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茶與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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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見那中年婦女膚色暗黃,眼窩深陷,眉骨突出,又穿著蠟染服飾,知道是本地的布依族人,奇怪張雪昀怎麽會跟她相識。張雪昀也沒打算解釋,招呼我們過去,自己同中年婦女輕輕抱了抱,相互寒暄了兩句,就問瓷碗在哪裏。
中年婦女變戲法般從提籃裏掏出兩隻做工精細的瓷碗。看到瓷碗的瞬間,我心裏一顫:眼前的瓷碗,跟照片中的幾乎一模一樣。我心情激動,連忙上前抓著中年婦女的袖口問:“你是從哪裏弄來的?”中年女子顯然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用力甩脫,用布依語大聲罵了句什麽。張雪昀臉色尷尬,急忙把我拉開,邊從兜裏掏錢邊給人賠不是。
見到紅票子,中年婦女臉上這才又有了笑意。張雪昀將瓷碗買下,順便問她這碗是從哪兒進的,說是家裏老人喜歡,想多買幾隻。
中年婦女故作神秘地說,這種碗市麵上確實少見,是她們隔壁村苗寨中婚喪嫁娶時才會用到的彩碗,她家男人與苗寨中一老人是師徒關係,這才有幸得到幾隻。
我們互看了一眼,張雪昀轉頭問中年婦女苗寨的位置。中年婦女故作猶豫,我們深諳其道,掏出三百塊錢給她。中年婦女歡天喜地領了錢,讓我們從旁等待,她賣完提籃裏的雞蛋就帶我們去。我搖搖頭,直接將她的提籃拿起道:“帶路吧,雞蛋我全要了。”
中年婦女見我們豪氣,看我們的眼神有些古怪。她兀自口中喃喃著我們聽不懂的布依語,在前頭帶路。路上她自我介紹稱彩姨,說是先領我們去她家,等她男人去跟師父商量了,再帶我們去苗寨。我們知道少數民族村落禮數與漢人不同,都點頭表示理解。
我們跟著彩姨到了她家的石板房,見她丈夫正趕著水牛回來,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我們。彩姨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做了個數錢的動作。她丈夫又瞟了我們一眼,坐在石階上,粗著嗓子喊了句什麽。彩姨解釋說她男人願意幫忙,不過師父那兒也需要點見麵禮,往後的話就沒再說。我在心裏歎了口氣,又數了五百塊錢給她,她丈夫這才起身。
彩姨領我們進屋喝茶。布依族的石板房,內堂上下都有木板隔開的空屋。在次間、堂屋的橫梁上鋪上木板,與屋頂相接,就是簡易的倉庫和儲物室;臥室下連通著下層石室,同樣用木質隔板隔開,臥室住人,石室養牲口。由於臥室隔板通常會留出腦袋大小的口子,方便行動不便的老人或小孩直接往牲畜石室內小解,所以內堂中味道很大。
我們都有些坐不住,好在彩姨的丈夫及時回來,衝我們冷臉點了點頭,招手示意我們跟他走。我們都暗自鬆了口氣,拜別盛情邀請我們留下吃飯的彩姨,和彩姨的丈夫沿村道向石坡上爬去。彩姨的丈夫似乎不打算跟我們攀談,隻時不時地回頭偷瞧我們幾眼,目光落在張雪昀和米又身上。我們都看在眼裏,隻裝作沒看見。
這麽沉默著走了約莫兩三裏山路,翻過一道山嶺,穿過一片樹叢,我們這才見到山穀樹蔭掩映間的小小村落。村落位居山穀一側離河床較遠的緩坡上。一條清可見底的山澗如玉帶般環村而過,幾個穿著苗族服飾的小姑娘正在山澗下遊嬉戲玩水。
“震巽木兄水父臨。”我腦海中想起張天蔭當晚算出的卦象,眼前林木、河水俱在,又是瓷碗的出處,仿佛我爹被困的地方,就隱匿在這片房屋數量幾乎用手指都能數得過來的苗寨中。我心情越發激動,腳步也不由地加快起來。
彩姨的丈夫帶著我們從一條幾乎發覺不到的山徑往苗寨走去。到了寨口,他先是弓身與端坐在竹椅上的一名老者打招呼,跟著用一種我們聽不懂的語言,高聲問著老者什麽。
米又低聲在我們耳邊翻譯道:“他在問師父在哪兒。”
我們點點頭,不動聲色地跟著彩姨的丈夫往寨子中走去。我們人多,又都穿著都市的衣物,不斷有年輕男女衝我們投來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好奇的眼神。張雪昀小聲在我耳邊道:“咱們人數眾多,太過紮眼。令尊既然被困在這裏,寨中定然有眼線。我和你唐叔先去寨中走走。你們問完瓷碗的事,別輕舉妄動,出了寨口咱們再做決定。電話聯係。”
商議已定,張雪昀與跛唐自行離開。我們五個年輕人依舊跟著彩姨的丈夫,從寨口幾乎走到寨尾,這才在一座吊腳樓前停下。彩姨的丈夫先進去通報,過了兩三分鍾,這才有個穿著花裙子的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出門對我們道:“阿公喊你們進來。”
或許是因為心理原因,從進寨的那一刻起,我總覺得寨子中的人看我們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似乎充滿了敵意,卻又隱隱透著畏懼,仿佛我們的到來將對這個深山中的小小村寨造成滅頂之災。我深吸了口氣讓自己放鬆,鄒易等人也都互相拍肩鼓勵,跟著女孩進屋。
這座吊腳樓與岩寨查士禎家的並無二致,連房間格局都幾近相同,恍惚間讓我有種重回湘西的錯覺。堂屋正中的紅木太師椅上正襟危坐著一名須發皆白瘦骨嶙峋的老者,正顫顫巍巍地端起自己麵前的茶碗喝茶。彩姨的丈夫見我們進屋,在老者耳邊悄聲說了句什麽,又深看了米又一眼,皺了皺眉,似乎奇怪張雪昀和跛唐為何不見,默然與我們擦肩而過。
老者對我們的到來似乎視而不見,自顧眯眼細品剛剛喝下的那口茶水。進屋的瞬間,我就已發現,他喝茶的茶碗,與我爹被困照片中的那隻瓷碗,也是同一種。
莫非眼前這座毫不起眼的吊腳樓,就是囚禁我爹的暗牢?
我暗暗捏緊了拳頭。鄒易擋在我身前,走到老者麵前,作禮溫聲道:“老丈好,我們是從城裏來的,仰慕您的手藝,想跟您學習下。這瓷碗——”
“喝。”老者不等他說完,攤掌指著麵前擺開的茶碗,也不來看我們,冷冷地搶道。
我見他麵前的茶盤中正好有五碗茶,不知道是他事先算出還是彩姨的丈夫剛才跟他交代過。茶湯清亮,茶香嫋嫋,似乎確實是好茶。正自猶豫不決,王曇和於人傑當先上前,一人一碗喝了個幹脆,還舔著舌頭,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米又想攔都攔不住。
我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這裏很可能就是囚禁我爹的地方,這深藏不漏的老者,難說是不是茅一揚的人,甚或被他們收買。苗人善蠱,茶湯固然表麵上看毫無異狀,但苗人用蠱,通常肉眼是看不出來的。連米又都心有餘悸,我們這些門外漢更加不可不防。
茶盤中的茶水還剩三碗。老者從頭至尾都沒抬頭看我們一眼,見茶碗空了,兀自又加滿,再往自己的茶碗中添上,慢慢啜飲起來。我們都有些尷尬,又見老者自己都喝了,料來無事,各自道聲抱歉,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入口甘甜綿軟,過喉清潤回甜,唇齒留香,雖然不知道是哪種紅茶,不過確實是好茶。
等我們都喝完了,老者這才抬起頭來,目光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到我身上,眼裏精光閃爍,悶聲道:“你們不是來喝茶的,也不是來學藝的。你們是來找人的。”
我見既已說破,心頭火氣瞬間湧了上來。正要向他要人,鄒易仍舊將我攔下,作笑道:“老丈既這樣說,自然也知道我們要找什麽人。說實話,此事與旁人無關,如果可以,還望老丈能設身處地為我這兄弟著想,莫要為難我們,對您來說也是件功德。”
老者瞟了他一眼,歎息道:“人生在世,總也有迫不得已之事。就如這茶,明知自己長成,隻落得個滾水潤泡的下場,偏心還得生長。茶湯好壞,或如說是這水,不如說是這茶,能知自身命運,皎然生長,便是做了他人口舌之物,也算留個潔身自好的念想。”
我們不知道他莫名其妙說了這一大堆是何用意。他似乎也無意給我們解釋,隻吩咐先前帶我們進來的小女孩進屋去給我們取湯。我們正狐疑中,就見小姑娘繃著臉,雙手捧著一隻比自己還大的銅盆從裏屋出來。
銅盆正汩汩的冒著白霧,一股摻雜著膻騷的肉香味撲鼻而來。
小女孩自顧用我們剛才喝過茶水的瓷碗用木勺舀滿肉湯,放在我們五人麵前,見老者點頭示意離開,就蹦跳著出去了。老者如之前邀請我們喝茶那般,冷冷地說道:“喝。”
我見那碗中露出的肉塊,依稀是羊肉,心道這大熱天中午的,他邀請我們喝羊湯,是何居心。米又和鄒易食素,也都皺著眉頭不願端碗。於人傑和王曇見我們三個踟躕不前,也都沒敢上前喝湯。老者仍舊如前自顧裝碗喝湯,好像再替我們試毒一般。
我們見老者仰天喝完湯,麵頰變得潮紅,如同飲酒一般。再看他頭頂,竟似乎冒起了一縷青煙,正暗自奇怪,身旁的米又猛地大叫道:“快喝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