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是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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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爺從未在茅老道臉上見過這種表情,即便上次村民忘恩負義地綁他,他也隻是冷言相向,此刻麵對棺材裏的屍骸,他卻一副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模樣,不知道他跟陳美鳳之前有什麽過節。他也沒問,從背著的軍用包裏拿出事先準備的火油,盡數澆到屍骸上。
    茅老道劃了根洋火,扔到棺材中,火苗噗的一下滅了。爺爺不知道向來做事謹慎的茅老道此時何以這般毛躁,搶過火柴盒,重新劃了一根,等火苗旺了,這才小心扔了進去。
    火苗如石沉大海,依舊沒點著。
    茅老道皺了皺眉,示意爺爺退後,從背篼裏取出一道藍色靈符,食中兩指捏著,口中念念有詞。念罷,他將靈符貼到屍骸顱骨上,讓爺爺再試。
    這次總算點著了。濃煙滾滾,摻著屍骨被焚燒的惡臭味,從缺了口的屋頂冒出去。
    兩人快步離開。到了屋外,茅老道似乎還不放心,在土屋四周牆麵和大門上各貼上一道藍色靈符,這才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對爺爺道:“可以了,走吧。”
    兩人回到茅屋,茅老道讓爺爺別再送,在他耳邊悄聲叮囑了幾句,又給了他幾本舊書,就轉身進屋去了。爺爺呆立在原地,回味他剛才的話,恍若隔世。想想這些日子,茅老道盡心幫助自己,自己卻時懷耿介,心中有愧,衝茅屋的方向深深鞠了個躬,這才緩步離開。
    當晚用過晚飯,爺爺照著茅老道的吩咐,打開家中所有門窗,安安穩穩睡了一覺。這一覺直睡到隔天中午,爺爺奶奶背了酬金,準備去找茅老道道別,卻發現茅屋早已人去樓空。
    往後的日子按部就班地過著,似乎所有人都已忘了那些令人不安的過往。村支書到底沒能挺過那年冬天。他媳婦和一對兒女遵照他的遺願,把他葬在了李雲彩墳墓的下端。
    由於找不到楊善民,原本由他接任的村支書職位,被村長陳鬆年如願得償。
    上任不到半個月,陳鬆年接連開除了好幾個平日裏總跟自己作對的村幹部,爺爺出乎意料的也在被開除之列。不過他似乎不在意,成天望著山頂茅屋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來年春天,奶奶順利產下我爹。爺爺欣喜若狂,想第一時間跟老友分享弄璋之喜,來到小樹林,見茅屋依舊空著,並沒有茅老道的身影,隻好歎氣折返。
    轉眼清明將至,陳鬆年意外地組織村民集資厚葬丁家夫婦、李雲彩、胡二狗和劉鐵根。大家心照不宣,倒也沒人反對,隻裏裏外外地幫忙吆喝,忙得不亦樂乎。
    清明過後,一晚,奶奶突然發起燒來,一邊頭冒冷汗一邊夢囈“莫帶他走莫帶他走”,急得太奶奶和爺爺團團轉,連夜去請村衛生員來看病。
    村衛生員開了退燒藥,奶奶吃了也不見好轉。爺爺突然格外想念茅老道,心想他要在的話,說不定能看出點門道來。這麽想著,他突然記起那晚茅老道在茅屋外對他說的話。
    這下爺爺沒法淡定了。他問太奶奶我爹多久沒哭喊了。太奶奶一愣,這才如夢初醒般大叫道:“造嗎果孽啊,我囔個沒注意到哦?伢子一晚上沒哼哼咯。”
    爺爺心頭發緊,轉身抓著奶奶的手問:“哪個?哪個要帶走成伢子(我爹)?”
    奶奶雙目緊閉,表情痛苦,緊緊拽著爺爺的手臂,嘴裏不住地喊:“陳阿假(阿姐),陳阿假,你放過他,你莫帶他走。”爺爺心頭一凜:這陳阿姐,莫非又是陳美鳳?
    茅老道那晚告訴他,奶奶來春產子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但孩子是從死人手裏搶過來的,他總覺得自己和我爺爺在焚燒陳美鳳屍骸這件事上有什麽疏漏。為防萬一,如果孩子出生後有什麽意外,需要我爺爺再去趟石磨村。具體去做什麽,得視情況而定。
    爺爺急火攻心,推門就想跑出去。太奶奶擔心他出事,攔住門把問他去做什麽。
    爺爺說:“好賴叫毛端公來瞅一哈,要不成伢子捱不過今晚。”
    毛端公是鄰村幫人算命看相的老先生,已年近八十。別說當時大晚上的人家未必肯來,就算真的願意來,以他的身子骨,想要從田間上山走到屋裏,估計也夠嗆。
    太奶奶把他拉回來,搖頭歎道:“你就會亂搞。成伢子沒滿月,你就是拿轎子去抬,人家都不得來噶。崽崽不滿月,煞氣重,男行果(男人)看不得,要招黴運哩。要我看,成伢子這個樣子,多半是丟了魂。你拿到白幡幡和笤帚,去幫他喊回來就是咯。”
    太奶奶以前老愛跟村裏老頭老太閑聊,自然懂些門道。爺爺將信將疑,本想問去哪兒給我爹喊魂,奶奶卻突然大叫:“陳阿假,崽崽還小,上不得炕,莫讓他走咯!”
    聽到“上炕”,爺爺猛然想起,當時村裏隻有陳鬆年家用這東西。陳家是北方人,當初過來時,把上炕的習慣保留了下來。隻是這樣的話,這陳阿姐,莫非另有其人?
    爺爺沒想那麽多,請教完太奶奶如何喊魂,帶上招魂幡和竹帚就直奔陳家。
    陳鬆年一家正準備熄燈歇息。見爺爺突然風風火火登門,陳鬆年看了眼他手上的幡子,皺眉問道:“你要搞麽子?”爺爺說明來意,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陳鬆年不信他那套,冷聲喊他走。事關我爹性命,爺爺耍起狠來,索性坐到門檻上,不讓他關門。陳鬆年正要發作,他老爹從屋裏顫顫巍巍地出來,對爺爺道:“你找美鳳?這姑娘,賴我炕上有些日子了,怎麽都勸不走。你來得正好,把東西給我吧。”
    爺爺沒料到陳美鳳居然跟陳鬆年一家有關係,忙問陳美鳳是他什麽人。
    老人歎息道:“是鬆年他小姑,早年難產死了,那會兒你應該都沒生。她凶氣重,認為是穩婆和你爹他們害死了娃兒,一直沒消停。村裏來過高人,勸好幾回了,沒用。”
    爺爺心道果然有問題,帶著哭腔求老人幫忙。老人接過他手中的招魂幡,讓他安心在門外等著。爺爺連聲道謝。老人擺手說不用,掩上門,不停地在房間裏念叨著什麽。
    過了有一會兒,老人這才氣喘籲籲地出門,把招魂幡還給爺爺說:“沒事了。”
    爺爺千恩萬謝準備離開。老人喊住爺爺,遲疑了一會兒,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們燒她屍骨這事兒,我就不追究了。給你提個醒,明日去給她陪個不是。我這小妹啊,脾氣可不太好。”爺爺有些尷尬,唯唯諾諾應了。老人於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關上了門。
    爺爺回到屋時,看到奶奶和我爹都已無恙,心裏吊著的石頭這才落了地。
    隔天天還沒亮,爺爺就備上香錢,隻身去了石磨村。沒人知道他那天何時走的,也沒人清楚他去做什麽。幾天後,爺爺又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方八卦凹鏡,懸在大門前,隔三差五地還要在家門口點上三柱高香,衝遠方的山頭祭拜,像是在乞求什麽人。
    奶奶說,從石磨村回來後,爺爺就像徹底變了個人,也不下地幹活了,每天不是纏著她教書寫字,就是找個沒人的地兒翻看茅老道給他的舊書,一副不識五穀雜糧的臭老九模樣。
    曾家至此,也似乎隔絕了所有無妄之災,日子過得波瀾不驚,甚或時有驚喜。
    十年後,我二叔出生;十五年後,爺爺奶奶又喜得千金。爺爺此番功業真正前無古人,逢人便說祖上燒了高香,往茅老道當年住的茅屋去的也更勤,誰也不清楚他去那兒做什麽。
    之後我爹和我二叔相繼成家。我小姑年紀尚輕,玩心未收,加上曾家本就有晚育傳統,倒也沒人催她。一家子人擠在鄉下的老宅子裏,其樂融融,全然過起了平常人的生活。
    ——然而,曾家的故事不會就這樣結束。直到我出生,村裏的平靜又再次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