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看見發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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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的早上,鄧一川起得很早,五點多鍾他就睡不著了。
鄧一川的父母來了,跟他擠在租住的屋子裏,昨晚一家人聊到半夜。鄧一川沒敢告訴父母自己現在的真實境況,隻說是換了單位,到博物館上班,不過是暫時性的,他信誓旦旦跟父母保證,早晚還是會回到政府那邊去的。
父親鄧光勝也沒有一心想著讓他回到市政府,對一個農民來說,見兒子這次沒被整掉,又能到博物館上班,還跟以前那樣拿到皇糧,就已滿足得不行。
“哪都一樣,哪裏也是端公家碗,博物館這種單位,都是文化人,相處起來還容易些。”父親笑著安慰。
母親溫月娥也說:“哪上班不重要,有工資領就行。你二叔父家的三才,說是前些日子又跳了什麽槽,沒工資領了,幾個人跑火車站發傳單呢。你說說,念了一肚子書,爹媽的錢也花了,最後竟跑去發傳單,多愁人啊。”
母親說的是鄧一川二叔的兒子鄧一舟。一舟跟鄧一川一樣,上的也是名牌大學,畢業後沒回海東,跑去深圳,進了一家民企。這樣的擇業,在父母親眼裏,就是胡鬧。能端上公家碗,能在政府裏謀張桌子,這才是父母他們眼裏最有出息的事。
所以父母談起幾個叔叔家的孩子,不由自主就會流露出同情,認為這些孩子都沒鄧一川和鄧一簡兄妹爭臉。
鄧一川當然不能這麽認為,一舟小他好幾歲,現在的年輕人擇業觀念已經跟他們很不一樣,爭著考公務員的少了,進外企民企的多了,尤其到一線城市尋求發展機會,更成了他們的方向。
這些問題鄧一川無法跟父母講明白,隻能是父母說什麽,他聽什麽,隻要父母覺得高興就行。
父母這次來,主要兩件事。一是母親溫月娥長年胃不好,吃東西不消化,人也很消瘦,這次來要到市醫院做個檢查。頭一天鄧一川已經跟醫院聯係了,消化內科汪主任是這方麵的專家,以前鄧一川常陪葉芝去找他。葉芝胃也不好,經常性吃藥。可是現在她已不在人世。
想起這事,鄧一川的心情一下就不好了,陳原女兒陳默至今還沒聯係上,葉芝的屍體仍然放在殯儀館。沒有人去過問,也沒人敢過問,大家都在等陳原的調查結果。
鄧一川呢,自從被晉平原敲打過後,這方麵,花的心思真是少了。最近一段時間,他都不敢跟範鑫生他們聯係。當然,範鑫生自從到了公安局,也很少跟他聯係。
關鍵時刻,大家做事都很謹慎。
最近對陳原的調查好像陷入了僵局。之前傳得很猛的三江集團女老總江上敏跟陳原的諸多不法事實又被推翻,說是江上敏通過內部關係,給省裏主要領導寫了一封長信,詳細敘述了三江集團這些年的發展曆程,其中談到了吉東對三江的扶持。
但江上敏拒不承認三江集團跟陳原有什麽不法交易,更不承認自己跟陳原私生活上有什麽交際,外界傳說的她做陳原情人純屬瞎猜測,典型的抹黑行為。有人借這個搞汙名化,想搞倒陳原,也給她潑髒水。
江上敏同時還向省裏反映,陳原事件調查中,有人有意引導她,捏造或虛構三江向陳原行賄的事實,還答應隻要她交待出五百萬以上的行賄事實,就答應三江集團在金龍峽的項目通過驗收。
三江集團在金龍峽的項目是陳原一手抓的,金龍灣也是陳原跟書記田中和意見最相左爭論最為激烈的地方之一。
江上敏一反供,形勢又變得撲朔迷離。省裏目前什麽態也不表,仍然讓紀委在查。但有消息說,三江另外兩個項目已經在開始放行。
鄧一川仿佛從這上麵看到一線希望,但他不能太樂觀。畢竟對陳原的指控不隻是跟三江一家,還有其他幾家大集團。隻要坐實一件,陳原出來的可能性就為零。
他現在急的是葉芝的後事,屍體放在那裏終歸不是個事,可陳默一日不出現,他就一點辦法都沒。總不能他跑去給葉芝辦所謂的後事吧。
鄧一川現在一天也沒閑著,天天通過關係尋找陳默,可陳默這次玩失蹤玩得太頑固。也有一種說法是陳默不敢回來,怕一回來就被相關部門帶走。畢竟她是陳原女兒,陳原做了什麽,她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算了,這些事還是背著父母慢慢來吧,不能再給父母添負擔了。
父母來吉州找他第二件事,就是想孩子了。母親溫月娥哭了半晚上,說就算他跟章小萱不過了,那也得把露露帶來讓她見一麵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露露這件事上,鄧一川的確沒辦法勸母親,奶奶想孫女是很正常的事,他隻能讓母親流眼淚。
吃過早飯,鄧一川沒敢先去上班,他得把父母領到醫院,交給汪主任。
汪主任老早就候在醫院裏,依然跟以前一樣,不減半點熱情,還是那麽認真那麽客氣,這讓鄧一川深深感動。
鄧一川將父母交待給汪主任,自己不敢陪著做完檢查,怕耽誤了清掃辦公室。汪主任很理解他,一再讓他放心,以前怎麽查,現在還會怎麽查。說完,叫來一個女護士,讓她帶著鄧一川母親排隊去了。
鄧一川這才放心地離開醫院,按時間,他是不會遲到的,此時離館裏上班還有一個多小時。
出了醫院,鄧一川伸手攔車,他想打車去館裏。就在這時候,鄧一川驀地看見一個人,他的一個發小盧愕。
跟鄧一川關係非常好的發小有兩個,一個叫範伍健,另一個就是盧愕。
盧愕沒上過大學,高中畢業後就到社會上闖蕩。鄧一川擔任陳原秘書後,盧愕找他,說自己開了家裝璜公司,想讓鄧一川介紹生意。那時候鄧一川春風得意,資源多得用不完。但凡朋友求來的事,能幫則幫,不能幫也想方設法要搭個橋什麽的。
因為是發小,鄧一川對盧愕的事很上心,先後幫盧愕介紹成不少生意,最大的生意,就是讓盧愕做地產商曾國富的下線。隻要曾國富的工程需要裝修隊,鄧一川必拉盧愕進去。
盧愕因此掙了不少錢。那個時節,盧愕常常拉著鄧一川和範伍健去江邊吃烤魚喝啤酒,有時候章小萱也跟著去,甚至丈母娘葉綠也跟著去湊熱鬧。
盧愕有老婆,還有個女朋友。說是朋友,其實就是他的女票,叫苗飛飛,一個苗條到讓人尖叫的女孩,看到她,你會本能地想起舞蹈家楊麗萍。
是盧愕從雲南帶來的。
盧愕非常喜歡雲南的彩石,那些年大把賺錢的時候,三天兩頭往雲南跑。跑來跑去,就帶來一個苗族女子苗飛飛。據說苗飛飛家就是做彩石的,她父親是雲南一家采石場的老板。
這事盧愕老婆江明燕當然不知道,也不能讓知道。出於兄弟間的情誼,鄧一川和範伍健老是幫盧愕打掩護。當然,盧愕也會給他們好處。比如哪兒發現了味道更加精美的烤魚,盧愕就會叫上車子,拉大家一起去吃。還比如盧愕每跟苗飛飛去一次雲南,不管彩石生意做成做不成,總要跟鄧一川和範伍健帶幾塊石頭回來做禮物。
鄧一川家陽台上,到現在還放著盧愕送他的彩石。當然,那房子現在不是他家了,是前丈人章永森和潘美蓮的家。鄧一川還交待過潘美蓮,替他好好照顧那些彩石,不要當廢物扔掉。
總之,那是一段十分讓人懷念的日子。他們的友誼隨著三人事業的上升,突飛猛進地增長。隨著三人手裏的錢數增長,越發地變得喧囂。
兩個發小都有外號,範伍健平時到了他們嘴裏,就簡單地稱“五子”,如果惹惱了他們,就立馬成了“賤人”。盧愕呢,平常被他們簡化,稱作“盧二”。
兩個發小以前管鄧一川叫“川子”,後來鄧一川風光了,他們覺得叫“川子”有損鄧一川身份,改口叫他“川王”。
這一個“王”字,怕是寄托著他們對鄧一川的期望,也寄托著發小們那共同的願望。
希望鄧一川有朝一日真的能成為“王”。
時過境遷,這才多少時間,一切就都煙消雲散。
鄧一川進去後,別人不來看他,他能理解也想得通。但這兩人一次也不去看他,到現在他都想不通。
而且,從沈丹還有章永森嘴裏,他總是感覺著,老婆章小萱的失蹤,跟兩發小有關。
鄧一川一直找尋他們,但就是沒找到。今天看見,鄧一川當然不肯放過。
鄧一川喊了一聲“盧二”,就往盧二那邊去。盧二本來沒發現鄧一川,他也剛從醫院出來,扭頭一看大聲喊他的是鄧一川,一下慌了,跋腿就跑。跑幾步,正好一輛出租車過來,盧愕伸手攔下,鑽進車子就讓司機快開。
盧二不跑鄧一川心裏還沒啥太多想法,這一跑,鄧一川立刻意識到,沈丹還有章永森含沙射影的那些話,不是空穴來風,這裏麵一定有啥文章。
鄧一川追幾步,見盧愕打了車,也伸手攔車,等他攔到車時,盧愕的車子已經跑出很遠。
鄧一川讓司機追,司機扭頭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懷疑。鄧一川說我是警察,執行任務,前麵那輛車子裏是小偷,偷了一位老大爺救命的錢,快追。
司機也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一聽小偷偷了大爺救命錢,也不管鄧一川是真警察還是假警察,罵了句“該死的臭蟲”,一腳油門就追了上去。
他們一直追到了岷江二號碼頭。
鄧一川明明見盧二從碼頭西廣場那邊下了車,可就是找不到人影。他在碼頭上來來回回找了好幾遍,除了一大堆晨起鍛煉的人,什麽也沒找到。
等他回到博物館,楊眺的聲音已經響徹在樓道裏。
“到現在了還不來,才上幾天班,誰慣的這毛病,想上就上,不想上就走人,給政府那邊打電話,這樣的人我們根本管不了!”
鄧一川下意識地看看表,九點零五分,比上班時間晚了半個小時又五分鍾。比他平日到博物館的時間,晚了一個小時還多。
伊淺秋也在樓道裏,手裏提個黑色的包,像是要出去開會。
這段時間伊淺秋一直在開會。省裏文物管理部門組織了專家小組,前來吉東驗收幾個項目。
楊眺添油加醋地說:“就讓他負責了一周衛生,他就叫苦連天,還說館裏故意整他。我看他是真不想在館裏幹下去的,這樣的人我們真心不能要。”
鄧一川冒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來到伊淺秋麵前,檢討道:“對不起伊館長,今早有點事,我來晚了。”
“一句對不起就把事情說過去了?”楊眺橫堵在他麵前,就跟班主任老師堵在門口,不讓遲到的學生進門一樣,滿是譴責地說:“衛生可以不打掃,也沒敢讓你長期打掃,這不,今天早上的衛生全是我打掃掉的,我可明說了,這不是跟誰過不去,打掃衛生嘛,本來就是辦公室人員的事,我楊眺可從沒覺得有啥羞恥。當然你是當過大秘書的,可能自覺高人一等,不能幹這些有失臉麵的事。但按時上下班,這總不是單獨衝著誰吧,不相信你在政府辦時,也敢隨意這樣遲到?”
鄧一川不相信楊眺會去打掃衛生,剛才拐過樓道口時,他看見請假的兩個女工回來了,楊眺明顯是在撒謊。
“對不起楊主任,我不該遲到,今天確實是我的原因,以後保證不再犯。”鄧一川知道,這個時候隻有檢討,別無他路。市長許懷遠上任後,對各單位的勞動紀律抓得特別嚴,市裏還專門成立了督查組,到各單位查遲到早退以及脫崗等,一經發現,紀委就會發通報點名批評。
他不想因為這事而讓紀委點名。因為這事一旦傳揚出去,沒人相信他是因事遲到,都會說他是消極怠工,鬧思想情緒。
“跟我檢討沒用,有什麽想法,可以向館長反映,要是覺得辦公室這種地方委屈了你,也可以申請去別的部門。好了,我要忙去了,你進去跟館長說吧。”楊眺這才讓開道。
鄧一川硬著頭皮進了辦公室,等著挨伊淺秋的訓。
伊淺秋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了幾掃,又在楊眺這邊同樣掃了幾掃。像是沒聽懂他倆的對話,等楊眺說完,她才道:“等等,楊主任,你半天說什麽,鄧秘書打掃衛生?”
楊眺轉過臉來:“對啊,這幾天負責樓上清潔的40、50人員不在,辦公室又沒多餘的人,我就讓……”
“胡鬧!”伊淺秋猛地喝了一聲,不等楊眺說完,就發起火來:“讓他打掃衛生,這是誰安排你的?”
楊眺臉一下紅了,神情也不安起來。鄧一川這才知道,這根本不是伊淺秋的主意,損他的竟是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
“我現在馬上去開會,沒時間了。眺你給我聽好了,這事你得給我一個說法!”
然後看住鄧一川:“你也是,讓你打掃你就打掃啊,真是。”
說完這句,伊淺秋走了。看上去真是時間來不及。樓道裏隻剩了楊眺和鄧一川。鄧一川看著楊眺這女人,忽然有些搞不懂似的,嘴唇囁啜著,想說什麽,半天卻一個字也不吐,掉頭離開了。
楊眺追過來,想跟他做解釋。鄧一川沒理,楊眺隻好無趣地收回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