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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1980年代的愛情 !
    陪別人哭嫁,流的卻是自己傷感的眼淚——這是山寨中那些豆蔻年華的女子,每個人都要經曆的一場成年禮。
    眼看著曾經的閨密,初初長成,就被另外村子的陌生男人,吱呀吱呀地抬走;抬到另外一處遠山荒寨,抬進那無法窺見的妻母人生——多數女孩想到自己的未來,確確乎是要一掬傷心之淚的。窮也好,富也罷,此後就是人家的人了。自個兒長大的娘家,反倒成了親戚一般的遙遠。所有那些一本正經的儀式,都像是在宣告一種決絕的分離。無論怎樣的歌哭,都不可能中止這樣的流放。對,就是流放,山裏人說訂婚,都叫已經“放人”了。
    麗雯和那些女孩一樣,到了早晨才現出兔子般的紅眼睛。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個旱季,泉眼的水也有些枯涸了。大家各自散去,我還有一些餘醉,陪著她沿路而歸。山中的路多是隨著溪水環繞的,淩晨的氤氳裏,嘩嘩聲在白石上推波助瀾,有著一種鮮明的歡笑。隻是這樣的水石呈現的喜氣,反倒襯出了兩個各懷心思的男女的落寞。
    我略感疲憊,渾身也透著柴火氣和煙酒的餘腥。要踩著溪中的跳石涉水之際,我蹲下身子要洗臉。那時的山泉已然寒徹骨縫,十指捧來剛澆到臉上,便是一陣哇哇亂叫,人也頓時如聞棒喝。她哭罷的苦臉終於被我逗得破涕為笑,在寒風中笑得花枝亂顫。
    我沒覺得有那麽好笑,嘟噥說:日馬太冷了,你笑什麽嗎?你試試。
    她還是看著我捂著嘴傻樂,並用另一隻纖手指著我亂點。
    我不明所以地傻看著她,等她笑完斷續說:你那,嗬嗬嗬,不洗還好,一洗整個臉都花了,哈哈哈哈。昨晚的柴煙熏的,被你一抹給抹黑了……我自己也看不見自己,隻能苦笑說:唉,隻能等它這樣了。你也不幫我洗洗。
    她終於收住笑聲,一臉悲憫地說:鄉幹部,你都多久沒洗澡了啊?
    我有點臉紅地說:鄉政府也沒地方洗,全靠老田燒一點熱水,每天胡亂抹一把。
    她終於低聲嚴肅地說:趁鄉民還沒上街趕場,你趕緊跟我回去,好好洗個澡吧。
    說完這話,她也不敢看我,轉身就自個兒前行。我急忙用衣袖擦幹臉——估計臉上更花了,像一個被抓的俘虜一樣,狼狽不堪地跟著她逃竄。
    我們回到供銷社那個院子時,小街幾乎還在濃霧中酣臥。
    她也不管我的尷尬,自顧自地急忙在外屋的柴灶上燒水。同時從床下拖出一個大木盆,先用冷水洗刷一遍,擺在屋裏空地上。然後又從衣櫃裏拿出新毛巾,洗臉架上取下香皂擺在木盆邊。一會兒大鍋的水開了,她一瓢一瓢地舀來,摻水試探溫度。擔心冷水兌多了,又從桌子邊拿來昨天的暖瓶,將其中的熱水全部倒進木盆。然後才有些羞澀地抬眼看著我說:你趕緊趁熱好好洗吧,山裏都是這樣將就的。我去覃嬸娘那裏買豆漿去了。
    說完她也不敢看我,我也不敢看她,她就轉身出去了。我聽得一聲門響,又做賊一樣將裏屋的門也插上,這才趕緊脫去全部衣褲,赤條條坐進了那大木盆裏,被熱水陡然驚出了一聲怪叫。實話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洗澡了。這樣的坐盆方式,還是童年時候在母親的吆喝下經常要完成的動作。
    我從頭到腳開始澆水梳洗,香皂的泡沫散發出一種女人身體的芳甜。聞到這樣熟悉的氣味,我一邊搓洗自己幹燥已久的皮膚,忽然就聯想到麗雯那特有的味道。從體味到身體,幻想出她每天如花一般,在這個木盆裏的自我澆灌,我的身體頓時煥發出那種青春的僵硬。我看見自己的“弟弟”漸漸浮出水麵,探頭探腦地打望著這個陌生卻向往已久的香閨。我自感羞恥地力圖把它按進暖流之中,不許它囂張地躍躍欲試。它卻像一個亡命越獄的囚徒一樣,臉紅脖子粗似的非要奔向自由。我隻能無恥地看著它,趕緊打理我的全身。
    她這簡陋的閨房也算四壁蕭然,但整潔舒適。窗台上放著一個土陶的壺,閑散地插著幾枝野花。紗帳依舊籠罩在床上,被子疊成三角形放在角落。我眼睛任意逡巡,忽然就看見那牆上的相片框。她在玻璃後麵難得的笑顏,似乎還透著一絲嘲諷。我與她四目相對,頓生慌張,竟有被她偷窺的自慚和難堪。
    我終於手忙腳亂地煥然一新了,用她那細軟的毛巾擦拭幹全身,恍覺自己有著已經脫胎換骨的嬰兒般的潔淨。但是,麵對那一盆汙水,我實在是自己都不敢正視。水麵覆滿了白沫,周邊也都沾滿了泥垢。我必須趕緊趁她回來之前處理完,否則我實在無法麵對她。
    我正在洗刷盆子時,剝啄敲門聲傳來。她在門外像私奔的女人一樣,悄聲低喚:好了嗎?我回來了。
    我趕緊開門,她微笑著打量我,咬著嘴唇憋著笑,親切地調侃:看著像是換了個人,我都認不出來了,嗬嗬嗬。來,趕緊把豆漿喝了,趁熱。
    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靦腆地笑道:哎,通體明快,嗬嗬,把你的盆子毛巾都弄髒了。
    她信口說:那你以後賠我新的。
    說完她自個兒忽然臉紅了,我急忙順杆爬著接嘴道:你要我陪,我就陪,陪你一輩子都好。
    她被我撩撥得更加紅暈,完全不敢直麵我火辣辣的眼睛,王顧左右而言他地囁嚅說:哪個敢要你賠嗎?要賠你也賠不起,哼哼,就知道口蜜腹劍地胡說八道。
    也許是自己洗心革麵似的香噴噴,忽然就有了一些自信和狂妄;我抓住機會不依不饒地緊逼道:你還記得那會兒上學時,我們男生喜歡唱的那首兒歌嗎?
    她有些迷茫地說:哪一首啊?
    我死乞白賴地哼道:賠你天,賠你地,賠到你家當女婿……她佯作生氣地譴責道:你們那些男生,從小就跟痞子似的,哪個去記你們那些胡言亂語?不說這個了,快喝完豆漿回去。換好幹淨衣服了,把髒衣服拿來吧,整天臭烘烘的,你也好意思在鄉政府辦公?
    我無法繼續逼近,隻好悻悻然地喝豆漿,咕噥說:我在辦公室,就算是最幹淨的了,就這樣你還嫌棄,哼哼。
    她不再搭理我,我則做賊心虛地看著她拖幹打濕了的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