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博弈
字數:4658 加入書籤
,最快更新養屍秘錄 !
我見那人的眼神中,有一種令我莫名心慌,卻又有些熟悉的寒冷,內心猛地一顫,腦子幾乎同時反應過來——這種眼神,跟二叔當年看我的眼神,幾乎一模一樣。
那一瞬間,仿佛畫麵被定格一般,所有人都仰頭呆望著他,停止了動作。驚訝、疑惑、激動、輕蔑,我能從每個人臉上看到各式不同的表情。“這人是誰?”這是盤踞在所有人心中同樣的問題。那人卻全不放在眼裏,隻眯眼盯著鄒易手中的砍刀,目光閃爍不定。
他負手往石階上下了兩步,深看了我一眼,衝那夥人漫不經心道:“你們是打算繼續打,還是跟我去見人?”被於人傑砸倒那家夥估計憋了一肚子氣,嗤笑道:“你算什麽東西?你他媽知道我們要找誰?”“我是人,不是東西。”那人笑道,“你們要找曾先生,我是他學生。能動彈的,就跟我來。”說完不再理會我們,轉身朝竹林深處走去。
知道他不是二叔,我頓時心安不少。雖說這年輕人的眼神跟二叔當年實在相像,但我還是不能接受一個看起來年紀跟我相仿的人告訴我他是二叔。犁田的老漢絕對是記錯了。
我們跟在那年輕男子身後,刻意和那夥人保持著距離。年輕男子帶著我們在竹林七拐八拐地,居然繞了個圈,又回到村長家。酒席已散,年輕男子徑直帶著我們進屋,正趕上村長從後院出來,兩人寒暄了兩句,年輕男子便笑問老師在哪兒。
村長也不看我們,衝婚房內大喊:“仲聞,找你的人來了。”房內有個男的應了一聲,跟著就聽到男女調笑的聲音。我們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見一人勾著腦袋,挑了簾出來,身上穿的少數民族結婚禮服顯得格外紮眼——居然是剛才給我們敬酒的新郎官。
這一下別說是我,連鄒易丁湖都徹底傻了。新郎官施施然走到村長跟前,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嶽丈”,這才轉過身來,笑嗬嗬地問內堂的人道:“你們都找我?”
那一瞬間,我大腦一片空白,想開口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覺得心中有股氣慢慢升騰起來,堵在胸口,難受得令人窒息。我身後那夥人臉色突變,領頭那人走出來,刀尖對著新郎官,惡狠狠地道:“你他娘的敢耍我們。我們找的是曾仲聞,不是新——”
他這話還沒說完,我們隻覺得眼前一晃,一道黑影嗖地掠到那人跟前,跟著就聽到骨頭折斷的聲音。那人慘叫一聲,向後退了兩步。定睛再看,就見之前領我們進屋的年輕男子反手拿著領頭人的砍刀,漠然站在一旁,冷聲道:“跟先生這麽說話,你還不配。”
除了丁湖,我還從未見過有人會有這麽快的身手,暗自盤算自己能在他手下走得了幾招。身後的小夥子們眼看頭兒吃虧,齊刷刷亮出砍刀作勢上前,被滿臉冷汗的領頭人攔住。他咧著嘴道:“別衝動,這夥人是一路的。好漢不吃眼前虧,先回去告訴大當家的。走!”
自始至終,那個自稱我二叔的新郎官都沒正眼瞧這夥人,目光一直落在我們身上。他招了招手,讓年輕男子扶村長進屋,這才堆下笑來,問於人傑道:“你的傷,不礙事麽?”
於人傑嘴裏呼呼地吐著涼氣,勉強笑道:“死不了。”
新郎官笑著搖搖頭,繼續道:“你們要找我,直接問不就是了,幹嘛非得生事?”
於人傑也跟著笑,等笑夠了,這才沉著臉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們不鬧這一出,小曾同誌怎麽會有麻煩?小曾同誌沒麻煩,怎麽逼你這混蛋現身?那夥人來了那麽久都沒找著你,可見不用點手段,是請不出你這尊佛的。倒是你,還真舍得親侄兒被人追砍。”頓了頓,他嘴角一揚,哂道,“如果他真是你親侄兒的話。”
新郎官揚眉道:“你不用激我。我自然是他二叔,但你們卻不一定是他朋友。道理剛剛你也說了。不讓我這大侄子遭點罪,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誠心幫他?”
丁湖冷哼一聲,轉身要走,被新郎官攔住。他徑直走到丁湖跟前,將他從頭到腳看了個遍,這才似笑非笑地道:“剛才那夥人,你當真不知道來路?”
見丁湖皺眉,他哈哈大笑,負手往木椅上走,邊走邊道:“狼披上羊皮還是狼。丁大少爺,怎麽這幾條狗換個馬甲,您就認不出是哪家看門的了?”
他這話說得我們皆是一驚,於人傑看丁湖的眼神已慢慢有了敵意。
丁湖麵不改色:“你不用在這挑撥離間,我原本不就是跟他們一路的。至於你說這些人是我家家丁,恕我眼拙,確實沒認出來。狗要識主,你見過反咬主人的狗麽?”
新郎官不置可否,忽然麵向我道:“大侄子,給你的書信,看過了麽?”
我心中無法接受眼前這個與我年紀相當的人是我二叔,語氣自然也毫不客氣,冷笑道:“信是看了,但我看二叔的信,與你何幹?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假冒我二叔?”
“信不信隨你。”新郎官四仰八叉地坐在木椅上,望著頭頂的木梁道,“你們既然知道這兒的事,應該不難接受才是。坪陽鄉有上百個再生人,隻大雄村便有十多個。你們為什麽就不能相信,我其實也是個轉世過來的人。你說是不是?”他盯著丁湖問道。
我們立時啞然。其實我不是沒想到這一層,隻是我和鄒易想法相同,認為這所謂的再生人,不過是博人眼球的無稽之談。我有心上前試試真假,卻被鄒易攔下。他搖搖頭,在我耳邊悄聲道:“他要有心騙你,自然做過功課,試不出來的。”
“二叔”見我們沉默不語,走到門邊往外瞧了瞧,回身道:“我這邊還有事要處理,你們先回去,晚上再聊。另外,”他把鑰匙遞給我,眨了眨眼道,“我不接待女人。跟你們一起來的那些女人,委屈她們自己找地兒歇息。”
說完這些,他自顧進屋跟村長交談去了。我們沒法,拿了鑰匙先回“二叔”的土屋。
我們開門進去,見屋內擺設格外簡樸,除了日常生活必需的家什器物,土屋毫無裝飾,灰撲撲的,如同逃荒者的臨時庇護所,隨時可以卷鋪蓋走人。我心中越發堅信這人不是二叔,不過是二叔暗中找來掩人耳目的——雖然我還不清楚他到底要防什麽人。
土缸中有清水,我們打水給於人傑清洗傷口,用酒精消了毒,綁上繃帶。
見土灶爐腔內有現成的柴火,我們自行生了火做飯,左右沒在“二叔”屋裏找到可以下飯的食材,出門跟鄰居談了價錢,去田間摘了些菜,好賴做了晚飯。
正要下筷的時候,甄萌她們恰好趕到。一夥人用過飯,“二叔”始終沒出現。我把“二叔”的吩咐委婉地傳達給葉姐姐。她也沒說什麽,滿臉冰霜領著甄萌幾個就往外走。
“二叔”屋裏隻有一張木床。白天跟那夥人大打出手,又被追了好幾條街,我們都十分疲倦,也顧不上太多,四個人橫躺在床上,沒多久我就睡著了。
半夜於人傑傷口複發,疼得直哆嗦。我被他吵醒,索性下床給他找藥,瞥眼見鄒易在一旁睡得正香,搖了搖頭,正打算起身,一摸身旁,心裏猛地一顫:丁湖不見了。
我輕輕掩了門出去。屋外月明星稀,夜風微涼,四下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想著這些日子遍尋二叔蹤跡,到頭來卻是這樣一個結果,我不由地覺得有些悲涼。
我自問不是多麽磊落的人,但與身邊這些人比起來,我覺得自己看起來就像個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我捏著手機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控製住了往家裏打電話的念頭。
正準備回屋,眼角瞥見一條人影在土屋牆角處一晃,消失在黑暗中。我擔心白天追我們的那夥人去而複返,悄悄跟了上去。牆角的陰影裏有一堆枯黃的草垛。月光下,能看到兩個人的身影縮在草垛後麵。我悄無聲息地退回牆角,想聽聽他倆在說什麽。
那兩人似乎生怕別人聽出自己的身份,刻意壓低了嗓門。
其中一人歎息道:“你這樣做,對他公平麽?”
另一人冷冷地回道:“公不公平是我的事。倒是你,別讓我知道,你對他另有企圖。”
先前那人冷笑道:“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沒那空閑。”
另一人道:“如此便好。你我二人知根知底,既是合作,就要信守承諾。”
先前那人頓了頓,似乎在權衡他的話,跟著道:“你以為你這一出還能騙多久?”
另一人笑了笑,笑聲竟似有些悲涼。他長歎道:“假作真時真亦假,我要麵對的人和事,遠非你們所能想象。他那人你又不是不了解,想要讓他相信,就得先讓他懷疑。”
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我蹲得兩腳發麻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雖然覺得那兩人的聲音都有些耳熟,但始終無法斷定是誰,正打算調整下蹲姿再聽,就聽草垛後悉悉索索的,像是那兩人聊完了,正準備起身離開。我不敢再逗留,耳邊聽得先前那人說了句“你鬥不過他的”,起身躡手躡腳地退回門口,閃身回屋去了。
進了房內,我見鄒易和於人傑相互摟著肩,正睡得踏實;丁湖也已回來,像個女孩似的,枕著腦袋熟睡,就像根本沒離開過。我心中納悶,也沒想太多,側身鑽進了被窩。
那兩人到底是誰?不知為何,我腦海中迷迷糊糊地,竟閃過二叔和丁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