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殿試兵法,深析敗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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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桑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再管那些遠處的官員是怎樣的目光,低下頭,抬腿向大殿走去。
    到了殿前,殿外兩名小黃門早已是細細督看著百官卸劍更履,秦桑沒有再上前去,她不屬朝官,自是應當候在殿外,等待謁者傳召方可進殿。
    不一會兒,殿外百官皆是已入殿中,偶有幾個路過秦桑身旁,便也是多看上她幾眼。那眼神中的意味甚多,秦桑一時間竟也體悟不過來。
    她在殿外靜候著鍾響,聽著店內傳出的不算太清晰的聲音,判斷著大概何時才能進殿。
    終於,謁者傳話,要秦桑進殿。她趕忙脫下鞋履,一路隨謁者進入了大殿當中。這期間,她一直未曾抬頭。
    到了殿中,她規矩的下跪叩首,直到恒王發話,她才抬起頭來。
    “你便是秦桑?”恒王端坐在階梯頂上的龍椅之上,威嚴問道。
    “正是草民。”秦桑抱拳答道。
    恒王微微點頭,繼續說道:“朕聽聞你在擂台之上武藝不凡,今日殿試兵法,你可準備好了?”
    秦桑苦笑,又是這個問題,自己既不知考題又不知出題方式,如何準備?
    但她還是端起神色,恭敬道:“草民靜候皇上出題。”
    恒王未再多說,向一旁的寺人點了點頭,不一會兒,便見大殿外幾人抬著一張偌大的案幾到了殿中,擺在了台階之下。
    秦桑抬頭一看,那案幾四四方方,裏麵盡是些沙圖碎石,看上去,倒像是仿照某處地形所製的土丘。
    “你且起身作答吧。”恒王道。
    “謝皇上。”秦桑站起身來,這才看清這案幾的全貌。果然,這砂礫碎石所擺出的形態,就是仿照山勢地形所製。
    而這仿照之處……秦桑細細一看,心中已是明了。
    這是渝州城外一線穀,渝州一戰中,宋闊遇伏之處。
    “這沙盤所仿地形,你可識得?”恒王看著站在沙盤旁的秦桑,出言問道。
    秦桑也不多想,便抱拳答道:“回稟陛下,此乃渝州城外一線穀。”
    恒王聞言一驚,他顯然沒有想到,秦桑竟對此處地形如此熟悉。百官們自然也是麵麵相覷,皆露震驚的神色。
    他們哪裏知道,自從宋闊兵敗的消息傳回京中,師兄便一連好幾日在鬆雀府中與秦桑討論這渝州城周圍的所有地形,因為無論如何,這都將是秦川出兵相爭的第一站。
    至於一線穀,作為宋闊遇伏的地點,自然就成了論兵的重中之重,別說是一線穀的地形了,就連那裏的每一處轉角,土丘,草木,應清都令人細細繪製了出來。
    恒王不愧是恒王,他雖是震驚,倒也沒有太過表現出來,隻繼續問道:“那麽想必你也知道,此處乃是宋闊遇伏之處了?”
    “是,草民確實知道。”秦桑如實答道。
    “那好,”恒王端坐起身,此時也是來了興趣:“今日的考題便是,宋將軍當日,為何會在此處遇伏。若是你來帶兵,又將如何反敗為勝?”
    此問一出,大殿內立即安靜了下來。眾人都明白了恒王這道考題的意思,將當日敗兵之處拿出詳談,這就很明確的在告訴秦桑,帶兵打仗沒有那麽簡單,不是你身手了得就可應付。
    當日宋闊兵敗於此處,失了渝州,若是你答不出此中關鍵,便是你領了兵,也一樣會打敗仗。
    百官們此時已有了些幸災樂禍的心思,他們今日看著秦桑從太子的車駕上下來,便已是明白,這位小公子多多少少是與太子有些關聯的。而朝中擁護太子之人雖然也有,但偏向二皇子的更占多數。
    畢竟,蕭皇後本就沒有本家支撐,又過早離世,這太子的根基,實在不穩。而二皇子不僅文武雙全,更是有梁妃這個母妃撐腰,梁妃是相國大人妻妹,也就是說,他擁有的不僅是母家的支撐,還有相國大人的暗助。
    這些道理,百官們算得比誰都明白。
    此時不知多少人心中想著,若是這秦桑過不得殿試這一關,便是跌了太子殿下的麵子。況且秦桑本就不是他們當中任何一人推薦而來,即便是真的帶兵出征了,也未必就有勝算。
    說到底,他們對秦桑,還是絲毫未曾高看。
    秦桑此時心中也是百轉千回,她知道此題的意義何在,恒王,分明就是給出了一個看似無解的謎麵,自己無論如何作答,都不可能更改當日的敗局,也就是說,所有的答案,都是錯的。
    這麽一想,秦桑心中倒是豁然開朗。古人雲,兵家之事,出奇製勝,那麽眼下的情形,倒是“奇兵製勝”的好局麵。
    恒王看秦桑久久未能作答,心中也不免有些疑惑。他當然知道自己這題出得刁鑽,就連他自己都未曾想過怎樣才算是正確答案,這秦桑,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恐怕連戰場都未曾上過,這麽看來,確實是為難了些。
    “秦公子可有什麽對策?”恒王出言問道,心中已是想好,若秦桑說不出對策,便另出一題替代。畢竟如今朝中實在無人可堪此任,就這麽折損一人,恒王也不願如此。
    “回稟陛下,”秦桑端正抱拳道:“草民心中的確已有答案,但這答案,卻未必會是陛下想要聽到的。若是言語中有什麽冒犯之處,恐惹得陛下龍顏不悅,草民心中甚為惶恐。”
    恒王微微一怔,他沒想到秦桑竟會如此答複。但很快,他便輕輕一笑,抬手道:“但說無妨。”
    秦桑見恒王神色並未有什麽變化,便垂首而立,站在那沙盤之側,看著沙盤中擺出的一線穀地形,緩緩說道:“一線穀之所以得名,是因為此穀乃是兩山間極窄的一處峽穀,甚至都算不上是峽穀,隻能勉強稱作一條縫隙。”
    眾人聽著秦桑的陳述,紛紛搖頭輕笑。這些東西,即便是軍中隨便拉來一小卒也不會不知,何況沙盤仿照的地形如此精細,就是看,也看出來了。
    站在不遠處的衛嵐此時卻沒有嘲笑,他淡淡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靜靜的聽著。
    秦桑沒有去管周圍的動靜,隻自顧自的說道:“自古以來,低山峽穀便是兵法中常見的設伏之處,除此之外,山林,空寨,深溝,野丘,也常常被用作埋伏。”
    秦桑說完這些,周圍交頭接耳之聲已是更勝。衛嵐依然就那麽站著看著,不發一言,似是在等她更深一步,甚至當秦桑的目光看向他時,還微微朝她點了點頭。
    一旁的二皇子魯子越卻沒有那麽沉得住氣,他聽著周圍的交頭接耳,見眾人都已沒了耐性,便上前一步,戲謔說道:“秦公子,你方才所說的這些淺薄之談,隻要是稍稍看過兩本兵書之人,就不會一無所知。如此糊弄殿試考題,是否也太過兒戲了一些?”
    秦桑見他出言,也不急著申辯,禮數周全的作揖說道:“二皇子莫要心急,草民並無半分糊弄之意,我說的這些的確都是兵家常識。”
    “既然如此,不如請公子還是快些步入正題,也好讓我等見識一下你的高見。”魯子越嘴角帶著一抹冷笑,催促道。
    秦桑微微一笑,轉身朝向恒王,恭敬道:“陛下明鑒,草民方才所說,沒有一句是多餘的。”
    未等恒王出聲,秦桑便轉過身去,對著二皇子和一眾官員接著說道:“草民之所以要說出這些淺薄的常識,就是因為這些道理,連朝中未曾參軍的文臣都明白,難道宋將軍身經百戰,還會不知?”
    眾人聞言已是一愣,還未及細想,秦桑便接著說道:“宋將軍之所以會率軍出城,並非因為他不知這些兵家常理。若是在平時,他當然早就可以看出,一線穀,是絕佳的伏兵之地,斷然不會貿然前去,踏入圈套。但是,他偏偏在渝州就這樣做了,為何?”
    大殿之上安靜了下來,百官們不再竊竊私語,他們看著眼前的秦桑,都開始豎起耳朵認真聽了起來。
    “因為他不是不知,而是不舍。”
    秦桑看著眼前的百官,背手從他們麵前慢慢走過:“在渝州一戰之前,秦川已經接連丟失十五座城池,而這十五座,都是宋將軍奮力苦守卻沒能守成的。到了渝州一戰,連允故作敗兵之態率軍倉皇而逃,這對宋將軍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他終於打了一次勝仗。而他之前敗績連連的罪魁禍首是誰?連允。”
    秦桑看著眾人的目光,喘了一口氣,接著說道:“諸位可以試想,此時,連允的敗軍就在眼前,若是能夠斬殺連允,便能一雪前恥。這樣的機會,宋將軍要,還是不要?”
    “他當然會要。”不等眾人反應,秦桑便無比堅定的說。
    “他甚至未及考慮,這是不是一個圈套,他隻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一次機會。於是他幾乎毫未猶豫,便選擇了開城出兵追剿。也正因此,踏入了連允在一線穀中設下的圈套,中了埋伏,失了渝州!”
    說完這些,秦桑重新回到了沙盤之前,指著沙盤說道:“無論當日宋將軍進入的是不是這一線穀,結果都隻會是一樣。這無關乎一線穀是何等險要,也無關乎渝州城城防是否堅實,在當時的情況下,即便麵前是萬丈深淵,宋將軍也未必就會遲疑分毫。”
    說罷,秦桑轉向恒王,正色道:“所以說,宋將軍在渝州戰敗,根本與這一線穀地形毫無瓜葛。他並非是敗給了連允的兵法謀略,也不是敗給了一線穀的山勢地形,他敗給的是自己的攻心急火,是眼前難以抵擋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