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執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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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士禎自己拿了個包裹,喊我跟在他身後往村外走。
到了村口,早有一輛東風卡車候在那兒。見我們來,兩個村夫打扮的漢子滿臉沉鬱將我們拉上車。查士禎好像跟他們很熟,隻問了句“人在哪兒”,從駕駛室裏冒出個腦袋回道“有點遠,麻煩了”。查士禎擺擺手,那人點頭稱謝,便發動卡車往山外走。
與我們同坐在貨箱的兩個漢子,眉宇間有些相似,應該是一家人。慘白色的月光下,我注意到他倆手臂上都纏著黑紗,看來家裏剛剛有人過世。兩人交替著給我和查士禎遞煙,我不會,查士禎抽不慣,他倆也沒勉強,別到耳間,便不再說話。
車子開到半路,幾個人下車解手。趁著間隙,我抓著查士禎問我們這是要去幹嘛。查士禎盯著我看了很久,這才慢慢回道:“趕屍。”我其實開始已隱約猜到,但想法被證實了,多少還是有些驚訝。查士禎看了看解手回來的幾個人,悶聲道:“你放心,出不了岔子。有什麽問題,完事我再告訴你。後麵的路你多做少問,別露了短,讓人見笑。”
我心道你這是實力坑哥啊,心裏老大不舒服,也沒處發作。一行人重新上路,在蜿蜒崎嶇的盤山路上悶頭前行。婆娑的樹影在陰慘慘的月光映照下,越發讓人心神不寧。我見查士禎若無其事地閉目養神,心裏把他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也跟著端坐假寐。
開了約莫兩個小時,恍惚間,卡車在一處山溝前急停。車上那倆漢子到車前跟司機嘀咕了幾句,又給他遞了煙。那司機瞟了我一眼,吐了個煙圈,一言不發地掉頭開車。
倆漢子領著我和查士禎,從山溝邊的密林往上爬。爬了不到十分鍾,林間出現幾座簡陋的草寮。已有十幾個穿著古樸的村民在草寮前候著。見我們來了,領頭一個山羊胡子須發皆白的老漢道了聲辛苦,讓那倆漢子帶著我倆,到了離草寮不遠的一座草棚前。
草棚沒打燈,起先不知道裏頭的情況,隻感覺進入時,迎麵撲來一陣陰寒。身後有個二十歲模樣的男孩接了山羊胡老漢的話,打了隻青紗燈籠進來,跟在查士禎身側。
昏黃的火光下,我不由倒吸了口涼氣:棚中並排躺著五具屍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不像是一家子。所有屍體都用竹席墊著,身上蓋著白布,隻露出腦袋。屍體麵呈死灰,除了一位老者麵容安詳,其餘齜牙瞪目、表情猙獰,一看就知道是橫死的。
查士禎一一檢查完畢,跟那山羊胡老漢耳語了幾句,指了指麵容安詳的老者屍體道:“既是病死,魂魄已散,帶不走了。”給我們掌燈的男孩聽罷悲愴出聲,跪在查士禎身前。
山羊胡老漢長歎一聲,喊人把男孩拉走,看了眼其他的屍體,恭聲道:“那其他的,就有勞老司了。”說罷把燈籠掛在泥牆上,招呼其他村民離開。
查士禎喊我把竹筐放下,從裏頭逐次拿出黃紙、朱砂、木劍、香爐、布條等物件,他自己解開隨身帶的包裹,居然是套道袍,也不避諱,在我麵前換好,讓我把香爐擺正,點上香。做完這些,他叮囑我在一旁仔細盯好,倘若香斷或者劍折,要趕緊退出草棚。
交代完這些,就見他跟跳大神似的,在香爐前邊揮舞木劍邊口中喃喃著“急急如律令”之類的咒語。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死屍。雖說在千屍洞中,我也先後碰到了屍骸和大頭鬼嬰,但那些要麽已沒了人樣要麽幹脆就還沒個人樣,不像眼前這些安安靜靜躺著的屍體來得真切,真切得足以對我造成數萬噸的心理恐嚇。
我謹記查士禎的叮囑,生怕突發變故這老東西分分鍾腳底抹油棄我而去。好在除了燈籠火光一跳一跳地調戲我的心弦,其他都還正常。查士禎閉眼念念叨叨了半天,突然猛地睜開,用力將木劍插入離他最近的那具女屍身下的草席——木劍應聲而立。
查士禎長出了一口氣,指蘸朱砂,迅速在黃紙上畫了幾道奇怪的符,依舊口中念咒,貼在每具屍體的額頭上。做完這些,他已滿頭大汗,見我仍舊傻愣愣地站著,招手喊我過幫忙,用朱砂分別抹在屍體前後心窩、雙手掌心、雙腳底心的位置,他依舊用符紙蓋住;又從竹筐裏拿出幹朱砂,分別倒入屍體的耳、鼻、口中,也用符紙堵緊。
末了,他喊我一起,用朱砂把四具屍體的頸脖子抹了個遍,貼上符紙,再用帶來的布條,把貼了符紙的地方全部紮緊。弄完這些,原先好端端的四具屍體也就都成了叫花雞了。查士禎手上沒停,反複確認所有工序沒有疏漏,這才招手喊我出去。
他徑直走向山羊胡老漢,問他要的東西準備好沒有。我起先以為是酬金,沒想到是一摞新編好的粽葉鬥笠。身旁一位村婦小聲問他何時啟程。查士禎抬頭看了看天,指著草棚道:“起屍時辰沒到,再等等。”村婦還想再問什麽,被山羊胡老漢給瞪了回去。
兩個老頭縮在草棚牆角悶頭抽著旱煙,煙絲都換了好幾回了。我疑心再這麽抽下去天就該亮了,就見查士禎起身拍了拍道袍,喊了聲幹活。山羊胡老漢也不作聲,往他手裏塞了一摞厚厚的紅錢,被他推回,邊招手喊我幫忙邊道:“完事再給。”
我倆進了棚,見屍體依舊直挺挺地躺著,似乎毫無變化。查士禎不以為意,把煙鬥塞回腰間,兩指捏符,閉眼念咒,睜眼甩手把符紙扔向香爐,大喝了聲“起!”
十幾秒過去,屍體依舊一動不動,我都快疑心這老東西手藝生疏,或者幹脆就是個坑門拐騙的老神棍了,就聽見離我們最近的屍體,身下傳來“哢”地一聲。
幾秒鍾內,這種“哢哢”的聲音瞬間連成一片,如同日本恐怖片《咒怨》裏伽椰子從樓梯上下來,骨頭脆裂發出來的那種,聽得我毛骨悚然,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正驚魂甫定呢,就見那四具包得跟叫花雞似的屍體竟慢慢站了起來,緩緩轉過身,麵對著我們。
查士禎也不來管我害不害怕,讓我把鬥笠戴在四具屍體頭上;又讓我把屍體的雙臂抬起,跟小孩子玩搭火車似的,搭在前一具屍體肩上。好在屍體頭部都給鬥笠遮住了,不然就這麽跟死屍直勾勾地對視,我肯定下不去手。
做完這些,查士禎把小銅鑼和一遝紙錢塞到我手上,讓我在前麵帶路,吩咐沒他的允許不準回頭;他自己則拿了隻造型古怪的黑色銅鈴,邊叮鈴鈴地搖鈴邊口中念念有詞。
我們也不跟那些村民道別,出了草棚,徑直朝來時的林中小路走。我按照查士禎的要求,在前頭每隔一段就打三下鑼,撒“買路錢”。我不敢回頭,生怕撞見讓我後悔一生的景象,隻聽見查士禎在身後碎碎叨叨,還有齊整得如同一人的腳步聲,忍不住頭皮發麻。
上山容易下山難,我們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下到來時的山溝。我原以為山下會有車來接,直接把屍體甩車上運回故鄉就算完事,結果山下空無一人。
查士禎讓我別愣神,指了指山溝與來時相反的方向讓我繼續往前走。
山溝碎石很多,道路崎嶇,奇怪身後的屍體竟似如履平地,毫無阻滯。我很想回頭看看它們是如何辦到的,卻又怕查士禎責罵,心底別提有多擰巴。
我看了看表,已經是後半夜了,山溝裏毫無人煙,隻有我們兩人領著四具屍體在踽踽而行,這畫麵怎麽看怎麽詭異。查士禎似乎司空見慣,悠閑地搖著鈴,盡使喚我撿隱蔽的山間小道走,避開鄉道和盤山公路,也不知道是怕被人撞見還是存心在整我。
我以前聽奶奶提過,湘西趕屍是門高深的法術。她說,趕屍其實與茅山祝由術一脈同宗,都脫胎於古代巫術,隻是發展到後來,能夠傳承的人越來越少,加之以訛傳訛,世人畏棄,致使趕屍最後隻成為坊間茶餘飯後的奇談,而其中真正的法門,鮮有人問津。
大學時,有個酷愛玄學的師兄曾跟我們顯擺,道家有所謂玄學五術,謂之山、醫、命、相、卜。這其中,又以山術最為晦澀艱深。我們在影視作品中常見的祝由、趕屍、畫符念咒,都歸在此類下。單以趕屍來說,入門學徒需學全趕屍三十六功,方可投入實戰。
查士禎手中的銅鈴,在趕屍行當裏,稱作攝魂鈴,既能提醒活人回避,也為死屍引路,是“行走功”“下坡功”“過橋功”這些過路功夫不可或缺的法寶;而我手中的銅鑼叫陰鑼,是趕屍匠“啞狗功”(讓狗噤聲)“驅邪功”(驅散野鬼)敲山震虎的武器。
以往我隻當那位師兄誇大其詞或者幹脆就是杜撰,如今一一應驗了,我才有些後悔當初沒聽進去。查士禎隻讓我幫他執鑼,也不點撥一二,實在猜不透他這安的是什麽心。
這麽翻山越嶺地走了很久,東方漸白。查士禎突然收了鈴,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趕屍晝伏夜出,不驚陰陽。看到前頭的雞毛店沒?你去探探,回來報我。”
我不懂他說的雞毛店是啥,心道難不成這崇山峻嶺中的小小茅屋,還執意掛根雞毛上去,告訴行人這兒可以投宿?這大老遠的能看見?要不說,職業越古老規矩越古怪呢。
嘀咕歸嘀咕,我還得照做,不然讓他去打探,我就得守著四具叫花屍。
我走近那間三麵環林的小茅屋,見屋內鍋碗瓢盆一應俱全,還鋪著幹淨的草席,隻是不見人影,灶台上的鐵鍋也落了灰,心中莫名,掩上門板,回來對查士禎照實說了。
查士禎點頭道:“這就對了。”也不跟我解釋,領著死屍就往茅屋走。
我以為他最起碼會把死屍留在屋外,不想他居然全給領進去了。進屋上了鎖,查士禎讓我把死屍並排拉開,到門板後倚牆而立,就這麽直勾勾地正對著我們下榻的草席。
趕了一宿路,到底年紀大了,查士禎一沾草席就呼呼大睡,留下我跟死屍大眼瞪小眼。正苦惱要怎麽才能像這老東西這樣心無旁騖,門外屋簷下的燈籠突然毫無征兆地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