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采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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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蓮少女們兩人一組,一人蕩舟一人采蓮,於蓮葉中穿行,歌聲輕快,采蓮曲各有不同。
輕輕一葉舟,蕩入荷花裏。
不見采蓮人,但聞花中語。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逾明將剝好的幾粒白胖蓮子放在月華掌心,拍拍手中蓮蓬殘渣,拾起竹篙,依照月華指示的方向,將小舟蕩出去。
緋衣的逾明立在舟頭,滿袖盈風,俊秀飄逸。撐篙的動作由他做來,瀟灑閑適。
采蓮少女們咯咯嬌笑,呼朋引伴,“好俊俏的郎君……”膽大的少女語調一轉,以采蓮曲調戲起他來。
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
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
逾明灑然一笑,不做回應。
數舟擦肩時,采蓮少女們才發覺他的舟上載一女子,那女子素衣白裙木簪綰發,委實氣度不凡。
月華倚於舟頭,蔥白的手指拈了白胖的蓮子來吃,唇畔漾起一抹笑意。
有位膽大的采蓮少女貓兒眼一轉,笑道:“郎君何不來一曲?!好叫你娘子也賞一賞。”她的本意是試探,若這二位並非夫妻,必會出言澄清。
逾明望向月華,見她一臉笑意並無不悅,便收了竹篙,任小舟隨著水流飄移。“為夫不會唱曲子,念一首詩與娘子聽罷。”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一莖孤引綠,雙影共分紅。
色奪歌人臉,香亂舞衣風。
名蓮自可念,況複兩心同。
他的眼中,從來都瞧不見旁的女子,唯餘她一人。
貓兒眼少女眼神一黯,咬了唇,自覺沒趣。
采蓮少女們嬉戲遠去,行出數裏,還有嬌俏的女子回頭張望,俊俏的郎君在荷葉的掩映中已模糊得隻剩殘影,平添一抹悵惘。
“你還會作詩?”月華將最後一顆蓮子放入口中,探身折了一朵粉嫩的蓮花,輕輕一嗅,清香醒神,隨手拋予他。“賞你的!”
“多謝娘子賞~花。”他嬉笑著作勢一禮,珍而重之將蓮花別在腰間,緩緩撐篙,等待姻緣簿所指之人到來。
綴在采蓮少女們身後的阿婆姍姍來遲。遠看覺得她老,不過因為姻緣簿上記載她年逾半百,兼之一頭銀發。近看容顏不老,約莫三十來歲,一身棉麻衣裳補丁雖多卻十分齊整,小舟破舊暗沉,很有些年頭。
兩舟擦肩時,月華與逾明對了一個眼色,正是她。
“槿娘?”月華直起身喚道。逾明順勢將小舟靠過去。
阿婆動作一頓,極其緩慢地轉過頭來。那雙眸子,美麗卻空洞。
“你是槿娘的女兒,渺渺。”月華下了定論。
“……是。”阿婆,渺渺答的遲疑。
“我們是槿娘的親人,特來尋親。”月華早已備好說辭。
“親人?尋親?”渺渺空洞的眸子驟亮,如風雨中的小火苗,忽閃一下,滅了。“她死了。”
她回身便撐篙,又快又急。
逾明見談話陷入僵局,略清了清嗓子:“渺渺,我們是來尋你的。”
渺渺不答,撐篙的動作幅度愈大。
“追。”月華話音剛落,逾明已手起篙落,跟上去。
渺渺畢竟是個凡人,又是個女子,氣力有限,自然比不得神仙。不過幾個起落,逾明便追上她,將小舟調轉頭來,正好橫在她的舟前,阻住她的去路。
“你們,你們待要如何?”渺渺垂首,眸子也不曾抬起。
“不如何。我們在你家借住一段時日,認親。”逾明“唰”的撩開扇子,扇了兩扇,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渺渺竹篙往前一點,小舟後退,又一陣疾行。
逾明歎道:“跑得還挺快。她非但不是個木頭人,還一點都不傻。”
“我幾時說過她傻?”月華的微笑唇笑意愈盛。
風月筆嗤笑:“你們兩個傻子,還不追?人都跑了。”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二仙異口同聲。
風月筆又一陣發笑,“你們愈發有默契了。自打逾明仙君來了月老殿,主子你多了幾分喜怒哀樂的情緒,倒愈發像個人了。”
逾明心中一動,扇子一合,在手心一敲,“我寧願帶給她的都是喜樂,再無哀怒。”
南湖裏,一葉扁舟晃晃悠悠,隨波逐流。
月華倚在舟頭,纖手撥弄著荷花,回眸一笑:“恰巧,我也會一首《采蓮曲》。”
晚日照空磯,采蓮承晚暉。
風起湖難渡,蓮多采未稀。
棹動芙蓉落,船移白鷺飛。
荷絲傍繞腕,菱角遠牽衣。
夕陽下,她的身影仿若鍍上一層金色,與南湖的蓮花融合在一處。山水佳人,皆可入畫。
天色不早,附近村子炊煙嫋嫋,采蓮少女們離去時,小舟似箭,行得飛快。
逾明負手看了眼天色,回頭道:“走罷。”手起篙落,一路水響,驚起遊魚無數。
棄舟上岸時,貓兒眼少女候在水邊,笑意盈盈,熱情向逾明介紹此地風景,殷勤相邀,請他多留幾日。
逾明看向月華,月華淡笑頷首。他們的本意便是留下,如今,正好!
美男計,甚好。
是夜,借宿於貓兒眼少女家,逾明自袖袍掏出一個小銀錠子,足有五兩重,充做食宿費。少女的爹娘欣喜若狂,唯恐怠慢。
用罷晚飯,月華裝作好奇,打聽白發阿婆渺渺的家事,貓兒眼少女一家變了臉色,諱莫如深,此事唯有作罷。
二仙出門踏月時,貓兒眼少女追出門外,以帶路為名,尋一僻靜處,將渺渺家事詳細道來。
渺渺的爹自小患病,癡傻多年,偏生又是五代單傳。家中為了傳宗接代,為他買了個小幾歲的女童做童養媳,正是渺渺的娘。
渺渺的娘是被拐子賣到此地來的。她本出身殷足人家,因上元節貪看花燈與家人走失,小小年紀便被拐賣至窮鄉僻壤。
她偷跑了幾回,奈何人小腿短,每每被逮回來,餓飯挨打很是苦楚。過得幾年,她便不敢再跑了。
那家人怕夜長夢多,估摸著她有十四五歲,便緊著將親事辦了。
拜堂那日,村裏的喜婆一早來上妝,足足花費大半日,也未能妝成。村裏的喜婆每每憶起當時情狀,不寒而栗。她靜靜坐在梳妝台前,也不言語,簌簌落淚,半日後,眼眶裏竟流下血淚來。厚厚的脂粉也無法掩蓋,道道血淚。
拜堂時,紅蓋頭下,斑斑血淚滴落在地,眾鄉裏嚇得不敢言語,婚宴也草草了事。
癡傻夫君瘋得厲害,卻有一大把力氣,稍有不如意,動輒打罵,她活的很是辛苦,常有輕生念頭。無奈那家人看的緊,她割了兩回腕子皆被救了回來。之後,看管更是嚴厲。
生不如死的日子過了一年,她懷孕了。這一胎,是癡傻夫君強迫得來的。她並不想要這個孩兒,卻身不由己。日夜被看管,落胎也尋不著機會。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是個男孩。那家人如獲至寶,取名小寶。她闔上雙目,眼眶裏早沒了眼淚,隻餘麻木與空洞。
她產後大出血,產婆高聲驚呼:“肚子裏還有一個娃娃,保大保小?”
那家人分成兩派。一派主張保小的便成,因為她已萌死誌。另一派主張大小都要保,指望她當了娘便有了活的希望。
老天想讓她活,她便隻能活著。
她的命保住了,第二個孩兒也保住了。第二個是女兒,生來便有寸許長的白發。產婆一聲尖叫,險些將孩子拋出去。那家人說是妖孽,依著村裏規矩,要用恭桶溺斃。
她緊閉的雙目赫然大睜,“孩兒給我,我便好好活著!”
一雙孩兒長到三歲,男孩兒似父癡傻,女孩兒似母早慧。
夏日,癡傻的小寶貪涼,玩耍時掉入後院井中,溺水身亡。待人發現,已泡的慘白發脹。
那家人本就容不得妖孽,此時更是喊打喊殺,她拚死護著女兒,不知挨了多少腿腳,額上也被鋤頭砸中,自此落了疤。女兒被護在懷中,毫發無傷,隻會流淚。
女兒六歲時,村子裏來了位教書先生,說是雲遊到此,喜南湖風景,在此停留一段時日。他私設蒙童課堂,不要束脩,也不拘男女童,閑暇時教習幾個常用字。
某日,教書先生於南湖泛舟,見到六歲的采蓮女很是驚異,知她沒有名字,又同情她的遭遇,以“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為之取名“渺渺”。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教書先生所言的一段時日,轉眼已近一年。他時常暗中接濟饑餓的渺渺,漸漸,也與渺渺的娘親熟識起來。
腹有詩書氣自華,教書先生偏又生的俊朗,村中妙齡女子皆芳心暗許。少女們送個針線荷包、繡帕之類的小物件兒表白,每每皆被先生推拒。
女子心思細膩敏感,思慕先生的女子中,有一位膽大心細的疑竇頓生,自此便時時留意先生的行蹤,不消一月,便查得一清二楚。
妒嫉之心,人皆有之。若你妒嫉之人,明明無甚優秀之處,處處不如你,她一介殘敗之身,活在比你慘百倍千倍的地獄裏,卻生生得了你心尖尖上的人,輕而易舉得了你求之不得的愛情。這份嫉妒,會不會使人發狂?
膽大心細的女子被燃燒的妒火燒昏了頭腦,終於做出了令她後悔一輩子的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