聽你說話吧。
    李商說,你這個人說話就是不實事求是。我聽湘蘭講話就不覺得享受,而是難過。
    幾個人都挺意外。李商接著說,像湘蘭小姐這樣的聲音,隻能出現在廣播裏電視裏,出現在飯店就是資源浪費,讓人痛心。
    又是一場大笑。尹湘蘭想,這個人還真的挺幽默呢,不知他和他老婆離婚是為了什麽?
    這時蘇新茶站起來,說要上衛生間,她走到門口回頭問道:湘蘭,你不去?
    尹湘蘭想,這個蘇姐,也太性急了吧,未必現在就想知道我的態度?
    但看蘇新茶的眼神,是明擺著要她去。她隻好說去。
    一走出雅間,尹湘蘭還沒開口呢,蘇新茶就急巴巴地說,湘蘭你身上有衛生巾沒有?我倒黴了。尹湘蘭這才明白她把她叫出來的原因,說我沒有。我剛完。蘇新茶說,那可怎麽辦啊?我有點兒多。尹湘蘭說,你別急,我馬上出去買。
    尹湘蘭匆匆跑出酒店。還好,不遠處一家小雜貨店裏就有。
    她買了回來,上樓,忽然看見李商站在樓梯那兒打電話。因為是背對著樓梯,他沒看見尹湘蘭。尹湘蘭從他身旁走過時聽見他說,你說什麽呀,哪兒有那麽多美女噢……對,三十好幾了,做起個淑女的樣子……長相?長相太一般了……是劉經理非要我來的嘛……管他呢,吃個飯又不會怎麽樣……我們這些人好不容易獲得自由……
    尹湘蘭非常意外,剛才看他談笑風生的,還以為是他看重自己呢,卻原來……嫌我不漂亮?我還嫌你禿頭呢。尹湘蘭疾步走進衛生間,蘇新茶在等她。
    蘇新茶感激不盡地說,你可是幫了我大忙了,不然今天要出洋相。
    尹湘蘭說,你看你,囑咐我這個那個的,自己的事倒忘了。
    蘇新茶說,不是我忘了,是沒有防備。告訴你湘蘭,我不行了,完了。尹湘蘭不解地說,什麽完了?蘇新茶說,我快要停經了,荷爾蒙不分泌了。一會兒兩個月不來,一會兒半個月來一次,一會兒一點點,一會兒又洶湧澎湃。完了,真的完了,女人一停經就真的老了。尹湘蘭說,你不是才45嗎?怎麽就停經了?蘇新茶說,我來得早啊,10年的時間。尹湘蘭感慨說,真不可想象,你就到更年期了。蘇新茶說,告訴你,女人長期沒有性生活更容易老。你想我單身多久了?10年了。
    尹湘蘭沒再說話。性生活?她的性生活已經被羅伯特帶走了。她總不能為了生理需要隨便找什麽男人吧。蘇新茶又說,所以你要抓緊時間再婚,不要像我這樣,浪費光陰,蹉跎歲月。蘇新茶把” 蹉跎” 說成了” 差” 駝,更讓尹湘蘭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一個女人,連錯別字還沒說完,就老了。
    蘇新茶終於處理完了,邊洗手邊問尹湘蘭:怎麽樣,你覺得這個奸商怎麽樣?
    挺幽默吧。尹湘蘭淡漠地說,光靠幽默也不能過日子。蘇新茶說,那當然,人家不是有事業嗎?我聽劉同學說,他這兩年很紅火,他們公司還準備上市呢。
    尹湘蘭想說,可人家嫌我不漂亮,卻怎麽也說不出口,怕蘇新茶回去後做臉色給他看,就說,還不知道人家怎麽想呢。蘇新茶說,我保證他願意。尹湘蘭說,你怎麽知道?蘇新茶說,你想想,他平時接觸那些人多俗氣啊。你肯定能吸引他的。
    關鍵是你也不能總不說話,活潑一點兒,發揮你的優勢。
    尹湘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灰仆仆的,還是提不起精神來。蘇新茶湊過來說,你今天狀態不好,趕快拍拍臉。尹湘蘭說,幹嗎?蘇新茶說,這樣可以紅潤一些。
    尹湘蘭說,打自己啊,我才不幹呢。蘇新茶卻不由不分說地在她臉上拍打了幾下。
    尹湘蘭笑著逃了出去。
    回到雅間,劉同學說,你們怎麽出去那麽長時間啊?
    李商說,這你就不懂了。女人經常要上洗手間去補妝。是不是這樣?蘇新茶笑說,看來你個奸商什麽都懂啊。李商說,過獎了。我這個人沒什麽別的優點,就是聰明,沒看已經聰明絕頂了嗎?前兩天我那個司機也去剃了個光頭,我跟他說,你這就沒必要了,自己剃的光頭隻能算自作聰明。
    這話讓蘇新茶和劉同學都樂壞了。
    尹湘蘭因為想著剛才他說的話,心裏別扭,所以笑得比較矜持。她端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小口。她知道自己隻要喝上一點酒,臉色就會好的。她想調整一下自己,就是輸,也不能輸得太難堪。
    忽然門一開,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出現了:不好意思,我來湊熱鬧了!
    ——黎美麗!
    ——花枝招展的黎美麗!
    尹湘蘭吃了一驚,去看蘇新茶,蘇新茶更是大吃一驚,再去看劉同學。劉同學卻不看她們兩個,而是站起來和黎美麗握手,並把她介紹給李商。
    黎美麗的頭發燙成了爆炸式,用一根玫瑰紅的絲帶束著,嘴唇也塗成了玫瑰紅,與之相配的是寶藍色的無袖低領連衣裙,一朵玫瑰花開在呼之欲出的胸前,眼睛忽閃忽閃的,像滴在花瓣兒上的露珠。她的膚色微黑,這樣的裝扮便令顯得妖冶而性感,似乎是拿出了身家性命來赴這個約的。
    蘇新茶隱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有些生氣,站起來想走,被尹湘蘭一把拉住。
    尹湘蘭低聲說,別這樣。但蘇新茶已經把不快明顯地掛在了臉上。
    李商對她們的反應毫無察覺,目光已像被磁石吸住一樣定在了黎美麗的身上。
    劉同學像是對蘇新茶解釋,又像是給尹湘蘭解釋,說,剛才小黎給我打電話說我們公司廣告的事,我說我正和你們一起吃飯呢,小黎一聽說你們倆都在,就想來見見你們。我當然就盛情邀請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
    黎美麗甜膩膩地說,可不是嗎湘蘭,我一聽說你在這兒馬上就想來看看你。咱們好久沒見了,好想你噢。
    尹湘蘭隻是微笑著,無話。
    蘇新茶卻按奈不住,對劉同學說,你看你,早就該邀請嘛,現在讓人家黎小姐過來吃我們的剩飯,多不好啊。
    黎美麗說,沒關係的,我吃過了,我就是和你們說說話。劉經理,上次見麵我對的印象好好哦,雖然比我們年長一些,但一看就是跟得上時尚的,不落伍。
    劉同學笑眯眯地聽著,讓小姐趕緊添一副碗筷,然後說,我是不能和你們比了,年紀大了,老朽了。但李總可是年輕有為的。
    李商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說,來,讓我們歡迎黎小姐的加入,幹一杯。
    蘇新茶不肯端杯子,尹湘蘭碰碰她,希望她不要表現得那麽在乎。其實她心裏何嚐不難過?最初聽到李商那個電話時她還覺得沒什麽,可以承受。現在出現了黎美麗,感覺自己就像被淘汰了似的,關鍵還是被一個自己並沒有看上的男人淘汰,冤不冤?蘇新茶更傻,還要她發揮什麽開始迅速發酵。
    蘇新茶勉強端起杯子,但她不看黎美麗也不看劉同學,隻和湘蘭碰了一下。老實說,她煩的的不是李商,而是劉同學。這算什麽?就是拉皮條也不是這麽個拉法啊,太不尊重人了。
    李商目不轉睛地看著黎美麗,一付讒像,蘇新茶看在眼裏,故意說,哎,李總,是不是你們所有男人都特別喜歡黎小姐這樣的女人啊?
    李商說,我可不敢代表所有男人,代表百分之90吧,起碼百分之九十的男人是喜歡的。
    黎美麗說,噢,才百分之九十啊,還有百分之十怎麽啦?
    蘇新茶說,還有百分之十肯定有病唄。
    劉同學大概感覺到氣氛不妥了,丟開黎美麗,沒話找話地和尹湘蘭說,哎,你接著說你剛才主持節目的事,我和李總都挺有興趣的,說不定我們會成為你的熱心聽眾。
    尹湘蘭說,黎小姐在電視台主持” 商海風景線” ,可能更適合你們。
    黎美麗說,哎呀,我那個欄目盡是些有嚐廣告,沒什麽意思的。還是湘蘭姐的節目受歡迎。她是十佳主持人呢。
    尹湘蘭想,我什麽時候又成她姐了?總共才大她兩個月,不就是想顯她年輕嗎?
    心裏的不痛快越來越重。
    蘇新茶說,湘蘭是典型的糯米脾氣菩薩心,我就煩她太心軟。劉同學說,那好啊,那肯定是個賢妻嘍。尹湘蘭說,賢妻說不上,我是屬於那種要把買菜的錢省下來買花的人,不會過日子。李商看著黎美麗笑說,那很有情調喔。黎美麗咯咯咯地笑。尹湘蘭說,情調什麽的,也都是做出來的。
    反正我也沒看上你。你不是說我做淑女嗎?那我就不做,厲害誰不會?
    劉同學繼續打哈哈說,我看尹小姐和黎小姐都屬於小鳥依人的女人。黎美麗又咯咯咯地笑。尹湘蘭說,不,我可不承認。我從來不想做小鳥。李商眼睛看著黎美麗,調侃說,可我們男人就喜歡小鳥類型的女人噢。尹湘蘭說,女人做小鳥,男人有幾個能成為大樹呢?劉同學嬉笑著說,至少我和李總還算是吧,對不對李總?我們兩個都願意做大樹。李商笑說,慚愧,我的樹葉比較少,但搭幾個鳥窩還是夠的。
    黎美麗笑著飛了個眉眼,說,李總我發現你這個人好好玩兒噢。李商說,他們玩兒過我的人都說我好玩兒。
    黎美麗嘎嘎大笑,還用拳頭搗了李商一下。
    尹湘蘭一點兒沒笑,這話讓她煩,誰稀罕上你那兒去搭窩?還搭幾個!一時間惡向膽邊生,刻薄地說,是啊,女人都希望男人成為大樹,一但找到一棵就全身心地投入進去,不惜把自己化作肥料化作泉水給他澆灌,可到頭來怎麽樣?等大樹根深葉茂時,飛到樹上的都是別人家的小鳥。
    蘇新茶立即擊掌道:說得太好了!
    黎美麗臉上有些掛不住,訕笑著,說要去一下衛生間。
    李商看了看尹湘蘭,竟沒回出任何話來,自顧自地點了一支煙。
    劉同學好一會兒才說,湘蘭小姐不愧是談話節目的主持人,出語驚人。
    尹湘蘭笑笑,收起鋒芒說,謝謝兩位先生請我吃飯,我有事要先走一步,我把這杯酒喝了以表心意。說罷她一仰脖,將一滿杯白酒喝了下去,然後轉身出了門。
    蘇新茶連忙跟著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