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瀟湘屍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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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我已經不太想插手這件事了。我媽說的沒錯,我自認為自己很聰明,能猜到這些人的意圖,甚或瞞著他們做一些自視高明的小動作,但其實我的一舉一動,全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我不過是張可有可無的閑牌。需要時,他們才會將我打出,攪亂局勢。
外麵這個自稱我二叔的年輕人,即便對我再好,總也不能替代生我養我的爹媽。更何況,他每次讓我做的事,事先從不告知我原因。等到事情結束,我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他在消耗我對童年記憶中那個二叔的感情。而現在,這種感情正在慢慢消磨殆盡。
我索性關了手機,心安理得地撲向自己鬆軟舒適的大床,暗歎這他媽才應該是我曾一水該過的生活。腦海裏不斷交替閃過二叔年輕的臉和洞庭湖下那具走屍森冷的眼神,我用力晃了晃腦袋,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關燈準備睡覺。
這一覺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我邊開手機邊嚷嚷肚子餓。我媽卻似乎一早出門去了,隻在餐桌上留了張紙條。看得出她走得很匆忙,水池裏的菜都隻洗了一半。紙條上說冰箱裏有速凍餃子,讓我將就著對付下,她出門有點急事,等辦完了再回來給我做頓好的。
我搖搖頭,也沒在意,邊下餃子邊玩手機。
昨晚這一關機,手機裏的短信幾乎創曆史新高。我見其中十幾條都是烏典赤發的,直接給刪了。正心煩意亂,準備清除所有短信,就看到其中有一條短信,竟是甄萌發的。
我打開來看,見上麵寫著:“你二叔有難,速來大雄村。八極子弟不便出麵,小萌愧疚,無力相助。小於哥和小鄒哥都已趕去。望一水哥好生斟酌,莫要後悔。”
我思想掙紮了很久,決定還是去看看究竟。其實在我內心深處,可能早已認定外麵那個八麵玲瓏的年輕人就是我二叔,我不過自己在跟自己較勁罷了。我拒絕接受烏典赤的請求也好,命令也罷,也不過是年輕人身上僅存的那點好強和自尊心在作祟。
二叔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我這當侄子的,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我到大雄村已是第二天的傍晚。進村前,我自行腦補了一遍見到二叔和八極前輩的場景,設想在那個場景下我該做什麽,說什麽,才不至挑起曾家與八極的矛盾,又能成功勸退八極放過我二叔。可等我真正進了村,才發現事前所做的一切準備根本毫無用處。
大雄村太安靜了,安靜得就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難道我來晚了?二叔已經……我不敢再想,加快腳步往二叔的土屋跑去。
我走到門口,剛好和出門倒水的陸友兒打個照麵。她看到我,臉上先是一喜,跟著看向內堂上次我們四人歇息的房間,臉色瞬間又黯淡下去。我正要開口問發生什麽事,陸友兒搖搖頭,指了指房間示意我進屋,就咬著下唇跑了出去。
我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慌忙衝進房內,見於人傑和鄒易也都在,房間裏還有村長楊先文和我二叔的學生烏典赤。所有人都圍在床邊,麵色凝重。
二叔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雙眼無神地望著頭頂上的房梁。見我進屋,鄒易走上前來拍了拍我的肩膀,也出去了。烏典赤麵有不悅,在二叔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麽。二叔緩緩轉過頭來,蒼白的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顫抖著發紫的嘴唇道:“你還是來了。”
我心裏一痛,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道:“到底怎麽回事?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二叔搖搖頭,眼裏滿是淒涼。他看了眼烏典赤,示意他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
原來那日二叔跟我們分別後,果真順藤摸瓜,打聽到了丁湖的下落,不過彼時丁湖已經被八極唐家找到,並被秘密隱藏起來。二叔在八極地位低微,自然不敢讓唐家放人。
不過唐家人承諾,絕不動丁湖半根汗毛,與丁湖的往日恩怨早已一筆勾銷。他們既然從醫院救下丁湖,自然還當丁湖是八極中人。二叔聽唐家說得懇切,也就不再糾纏。
之後二叔打聽到當日在洞庭湖下襲擊我們的人,正是曾門本家曾彥均的人。
曾彥均拿到錦盒,卻發現裏麵是空的,寶物早已拿走,惱羞成怒,和茅一揚串通一氣,想借洞庭湖走屍之事借題發揮,讓我們曾家下不來台。二叔不便出麵,就讓烏典赤以曾家門人的身份發短信給我爹和小姑,又怕我爹應付不來,同時通知我們必要時前來助陣。
烏典赤說,其實當日在過水村,他和陸友兒也都在場,隻是沒機會現身。
茅一揚身死之後,他們看到有幾個身手幹練的男子迅速將他的屍首抬走,和去而複返的曾彥均同坐一輛車離開。我爹安排在村上各路關卡的人沒截住暗殺者,因為那人眼見走投無路,從山崖上跳了下去。我爹和幾個中年男子耳語了幾句,就匆忙離開了。
二叔料想曾彥均和茅一揚背後肯定還有更大的勢力,他們不會就此收手,本打算借小姑手上的《靑烏九卷》,以及過水村千屍洞和洞庭湖下山洞中的走屍,將這個幕後者引出,卻不想八極陳家、查家、柳家、唐家、米家派了門中長輩過來,齊齊向他問罪。
我問二叔到底哪兒得罪這些人了。烏典赤麵呈恨意告訴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最近湖南境內,八極重點看護的幾處養屍重地,都有走屍遺失的消息傳出。
同時據守護的弟子來報,養屍地中,約半數以上的屍骸屍化進程異常加快,成為具有獨立意識的屍傀。守護弟子閱曆較低,鎮不住這些屍傀,折損了不少人。
我曾聽查士禎說起過,養屍並非旦夕達成,養成的走屍對養屍人來說尤為金貴。雖然我還是不太明白八極養屍到底為了什麽,但走屍丟失,加上損兵折將,確實放在八極任何人身上都不會好過。可為什麽他們要把這罪名扣在二叔頭上?
二叔推測,他千算萬算,這次可能還是被曾彥均,甚或說他背後的人擺了一道。
曾彥均等人搶奪錦盒不假,借退伍老兵向我們曾家發難卻未必是真。二叔知道我爹在湘地軍中的地位,曾彥均他們自然也知道。他們不過是想把事情鬧大,將八極的目光聚到曾家守護的洞庭湖底山洞中來。也就是說,他們在借刀殺人,讓八極懷疑二叔有二心。
二叔之前告訴過我,他原本隻在洞庭湖底安分做著守護人的工作,是因為八極前輩眼見養屍重地頗有動蕩,而年輕一輩的八極子弟閱曆尚淺,這才不得已請他出山幫忙。二叔這兩年為八極做了這麽多事,自然也了解八極在湘地各個隱藏點的養屍重地的具體情況。
原本八極對外人就不甚信任,我們曾家自己守護的養屍重地又出了簍子,加上最近走屍相繼遺失,這些因素湊到一塊,隻要有人暗中添油加醋,八極很難不懷疑到二叔身上。
聽完烏典赤的話,我甚至覺得,當初八極前輩找上二叔,其實就是在試探他。
我問二叔為什麽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陸友兒抹了抹眼睛,走進來道:“八極前輩給曾先生一枚丹藥,說是柳家特製的養屍靈藥,曾先生的命運,以及你們曾家的未來,全憑他定奪。曾先生不等他們說完,就當著所有人的麵把藥吃了。”
我知道這所謂的靈藥決計不是什麽好東西,慌忙問有沒有解毒之法。陸友兒邊低聲啜泣邊搖頭,說二叔這個情形,恐怕撐不過今晚。他現在還能強顏歡笑,全因他知道我會來。
我不由地悲憤難當。悲的是二叔為曾家、為八極默默付出那麽多,結果人之將死,除了我們幾個,平日裏那些受他恩惠的人,都沒能來看他最後一眼;憤的是八極做事太不磊落,卸磨殺驢,除了八極正統,他們對外人毫無情誼,丁湖、二叔,無不如此。
二叔見我握緊了拳頭,用手掌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臂,示意我附耳過去。
他有氣無力地在我耳邊低聲道:“一水,二叔知道,你其實至今都還在懷疑二叔的身份,二叔不怪你。二叔之前給你寫過兩封信,你天資聰慧,自能讀懂二叔心意。二叔此生遺憾,唯不能給爹娘送終。希望你能答應二叔兩件事。你答應了,二叔也就瞑目了。”
我心頭如鯁在喉,視線變得模糊,抓著他的手點了點頭。烏典赤含淚示意所有人離開。
二叔目光開始渙散,在我耳邊急道:“第一件事,替二叔保管好這個東西,別讓任何人知道。”說著悄然將那枚青銅虎符塞進我兜裏。我點頭收好,問他第二件事是什麽。
二叔瞳孔開始收縮,胸口劇烈起伏,顫聲道:“第二件事,答應二叔,別找八極麻煩,這對誰都好。替二叔追查屍傀異化的真相,別讓曾家蒙羞。等此間事了,就此離……”
二叔話未說完,雙目圓瞪,突然停止了呼吸。
我用力握著他的手,渾身沒來由地劇烈顫抖起來,說不出是悲傷還是忿恨。我始終不相信二叔會這樣離開我,那個無所不能、神通廣大的二叔,會因為八極那些人的幾句威脅,就此放棄守護了一生的信念。我堅信下一秒他就會睜開眼睛告訴我,這不過是個玩笑。
我努力搖晃著他,想把他喊醒,直到鄒易和烏典赤進屋把我拉走。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大雄村的,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渾渾噩噩到了洞庭湖邊。於人傑和鄒易形影不離地跟著我,好像生怕下一秒我就會跑去把八極炸了或者悶頭跳進湖中了結此生。烏典赤按照二叔的遺願,沒通知任何人,悄然把他的屍體送回了洞庭湖底。
我們幾個默然站在洞庭湖邊。望著微波蕩漾的湖麵,我心頭縈繞著二叔的遺囑,忍不住嘴角上揚:或許等屍傀異化的事情調查清楚,我可能就成第二個丁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