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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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昏黃,阿寶撅著屁股將一蓮花四方墩艱難地推至窗下,然後爬上去,墊著腳尖透過窗欞上的小花格子往下偷望。
樓下,那板正瘦高的老叟已經走了,九郎卻依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忽而夜風起,卷過褐杆虯枝間的最後幾片枯葉,颯颯落落。九郎身上一襲白色籠冠大袖衫亦被吹得紛揚,遠遠瞧著,像是要羽化乘風而去……
阿寶幾次張嘴,想叫又不敢叫,隻有不錯目地一直望著他。望著望著,九郎似有感應,突然也轉過臉來,對著她半隱在窗邊的小臉淺淡一笑,阿寶被這一笑安撫得迷迷瞪瞪的,不注意重心一偏,摔了。
“啊啊……”阿寶趴在地上哭得淒慘。冬日穿的厚,阿寶又胖,這一摔倒不是摔的有多重,更多的是嚇著了,而且摔的時候也帶著那蓮花四方凳偏倒下來,剛好砸在一邊腳踝處。
九郎見阿寶的小胖臉在窗邊一閃而過,心下頓感不妙,誰知下一刻便果真魔音貫耳。
九郎撈起袍擺,也顧不得什麽風度,幾步衝了上去。
樓上,阿寶朝著門口的方向,抬起臉,哭得竟是毫無保留,其音量一如既往的高亢而震撼。
而九郎此刻卻顧不得那好似能夠將房頂都給掀了的無敵哭聲,他隻直直盯著她涕淚橫流下的那張小嘴。
那小嘴早已不是什麽小嘴,而是被張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裏麵紅猩猩一片,看著好不滲人。
一時,九郎又驚又怕又疑惑。
這是摔壞了內髒?
這麽嚴重?
直到,九郎注意到她那血盆大口下方的地毯上,躺著的那顆白白的,小小的,斷牙。
九郎扶額,突然想起這小家夥大概五六歲的大小,向來能吃能睡,自從跟著他以後更是玉盤珍饈,養得這叫一個珠圓玉潤,這提前換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別哭了,先起來。”九郎蹲下身,扶著阿寶的一邊胳膊,麵無表情地說道。
阿寶眯著一雙水泡眼望他,委委屈屈地又哼了哼,這才就著九郎的力道緩慢直起身來。
誰知下一刻,她又突然“啊”了一聲,然後對著九郎撲了個滿懷。
九郎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力道衝擊,摔坐在了地上。其實這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寶的淚水、鼻涕、口水還有混著口水的血水,塗了九郎一身。
九郎豈止是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簡直想大叫,也像阿寶那樣毫不保留的,能掀房頂的大叫。
“起來。”九郎的聲音很沉,緊扣牙關。
阿寶的小手還在九郎的胸前亂動著,哭兮兮道:
“腳疼,腳疼……”
九郎堵著的氣瞬間就散了。
他閉了閉眼,一手撐地摟著阿寶站了起來。然後將其抱至坐榻邊,脫了她指著的那隻腳上的鞋襪,果真見本來就又短又粗的小胖腿的下邊一截更加粗壯了幾分,上麵紅彤彤一片,挨著腳踝的位置,甚至紅裏泛著青烏。
“莽撞。”
九郎一邊埋怨著阿寶,一邊出門宣來幾個仆婢,一些為阿寶敷藥換衣,一些伺候他沐浴更衣。
“如此莽撞。”
九郎又埋怨了一句,向下瞟了眼阿寶的小短腿,這才轉身繞去浴室。
阿寶目送著他疾步遠去的身影,身上雖痛得‘嘶嘶’出聲,然心裏卻是暖融融的。
九郎的臉向來都是沒有溫度的,即便是笑眯眯的時候,依然極盡疏離和淡漠。阿寶是個敏感的團子,她卻能本能地感應到他那張無瑕外衣下,深藏著的炙熱……
待仆婢收拾好以後,便陸續退了出來。阿寶窩在床上等了一小會兒,便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迷糊中,九郎頭頂著漆紗籠冠,身著寬衫大袖,竟一絲不苟地走了進來。
阿寶陡然清醒,在她的認知裏,如此裝扮的九郎不是要外出,就是要會見什麽重要的客人。總之他現在要離開這裏。
“起來。”九郎言。
阿寶雖不知九郎何意,但還是乖巧的爬出被褥,跪坐在榻上。
“下榻。”九郎又道。
阿寶疑惑地看了看九郎,見其麵容頗為嚴肅,便將想問的話又咽了回去。下榻的時候大概因為不小心碰到了腿上的傷處,一張小臉扭曲得厲害。
九郎卻視而不見,反而語氣加重:
“跪下。”
阿寶一愣,瞬間抬起頭來,大大的眼睛裏泛起點點水花。
“跪下。”九郎的臉色已肉眼可見的速度由白轉黑,阿寶立馬收起她的委屈,“嗵”的一聲直直跪下。
會裝乖賣萌、抱大腿的人自然是識時務的人。
以往九郎對她的識時務是既心疼又喜愛,而今卻是加重了他心中的憤怒。
如此識時務的阿寶代表著她失去了一些最初的純真,也代表著一種稚嫩又扭曲的世俗。
那她推玨小郎君下水的時候是否就是真的無心無意之舉?
還有她在遇到九郎以前是否便如老叟所言已經被人養歪了呢?
“阿寶現在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推玨小郎君下水?”九郎轉身走到一矮幾後跪坐下來,自斟自飲了一杯,平靜問道。
阿寶先是垂頭不語,爾後又抬起來,眉眼裏隱有倔強:
“他說會向你討要我,我以後就隻能跟著他,還說要餓我的肚子……”
“所以你便一氣之下將他推入水中?不管現在正值深冬湖水如何冰涼浸骨,也不管他是否可能會被水淹死?”說著,九郎將手裏的白玉杯重重放下,脊背繃得筆直。
阿寶再次垂首不語。
“說!”九郎稍稍展示出他的怒意。
阿寶咬著唇僵峙許久,最後忍不住雙目赤紅,捏著拳頭吼道:
“我知道。我和他一起死。”
九郎一震,愣愣地盯著阿寶好一會兒,然後冷冷道:
“可是據奴仆所言,阿寶你可是會水的。”
“我也不知道。”阿寶急言,瞬間淚流滿麵。甚至因為情緒太過激動,一時岔了氣,竟然打起嗝來。
九郎又是一震。垂眼默了默,臉色仍未變緩:
“輕易傷害他人的性命是為‘惡’,輕易舍棄自己的性命亦是為‘惡’。阿寶你是個‘惡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