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化骨
字數:4488 加入書籤
,最快更新養屍秘錄 !
爺爺想起胡二狗枕頭黃紙上的字眼,忍不住苦笑起來。
茅老道撿了把燃香扔進背篼,幽幽道:“我其實早該想到的。或許人心都有弱點,拒絕相信那些自己不願承認的事實。我和他師出同門,處世之道卻大相徑庭。我不敢說自己走的道就一定正確,但我問心無愧。我隻是不想看他走得太遠……”
爺爺忙問他們到底是做什麽的。茅老道搖了搖頭道:“時機未到,我現在說了你也未必懂。等過些時日,我自然會告訴你,還望曾老弟見諒。”見爺爺就要發作,茅老道搶道:“時候不早了,你我還有要事要辦。有什麽話,路上再說吧。”
爺爺心有不甘,伸出一根手指道:“就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你不回我,我哪都不去。”
茅老道知道爺爺的脾性,背起背篼苦笑道:“你說。”
爺爺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為什麽要幫我?”
“那是我的命。”茅老道拍了拍爺爺的肩膀,示意他跟上,接著道,“使命。”
路上爺爺還在消化茅老道的話,始終不明白他這算哪門子回答。
茅老道見爺爺隻是勾著頭趕路,也不說話,於是問他知不知道不化骨。
爺爺心不在焉地搖頭。茅老道悠然道:“袁師祖曾在他的著述中,將走屍分作八個品類,有紫僵、白僵、綠僵、毛僵、飛僵、遊屍、伏屍和不化骨。紫僵最甚,白僵次之,以此類推,不化骨最次。雖是最次,但數量眾多,易為人所用,所以古往今來,為害卻最大。”
爺爺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說這個,不過倒是起了些興趣,問道:“啥子是不化骨?”
茅老道見他搭腔,眉角有了笑意,答道:“嚴格來說,它不算僵屍的一種,因為它隻是屍身上某些部位的屍骨。人死後,這些部位因為精神灌注而使屍骨不化。打個比方,農婦挑水經常用肩膀出力,出力即為精神灌注。農婦死後,肩膀不會腐化,這就叫不化骨。”
爺爺聽他這麽一解釋,已經有些猜到他的用意了。
果然,茅老道轉向他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拆廟挖出的枯骨,如今藏在什麽地方?”
爺爺邊想著什麽人會用肋骨的位置出力邊回答:“就在後山的死人野口。不過後頭我們都走咯,就二狗子在,也不曉得他囔個處理噶?但怕隻有去碰碰運氣。”
兩人往後山趕去。天色漸黑,茅老道突然停步,問爺爺能不能想法去弄些黑狗血來,說是等會兒用得著。爺爺犯了難,這時候上哪兒找狗去?就算找得到,山村土狗多以黃白雜色居多,別說純黑,就是純色的都很難見到,茅老道這臨時起意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兩人重新折回,兜兜轉轉在村裏瞎晃悠了很久。好在之前茅老道救人有功,否則他倆免不得又要被人生疑。所幸兩人到底還是找到了。雖然毛色不純,但聊勝於無,主人家又是當日患病村民中的一個,所以隻費了些口舌,最後還是很順利地取了狗血,繼續上山。
走到平日村民喚作死人野口的後山山洞,可能因為心理作用,爺爺總覺得那雜草掩映的洞口陰森森的,比兩年前來的時候恐怖了許多。
茅老道可沒想那麽多,撥開草叢當先鑽進去。爺爺不敢怠慢,打著燈籠在後頭跟上。
山洞不大,燈籠的光能夠照亮整個空間。兩人剛進去,爺爺就聞到一股濃鬱的怪味,仿佛剛洗過頭的女人,頭發被火燒著的氣味,有些惡心,又有些令人陶醉——還有些熟悉。
爺爺他倆擔心這氣味有毒,都捂著口鼻。兩人環視了一圈,四麵洞壁光溜溜的,看得出質地很硬,不可能藏得進東西;地麵沒有,那就隻能往地下挖挖看了。
燈籠火光閃爍不定,似乎快燒完了。兩人用樹枝扒拉了幾處地方,都沒有找到。
這麽多枯骨,如果埋在地下,不可能一根都找不著。爺爺懷疑胡二狗換了地方,問要不要去山洞周邊找找。茅老道點頭答應。兩人剛要往外走,茅老道卻又站住了。
爺爺問他怎麽了。茅老道眉頭緊鎖,轉身麵向爺爺道:“那日我倆去胡施主家,你可還記得,胡施主的令堂說了些什麽?”
爺爺慢慢瞪大眼睛,似乎想到什麽,渾身又忍不住顫栗起來;而他也終於知道,為什麽山洞裏的氣味聞起來有些熟悉——當日他和茅老道進胡二狗房間時,聞到的就是這種怪味。
雖然爺爺尚未清楚胡二狗他娘說的“他們”是人是鬼,但這胡二狗決計有問題,聯想到他房間裏的怪味,很可能當年他用白帛包了那些枯骨後,並沒有就地掩埋,而是偷偷拿了回去,另作他用。他拿這些茅老道口中說的不化骨,到底想幹什麽?
事情越來越蹊蹺。我爺爺開始覺得,過水村,這個他從小長大的小山村,其實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風平浪靜;而這些鄉民,也並非全都溫良淳樸。
茅老道猜測,胡二狗應該也通曉他們那行的門道,再不濟也懂些皮毛,隻是不清楚他是科班出身還是半路出家。不過胡二狗已死,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些不化骨。
兩人快步回村。爺爺邊走邊問茅老道要這東西做什麽。
茅老道說:“不化骨既是邪物,自然也能用來通靈。曾老弟年近而立未有子嗣,怕是跟陰靈作祟有關。我得去下邊替你問問。”說著指了指腳下的土地。
爺爺雖然沒再說什麽,但內心早已對茅老道這般冒死相助感激涕零。
兩人馬不停蹄趕到胡二狗家。胡二狗的老娘已關燈安歇,爺爺不忍打擾,和茅老道商量著明早再過來。茅老道搖頭,表示今晚子時太陰當懸,最好辦事,誤了時辰恐生變數。
爺爺也不懂他那一套,聽他說的有板有眼,沒奈何,輕輕敲了敲胡家的大門。
爺爺敲了很久,這才聽到胡二狗老娘老邁的應門聲。
房門打開,老人端詳了他倆許久,朝他倆背後望了一眼,突然喜笑顏開,很熱情地將他倆迎進屋,自顧去廚房端出剩飯剩菜,嘴上不停地念叨“快吃快吃,菜都涼了”。
爺爺注意到,老人擺了三副碗筷,還拿了三張條凳。
他倆落座的時候,老人一直站在身旁,目光始終沒離開那張空著的條凳,滿臉慈愛。
爺爺感到後背發涼,似乎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茅老道用手肘杵了他一下,示意他別愣神,不露聲色地夾菜吃飯。老人見他倆動筷,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去了胡二狗的房間。
老人在房間裏絮絮叨叨,聽著像是在跟什麽人說話。
爺爺到底還是忍不住,放下一口未動的飯碗,正要問茅老道是不是胡二狗回來了,茅老道搶道:“咱倆途經墓地的時候就跟著了。別怕,他沒有惡意。”
老人整理完房間,拉著爺爺的手請他倆留宿,慌得爺爺急忙擺手拒絕。
茅老道起身替他打圓場,說晚上還有事,跟二狗聊兩句就走,就不打擾他們休息了。
老人朝胡二狗的房間看了一眼,似乎在征詢誰的意見,點點頭,心滿意足地回房去了。
爺爺知道胡二狗的鬼魂此刻就在房間裏,苦於自己看不見,而腦補出來的形象又過於嚇人,隻想馬上離開。茅老道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鎮定,走到房間門口,先敲了敲房門,然後點點頭,示意爺爺垂著腦袋進去,在床頭點上一支白燭,兩人交手站在門邊。
茅老道悄聲提醒爺爺,如果白燭無端熄滅,要趕緊退出房間。爺爺忙點頭答應。
茅老道衝著白燭的方向,問胡二狗近來可好、在下麵過得可還習慣之類寒暄的話。爺爺則雙眼一眨不眨地緊盯白燭,生怕它突然熄滅。好在燭火燃燒得相當平穩,身前又有茅老道擋著,爺爺這才漸漸放下心來。這時,他又聞到了那股若有似無的酸臭味。
茅老道不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枯骨藏在哪裏。
爺爺看到床頭白燭的火光微微晃動,嚇得他的心也跟著跳了一下。等了有一會兒,白燭噗地滅了,木板床毫無征兆地發出“喀吧”的響聲,像是被人用力按斷了床板。
爺爺一隻腳都已經邁到門外去了,卻被茅老道拉了回來。
他指了指木板床道:“他已經走了。過去看看,不化骨應該就在那兒。”
爺爺下意識地就往床下地板望去。茅老道卻徑直走到床邊,一把將床墊掀開。爺爺隻看了一眼,忍不住汗毛直豎——那些枯骨竟被胡二狗碼得整齊平坦,鋪滿了整張床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