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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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走在路上,一直沒說話。大街上涼風習習,燈火明亮,本來應該是個讓人舒暢愉快的秋天夜晚。可兩個女人卻心生懊惱,堵得慌。
    蘇新茶打破沉默,說,對不起湘蘭,我沒想到這個臭男人會這麽做。
    尹湘蘭說,沒什麽,你別當回事。
    蘇新茶忿忿地說,這些有眼無珠的男人,那個妖精怎麽能和你比嘛。其實我早看出來了,你根本沒瞧上他,那個家夥還那麽自得,真是缺乏自知之明。
    尹湘蘭說,告訴你吧,我早知道他沒看上我,我聽見他跟他朋友打電話,說我長相很一般,三十多歲了,還做起一付淑女的樣子。
    蘇新茶說,簡直是放狗屁!
    尹湘蘭笑,說,你終於罵人啦?
    蘇新茶也笑,說我罵的是狗。該死的劉建明,我以後再也不理他了。尹湘蘭說,他叫什麽,劉建明?我還是第一次知道,老聽你叫他劉同學。蘇新茶說,他懂什麽美?他就知道掙錢,他就知道美。連我們老古董都說你好看,有一種古典美,而且還那麽善良,他哪有這個福氣娶你?
    尹湘蘭不好意思地笑說,我知道自己不漂亮,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但我也知道自己不難看。說氣質也好,韻味也好,反正有一種後天的美吧。有句名言說,女人18歲以前不美怪上帝,18歲以後不美怪自己。肯定就是說的氣質。
    蘇新茶說,氣質才重要呢,而且越老越好。你看看那個姓黎的,多俗啊。他李商自己就更難看了。
    尹湘蘭說,你不知道男人有難看的權利嗎?女人可沒有。男人肥胖起來心安理得,女人就緊張得要命。
    蘇新茶說,可不是,還說不想找花瓶,一看見姓黎的我看見他眼睛發直。
    尹湘蘭說,很多有文化的男人都標榜自己不看重女人外表,其實沒有一個不看重的。實在娶了難看老婆的,那也決不是因為老婆心靈美,肯定有其他原因。
    蘇新茶說,肯定是因為他自己更難看。
    兩個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好象努力想把剛才的氣笑掉。
    蘇新茶說,湘蘭,別跟這些臭男人一般見識。真的。我覺得你很好。剛才聽你說主持節目的事,我特別感動,以前我不知道。我覺得你的生活才有意思,你在掙工資的同時,還給很多人帶來快樂,自己也很有成就感。像我,隻是工作而已,糊裏糊塗就把大半生打發了。
    蘇新茶的感慨讓尹湘蘭意外,說,你這麽說我該不好意思了。在我看來,所有善良的人都沒什麽可內疚的。你要是內疚,那些壞人怎麽辦?那些貪官汙吏,那些坑蒙拐騙,那些假冒偽劣怎麽辦?全砍頭啊!你已經是很好很好的人了,人人都像你這樣社會就安寧了。
    蘇新茶一下,對啊,你這麽一說我就安心了。我這輩子沒做過任何虧心事,沒整過人沒害過人,沒犯過法沒違過規,偶爾闖一下紅燈還怪不好意思的。
    尹湘蘭說,就是嘛。連感情上的事都是男人負咱們不是咱們負男人,像咱們這樣的女人要是內疚,上帝就該內疚了。以後你開開心心地過,和老古董兩個恩恩愛愛,白頭到老,就是上帝最願意看到的結果了。
    蘇新茶說,噯,你這麽一講,我真覺得自己挺好。那我現在幾回去給老古董燒飯,好好做個賢妻良母。
    尹湘蘭說,對呀,不是人人都有條件做賢妻良母的,像我就隻能做單身貴族了。
    蘇新茶說,走吧,上我家去,你不是喜歡吃我燒的菜嗎?
    尹湘蘭說,算了,我得回去睡一覺,我好累。今天夜裏還有一檔節目呢。
    尹湘蘭真的覺得很累,心累,她一直強撐著呢。一天之內被兩個男人” 拋棄” ,有幾個女人能遇見?和蘇新茶一分手,她再也撐不住了,心頓時暗淡下來,好象剛才那些熱愛生活的話、那些自強自尊的話是從另一個人的嘴裏講出的,與她無關,她心裏一點兒快樂也沒有,全是沮喪和心煩。她一直在善待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卻沒有善待她。
    她漫無邊際地在街上走著,在夜色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她忽然理解了黎美麗那次為什麽會醉酒,人在陷入無法擺脫的痛苦時,醉酒已經是最簡單最溫柔的途徑了。她為什麽不試試?
    這麽想著她就進了一家酒吧。以前她很少到這種地方來,進去後一下就被那種特有的氛圍籠罩了,有些不知所措。還好馬上就有服務生上前來詢問:
    小姐你一個人嗎,想喝點兒什麽?
    尹湘蘭看看酒單,說,先要一杯冰紅茶吧。
    一個人,在這樣的地方,她還是有些顧忌。真的醉了,沒人會把她扶回家的,她享受不到黎美麗的待遇。服務生剛轉身,她又說,還要一包女士煙。
    服務生問,什麽牌子?
    她說,隨便。
    她打量四周,客人幾乎都是成雙成對的,如果是單個,也是男人。她心裏略有些不安,但心情糟透了,不安一滑而過。管它呢,就放鬆一回。不然以這樣的心情,今晚的節目怎麽做?她還有2 、3 個小時的時間可以消耗。飲料上來了,她覺得心裏難受,很快喝掉了檸檬紅茶,冰涼的,挺舒服,她覺得不過癮,又要了一杯。
    忽然,一支咖啡色的煙遞到她麵前。她抬頭,一個男人正朝她微笑。她看看煙,是她曾抽過的綠more,就接了過來。男人替她點上,說,小姐,我可以坐這裏嗎?
    她說,我不是小姐。男人說,對不起,女士。
    男人說著就坐下來了,並且叫服務生把他的酒移過來。
    男人說,我看你一直一個人坐在這兒,我呢,也是一個人。我就想試試,看兩顆寂寞的心能否互相慰籍。
    尹湘蘭不置可否地笑笑。
    男人給她倒了一杯幹紅,說,還是來點兒酒吧,這裏是酒吧啊。
    尹湘蘭沒反對,她想起李商說她” 做起個淑女的樣子” ,那就做一回不淑女的樣子。老實說,不淑女誰不會?風騷誰不會?恐怕哪個女人都有點兒風騷的潛質,隻是沒開掘出來而已。尹湘蘭這麽想著,一杯幹紅就喝下去了,她覺得微微有些暈旋,很舒服。
    男人很自己人地說,你一個單身女人坐這兒,容易讓人誤解。
    尹湘蘭說,誤解什麽?
    男人說,你看我身後那個男人,知道他是幹什麽的嗎?
    尹湘蘭從他的肩膀望過去,一個挺帥氣的男人獨自坐在那兒,手上也拿了杯檸檬茶。尹湘蘭看不出什麽,搖搖頭。男人說,你仔細看他的杯子?尹湘蘭再看,杯子上麵飄著一片檸檬,檸檬中間是空的,插著吸管。有些怪。
    男人輕聲說,他是幹那個的……懂嗎?所以我說你一個女人容易被誤解。
    尹湘蘭隱隱約約明白了,感激地說,謝謝你,我是第一次上這種地方來,不懂。
    男人說,我們坐一起就沒事了。
    男人的風度氣質都不錯,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也許他是外地來出差的?
    尹湘蘭就這麽問他了,說,你是來出差的嗎?
    男人說,你真有眼力。我從北京過來,晚上沒工作,一個人在酒店呆著無聊,就走出來了,我住的酒店離這裏很近。我想說不定我會遇見一個有品位的女人,一個好的談話對手呢。
    尹湘蘭自負地笑笑,說,那咱們就聊聊看。
    男人也自負地拿出名片遞給她,尹湘蘭一看,原來是某個電視台的導演。姓李,名字很怪,一個” 去” 字。雖然她從沒和導演打過交道,但見還是常見的,連黎美麗這樣的人,有幾回還在欄目上打出編導的旗號呢,所以她並沒被這個頭銜唬住,把名片擱在了一邊。
    男人自己講解說,我們來這裏拍一個人文環保方麵的電視專題片,已經馬不停蹄地幹了兩天了,今天好告一個段落,其他人在房間裏打麻將,我不喜歡,就出來走走。
    尹湘蘭說,有收獲嗎?
    男人說,當然,所見所聞都是收獲。我喜歡晚上在街上走,我認為對一個城市的了解晚上比白天好,晚上沒有麵紗沒有掩飾,比較真實。
    尹湘蘭說,那我們這兒怎麽樣?
    男人說,你們這個城市還不錯。
    尹湘蘭說,不錯是什麽意思?李導說,不錯就是大城市該有的你們都有,還具有地方特色。
    這番話談下來,讓尹湘蘭覺得這個男人還可以聊。當男人問她是做什麽的,她就把自己的職業告訴了他,說在電台主持節目。男人高興地說原來咱們還是大同行呢。” 大同行” 這個說法尹湘蘭頭一次聽說。男人說,就是說咱們都是做文化的。
    男人喜歡說做。做電視,做文化。也許這是和國際接軌?英語裏許多事也都愛用那個”do”.
    男人的拿起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對她說,你也再來點兒?
    尹湘蘭搖搖頭,說,算了,我不能再喝了,我晚上還要工作。
    男人說,紅酒問題不大的,還是給她倒了半杯。然後和她聊起來。
    男人很善談,滔滔不絕,談他的經曆,談他片子得獎的經過。她也就他的話題提問,並發表自己的看法。漸漸的,她感覺自己的情緒好了起來。她已經很久沒和哪個男人這麽愉快的聊天了。或者幹脆說,幾乎就沒有和男人聊天了。以前他們單位上還有幾個對她有想法的男同事,願意請她喝喝茶聊聊天,現在他們可是除了工作什麽也懶得跟她談了。男人們是有道理的,既然沒有結婚的可能,誰還跟你調情?
    那不是瞎耽誤工夫?正如王晶說的,現在是她看上的和她看不上的都不再追她了。
    不過世界那麽大,人口那麽多,她還可以再認識嘛。今晚不就有新的開始了嗎?
    內心深處開始蠢蠢欲動。
    酒勁兒還在後麵極力慫恿著。
    反正她現在掛單,就是發生了一夜情也沒人會在乎。
    她沒話找話地說,你平時除了工作愛好什麽呀?
    男人說,看武俠小說。我喜歡那種天上人間黑白兩道快意恩仇的生活。痛快。
    將來我還打算自己拍一部武俠片呢。
    這話像個男人說的。她調侃說,你不拍部愛情片?
    男人說,愛情片反而沒意思了,現在已經沒有古典式的愛情了,男人不豪爽女人不溫柔,大丈夫氣短紅袖添亂。
    尹湘蘭樂了。
    男人反過來問她,你的工作也很有意思吧?
    尹湘蘭一下沒了情緒,說,還行吧。今晚在飯桌上她曾聊過這個話題,那時她的確覺得她的工作十分美好,也以為那兩個家夥會欣賞這種美好,沒想到……她不想再說了,她覺得沒意思透了,有幾個男人是真的愛女人的靈魂的?當然,反過來說,又有幾個女人是愛男人的靈魂的?她愛羅伯特的靈魂嗎?她愛,但她也愛他的強壯,他的溫存,他的孩子氣。
    尹湘蘭忽然不可抑製地想念起羅伯特來,想馬上靠進他的懷裏,想……要。
    男人看著她,把杯中的酒喝了,建議說,幹脆我帶你上我們酒店去看看我的片子吧,我那兒有放像機,劇組的人也都在。
    尹湘蘭從男人的眼睛看到了話語以外的內容,但她假裝沒看到,問,幾點了?
    男人說,9 點多一點。
    尹湘蘭說,那就去看看吧,不過我10點半一定要走。11點做節目。
    男人說,沒問題,我劇組有車,可以送你去的。
    一出門,尹湘蘭就覺得頭暈得厲害。難道自己這麽不勝酒力嗎?男人先是扶助她,後來就幾乎是架著她了。好在男人住的酒店果然就在旁邊,尹湘蘭被扶進大廳後,被安置在沙發上,她似乎明白自己要幹什麽,似乎又不明白。雲裏霧裏,似夢似醒,兩個尹湘蘭交錯著指揮她,一個要她回去,一個要她留下。還沒等她做出決斷呢,男人就走過來了,扶她進了電梯,一上上到12層,夠高的。男人又扶她進了房間。
    房間裏並沒有什麽” 劇組” 的人,也沒什麽片子。男人不再提看片子的事,尹湘蘭也不再問,問也是明知故問,矯情。她隻覺得口渴,熱,煩躁。失去理智的那個尹湘蘭對她說,今晚你就別管那麽多了,聽憑命運安排吧。也許你真能遇上一個好男人呢。他很欣賞你呢。去他的羅伯特,去他的李商……但那個存有一絲理智的尹湘蘭又站出來說,你應該馬上離開這裏,這兒絕非久留之地。
    她對自己說,我喝點兒水,坐一會兒就走。我不久留。我最多給他留給電話……
    男人倒了杯水給她,她一口氣喝了,還是渴。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怎麽那麽渴啊,還想喝。男人又倒了一杯,她又喝了,她說,我頭昏的厲害,想去洗洗,可能會好一些。男人眼裏露出喜悅,說,對對,洗洗會好一些。
    尹湘蘭就進了衛生間。頭真是暈得厲害,好象塞滿了棉花,還是劣等的。她在鏡子裏看到一張通紅的臉,她怎麽會醉得這麽厲害?她到底喝了多少?難道是酒不對?她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潑了潑臉,又拍了拍脖子,好象清醒一些了。她努力定了定神,忽然感覺不對勁兒,是什麽不對勁兒?
    尹湘蘭站在那兒,片刻後,終於發現了問題:這顯然是個剛開的房間,衛生間裏一切東西都還沒動過。杯子封著,牙具沒有打開,毛巾掛也得整整齊齊,甚至連馬桶上的紙條都還沒拿掉。
    他為什麽要新開一個房間?他不是住在這兒的?他不是導演?那他是幹什麽的?
    不管是幹什麽的,尹湘蘭意識到了危險,自己必須脫身了。她想了想,拿起衛生間的電話,打到總台:總台嗎,我是1201房間的客人,我的心髒病犯了,請趕快叫醫生來。
    她鎮靜了一下,走出衛生間。男人迎上來,尹湘蘭問: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男人說,我是幹什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很快,一邊走過來攬住她,尹湘蘭掙紮著,想往門口走。
    男人說,何必那麽矜持嘛?既然跟我來了,就說明你願意。咱們今天晚上高高興興地玩兒一回。我敢肯定我你這樣的知識女性,從來就放不開,一定沒有開心過,今天我一定讓你滿足。你要相信我……男人一邊說一邊開始解她的衣服。
    尹湘蘭強迫自己笑了笑,說,你別急啊,讓我再喝點兒水嘛。
    男人隻好鬆開她,去倒水。尹湘蘭拿起自己的包就往門口走,男人回過身來一把抱住她,說,幹嗎走?走了你會後悔的。她用力掙紮,但身體被牢牢鉗住,雙腿發軟。
    門鈴聲忽然響起。男人怔了一下,尹湘蘭在他怔的那一瞬,衝過去把門打開,對來人說,快送我上醫院去,我難受。
    男人在她身後發呆。
    ……
    第二天早上尹湘蘭醒來時,發現自己沒有躺在家裏,首先映入眼瞼的天花板上,沒有她買的日式吊燈,接著她看見了陌生的窗簾,再接著她聞到了醫院裏特有的氣息。
    她坐起來,一瞬間就想起了昨晚的事。
    她的頭嗡嗡作響,天哪,太危險了,她遇上個騙子!或許比騙子更糟!
    一個護士走進來。尹湘蘭說,這是哪兒?護士說,三醫院的急診觀察室。又說,你沒事了吧?要是沒事了,就去把費繳了。昨天送你來的人說你自己繳費。
    尹湘蘭點點頭,站起來,頭劇烈地疼。她拿起自己的包,慢慢走到繳費處,一摸,發現錢包沒了。再一摸,手機也沒了,傳呼也沒了。包裏隻剩下幾樣化妝品。
    她苦笑了一下,如果這些東西還在,那才不正常呢。
    還好,插在提包夾層裏的工作證還在。
    但100 塊錢她都不交不出來。
    她回到急診室,對護士小姐說,我的錢包丟了,現在我隻能回去拿錢,我把我的工作押在這裏,行嗎?護士小姐看看她,又看看證件,說,你不能打個電話叫朋友送來嗎?尹湘蘭說,我不想讓別人知道。說完眼淚就下來了。護士小姐似乎明白了什麽,說,那好吧。你下午能送來嗎?尹湘蘭說,一定。
    尹湘蘭一到電台,還沒來得及借錢,台長就氣急敗壞地把她找去了。
    台長衝著她大喊道:尹湘蘭,你到底要幹什麽?你就是要辭職也提前打個招呼!
    你這個樣子不是成心要搞垮電台嗎!
    尹湘蘭頓了一下,忽然拿出比台長高10倍的嗓門說:我要死了!我到世界末日了!管你垮不垮,我今天就走人!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我他媽的不幹了!不幹了!
    說罷摔門而去。
    台長目瞪口呆。他從認識尹湘蘭到現在,把她講的所有話加在一起,音量也沒有剛才的大,而且她還說了” 他媽的” ,以前她連個” 滾” 字都沒說過。哪怕是被丈夫拋棄了,她也沒朝任何人發過怒,她一定是遇到什麽天大的事了。喔,千萬別出意外。
    台長頓時後悔,拉開門高喊:尹湘蘭,小尹,你回來,你冷靜點兒!
    尹湘蘭已經衝到樓下去了。
    台長想了想,也追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