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奇妙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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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一川原以為,讓他打掃衛生的事,伊淺秋一定會有個說法。
可是沒有。省裏的專家小組走了已經好幾天,伊淺秋也正常在館裏上班。但那件事,好像沒發生過一樣。
伊淺秋也不給鄧一川安排具體工作,隻是讓楊眺在樓上收拾出一間辦公室。楊眺大約覺得讓鄧一川打掃衛生,過了,這次收拾辦公室,很給力。所有配置都是新的,就連電腦,都是她親自去店裏挑的。
鄧一川卻有點如墜霧裏,不給他安排具體工作,卻要給他這樣一間體麵的辦公室。伊淺秋到底跟他賣什麽關子?
白天閑著沒事,鄧一川就在上班時間去找吉老夫子聊天。
鄧一川發現,原來跟他無話不談的吉老夫子,現在見了他,要麽冷道道的,借故手頭事一大堆,不愛理他。要麽就跟鄧一川訴苦,說這活沒法幹了,想提早退休。
這天鄧一川又跟吉老夫子在一起,楊眺敲響了門,衝鄧一川說:“館長找你。”
跟楊眺回到樓上,伊淺秋陰著個臉,半天不說話。楊眺站了一陣,知道該離開了,識趣地退了出去。
“關上門。”伊淺秋跟鄧一川說。
鄧一川過去關上門,回頭看住伊淺秋。
“調你到館裏來,是不是就讓你整天串門?”
鄧一川不明白伊淺秋火從哪來,不給他安排工作,反倒怪他整天串門。
“那我做什麽?”他反問伊淺秋。
“做什麽?這問題別人問出來,我伊淺秋還能理解,沒想你大秘書也這麽問。你以前是不是也這樣工作的?”
鄧一川當然說不是。
伊淺秋笑了一聲:“以前不這樣,現在這樣,是不是真的覺得,來博物館虧了你,打算就這麽混下去?”
鄧一川一開始還忍著,心想伊淺秋說幾句,把心裏不明不白的火發一下就好了。沒想伊淺秋越說越刻薄,他還擊了一句:“請問伊館長,我該怎樣?”
沒想這句出去,伊淺秋火更大了。猛地站起身,直視住他:“鄧一川你別忘了,是誰讓你到博物館來的,你這樣對得起那些對你有期望的人嗎?”
如果伊淺秋是說不能用這樣的口氣跟她講話,或者跟楊眺一樣,讓鄧一川不想再拿自己當過去的秘書,鄧一川或許也不奇怪。可伊淺秋沒這樣說,她提到了那些對鄧一川有期望的人。
鄧一川一下就怔住了。怪怪地看住伊淺秋,好像這女人是他第一次認識。
過了好長一會,伊淺秋歎了一聲:“算了,最近我心情不好,也不能把啥火都發你身上。你是不是覺得,楊主任讓你打掃衛生,我沒站出來替你說話,心裏不平衡?”
鄧一川越發猜不透眼前這女人,打掃衛生這間事,他早忘了。如果一個人老是被那些不該記不值得記的瑣事困住,耿耿於懷,這人基本就廢了。
“我不會那麽沒出息。”鄧一川如實道。
“那就好。”伊淺秋抓過杯子,喝了一口。鄧一川習慣性地要接過杯子給她續水,伊淺秋說以後別這樣,我不習慣。
鄧一川伸出去的手就僵在了那裏。
伊淺秋給杯子加滿水,見鄧一川還楞在那裏,說:“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博物館並非世外桃源,不是所有的事我這個館長都能做主,而且她讓你打掃衛生,我壓根不知道。那幾天我有多忙,鄧秘書你應該是了解的。”
鄧一川心裏一動,伊淺秋這是要做什麽?無論說話的口氣,還是內容,都不在他預想的範圍內。他不得不調整自己的思路了。
“我知道的,這事真沒關係,也希望館長不要再提它。”
“好,我就知道鄧秘書非同一般。但有件事我不明白,來館裏也有一周多了,為什麽不主動找我,不跟我講一講心裏有什麽想法?”
“找你?”鄧一川又是一楞,今天的伊淺秋,可是怪招連連,鄧一川有點接應不過來。
“是啊,你是政府大秘,不跟別人一樣。你不談自己想法,不談你那些抱負,我怎麽安排你工作?”
原來這樣!
鄧一川想了想說:“我鄧一川到哪兒,都服從慣了。我幹工作隻有一個信條,隻要領導交付的,會盡心盡力幹好,保證不出任何問題。至於主動找領導要待遇,挑三揀四挑肥揀瘦,這樣的事我還不會。”
伊淺秋針鋒相對道:“且不說你這話有多少真的成分,就算是真的,我全信,那請問鄧秘書,你的主觀能動性呢,挑戰意識呢,我可聽說,你是一個主動性遠遠大於被動性的人。”
伊淺秋居然用了請問兩個字,而且總是稱鄧一川秘書。鄧一川想說點不好聽的,都難。而且也沒理由說不好聽的,伊淺秋今天的態度,可跟傳說中的完全不一樣。
鄧一川幾乎要用看住外星人一樣的目光看住伊淺秋了。
伊淺秋也沒就這事再說下去,抬起手腕看看表,下班時間快要到了,說:“你到館裏來,也沒給你接風,如果鄧秘書今天沒啥要緊事,晚上就算給你接風吧。地點我已訂好,人數不多,就我跟你,怎麽樣?”
然後回過目光,頗有意味地看住鄧一川。
鄧一川知道,這飯他不能拒絕,也相信,伊淺秋刻意安排這頓飯,而且點明隻有他倆,一定是還有什麽話沒說完。於是笑道:“那我先謝謝館長,我有點小事,處理完就過去。”
“去吧。”伊淺秋竟用非常柔軟的聲音跟他說。
鄧一川果然沒猜錯,接風不過是個噱頭,借著這個小飯局,伊淺秋超乎意料地,跟鄧一川講了幾個故事。
她沒講別的,甚至沒提為何要跑到上麵把鄧一川要來。所有敏感問題她都沒提,而是講了鄧一川最最想不到的幾件事。
故事的主人公,一個是館長伊淺秋,一個,竟然是鄧一川最最敬佩並試圖重新拜到門下的老師吉老夫子。
這頓飯改變了鄧一川對伊淺秋的看法,或者說,讓鄧一川腦子裏那些關於伊淺秋的諸多傳說,發生了顛覆。
伊淺秋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呢?
回到家很久,鄧一川還像是陷在迷宮裏,走不出來。
伊淺秋說,她是一個自卑跟自信混雜在一起的女人,知道自己起點低,沒什麽文化,能到館長這位置,沒幾個人服氣。尤其副館長吉老夫子,仗著自己才高八鬥,更是不將她放眼裏,表麵上對她裝老實,背後,不知損了她多少。
有次她去樓上,本來是上一個業務骨幹那裏坐坐,溝通聯絡一下感情。當館長,沒有業務骨幹抬橋真的不行,都說這年頭官好當,隻要上麵有人,一切都不是問題。可伊淺秋深深覺得,這在純粹的行政單位可以,畢竟行政單位就是發號施令,就是下紅頭文件,然後要求別人執行。
博物館是業務單位,業務單位當一把手,最頭痛的就是跟業務骨幹的關係。業務骨幹們往往是些不守官場規矩的人,而且老是想著跟領導幹,這是伊淺秋掌握的常態,更是各單位普遍存在的現狀。
沒哪個業務單位的領導不為所謂的業務骨幹傷腦筋,這些人,說輕了不頂用,說重了他跟你對著幹。伊淺秋剛當上館長,館裏立刻形成兩派,一派自然是跟著她的,比如楊眺他們。一派是老人手,以業務骨幹為主,全都圍著吉老夫子轉。
伊淺秋曾經是想搞好跟吉老夫子的關係的,她還跟上麵誇下海口,說別人治不服吉老夫子,她伊淺秋保證能讓吉老夫子服服帖帖。
田中和當時不太相信,開玩笑問她:“辦法呢,吉老夫子可不是尋常人,他眼裏隻有學問,從不把權力當回事。他對我們這些人,心裏隻有一個字,恨。”
伊淺秋想了想說:“越是看似對權力不服氣的人,內心裏越是對權力敬畏,甭看老夫子狂野慣了,那是沒遇上讓他服帖的人。不出三個月,我保證讓他規規矩矩,身上一根刺都不再有。”
田中和認為她誇海口,說自古以來,沒哪個當權者能將臭知識分子馴得服貼,軟了不行,硬了同樣不行。不讓他們說話,社會沒活力。讓他們說話,社會就會亂。
田中和還說,看看現在,也是這樣啊。尤其有了網絡,在網絡上發各種負能量,給政府找事的,哪個不是所謂的知識分子?這些人讀了點書,以為就能治國了,以為就掌握了世界真理。他們哪裏知道,他們那點水平,連鄉野村夫的智慧都不如。可你想讓他們醒過來,難。
田中和讓伊淺秋不要太吉文鬥這種人,愚頑透頂。想對付他們,沒有點鐵手腕還真不行。
伊淺秋沒拿田中和的話當話,她以為以她的能耐,馴服一個吉老夫子綽綽有餘。
哪知伊淺秋碰了釘子,碰得還很慘。
一開始伊淺秋並不像現在這樣,衝誰都發火。她采取了跟前任完全不同的策略,就是對吉老夫子給予充分的尊重。凡事都跟吉老夫子商量,隻要吉老夫子提出的意見,她都接受,並力求能按吉老夫子說的去辦。也就是說,伊淺秋剛擔任館長時,凡事自己是不表態的,都讓吉老夫子表。吉老夫子說怎麽著,她就怎麽著。
在生活上她也給了吉老夫子很大的關心,無微不至談不上,但也做到了噓寒問暖,溫情倍至。吉老夫子愛喝茶,她就叮囑辦公室,每月給吉老夫子買兩斤好茶。吉老夫子有熬夜看書寫文章的習慣,她就讓辦公室買最好的台燈給吉老夫子,還幫吉老夫子買了矯正頸椎、腰椎的枕頭和按摩器。
吉老夫子陪著愛人去老家,她讓司機去送,還叮囑司機,多買點水果。總之,她能想到的,全想到了。政策範圍內允許的,她也盡力照顧到了。
每逢過節,伊淺秋還代表單位,也代表自己,去吉老夫子家裏慰問,跟吉老夫子的夫人聊聊天,說說話,聰絡一下感情。
對了,她還送了吉文鬥夫人不少禮呢。
結果呢,吉老夫子不但不領情,反而以為她怕他,想收買他。
有那麽一陣子,伊淺秋發現自己在館裏說話不靈,一件事安排下去,沒人動。上麵要檢查館裏工作,她急得心裏冒火,可吉老夫子那一幫人,一個個全擺出看笑話讓她出醜的模樣,冷眼旁觀。
市裏創建文明城市,文明辦前來檢查館裏衛生,她這條線上的人都能認真清理,將辦公室打掃得幹淨整潔。到了吉老夫子等人的辦公室,天啊,比平時還要髒亂差好幾倍。上麵點名批評,吉老夫子居然說,他們搞學問的,最煩這些形式主義。還當麵批評文明辦的檢查人員,說專業人員不搞專業,天天跑去打掃衛生啊?
最終博物館在全市機關單位衛生評比中,倒數第一,吃了黃牌。伊淺秋在大會上做了檢討。
慣的,全是慣的。
伊淺秋終於明白,這些人是給不得顏色的。田中和跟她講:“你犯了一個原則性錯誤,對待這些小知識分子,千萬不能給臉,他們天生是跟權力唱對台戲的,不跟權力作對,他們內心壓根不舒服。收拾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嚐到權力的痛,嚐到權力的硬,你不把他們的骨頭打斷,他們就不知道你的份量有多重。”
伊淺秋深表讚同。她也算是領教到什麽叫臭知識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