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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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虎牙妹的一番長談到底產生了影響,但不在錢上。那威力似核輻射,不經意間已然浸入五髒。
我一早說過呂編看我最不順眼。他的家族史是新入社人的必修課,爺爺輩兒與小日本打仗,父親輩兒與四人幫鬥法,所以他根紅苗正,所以他處處與我為敵。我猜等他兒子入世的時候他會如此吹噓:你老爸當年是掃黃標兵咧!
可惜他沒有兒子。結發之妻長得雖不甚貌美,可十分貼心,在婚後十年有疾而終。中年喪妻好比農奴解放,可普天同慶。他雖寫了幾篇情深意濃的祭妻文,日漸容光煥發卻是鐵錚錚的事實。
這一日聽石磊說呂編有請,詫異得不得了。方寸空間,咫尺相見,他配備防毒麵俱了麽?
敲開呂編的門,笑如春花,我亦以麵俱相對:“您找我?”
“是啊,”呂編拉過一張椅子,“來,坐下談。”
主賓落座,聽他道:“是這麽個事兒,這不雜誌作品推薦會就要到了麽,這是我們雜誌界的盛事,出席的代表當然馬虎不得。你是社裏的老功臣,這幾年的成績有目共睹,照理你是最佳人選。石磊呢,同你比是新人,可這孩子真是可造之材,短短幾個月就獨擋一麵——如果我沒記錯,你是一年之後才嶄露頭角的吧?這樣一比真是後生可畏,而他偏偏是你教出來的。所以社裏經過慎重考慮,決定讓石磊代表我社出席活動。他是你的徒弟,你麵上自然也有光,你覺得怎麽樣?”
我調出個笑剛想道謝,忽聽他叫我讓賢,兩腮的肌肉象掛在樹梢的風箏,上不得天入不得地,隻被風吹得呼啦啦亂顫。上一次是韓姐,因為得尊老;這一次是石磊,因為得愛幼。我簡直是道德標兵。
我點頭說好,不過我真想說的是好你個呂宗仁!
回到辦公室居然楊嬌也在,勿用置疑石磊已得知最新消息。不過臉色鐵青,我猜幹這等欺師滅祖的事心裏一定承受不來。
楊嬌道:“可惜爸爸不在本市,不然我們去吃日本料理慶祝一下。聽說新開了一家正宗日本店,味道純正——”忽地瞥見我,覺得有責任進行攻擊,“我早知你能幹,有本事的人總會出人頭地,就算是小人當道,也搶不過你的風頭。”
石磊噓她噤聲。我倒特感激她的多嘴,前半段讓我知道社長並未同流,還可以高大的存放在心中;後半段一字不改即可成為我的座佑銘。
然而君子不處危地,收拾妥當,就在拉門的當兒忽地惡念起,改做小人。我笑道:“石磊我很高興你有機會出去見識,《城市》裏的小鳳也去,聽說出落的玫瑰花似的,你們年輕人正好搭伴好好玩上幾天!”在我關門離去的當兒,石磊的錯愕,楊嬌的驚心盡收眼底。
賣身葬父與賣身求榮到底是不同的。同是賣,一個心安理得,一個心力憔悴。
就在黴運當頭時章俊雷相約見麵。想都沒想就應約,我總得給自己找點快樂。他開著車來接我,一身運動裝,朝氣蓬勃。
“給你兩個選擇。一是去酒吧小坐,二是參觀我的公司。選哪個?”
我笑道:“去公司吧,一聽酒字頭都痛。”活在地獄中的人總不能在消遣時選另一個地獄。
隻一會兒車在一幢金色大樓前停住,樓前立一座石山。章俊雷指著石山道:“這石頭可大有來頭啊,傳說是清明年間從天而降,取名金山。”
“胡扯。”我反駁,“如果這事是真的早就成為本城的地標性建築啦,恐怕市名也得改為金山城。哪裏會到如今還默默無聞?”
他笑笑不再說話。我突地心冷,嘴尖舌利惹人厭,不如裝小鳥依人。所以當他一間間介紹辦公室時我側著頭忽閃著媚眼甜蜜地聆聽。
“這是廣告部,這是創意部,最裏麵那間是我的辦公室,來。”
“所以你們就是負責給客戶做動畫廣告。”
“是參加廣告競爭。”
“做一個動畫得多久。”
“不一定,少則一周多則一月。”
“選不上怎麽辦?”
“適者生存。”
嗬,原來行行不易。
“來,給你看最近的創意。”他打開頁麵,冰天雪地,天地間隻有一對璧人的背影,忽然那男子用腳在雪地上跳起舞來,曲終雪上赫然三個大字“我愛你”。那女子驚且喜,雙雙伸出手來,就在指尖與指尖將相碰之際畫麵停止。
我深吸一口氣道:“然後呢?”
“沒有啦。”
“美則美矣,可有人肯用麽?”
他轉身去為我倒水,“這一個不是為了賺錢,總得做一些與錢無關的事。”水杯放在我的麵前,“來,看這一個。”這一個畫麵中的女子如此熟識,起先她站在台上輕唱“濃情千萬縷”,一束燈光照得她通身發亮;然後舞台漸漸隱去,她一臉素麵捧出一本書,書麵一筆筆刻出四個字“洗盡鉛華”。
我驚愕地回頭去尋他的雙眼,這莫非也是與錢無關的事?然而他的眼裏一片純真,道:“謹以此獻給美女作家,你可是我的偶像呀。看,這還有機關。”他點擊“洗盡鉛華”四字,一新頁麵現出,居然是我的blog。
這一刻我幾乎相信自己愛上他了。千萬不要怪我輕浮,怪隻怪太少人憐惜,偶爾一絲溫存便想以身相許。
我猜自己的眼神寫滿了渴望,此時此景他該過來擁吻我才符合劇情需要。然而男主角的手機大作,他抱歉地退出房間,空留一腔餘恨在女主角心中。你瞧,小說與現實就是這麽的不同,如果不人為的升華生活誰還希罕藝術?
無聊之際我胡亂地翻看文檔。一則小照引起了我的關注,照片上一女孩子含笑站在大橋上,風吹發飄,風姿嬌俏。再仔細一看正是程露。一顆心無止境地沉下去,一個滿麵風霜,一個清絕無塵,一比之下恨不能搖身變成碩鼠,一拱入地。心裏指天長呼:可不可以回爐?可不可以重造?
程姑娘是單身我已知道,章先生餘情未了我亦清楚。我應該撮和金童玉女才是,君子不奪人所好,君子要成人之美。可是當君子可有什麽好?許不許我也有幾分歡樂?虎牙妹的真知灼見此刻方發揮出威力,我默默關了頁麵裝做什麽都不曾窺視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