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像帝王和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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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氣真好 細細碎碎的花朵從頭頂上掉下來, 鵝黃色蜜粉落在身上,癢得她原地打了個滾, 歡快地從五色地毯的這邊滾到那邊兒,樂此不疲。
空氣中的花香味仿佛要將她染醉,踉蹌穿梭在花叢中,剛翻個身想站起來。
忽然被一雙大手抱住。
小白狐愣住,怯怯昂起頭。
來者極不懷好意地低下頭, 從牙縫間陰嗖嗖,一字一頓道, “總算被我捉到了。”
頓時世界都變黑暗了, 那句話在耳邊反複回蕩, 糾葛著原本香甜夢境的每一個角落。時而帶著百花釀成的甜蜜,時而苦澀, 像喊了一枚發酸的話梅, 五味雜陳。
模糊的黑暗中,奇怪的光影交錯閃過, 無從辨認,看不清具體形狀, 終於清晰時, 她恍惚看見了小時候,一隻更加小的狐狸蜷縮在角落,被團團圍住。
他們拿著石頭、樹枝往自己身上扔, 還逼著她表演跳火圈, 毛絨絨的大尾巴被燒出一塊兒焦黑。
她剛學會化形, 哆哆嗦嗦地用手遮住臉,腦袋上的耳朵被揪住,扯得她身子一晃,“別打、別打我……”
蕭懷櫻喘著氣睜開眼,光線太亮了,刺得她眯著一條縫兒,等適應強光後再緩緩睜開。
入目就是那張熟悉的臉。
她覺得自己仿佛死了一遭,秀氣的眉毛緊緊蹙在一塊兒,額頭上沁出一顆顆細密水珠,汗濕了墨黑的發絲,黏在臉上。
秦昭和坐在床邊,手放在肚子上,慢騰騰地揉按,“還疼嗎?”
蕭懷櫻下意識往他那兒靠。
他的手法很好,全身的筋脈都仿佛被打開,很舒服。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那種刀子紮進去,又拔出來的抽疼感緩解了不少,但悚意未退,仍舊高懸在頭頂。
蕭懷櫻不由自主地抽抽鼻子,最近怎麽總是在做夢,自從遇見秦昭和,原本平靜的生活似乎在漸漸被打破,像一條寧靜的溪流,被迫混入洶湧波瀾,浪花滔天的大海。
努力回想昏迷之前,她好像是被漫無邊際的疼痛裹挾,最終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蕭懷櫻側過頭,左邊放了一個白釉燒成的小碗,細致描繪了一朵精致典雅的芍藥花,片片抖下來的花瓣仿佛能散發出清香,莫名覺得可怕,她縮了一下脖子,不禁問,“帝君,我是怎麽了?”
“生病了。”秦昭和第一次養狐狸,過去也聽說過她們格外嬌氣,不好將養,如今看來,確實如此。
他摸摸自家狐狸的耳朵,有些幹,不健康。
下次再挑食不肯吃胡蘿卜,不能再由著她了。
蕭懷櫻抬起頭,胸口處傳來隱痛,“我是不是中毒了?” 不同於人間建立的秩序,妖界弱肉強食,遵循叢林法則,所以像她們這樣的小妖精,對於危險有著格外強烈的警覺。
是非常稀罕的花毒,提煉自百花,過去由花神收著,可如今花神即將消失,便由花仙輪流看管。
秦昭和將她抱過來,鮮少的溫柔,連平日裏的毒舌都收起來了,“一點小毒,沒關係。”
蕭懷櫻的頭發垂下來,細細長長地散在他身邊。他觸了下額頭,不燙,但手指有點冷,遂又抱緊了些。
胸膛口傳來低低的聲音,“是在菜裏麵?”
“不是,沒有大礙了。”秦昭和安慰地拍著她的背,下巴頂在肩膀上,“別想太多。”
她仰起頭,一會兒脖頸就開始發酸。
他又用手揉捏,“花神派蘇芍送了解藥來,等身體好些後,再帶你去寵物醫院複查。”
寵……等下,寵物醫院???
蕭懷櫻聽到這個名字後整隻狐狸都不好了,“我為什麽要去寵物醫院?”
“總不能找人類的醫生。”秦昭和理所當然地擼毛,當她是害怕了,“我一會兒帶你去給花神看一眼,她說毒解了,我們再走,但穩妥起見,還是做一個全身複查,確認有沒有事。”
窗外金燦燦的太陽正漸漸西垂。
蕭懷櫻心情沉重地靠在他身上,一半是為了寵物醫院,不敢相信她真的淪為寵物了,另一半則是,“帝君,她們……為什麽要給我下毒?”
她從未與花族打過交道,怎麽會平白無故惹上了這樣的事。
而且,究竟是菜裏有毒?還是花糕裏有毒?誰下的毒?從船上的偷襲,到後麵的中毒,像有預埋伏筆一般。
“菜裏,奎木狼已經去查了。”秦昭和提起,在蕭懷櫻沒有看見的地方,寒潭似的眼裏閃過一絲狠意,“會給我一個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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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誕生於三千年前。
遠古時期,物資短缺,無暇欣賞百花。待到人類生產富足後,逐漸有村落開始建造花神廟,最初盛行於南方,後往北傳。唐、宋時期,文人墨客喜好賞花、出遊,花神祭祀一度達到鼎盛。
登峰造極之際,花神在眾神之中的信徒、廟宇數量拔得頭籌。但人總是在變的,昨日輝煌,轉瞬即落。
眼下,她正虛弱地躺在床上,用帕子捂著嘴,輕咳了兩下,疲乏地望向下頭立著的數位花仙,“我就快消失了,這麽點兒功夫,還被鬧得不得安生。你們啊……”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咳嗽。
她說得很費勁,指尖都泛出透明色澤。
四月花仙,主司牡丹的趙丹司手捧純露,垂著頭小心翼翼地上前,“都是我不好,沒有管教好妹妹們。”
“說這些沒的有什麽用。”花神別過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幾絲心煩。
於神明而言,從香火鼎盛到無人問津,是一個很苦澀的過程,六百年來,她眼睜睜地看著神廟沒落在荒草廢墟中,被人類拆去橫梁用作燒火的木柴;虔誠焚香的信徒挨個散去,不見蹤影。
隻剩她,固守在那兒,緊緊接受被拋棄的命運。
“娘娘,請您息怒。”趙丹把琉璃碗放在床頭櫃上。
七花仙互相看著,都不敢有所動作。
“戕害同門,對帝君的家養小妖精下毒,這般醃漬之舉實是可惡。”花神審視地打量她們,聲音忽地淩厲,“現在站出來,否則就別怪我查明真相後不留情麵。”
屋裏靜悄悄的,她們連大氣都不敢喘。宋薇噙著淚,悄悄跟柳月仙對視,柳月仙搖搖頭,安撫地拉著她的手。
蘇荷、夏芍靜謐無聲,路梅抿著唇,像是知道什麽,又不敢開口。
“都不肯招認?”花神抬起眼皮子,目光刀鋒般銳利,從她們身上挨個劃過。
“花神娘娘,昭和帝君來了。”小花妖來侍奉的日子很短,知道她們在說正事不敢打擾,可外麵的那位分量太足,同樣怠慢不得,隻得硬了頭皮走上前,“是否請他進來?”
“請進來。”花神喘了口氣,讓蘇荷扶坐起身。
秦昭和將蕭懷櫻抱進來時,花仙都恭敬地退到兩邊行禮,小花妖泡了雨前龍井,跟一疊清香四溢的梔子花糕。
花神簡單施了個小法術檢查,“應該沒有大礙,休息幾日便好。”
蕭懷櫻將手縮回去,轉頭抱著秦昭和的腰,不肯靠近她。
或許是花神即將隕落,身上沒了昔日充盈的靈氣,隻剩滿目孤苦死寂,跟帝君的不同,一個就像雨後青山,充滿負離子的山泉邊,百花吐露,鳥語花香,另一個則是茫茫霧霾,重度汙染。
但這行為,多少有些失禮。
秦昭和倒沒責怪,隻當是黏神,道,“多謝花神。”
“妄圖行凶的花仙已是犯下重罪,我必定會在消失前給您一個交代,絕不因為是我帶上天的,就姑息養奸。”花神氣息弱,但一字字擲地有聲,“但能否,也請您完成我的心願,最後一個……”
她語氣裏帶著懇求,秦昭和道,“你說。”
花神訓了她們許久,眼下喉嚨有些幹澀,端起床邊的白釉水杯輕抿了一口,“十二花仙都是我從人間帶來,悉心拉扯長大的,每個像孩子般親厚。那幾位失蹤的花仙生死不明,下落不定,我怕是魔界的動作,剩下七位也難逃厄運,所以想請帝君出麵,讓仙庭徹查此事。”
語畢,這位即將隕落的神明跪在地上,低下了素來高貴的頭顱。
複古的宮廷內,簡單的擺飾掩蓋不住貴氣。
重重明黃簾幕垂下,絲緞掩映出龍袍加身的少年,爐中飄起嫋嫋輕煙,熏得一室清香。毯子那邊的小白狐睡醒後,利落地踢掉身上的被子,揉揉眼睛打了個滾,迷迷糊糊地蹭到他懷裏,前爪扒拉著他的龍袍扯拽。
要他看著自己。
這麽可愛的狐狸,應該多抱抱,再親親,舉高高,怎麽可以放在一邊冷落不理她。
蕭懷櫻看不見少年的臉,但總覺得他在笑,淺淺的,疏淡卻寵溺。
他伸手撫摸小白狐的頭,那團毛茸茸的生物嘴裏溢出舒服的叫聲,腦袋枕在自己最喜歡的肩膀上,俄而抬著頭,充滿期待地看他,“陛下,你說,我是不是全世界最漂亮的狐狸?”
他從桌上拿起新做的荷花酥,“自戀。”
小白狐不高興了,扁著嘴不肯吃,警惕地望向他,“你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了?所以才覺得我不漂亮,對了……前些日子宮宴,你多看了尚書家的小姐兩眼。”說著,就去嗅他領口的氣味。
小鼻子一動一動,可記仇。
“沒有。”少年有些好笑,“你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和誰在一起?”
“那是為什麽?”小白狐扒拉著他龍袍上的明珠,不開心地亂扯,怎麽可以否認自己的眉毛。
少年眸色暗沉,像靜謐的一潭水,藏著很深很深的心思,如龍暗藏的珍寶,“別的人再好看,終究不是你。”
小白狐愣住了,傻傻的看著他,不明白。
腦回路轉了很多遍,終於似懂非懂。
不高興,又沒有誇她漂亮,她要離家出走。
這狐狸,好像和自己是一個品種。蕭懷櫻想看仔細些,又被數學老師用粉筆頭扔醒,“上課睡覺,這是第幾次了!?到走廊上站二十分鍾。”
言罷,小拇指推一下眼鏡框,不耐地轉過身,繼續講那些湊在一起的圖案。
在喬安翎無奈的目光中打開門出去,蕭懷櫻默默走出教室。
秦昭和翻過一頁教科書,令神不高興的事,不去想就行了,這麽多年不也過去了。
“圓圓,我又做了夢。”蕭懷櫻困惑地望著天邊蜷縮的雲朵,思索不出夢境中的隱喻。
“跟之前一樣?”圓圓撥弄著自己的小葉子,萌噠噠地望向她。
“差不多吧。”蕭懷櫻鬱悶道。
圓圓建議:“實在不行,就去找女巫來釋夢吧。樓下的蘋果樹姐姐說城西的葉卿很有名,還沒有算錯的夢,就是要價很高。”
占夢,甲骨文中便有記載,妖不會,占夢師多由人類中的女巫擔任。古時盛行,一度達到頂峰。例如周專設占夢之官,分正夢、噩夢、思夢、寤夢、喜夢、懼夢六類。據《周禮》記載,大卜官據三書占夢,結合歲時、天地、陰陽、日月星辰的變化綜合得出,還有相術、風水。
“一次要多少?”省吃儉用幾個月,不知道能不能攢下來。
“十萬。”
“……”蕭懷櫻垂下頭,“那還是算了。”不偷不搶,去哪兒弄這麽多錢啊。
再看一遍支付寶裏的餘額,不由感慨貧窮令她寢食難安。
“文昌帝君的狼毫被取走後,就沒有庇護之物。”圓圓在擔心另一件事,“我們呆在這兒嗎?不如換地方。”
“離開之後去哪兒呢?”蕭懷櫻道,“姥姥回來後會找不到我們。”
“也是啊。”
角落裏傳來細細的聲音,“你別過來——”
蕭懷櫻順著音源望去,是校長養在學校裏的布偶貓,經常在草坪上曬太陽,漂亮的長相引來不少同學投喂,頗為受寵。
她麵前站著一個毛皮肮髒的怪物,六條毛須長腿,舌頭拖到了地上,修為……應該比自己低。
它舔了一下小布偶貓的腦袋。
霎時,布偶貓眼眶裏的淚花開始打轉,可憐巴巴地打量周圍,不停發出軟而輕細的貓叫聲,希望能吸引過路人的注意,把她抱走。
可上課期間沒有人,髒臭的妖怪低下頭,拎起她的腦袋團成一個毛茸茸的球,再捧在掌心裏,“做我的小妖奴怎麽樣?”
蕭懷櫻看不下去,步子剛邁開,就被圓圓叫住了,“不可以!”
“會死的……”
“跟你沒關係。”
布偶貓不斷後退,大舌頭緊跟其後,她幾被這種幾百年沒衝的廁所味惡心到,捂住胸口不停幹嘔,整張臉都是。
“《白澤圖》現世,緋門關開,文昌帝君的生花之筆被收走,齊華就變得很奇怪。”圓圓小聲提醒她,“不能多管閑事。”
蕭懷櫻望向驚慌失措的布偶貓,狠下心轉過身。
“我不簽……”化出人形的布偶貓身量嬌小,但胖乎乎的,她拚命搖著頭,不肯在賣身契那裏滴血。
家養小妖奴比家養小妖精的境遇悲慘多了,跟封建時期的奴隸差不多。不僅沒有月薪,且生死由主人決斷,隨意打罵、處置、超時工作,很多小妖奴難以忍受,最後自盡或墮魔。
她抱緊自己,大舌頭上滴滴答答落下黏液來,很紮的長腿不停往細白的腿上踢。
“不簽就吃了你。”
“櫻櫻,快點走。”圓圓生怕她插手,在口袋裏用力跳了兩下,“該回去上課了,不然陳老師又要罵你。”
布偶貓細細的哭聲傳來。
蕭懷櫻硬著心腸走到教室前,臨推開門前,忍不住想起小時候被妖怪們欺負的場景,素白絲緞從校服袖口散出,將那隻妖怪重重擊打在地,坐在地上哭得格外淒慘的少女立刻化作原形,迅速跳出窗戶,爬上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