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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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罡韜、齊浩楠到金水溝安營紮寨已兩個多月了。每天傍晚,聽不到顧罡韜的口琴聲,也聽不到齊浩楠悠揚的笛聲,原本熱熱鬧鬧的知青小院,此時成了被人遺忘的角落。
這天夜晚,因感冒發燒的淘氣被幹渴折騰醒了。窗外呼呼地刮著大風,用圖釘釘著的塑料紙有節奏地撲撲作響,就和拉風箱一樣。她感到一陣陣的暈眩,腦袋脹痛。
此刻沒有一個人給她倒一杯水,她必須忍耐,而她也習慣了忍耐。有時,她甚至會被自己的忍耐而感動,在病魔的折磨下暗自哭泣。
病榻上的淘氣思緒萬千,她開始內疚起來,趙天星挨的那記耳光響在她心裏,在她看來這正是冥冥中的報應。她口渴,渴得像嘴裏含了一團火,但毫無辦法,連燒水的力氣都沒有了。
趙天星並沒有酣然入睡,他聽著隔壁的呻吟聲,急得抓耳撓腮,想過去看一看,又怕再挨上一巴掌,不過去吧,畢竟是老同學,現在可以說就是相依為命了。猶豫間,他突然想起電影《賣花姑娘》中的那句話:“隻要人心誠,石頭也會開出花來。”這句話給他增添了勇氣和力量,他不再猶豫,跳下炕,穿好衣服,大步走進淘氣的房間。隻見淘氣斜倚在炕上,眼前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燈火搖曳,照出一張憔悴的臉。
趙天星此驚非小,他狠狠地搔著頭皮:“呀,病成這樣了!”
淘氣搖搖頭,不言語,隻用暗淡無神的眼睛看著他。趙天星歎了口氣,扭頭就朝外走,不大工夫,他拉來一輛架子車,身後還跟著雨來。趙天星給架子車上鋪了一張席,又抱起淘氣的被褥鋪好,淘氣迷迷糊糊地看著他,隻說了一個“水”字,趙天星趕緊跑回到自己屋,把剩下的少半瓶溫開水倒進碗裏,淘氣接過碗,三口兩口就喝了下去。
從公社衛生院回來,已是半夜時分,趙天星讓雨來幫著,馱起淘氣軟綿綿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到炕上,隨後壯起膽子摸了摸淘氣的額頭,似乎已經不那麽燙手,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給陶部長治好病,我這也算是將功補過吧。”隨即來到廚房,燒了半鍋開水,把淘氣的暖瓶灌滿,又倒了半缸子水,招呼著吃了藥,這才回到自己屋裏。
第二天一大早,趙天星沒有上工,他先給廚房挑了一擔水,然後從瓦缸裏舀了一小盆豆子,去村裏換了幾個雞蛋,慌慌忙忙地跑回來,手忙腳亂地生火燒水,做了一碗荷包蛋,放上蔥花、鹽和醋,這對於趙天星來說已經很不簡單了,他也就這一點兒手藝。
趙天星把熱氣騰騰的荷包蛋端給淘氣,自己點了一支煙,坐在炕沿上。淘氣端起碗,吃了兩口,突然開始抽泣起來。
趙天星不知所措,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淘氣這麽脆弱,這麽傷感,他搔搔後腦勺,輕聲問:“你咋了,又是哪兒不舒服?”
淘氣不回答,默默地抹了一會兒眼淚,朝趙天星笑一笑,趙天星已經不記得什麽時候淘氣對他這麽溫柔地笑過。
“這鬼地方像把人給纏住了,啥時候能離開呀?”
“大家不是都在熬嗎?苦難是人生的必修課。”話音剛落,趙天星就感到自己貧嘴得不合時宜,立刻沉默了。
“人就怕沒盼頭,這死不了活不旺的日子真難熬!”淘氣淚眼迷濛。
“咋能沒盼頭呢?招工回城不過是早一些晚一些的事情,你從來都是樂天派,咋一下子消沉起來?這可不像你。”
“人心隔肚皮,肚皮隔毛衣,你咋能猜出我想啥。我說我想上大學,你信嗎?連做夢都想,你知道不?我這次得病就是急出來的。政治、語文還湊合,翻開數理化就傻眼了,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當時我就急得想哭,心裏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
趙天星勸道:“希望不能放棄,也要腳踏實地,不考大學,咱就會在這黃土高坡待一輩子?機會總是有的。”
淘氣心灰意冷地說:“那要到猴年馬月啊,機會好像也認人,見了我就繞著走,我這個人命不好。”
“不可能。”趙天星語氣堅定,“你算算咱隊的形勢,老齊、老顧、大班長他們是要考大學的,尹鬆出事了,一時半會兒肯定沒戲,大孬又不好好表現,如果招工指標下來,還不就是咱倆的,說不定還能在一個廠裏上班呢!”
淘氣臉上現出久違的光彩:“美死你呀趙天星!”
看見淘氣高興,趙天星越發來了精神:“我不是異想天開,這是實事求是的分析。你放心,頂多一年半載,咱倆就雙雙把家還嘍!”
“去你的,還不知道是誰和你雙雙把家還呢!看我有個好臉,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趙天星吐吐舌頭:“錯了錯了又錯了。陶部長,您大人不計小人過,趕緊趁熱把荷包蛋吃了,養好精神才能繼續革命,啊!”
一碗荷包蛋吃完,趙天星端著碗筷走了,淘氣扯開被子躺下,兩行熱淚從眼角流出……
一覺醒來,已經過了晌午。不發燒了,精神也好了一些,淘氣下炕穿好衣服,給自己到了半缸子水,正在吃藥,趙天星又出現了。
雖然依舊是笑眯眯玩世不恭的模樣,但是下鄉將近兩年,淘氣從來沒有感到趙天星像今天這樣可愛,他會救人於危難,會體貼,還會鼓舞人心,帶給人希望。
淘氣捫心自問:是我對他的偏見讓我看不到他的優點?
趙天星並不知道淘氣心裏想什麽,以他的性格,也缺乏這種細致入微的觀察,趙天星是聽見響動就過來了,因為他又要露一手了。
“陶部長,看來精神不錯,想不想吃麵條啊?臊子麵。”
淘氣雲裏霧裏,已經幾天沒好好吃飯,退燒以後,肚子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了,這時要是能吃上一碗臊子麵,十成病怕也就好了八成。但是她知道趙天星不靠譜,想吃麵,自己可沒精神去做,便懶懶地問:“說得輕巧,我倒是想吃,你會做嗎?”
“我咋不會做?”趙天星看淘氣有興趣,立刻來了精神,“我這個臊子麵啊,有豆腐、雞蛋、韭菜,還有油潑辣子,哎呀,饞死人咧!”
話音未落,就見雨花笑吟吟地端著一隻老碗走了進來,淘氣抬眼看去,果然是一碗冒著熱氣的臊子麵,綠的是韭菜,白的是豆腐,黃的是雞蛋,上麵還有一坨紅紅的油潑辣子。雨花一邊把碗遞給淘氣,一邊嗔怪道:“病成這個樣子也不說一聲,要不是天星來喊我,我還以為你悶在屋裏繡花呢!”
淘氣端過碗,看看雨花,看看天星,不禁又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雨花臨走時告訴淘氣:“我回去給賀隊長說一下,這幾天天星就不要上工了,在屋招呼你,隊裏給他記工分。你好好養病,要是想家,病好了就回去看看。”
淘氣這次的確病得不輕,退燒之後,雖然精神好了一些,但是身子是軟的,走路像騰雲駕霧。病中的淘氣特別軟弱,幾次在夢中哭著要回家,像個孩子似的喊著媽媽。趙天星得了婦女隊長的旨意,每天擔水做飯,陪淘氣說話,自己掏腰包到鎮上買來大肉蔬菜,改善夥食。
這天下午,知青小院裏靜悄悄的,淘氣一覺醒來,秋陽正透過窗戶照在炕上,幾隻麻雀在窗台上唧唧喳喳地叫,經過幾天絕望的掙紮,淘氣感到自己開始恢複元氣了。她穿好衣服,對著鏡子看,鏡子裏的形象雖然憔悴,但依然是一張青春的臉龐。她整理好頭發,朝鏡子裏的自己做了個鬼臉,然後扶著牆,小心翼翼地走到屋外。
陽光非常明媚,天空碧藍如洗,一陣微風吹過,屋後老槐樹的葉子便一陣一陣地飄落下來。淘氣坐在屋簷下,覺得自己就像一位農村大嫂,手裏納著鞋底,母雞圍在身邊咕咕叫著覓食,孩子在院子裏跑來跑去,想著想著又想到了家,想到了父母,如果媽媽知道自己這幾天的慘象,還不知哭成啥樣子呢!如果在城裏自己這會兒也是工人了,星期天可以穿上漂亮衣服,去看電影,去逛街,也有男朋友陪著,隻是這個男朋友可不是趙天星……
正想得出神,突然被一陣聲音拉回現實,原來是趙天星挑水回來了,看到淘氣坐在屋簷下,先是一喜,又看到淘氣迷迷瞪瞪好像靈魂出竅的樣子,又是一驚,趕緊上前問候,淘氣卻早已經回過神來。
“天星,你擔水去了?”淘氣沒話找話。
“你怎麽出來了?外麵有風。”趙天星要趕淘氣回屋。
“沒事了,好了。”淘氣展露出笑容,“謝謝你這些天的辛苦啊。”
“不辛苦,命苦。”天星又來了精神,“攤上一個病婆姨,可把我老漢累瓜了。”
“喲,你啥時候能不貧嘴呢?”淘氣佯怒,卻順手拉過來一隻板凳:“坐下歇歇吧,抽支煙。”
趙天星哪裏見過淘氣這樣溫柔,趕緊屁顛屁顛地坐下,掏出一支香煙美滋滋地吸起來。
趙天星本是個天馬行空之人,我行我素,玩世不恭,然而這幾天在淘氣跟前竟變得十分有眼色,還真像一位體貼入微的丈夫。
淘氣默默地坐著,用探究的眼神望著趙天星,看他汗津津的腦袋,打著補丁的褲子綻開了口子,夾著香煙的手又黑又粗,不禁感慨萬端。當目光接觸的瞬間,她有一種被閃電擊中的感覺,趙天星的眼神是那麽誠懇、惶恐,又充滿柔情,那種探索的眼神,仿佛在問她是否改變了對他的態度,是否將來能夠共同去麵對風雨?
淘氣輕輕歎息一聲:“天星,以前我隻知道你會掏鳥窩,捉蛐蛐,沒想到你還挺會照顧人。”
趙天星傻傻地笑了:“人都是會變的嘛,你以前對我總是凶巴巴的,每句話都像刀子一樣刺進我的心,你不是也變了,變得溫柔可愛了嗎?”
“不許胡說。”淘氣把臉扭到一邊,輕聲說,“過兩天我能幹活了,一定好好謝你。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多虧你的照顧。看得出,你從來沒這樣照顧過人吧?”
“真讓你說對了,連我媽生病我都沒這麽表現過。”
“咱們是好朋友,路還長著呢,如果你哪天有個頭痛腦熱的,我也會這樣待你。”
聽見淘氣這句柔情似水的表白,趙天星激動得差點熱淚盈眶。他再次點燃一支香煙,淘氣看到趙天星曾經細嫩而今粗黑的手在微微顫抖。
晚飯兩個人一起做,天星不讓淘氣動手,但是淘氣還是掙紮著擀了一案子麵,趙天星打開一瓶罐頭,又找出半瓶酒,他知道今天淘氣不能喝,但是一來自己高興,二來也確實身心疲憊,趁此機會剛好放鬆一下。
俗話說酒壯慫人膽,趙天星不勝酒力,幾大口喝下去便有些飄飄然,他看著病後的淘氣,雖然虛弱,卻有一種別樣的風韻,難怪古人讚美病西施,看來是有道理的。想到這裏,便壯了膽子道:“淘氣,陶部長,陶紅櫻同誌,我——今天要說句心裏話,他們,什麽尹鬆、齊浩楠,或許還有顧罡韜,他們對你其實都沒有我實誠。下鄉兩年,我——趙天星,心裏除過你淘氣,還裝過誰?這次你有病,是老天爺給我的機會,讓你明白我對你的一片赤膽忠心。”說到這裏,趙天星頓住,猛灌了一口酒道,“你是我最喜歡的女孩,從現在,直到永遠。”
天星沒勇氣聽淘氣的回答或不回答,說罷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回到自己屋裏一頭栽倒在炕上。
這個晚上淘氣失眠了,她睜著一對大眼睛望著屋頂,抿著嘴唇默默思索。有時候偷偷地笑,有時候又莫名其妙地歎氣,直到雞叫頭遍,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從同班同學到下鄉,淘氣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感到趙天星那麽可愛,那麽富有情趣和力量,那麽會關懷人、安慰人。合上眼簾,趙天星那雙頑皮的眼睛似乎能一直望穿她的心,令她不能自已。
與顧罡韜齊浩楠相比,趙天星是不踏實,有些虛,這是盡人皆知的,但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話也是哪個大人物說過的,趙天星的優點也不少啊,人說曹操諸葛亮,脾氣不一樣,人與人的個性不同,表現的方式就不一樣嘛。她曾經從心靈深處將他攆出去,可這會兒,他又以一種令她驚異的嶄新麵貌在她心中占據了一席之地。想到這兒,淘氣的臉蛋兒竟然發燙了。
不知是屋簷下麻雀的嘈雜還是娃娃追逐嬉鬧的尖叫聲把她吵醒了,睜開眼,窗外早已大亮,她打開一扇窗,拿著圓圓的鏡子,開始細心地梳理著頭發。
鏡子裏的那張臉充滿活力,兩片紅暈浮在白淨的皮膚上,使那張青春少女的臉越發顯得嫵媚動人。她細細審視著自己的睫毛、鼻梁、嘴巴、麵頰、下巴,伸手摸摸自己的臉蛋兒,熱乎乎的發燙,心也突突地跳著。
自從下鄉以來,淘氣似乎從來沒有這麽專心地梳理過自己的頭發,哪怕一撮頭發沒梳齊,她也要重新放開紮好。她梳的是兩條短短的小辮,發梢輕拂在圓潤的肩膀上。
早晨九十點鍾的太陽灑在她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梳妝完畢,淘氣從小屋裏出來,發現趙天星正坐在院子裏看書,不禁大吃一驚:“天星,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看什麽書呢?”
趙天星抬起頭來,靦腆地笑道:“《安娜?卡列尼娜》,前些日子從弦子手裏搶來的。”說著揚起手裏的書,“看,還是新書呢!聽弦子說現在很多大毒草都開禁了,城裏新華書店門前天天排長隊呢!”
“大毒草?肯定是談戀愛的書!”
“談戀愛的書又怎麽了,這可是大作家列夫?托爾斯泰的書。”趙天星在賣弄。
“你有這功夫為啥不複習功課?不務正業。”
“淘氣我問你,學好數理化又是為了啥?”趙天星一臉正經。
“為啥?”淘氣懵懵懂懂,“為了離開這窮山溝,為了美好前程。”
“對呀!”趙天星眉飛色舞,“美好前程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更好地談戀愛嗎?”
“就知道貧嘴,我說不過你。”淘氣佯怒,略一沉吟,像是說給自己,“我也想看書。”
“那你想看啥書,說說讓我聽聽。”
淘氣低頭想了一陣子,囁嚅道:“我不知道該看啥書,我想不起來。”
淘氣說完,心想準會遭到奚落,誰知趙天星竟是一臉的嚴肅:“我也和你一樣,真的不知道自己該看啥書。說是知識青年,我們其實啥也不懂,要文化沒文化,要技術沒技術,都是這該死的文化革命、上山下鄉,要不的話,我現在也是大學生呢!”
“那你是不是也想參加高考?”淘氣趕緊接上這個話題。她希望趙天星說是,這是女人小小的虛榮心;她更希望趙天星說不,倆人就這麽在一起,直到招工、進城,想到這裏,淘氣突然感到臉上發燒,怕趙天星看到,一扭身又進了屋子。
傍晚,月兒悄悄地爬上了樹梢,知青小院在銀色的月光下顯得潔淨如洗。一隻叫春的貓沿著豬圈的矮牆溜進院內,身影由長變圓,隨後像滾球一樣消失了。屋外牆角傳來蛐蛐的叫聲,在恬靜的夜色裏顯得十分脆亮,就像銀器輕輕碰撞發出的音響。聽到這誘人的叫聲,趙天星喜上眉梢。他拔了幾根蛐蛐草,孩子似的蹲在牆根,耳朵幾乎貼到了牆縫上。看他神秘兮兮的樣子,淘氣感到好奇,也貓著腰,輕手輕腳地走來。天星發現淘氣站在身後,轉過身,將手指豎在嘴中間,示意她不敢吱聲。過了一會兒,蛐蛐再次叫開了,他輕聲道:“快把手電拿來,這絕對是隻黑鉗金翅的好蛐蛐。”
淘氣趕緊回屋拿來手電筒,朝趙天星手指的牆縫照去,趙天星手裏捏著細長的蛐蛐草,忽而指尖輕搓著往裏探,忽而手腕顫抖著一點點往後退,經過數次試探,蛐蛐終於氣勢洶洶地爬出牆縫,就在它紮起翅膀叫聲連連的時候,趙天星從容地將它一把抓在了手心。
淘氣一直俯身站在趙天星背後,小心翼翼地打著手電,全然不知自己的一對乳房早已貼在他的背上。當天星身後突然有了軟綿綿的感覺時,蛐蛐已被捏成了肉泥。淘氣站起來,窘迫地將臉扭向一旁,趙天星隨即站起,一把將她攬在懷裏。瞬間,那感覺像一股強大的電流迅速傳遍淘氣身上的每一個細胞。她微閉著眼,任由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將自己帶入了夢一般的境界……
掛在樹梢上的圓月,悄悄地扯過一片雲,讓小院呈現出淡淡的幽暗。兩顆熾熱跳動的心迸發著火花,愛河像開了閘的水一瀉千裏。
趙天星緊緊地抱住淘氣,她感到頭暈,身體仿佛騰空而起,把時間、地點和處境都忘了個一幹二淨。她像貓一樣溫順地靠在他懷裏,軟綿綿的,而他的懷抱又是那麽讓人感到堅實和舒適。
“你壞死了,想著法子劃著圈兒讓人家往裏鑽!”
趙天星用吻代替了回答,他的胡茬有點紮,他用發燙的唇吻著她,慢條斯理的,反正離天亮還早呢,有足夠的時間供他享用。
猛然,淘氣從恍惚的狀態下解脫出來,冷靜和理智被喚醒了,她想起了剛才捉蛐蛐的事——她怎麽也想不通,咋樣鬼使神差地被這家夥降服了。
“天星,你真膽大。”她說得很輕,因為心髒急促的跳動使她透不過氣來,“你真壞,一肚子壞水水!”她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從迷惘中解脫出來,隻是下意識地在趙天星懷抱裏掙紮。
天星並不慌亂,倆人對峙在夜色裏。她聽見他呼吸聲很粗,也聽見自己呼吸急促的聲音,好像剛剛攆完小偷似的。
他又要吻她了,那暈眩的感覺再次襲來。他用身子貼緊她,手臂緊緊纏住她的腰,她隻是本能地反應著,推搡幾下,而後又任憑他親吻,她無法透氣,無法思索,整個身子都癱軟了。這種神秘的狀態,讓他們提心吊膽又神魂顛倒,隱藏在心底的那一縷畏縮,已經煙消雲散。
她貼著他,摟著他的脖頸一動不動,感到自己仿佛從一個久遠的、冗長的睡夢中醒來,從來沒有這樣強烈地感受到生命的可愛。她咬住嘴唇,掙紮著揚起脖子,羞答答地喃喃著:“天星,你……不可以……”
“你要知道我是多麽愛你,我這陣子都快瘋了!”
淘氣用手指搗了一下他的腦門:“我知道你這家夥鬼點子多,隻怕……”她把他的胳膊抓得更緊了。
“你放心,我這輩子隻愛你一個。”
“我對你,就這一點不放心。說不準呀,將來你真的把人家賣了,人家還傻乎乎幫你點錢呢!”淘氣在他的胳膊上輕輕擰了一下。
趙天星一把將淘氣扳倒在懷裏,手臂緊緊地纏著她,嘴唇貪婪地從她的嘴唇滑下去,沿著脖子一直到胸口。熾熱的火焰燒灼著她,全身的骨骼都要被他壓碎。他的手慌亂地解開她的衣扣,牙齒輕輕咬住了她的肌膚,一股灼熱的火焰從她胸中迸發出來,擴散到四肢。他喘著,眼光狂猛,她掙紮著,壓低聲音喊叫著:“不要!天星!不要!”
這時,塵土已把兩人沾得麵目全非了。他把泥乎乎的頭抬起來,頭發和眉毛上全是土。他望著她,眼角帶著一絲羞愧。
淘氣死死抓住趙天星的胳膊,怯生生地說:“天星,我怕!”
“怕啥?”
淘氣細聲細氣地說:“你,你沒聽說,幹那事是要……生孩子的。”
趙天星撲哧笑了:“有啥好怕,你沒聽女的生娃要十月懷胎嗎?現在我們是兩口子,明天就去領結婚證,看誰敢不給我們領?”
“想得美!你老實交待,盯我多久了?”
趙天星眼珠子一轉:“橫跨兩個時代。”
淘氣揪住趙天星的耳朵:“放嚴肅點,好好說嘛!”
趙天星疼得嗷嗷叫:“學生時代把你放在心裏,知青時代把你摟進懷裏,不是兩個時代?”
淘氣望著趙天星:“那你能保證,再換個時代對我不變心嗎?”
“能,一定能!”趙天星摟住她的脖子,一隻手悄悄伸向她的乳房。
“呀!”淘氣覺得渾身迅速地鼓脹起來,對騷動的渴望和對羞恥的恐懼使她顫抖不止,她喘息著說,“別……天星。”
趙天星像一堆火,快要將淘氣融化了:“我倆遲早要那樣,早一天晚一天有啥?”
他的手在她的乳房上久久停留,先是輕輕的,而後突然發力,讓淘氣禁不住呻吟起來。不知過了多久,那隻手輕輕滑向腹部,在肚臍上稍作停頓,又繼續下滑,直到滑向那個永遠羞於見人而又神秘的地方……淘氣覺得支撐軀體和靈魂的柱子轟然倒塌,牆摧瓦傾,天旋地轉。
她已陷入滅頂之災,死死地抱住了那個救命的軀體。她已經不滿足於他的摟抱而身不由己地用力了。
她身軀扭動著,一陣緊似一陣地喘著氣。當他的手伸到那個神秘的地方的一瞬,她顫抖著,一下就用雙臂和雙腿將他箍住了,隨即把自己的嘴貼到他的嘴上,將舌頭遞進他的嘴唇,他察覺到了愛的滋味,就變得更貪婪了。
他們在盲目、慌亂和撕扯不完的羞怯中嚐到了那種神奇的滋味,他們在幾乎焚毀的那一刻長大成人了。
“對不起,淘氣,嚇著你了吧?”趙天星低聲說。
淘氣用衣袖拭去他麵頰上的土,趙天星把頭枕在她的膝上。她望著他,發出一聲輕歎:“天星,你要答應我,咱倆的事不許告訴任何人,不然我就不理你了。”趙天星用手撫摸著她的頭發,他的眼睛望著她的靈魂深處。
“淘氣!”趙天星用帶點沙啞的聲音說,“你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善良的姑娘!說話做事總是替他人著想。”他忽然擁緊她,把她的頭緊摟在胸前,他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淘氣,如果我曾經傷過你的心,請原諒我吧,因為當你傷心的時候,也是我自我折磨的時候。從現在開始,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嗬護你了。”
“有那麽重要嗎?”她笑著說,“我已經不知道什麽叫傷心了!”
她偎在他胸前,含情脈脈地聽著他的心跳,聽著呼呼的風聲。人類的心靈裏能容納多少的喜悅、狂歡與幸福呢?趙天星全然不知,他隻知道他擁抱著一個美麗的、五彩繽紛的世界。
處於靈魂第一次失火的趙天星,再次失去了耐性,他把她攔腰抱起,踹開屋門,放在自己的炕上,手忙腳亂地將她脫得一絲不掛,當他挺起陽具,再次進入那個溫暖濕潤的縫隙的時候,已經有些輕車熟路了。淘氣在他身下百般纏綿,呢喃著緊貼他的身子……
月光透過窗欞,將銀輝溫柔地灑在了這對幸福人兒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