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各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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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頭一旦拉開,就很難再控製住。
想想,蘇芩也是很長時間沒跟別人細致地聊天了。更別說這種帶著半私人性質的聊天。
官場中人,看似一個個風光鮮豔,走哪裏都被人前呼後擁包圍著、熱鬧著,但真正能跟你掏心窩子聊天的,卻不多,有時候甚至少到零。
沒人敢掏啊,這年頭,誰敢輕易將心事打開,誰又敢對他人不設防。
陳原在位的時候,蘇芩還覺有個說話的地方。什麽事想不通了,或者心裏有堵了,到陳原那兒坐坐,簡單聊上幾句,讓陳原指點指點,或者幫忙出個主意啥的,雖然解決不掉實際問題,但至少心理上好受些。至少感覺著這世界她不是那麽的孤單,有話還能有個地方去說。
陳原出事,整個吉東的空氣都變了。他們一個個表現得神經兮兮,見了麵,頂多點點頭,多連半個字也不敢說。有時明明有話想問問對方,或者就某項工作想互換一下意見,但一考慮對方站的隊,或者跟的人,心裏就會自動跳出提示,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別出這種風頭的好。
可人都是有傾訴欲望的,那麽多的事壓在心上,不找人說說,不向別人吐一吐,擱心裏會壓出問題的啊。
尤其蘇芩這種情況。在單位她是副職,真心找她反映工作的人並不多。因為很多工作到了她這裏,並不能給出最後的答複,頂多也就是:“行,我知道了,這事呢,我先考慮考慮,完了向書記匯報,看書記怎麽個意見。”或者:“最終還得由書記來拍板。”
這裏的書記當然不是指市委田中和書記,而是她的頂頭上司鞏良碚。
可鞏良碚偏是一個遇事不肯輕易表態,聽完匯報極少當場拍板的人。要麽他會說:“這事還是先放一放吧,你看眼下這狀況,我們也不好動是不是?”要麽:“現在情況複雜,沒吃透問題以前,我們還是少做結論,放放看,再讓事情清澈一些,這樣我們就會少犯一些錯誤。”
不想犯錯誤的領導永遠不是一個好領導。這是蘇芩從政多年的經驗。
一個人想不想幹事,能不能幹成事,不隻是取決於他的水平,更多時候,是取決於他的態度。
鞏良碚太求穩了,一個過於求穩的領導,幹工作的衝勁就會比別人遜色許多。一個人如果老害怕犯錯誤,那你就別指望他創新了。
因為往前衝的每一步,都是成績和錯誤的可能性各占一半。也可以說,官員兩隻腳,一隻腳踩著成績,一隻腳踩著錯誤。一隻腳踩著天堂,另隻腳踩著地獄。掉得下去掉不下去,哪天掉下去,誰都提前無法判斷。
最好的辦法就是,我盡量不做。不做就永遠不犯錯誤,這是鐵律。
鞏良碚可以求穩,她蘇芩不可以。一來鞏良碚五十五歲,這年齡在官場,也就基礎無望了,再往上衝,頂多也就混個級別,官升一級去享享清福。想著再到實職上,那已很難。莫不如還是就現在這個位子守著,至少有權,至少是地方大員。
蘇芩卻不可以,年齡上講,她四十二歲,對於女人來說,這年齡的確有點殘酷,早已不是風華正黛。一個四十歲的女人,還跟誰風華去,人家二十多歲的女孩子都天天叫喊老了呢,因為十七八歲的小丫頭們現在崛起得很多,十五、六歲的已經在虎視眈眈。
但在仕途上,她還有得一拚。而且這一拚,留給她的時間也不多了。如果兩三年內不能把頭上這個副字取掉,那她這輩子,也就基本完蛋。混好了能在吉東政協謀個副職,坐坐主席台,露露臉出出鏡。混得不好,隨便找個位置把你撥拉過去,這輩子基本就告終了。
要是頂頭上司是個積極進取抱有野心的人,蘇芩往上走的可能性還大一點。偏巧頂頭上司鞏良碚又是一個屁股坐在哪裏,動都懶得動的人,你讓蘇芩咋辦?鞏良碚屁股底下坐死的不隻是他自己的前程,更有她蘇芩的未來啊。
蘇芩不甘心。
陳原在位時,她跟陳原表達過這方麵的意願。陳原呢,也流露出對她的同情。暗示她可以想想別的位子。所以得知省裏有可能動一動柳建楓時,她的心思馬上就轉到了政法委。誰知上天不保她,省裏派來了趙天舒,一個她不敬重都不行的人,人家資曆在那裏,工作能力也在那裏。
單是他既跟過普天成又跟過省委書記宋瀚林這兩條,就甩她蘇芩十三條街啊。
蘇芩往上走一步的路又給徹底封死了。
但蘇芩不甘心,無法甘心也不能甘心。
怎麽辦?思來想去,蘇芩想出一個辦法,變被動為主動,變消極為積極。頂頭上司鞏良碚不想變,不想進,她就變著法子逼他變,逼他進。
鞏良碚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坐在位子上卻不管位子上該管的事,她蘇芩就管,管出一些事情來,看他鞏良碚還敢穩穩地坐著?
將目光盯向博物館,從博物館這個不起眼的地方查起,是蘇芩苦思冥想後找到的一條路徑。再大的石頭,總得有一個支點把它撬動起來。哪怕是一湖水,也得先找個地方掘開口子,然後讓它動起來。
動就有辦法。動就能看到漩渦,能看到黑洞。
沒想,她的這個思路得到了新來的政法委書記趙天舒的讚同。蘇芩真是沒想到,陳原進去後,她還能在吉東重新找到一個人。
這人就是趙天舒。
而且奇怪的是,自打趙天舒來了吉東,頂頭上司鞏良碚也忽然變了個人,屁股不那麽沉了,說話也不那麽慢悠悠了無生氣了,有天竟然把她叫去,破天荒地跟她談起了陳原。
其中有句話,深深地觸動了蘇芩。“陳原的問題歸問題,他犯了罪,有法律管著。但他做的事不能停,他發現的那些問題不能掩蓋,還得有人繼續查下去。”
這話信息量大啊。
蘇芩的勁頭,猛又被鞏良碚這話給帶起來了。
今天她把鄧一川叫到家裏,就是想告訴鄧一川,他們做的事,絕不是孤立的,吉東這潭水,到了該攪動的時候了。
“一川啊,現在已經跟你交底了,相信對下一步的工作,還有你所擔的重任,你應該有了新的認識。我呢,此時也不是代表哪一級組織,更不是代表紀委,就是一大姐姐的身份,想跟你多聊幾句。”
“不管怎麽說,你是從市政府下去的,又擔任過陳原市長的秘書,不管是我,還是組織,對你還是充滿期待的。工作當中,一要大膽,要放得開,不要縮手縮腳,要徹底從陰影中擺脫出來,一句話,對自己要有信心。具體工作上嘛,我覺得你還有兩點要改進。一呢,不能把自己孤立開,一定要堅持聯係群眾,要永遠相信事實就在群眾當中。博物館人才濟濟,是知識分子聚集的地方,跟知識分子打交道,對你應該是強項。要善於聯係他們,尤其你老師這樣的人,他們有時候會被眼前一點小利益所誘,取舍上會做出不正確的選擇,你呢,就要多下功夫,多跟他們交心,要真正走到他們心裏去,成為他們可以依賴可以依靠的人。”
這些話聽得鄧一川心潮澎湃,自打陳原出事,他被帶進去後,就再也沒人這樣跟他說話了。按說這時候他該立馬表態,向蘇芩做出各種保證。可鄧一川卻說:“蘇書記您真是高抬一川了,我怕擔不起這重任,讓書記您失望。”
蘇芩沒理鄧一川這茬,信心滿滿地道:“一川你行,別人不了解你,難道我蘇芩還不了解?”
蘇芩臉上燃起一道火,真的是火。她開始給鄧一川鼓勁打氣,聽著就像是導師在給學生指點人生。不隻是工作態度和工作方法,甚至連具體工作細節,也開始給鄧一川教了。
這天他們談到很晚。一個談的起勁,一個聽的入味。兩人都不覺得累,也不覺得餓。茶喝淡了三遍,仍然有點無法盡興。
等鄧一川走出蘇芩家門時,時間已到了晚上十一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