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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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爺聽這聲音有些耳熟,心裏不自禁地一顫,再一想,眼淚跟著就下來了——這分明是他爹,也就是我太爺爺的聲音!
    太爺爺在爺爺很小的時候,有次出去放羊,就再也沒回來。村裏人到處都找不到他,最後隻當他迷了路,客死異鄉,給他在村裏堆了座無碑墳。太奶奶起初心有不甘,最後怎麽也等不來人,隻好含淚接受現實。爺爺也以為他早就死了,卻沒想到在這兒遇上。
    爺爺循著聲音趟到對岸,在蘆葦叢中翻找。奇怪的是,明明聲音就近在耳邊,但就是沒有太爺爺的身影。爺爺越找心裏越怕。他以前聽村裏老人說過,河裏的水鬼經常會假扮熟人的聲音,引誘生人靠近水邊,然後拖他們下水,上他們的身。
    以前爺爺聽了也就聽了,從來也沒當真,但最近發生的事情太過離奇,他心底難免打起了退堂鼓。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時,山澗下遊平靜的水麵突然咕嚕嚕冒起一串水泡。
    爺爺細眼去瞧,就見那水泡中央,慢慢升起一蓬濃密雜亂的頭發。頭發下,是一顆被水浸泡得烏青發脹的腦袋。腦袋在水中繼續慢慢上升,但因為背對著他,所以看不到臉。
    爺爺突然意識到:剛才那聲音,就是從這顆腦袋發出的!
    爺爺感到雙腿小腿肚抖得厲害,試探著喊了聲:“爹?”
    那顆腦袋緩緩擰過頭來,確實是太爺爺的臉。隻是這張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眼神裏滿是戾氣,說不出的詭異,跟爺爺印象裏那個風趣可愛的太爺爺判若兩人。
    爺爺轉身想跑,雙腿卻跟灌了鉛似的,動不得分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太爺爺的人頭在水麵上越升越高。人頭下除了一根長長撐起的竹竿,軀幹、四肢統統不見。
    與此同時,水麵上其他地方也都開始冒水泡。緊接著,一個個竹竿撐起的人頭先後從水中升起來。每顆人頭都擰過來正對著爺爺,臉上帶著笑,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麽。
    爺爺驚恐地發現,這些人頭,包括太爺爺在內,全是村裏逝去或者失蹤的先人。
    爺爺嚇得都快窒息了,怪叫了聲“鬼啊”,拔腿就往身後的小村莊跑。
    沒跑幾步,他突然腳下拌蒜,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吃屎。他也顧不得痛了,匆忙起身準備再跑,卻又立刻定住腳——眼前原本寂然無聲的小村莊,不知何時變了副模樣。
    夕陽西下,金黃色的餘暉灑滿農田。爺爺站在田埂上,身邊是邊拾麥穗邊歡笑打鬧的農家少女;幾名老叟任由水牛在水塘中泡著,在塘邊抽著旱煙;幾個光著屁股的小孩在山澗下遊戲水,不時能聽到噗通的落水聲;洗完衣服的農婦抬著麵盆,成群結伴地往家裏趕。
    暮色四合,所有人臉上都帶著幸福的笑,相互寒暄打趣,相攜著歸家吃飯,時光就在這些平凡的勞作和打鬧中緩緩流淌。爺爺樂在其中,竟有些看癡了。
    這時候,迎麵走來兩個頭戴鬥笠身穿蓑衣的中年壯漢,見爺爺獨自一人站在田埂上,起初先是一愣,跟著就大笑著過來拉他,邀他去家裏喝酒。
    爺爺見他倆麵生,想起茅老道的話,忙擺手推辭。右邊的男子佯裝發怒,說爺爺不給麵子,卷起衣袖想要揍人;左邊的男子忙伸臂攔住,笑著對爺爺說:“你家老子也在,都是認到的,你就別客氣咯。”爺爺心生疑惑,被他倆半推半就帶了過去。
    還沒走過田埂,爺爺就聽到有個女人尖聲細氣地大罵:“哈崽兒,你要去做麽子?”
    他循聲望去,見是個村婦打扮的年輕女人,長相和穿著,都跟記憶中某個人長得格外相像。努力回憶了下,忽然全身一震:這不是我娘(太奶奶)年輕時候的模樣嗎?
    爺爺不明白何以鑽個暗道還鑽了個時空穿越出來,見自己倒還是成年人的模樣,心中驚駭。太奶奶年輕時就有英武之氣,爺爺從小懼她,見她氣勢洶洶地過來,本能地向後退,指了指拉他的兩個中年壯漢說:“我沒耍,他們喊我去吃酒哩!”
    “扯麽子謊。”太奶奶上來就揪他耳朵,大罵道,“哈崽兒當我憨包噶?哪點有人?”
    爺爺氣不過,扭頭想爭辯,卻發現田埂上就他一人,剛才拉扯他的那倆壯漢已然不見。
    太奶奶喋喋不休,邊數落太爺爺丟下孤兒寡母不管,邊揪著爺爺的耳朵往村頭走。
    爺爺總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似乎他的成長記憶中經常上演這樣的橋段。太奶奶每路過一戶人家,都有村民出門衝他們微笑,詢問爺爺犯了什麽事的、替爺爺求情的、邀請他倆進屋吃飯的,每段場景、每張麵孔,都那麽真實自然,仿佛過往歲月重新演繹了一遍。
    除了這些人,爺爺一個都不認識之外。
    太奶奶領了爺爺進屋。爺爺環視了下,土屋內的擺設幾乎原封不動,除了本該是他和奶奶成婚後的房間還空著。太奶奶衝爺爺屁股上來了一腳,讓他去洗手準備吃飯。
    爺爺望著灶台上他最愛吃的辣炒蠶豆,眼淚唰的就下來了——如果這一切是真的,他多麽希望能留在這個時空裏,不再去管那些成年後的煩心事。
    爺爺乖乖去後院打水洗手,剛好聽到屋外牆角有人在竊竊私語。他以為是賊,悄悄摸到牆邊,貼耳上去,卻聽見牆外那聲音分明在喊自己。起初聽不大清楚,等他靜心去聽,就聽到茅老道的聲音在屋外著急地喊:“快出來,屋裏都是假的,小心陷進去。”
    爺爺心頭一凜,聽太奶奶在屋裏大聲喝問怎麽還沒洗完,隨口撒了個謊,見後院圍牆堆得太高,根本翻不出去,於是硬著頭皮回屋,騙太奶奶說落了東西在田埂邊,要去取回來。
    太奶奶將信將疑,讓他快去快回。爺爺如蒙大赦,出了門拔腿就跑。
    他心有餘悸,回頭見太奶奶追出大門,目光空洞呆滯,更加確信茅老道所言非虛,心中感慨,跑了一陣,見視野裏已沒了太奶奶的身影,於是掉轉方向朝屋後跑去。
    等爺爺找到茅老道,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茅老道並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有幾個爺爺做夢都想不到的人——奶奶、太奶奶、村支書,還有陳氏兄妹,大家都在。
    爺爺問茅老道這是怎麽回事。茅老道苦笑著告訴他,他昏睡過去有好幾天了,村裏出了這檔子事,這些天村民們搬的搬、走的走,村中已經沒幾個人了。
    房子一空,孤魂野鬼就住了進來。爺爺醒來時跟瘋了似的,一個人跑到田埂上,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在跟誰說話,他們當時都沒敢喊醒他,怕他走李雲彩的老路。
    後來見他喃喃自語進了屋,還邊洗手邊說和娘一起吃晚飯什麽的,太奶奶立馬就急了,認定他撞了邪,讓茅老道趕緊喊他回魂。茅老道不敢怠慢,在屋後做法給他喊魂,他能聽得到,屋裏裝成太奶奶年輕時候的鬼魂卻聽不到,這才給他救了回來。
    爺爺虛驚一場,問奶奶和太奶奶啥時候回來的。奶奶擦著淚說:“給你帶話你都不理,我和媽以為你出了麽子事,就趕到回來咯。”爺爺連說抱歉,問茅老道現在該怎麽辦。茅老道如常捏著髭須,沉聲道:“去後山那死穴看看。要解這劫,還得從那兒下手。”
    一行人摸著黑,匆匆忙忙往山路上趕。爺爺之前受了驚,雙腿酸軟,根本支不住身子,隻好讓奶奶和陳鬆年攙著。所有人麵露沉色,隻悶頭趕路,沒有人開腔。
    這麽停停走走了大半個時辰,大家來到之前爺爺和茅老道歇腳的緩坡。爺爺問怎麽不繼續往下走。奶奶和陳鬆年把他放下。茅老道指了指天空說:“等天亮。”
    爺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既然要等天亮,為什麽非要這時候趕過來?難道村裏所有房舍都已經被孤魂野鬼占領,找不到一處棲身的地方?
    他把疑問提出來,所有人麵麵相覷。茅老道看向奶奶,含笑點了點頭。
    奶奶歎了口氣,指著山腳下問爺爺:“保田你看,那是麽子?”
    爺爺走到緩坡邊,伸長脖子看了看,山腳下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正納悶奶奶要他看什麽,就覺得身後被人猛力一推,還沒來得及驚呼,整個人就從山上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