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後院長廊內，湖麵微瀾起伏，在落下的殘陽下仿佛鋪著一層薄如蟬翼的朦朧淡光。

    兩道截然不同的眸光碰觸，升騰起的，亦是截然不同的情緒。

    “試探？”走出亭廊，青年悠然步在積水遍布的石徑小路上，向著前方輕輕發問。

    他笑著望向麵前漫步的寬袍身影：“隻是不知……究竟是誰在試探呢。”

    靖安君緩緩停步，他望著府外流瀉的渺茫赤虹，眸下暗藏許久的一抹幽光滲出：“真的嗎？”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青年：“真的……沒有興趣嗎？”

    武洵的手臂緩緩抬起，悠哉悠哉笑道：“很可惜，的確沒有興趣。”

    “靖安君若是不想，我又怎敢強迫。”

    “哎……”靖安君發出一聲惋惜般的長歎，卻仍似是在意料之中，“果然呐。”

    “不過有沒有興趣，可由不得你。”靖安君袖袍向前探出，在後院如畫的景致中，他映滿蒼翠的目中仍是冰寒如淵，不見絲毫的神色： “畢竟……這裏是靖安府對嗎？”

    “是的。”武洵仍是微笑，“這裏是你的地盤，你當然有權力，也有能力做一些事情。”

    “隻不過呢……”武洵眉梢揚起，“有些時候，怕是不能如心遂願了。”

    “嗬嗬嗬……”靖安君大笑一聲，不置可否。

    在他交談之時，他們身後的府衛依舊在持戈靠近，隱隱之間，已是形成了些夾擊之勢。

    ……

    亭廊已至盡頭，天邊的殘光也已盡數落下。

    夜幕降臨。

    他們停在了一座朱紅大門之前。古重漆黑的門環前，立有一座威猛不羈的石獅之像。

    石獅的麵上，兩盞燈燭為眼作目，穿透侯府的夜幕，似在散發著炯炯神光。

    “此為何處？”一輪彎月懸掛夜空，播散下靜謐的銀輝，青年的臉上亦是如覆銀霜。

    他輕聲而語。

    靖安君負手而立，仰望著長廊盡頭的門戶，似是在自言自語：“這個問題，是不是有些蠢呐。”

    “這不是……帶你來了嗎？”靖安君用一種驚訝的語氣笑道，“真是明知故問。”

    他輕輕抬手，這時無數燈火在侯府的各處一一亮起，它們散發的光亮穿破了夜幕，為此處攏下一層朦朧的光暈。

    “欲想知道答案，那就……過來啊。”他幽邃之聲綿軟飄飄傳來。

    他不算很輕的話語令得青年眼神微動。

    隻見月色之下，四周匯聚的人越來越多，似乎在包圍而來。

    這時，又有一隊侍衛從不知何處湧來，竟是生生截斷了二人相隔的空間。

    黑壓壓的人影如潮水覆蓋而來，而靖安君行走的身影已然不見。

    青年若有所思地輕輕眯目，盯著那些圍來的黑壓壓人影。

    諸多在火光中閃熠的刀劍冷芒襯著他笑意淡淡的麵頰，武洵輕咦道：“好大的陣勢，靖安君可真是挺看得起我的。”

    “我算算……”青年掰起一根手指，朗聲而語，“自大堂行此，一路而來，宜是應有半個時辰了。”

    “照此來看的話，嗬，真有意思，這侯府大半的人，竟然都聚在這裏了。”他暢聲而笑，俊朗的瞳眸中綻放著分明是興奮的璀芒。

    他的聲音傳過夜幕落入靖安君耳中，引來後者唇角輕輕抿笑。

    “殿下的記憶倒真是不錯。”

    “本侯又豈敢小看你。”靖安君的長笑之聲亦是穿破人群遙遙傳來，“再說，這世間又有何人膽敢小覷於你。”

    他們雖然已是不見彼此，可卻依舊在暢聲笑談，全然無礙，似是視若府衛為無物。

    “此間殺局，為君所設。”靖安君的輕笑聲越來越遠，“還請細細品鑒。”

    武洵懶身而立：“靖安君怎會如此遮遮掩掩？”

    “看來你很想知道本侯的答案。”

    人群之後，靖安君正垂下眼目，和聲而言：“不過若你連這第一關都闖不過的話，那可就是有點說笑了。”

    “那樣，恐怕是無法完整走出這裏了。”

    遙遠的後方，武洵已是抽劍而出，麵露微笑：“既然這樣，又豈敢讓靖安君失望。”

    “嗬嗬……這自然是最好。”聽到他拋下的話，靖安君笑嗬嗬打開門鎖，隨後悠然步入其中。

    大門緩緩合攏，他的身影已是消失在了黑暗中。

    感受到無數暗蘊殺意的目光猶如無數毒刃向他身後刺來，武洵雲淡風輕地笑了幾聲。

    他淺淺歎息，將手中長劍擎起，借著自烏雲間耀下的月光，細細賞看著其上黯淡的鋒刃。

    隻是很普通的一把劍。劍鋒劍刃，劍柄劍覃，別無他二。

    但卻又有些許的不同。

    “雖然隻有一成……”武洵沒有理會身後逼近的重重刀戈，他心魂沉入湖淵，閉目感受著那縷在心口緩緩流轉的氣息。

    袖袍猶如乘風而起，於夜色中輕輕舞動。

    在無數道震駭劇顫的瞳光中，庭院中罩下夜霧忽然一散而盡。

    本是陰下的天空忽然被照亮了一瞬。

    刹那之時，青年適時微笑轉身，睜開的瞳中猶如一麵幽亮的鏡，將刀劍的幽邃光影盡數收入其中，湧現著愈發璀璨的金芒。

    而武洵同樣幽深的瞳孔中，那道金色龍影刹那掠過，幽影連綿而下，劈波斬浪，將一抹魂光深深印刻在眾人的心魂中。

    舉手擎劍，雲霓匯聚，霧氣凝結，似是化作一柄蒼茫大劍的虛影，最後輕輕落於伸出的掌心之中。

    霧氣彌漫繚繞著劍刃，那抹於手中蘊著的劍光愈發冷冽。他的麵目上，亦是凝聚難以形容的威淩之氣。

    睥睨眾生。

    仿佛有一道神秘的氣機落在了青年的身上。

    而那時，亦是有一聲低低的喃語在武洵微動的唇瓣間輕輕響起。

    “沉睡多年……今日的你，也宜適時蘇醒。”

    ……

    怒雨橫流，天雷震響。厚重的烏雲如鬥笠般覆蓋著天穹，嘩啦啦的雨水由天而降，轉瞬淹沒了四周的聲息。

    少女端坐窗畔，靜靜賞看著窗外的磅礴大雨。席卷的風雷裹挾著濃鬱水汽，正在將窗外的世界化作了一片雷電交織的滄白朦朧。

    而這座樓閣，亦似在風雨中飄搖著。

    繚繞的白氣貫如長虹，垂落傾灑著無數淅瀝雨珠，雨珠墜地，恰似碎玉擊盤的銀鈴脆響，明悅動人。

    “又是一場大雨……”白景笙輕輕說道，目中流露三分悵然。

    “昨日……不是方是下過了嗎？”她明眸微轉。

    這場雨，似是毫無來頭。

    “姐姐？”男孩的稚嫩嗓音響起，乖巧中卻又帶著些疑惑，“你不喜歡雨嗎？”

    “……”少女微沉片刻，隨後柔聲道：“當然很喜歡啊。”

    “啊？好奇怪啊，景羽可沒有那麽喜歡……”男孩吐了吐舌，他似是在發愁道，“每次下雨，渾身都會濕透，濕漉漉的好難受哇。”

    少女聞言抿唇輕笑，她笑著將雪白的小手探出窗外，雙手接捧著許多自屋簷上落下的雨珠。

    雨珠豆大，劈裏啪啦地滾滾落下，在她白皙柔嫩的掌心中濺起著星星水花。

    男孩好奇地看著少女。

    淅淅瀝瀝的水汽順著窗沿漫過，沐浴著窗外電光的掠影，此時的她猶如迷蒙煙雲，絕美塵寰。

    很快，她如白玉的掌心間便盛滿了雨水，在男孩瞪大的小眼睛裏，許多細細長長的水絲順著少女的指縫淌淌滴落，不過多時，便已流盡。

    “你看……”少女嫣然笑道，她的聲音很是輕渺，就猶如一縷可隨時帶走的白雲，“烏雲化雨，甘霖天降，凡塵洗淨……”

    她頓了片刻，隨後輕柔道：“此物……方乃是世間大美。”

    在窗外漫下的大雨中，她清靈的眸子亦是隨之染上了水霧般的朦朧。

    “景羽沒有聽明白。”少女懷中的男孩悶聲道，他的目光中仍是閃爍著星星光亮，似是很有興致。

    “不過……雨景也確實好美啊。”

    他蹦蹦跳跳地，似乎是想要跑出去看看外麵的雨景。

    不過他還是沒有“得逞”。因為身旁的少女已是急忙將他攔下。

    “還要亂跑。”白景笙略帶責備地沉聲道，“想要看雨的話，姐姐在這裏陪你看。”

    瞧見男孩依舊在頑皮地嬉笑掙紮，她很快板下了臉：“要是淋了雨，染了寒疾，可是要吃藥的！”

    “……”男孩定下了神。

    “景羽知道了……”白景羽委屈道，於是他便安然縮在姐姐的懷中，手臂攀爬著積水的窗沿，撐著小小的身體，奮力望向窗外。

    星亮的眸子淺淺睜開，尚有些迷糊的眼睛在不斷地睜大，再睜大。

    好一場美景！

    他看到了許多變化萬千，迷夢多姿的雨。

    他看到了串串玉珠由天墜落，碎裂的水光就像夢中的雲霧，飄渺蒼茫。

    他看到了風束雲纏，黑雲駕風，恰似長龍裂空貫世。

    他看到了怒濤翻湧，覆空而下，頃刻急浪驚天立海，

    他看到了漭漭泱泱，雨霧飄搖，盡是滄白無際，盡是淒婉無情。

    ……

    沉醉在雨的世界中，他唇瓣微張，意識，乃至視線都在雨中不斷變得迷蒙。

    再者……他忽然又看到了一些斑斕的光影。

    那是一些模糊的片段，卻不甚真切。

    ……

    遊沉的意識中，他看見……

    他看見……

    ……刀劍化雨，浥染纖塵。(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