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什麽是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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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覺得自己沒什麽問題。”在憋了一段時間之後,艾德最終還是用有些發硬的語氣,幹巴巴的為自己辯解了一聲。

    他的眼睛看著外麵瑪西,看著她將一顆球扔向牆壁,看著那顆球在地上彈彈彈像隻歡樂的耗子,看著那隻蠢金毛撒歡兒的衝上去撲向小球,然後再掉過頭來哈哧哈哧的奔回,完全沉浸在了它自己的世界之中。

    真是一條又傻又幸福的狗啊,艾德在心裏麵感歎著吐槽了一句。怎麽自己就沒有這種好運生成一條狗,哪怕哪天被做成了狗肉,死之前也不會知道到底將要發生什麽,傻乎乎的來,傻乎乎的去,什麽都不明白,什麽也都不用明白。但是他知道那也就隻是想一想罷了,命運讓他生成了一個人,他也就隻能接受作為一個人的命運,以人的身份活下去,按照人的規則,玩人的遊戲。

    什麽是命運啊。讓你反抗不了,也不想反抗的,就是命運。那些所謂叛逆命運的小家夥,殊不知他們叛逆的想法本身也都是命運的安排,他們眼中自己所反抗的命運,隻不過是他們自己認為的,隻對他們來說的狹義的命運罷了。

    不過這也是好事,人類總得需要一些掙紮、燃燒、反抗的血液,人人都當所謂的聰明人,那麽最後的結果隻能是死的要多蠢有多蠢。

    對於艾德平淡又堅定的自我申明,老爵士將身體在扶手椅中扭動了一下,換了個姿勢,半睜著的眼睛目光有點看不見焦距,輕輕的笑了一聲。

    “沒什麽問題啊……”他撫摸著自己的雙腿,“當了十五年的宇宙狼,完好無損的回來了,就能說自己什麽問題也沒有嗎。”

    “……”艾德看了老爵士一眼,“那您倒不是完好無損,您覺得有什麽問題嗎?”

    “嘿,”愛普頓爵士笑了一聲,“厲害的小子。”

    這位曾經的將軍怎麽可能感覺不出來,艾德在看似將自己位置放低的談話中,一直都在試圖著占據談話的主動。而且從某方麵來說,他的嚐試也並不是完全失敗的。

    “厲害不厲害,老爺子,”艾德也笑了笑,“我隻是想說,我們這究竟是您在給我進行心理治療,還是我們兩個病人在交流病情。”

    “你覺得呢。”

    “我覺得哪個都不是。”艾德笑容消失,目光恢複了淡漠,“我覺得,我們誰都沒有問題。”

    “……”

    “還記得您剛問過的我的問題嗎,殺人是什麽感覺?”艾德轉頭,看向老爵士,目光莫名的動了動嘴角,“答案很簡單——殺人對我來說,就是‘殺人’的那種感覺。”

    老爵士慢慢的轉過了頭,與艾德對視。他看到艾德坦然的看著他,笑著,眼睛深幽幽的,但卻清澈的像個孩子。

    “我不知道別人殺人是什麽感覺,”艾德說,搖了搖頭,“但是我想,每個人對這件事情的感覺都不一樣,就好像他們對其他事情的感覺也都不一樣。一個屠宰戶,手下宰過千隻畜生,他和一個連雞也沒殺過的人對待殺生這件事情的感覺和態度會一樣嗎?我覺得應該不會,但是,這不正常嗎?”

    “殺人對於你來說,”老爵士的目光微微眯起,“已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不,”艾德搖了搖頭,“是對所有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會經常做這種事情的人來說,非常正常。而這其中——老爺子,我想也包括你。”

    “……”

    “無論酸甜苦辣,隻要有必要,你就都會張口,順著喉嚨吃下去,不是嗎。”艾德看著老爵士,“您覺得,這正常嗎?又或者——這不正常嗎?”

    “我想,”老爵士打斷了艾德,眉頭微微的皺在了一起,神情嚴肅了一點,身上那股老龍般的氣勢對艾德多了一點真正的壓迫,“這就是瑪西會將你帶到我這裏來的原因了。我也能夠理解,從那個世界回來之後,我總感覺自己好像缺了點什麽,好像丟了點什麽,讓我覺得自己和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像是走進了不一樣畫風的另一個畫卷之中。”

    “您覺得這是自己的問題。”艾德點了點頭。

    “不,”老爵士忽然笑了笑,“我不覺得這是任何人的問題。我隻是發現了一個客觀的事實——這個我曾經出生的地方,這個我為之流血、奮鬥過的國家,好像,已經不再適合我了。”他喃喃的說著,轉頭瞥向了艾德,“這裏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

    “……”

    “無論這是誰的錯,無論這是誰的問題,探討起來都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因為,我已經是現在的我,而世界也已經是現在的世界。我們都回不到從前了。”

    “必須要有一方做出讓步。”艾德和老爵士一樣,舒服的躺坐在扶手椅中,似乎要將全身都陷入進去一樣,闔上了眼睛。

    “所以,你覺得該讓出這一步的,是誰呢?”老爵士輕輕的笑著,聲音像是從很久遠、很久遠的什麽地方飄蕩過來,有點模糊,但卻無比清楚。

    “我是這個國家的貴族,艾德先生。”老爵士平靜的說道,“我曾經有著非常幸福的家庭,有著我的父母,我的兄弟,獨一無二的摯友,愛我的和我愛的那些人。我擁有著一切,什麽都不缺,什麽都沒法報怨。本來,我可以就這麽一直平靜、正常、富貴的過完這一生,這對我來說沒什麽困難的。

    “但是最終,我選擇的成為一名士兵,踏上了戰場,加入了那一次次不知道正義不正義的戰爭,用不知道正義不正義的手段,去為了我的國家不斷撰取著不知道正義不正義的利益。這對我來說沒有什麽心理負擔,如果讓我成為那前夫唾罵的小人,而讓我的國家能夠獲得最後的、真正的勝利,那就讓我遺臭萬年又如何,值了。

    “這是我最初的讓步,最初的決定。為了國家,我願意成為我任何需要成為的樣子,哪怕我並不喜歡,哪怕沒有人能再認得出我。

    “而現在——現在,艾德先生,這依然還是我的選擇。如果讓我和我所生存的這個世界,讓已經畸形的我和讓我畸形了的這個國家某一方必須要做出讓步,我當初的決定就是我現在的意誌。我可以很自豪的告訴你,戰爭也許改變了我,但最終,我依然還是我自己。我知道自己是誰,我知道我是什麽樣子,我依然保留著我的初心,從開始走到了終結。”

    老爵士抬起頭,望著外麵斯圖加爾晴朗的天空,微張著嘴,沉靜的目光泛起一絲恍惚,隨即伸出手,握成拳頭,在自己的胸膛狠狠敲了兩下。

    他轉過頭,看向艾德,笑了一聲。“我想這對於你來說可能很難理解,”他說,“你是一個沒有國家,也沒有家的人。”

    “對……”艾德睜開眼睛,坐起身,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放下,看了老爵士一眼,“所以,我們這種人對於世界來說,就是多餘的,是嗎。”

    “……”

    “如果我們是多餘的,”艾德聲音平靜,繼續問道,“如果我們的出現就是錯的……那麽我們存在於這個世界中,我們戰鬥在這個宇宙裏的意義是什麽?就是為了襯托你們這些有國有家的人是多麽幸運,多麽偉大嗎?

    “我知道您肯定堅信自己做的是對的,是正確的,但是一個根本性的問題——老爺子,您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嗎。”

    “……”

    “我在軍團的時候,認識一位前輩。在很多年以前,她還是一個二十四歲的年輕少女,因為在任務過程中的一次意外,她和三個作為貨物的孩子一起被困在了飛船裏麵。飛船的動力係統壞了,導航係統也失靈了,他們隻能開啟求救信號,等待軍團援軍的救援。但是,那很有可能會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而他們所在的那個小飛船裏儲藏的食物並不多。

    “最開始,前輩將食物分開,隻留給那三個孩子一點能夠供他們勉強維生的水和食品,自己將大部分食物都嚴格看守保存了起來,因為她知道,那三個孩子一點經驗都沒有,讓他們自己分配的話,極限能撐兩星期的食物連一星期都用不了就會被他們給吃光。

    “而她自己,除了最基本的水和食品之外,她還霸占了所有的酒,並且每隔一段時間就喝上一點,持續讓自己的麵龐保持著紅潤。她在之後對我說,當時那種情況,那三個孩子雖然痛恨身為無情傭兵的她,但是卻也下意識的將在場最強大的這個成年人當成了他們心裏的支柱,隻要他們看到她的狀態還足夠好,他們就不會真正的崩潰和絕望。而在那樣的環境中,絕望是最可怕的殺人毒藥。

    “後來,救援一直沒有來,而食物和水卻漸漸的見底兒了。前輩給三個孩子分配的水和食品越來越少,間隔越來越長,但是她自己卻一直因為酒精而保持著一個表麵很良好的狀態。這讓那三個孩子心裏開始發生了扭曲。”

    說到這裏,艾德頓了一下,看了老爵士一眼。

    “他們在一天趁前輩睡覺的時候襲擊了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