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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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下有風拂過, 更落了一地梅花。
    玉釧回過神來,她看著相對的兩人...他們一人倚樹而坐,一人依樹而立,相隔不過一丈。此時日頭正好,穿過那叢叢梅樹,打在兩人的身上,越發襯得他們風姿獨立、容色尤甚。
    她忍不住便又是一怔, 卻又想起主子先前所言, 一時之間便又有些呐呐...
    什, 什麽?
    她是不是聽錯了, 主子當真認識這個登徒子?
    陸意之也有些詫然, 他的手中仍握著那壺梅花釀, 聞言是挑了挑眉。他端坐回身,風流美目微微一轉, 便又一笑:“看來小娘子是真識得在下了?”
    王昉麵上掛著一抹恰到好處的淡笑,她抬手捋過被風吹亂的幾許青絲, 聲音平淡而從容:“武安侯府的二公子,誰又會不識?”
    她這話說完,便又屈身一禮,是為告辭:“擾陸公子清淨, 且容告退...”
    陸意之看著她,卻並未做聲。
    他抬手飲下一口梅花釀...梅花佳釀以舊年雪水而成, 如今酒入喉間, 暖香之中透著幾分冷冽, 襯得他那雙風流桃花目越發清亮幾分。
    王昉話已落,未聽回聲,便也無意再等。
    她拍了拍玉釧的手背,由玉釧扶著她轉身往外邁去,冬日的太陽穿過這叢叢樹木,打在她的身上,渡下幾道微亮光芒。
    陸意之依舊倚樹而坐,任由暖酒穿喉...
    風四起,酒微醺。
    而他望著那道越漸遠去的身影,挑眉未語。
    ...
    王昉任由玉釧扶著,出來的時間有些久了,她無意再逛,便往廂房走去。
    路上,玉釧時不時往她這處看來...
    王昉自是察覺到了,她步子未停,卻是開口說了話:“你想知道我怎麽識得他?”
    玉釧臉色微紅,輕輕點頭,應了聲“是...”
    陸家二公子的名聲,她也是聽過的,可他早年名聲不好,這些年又去了北地,未曾聽到他什麽傳言...
    主子,又是何時見過他的?
    她想著那人的容顏,心裏便又有些打起鼓來,主子莫不是看上那位陸公子了?
    王昉看著玉釧臉上的幾許愁緒,搖頭笑了笑:“我未見過他,不過在宮中的時候,我見過他的母親和妹妹...他與她們有幾分相像,何況在這冷冽冬日,於佛門清靜之地,著如此衣衫,行如此之事,除去他,我也的確想不到旁人了。”
    玉釧未曾見過陸家的夫人與小姐...
    卻也知曉,主子在宮中就是與那位陸小姐在一道。
    如今聽她這樣說來,心中疑慮便盡數消散了,她俏臉微紅,似是有些羞臊先前所想:“奴,是奴多慮了...”
    玉釧沒了疑慮,心中便也鬆快了不少,忍不住又說了一句:“不過那位陸二公子,可真是個怪人。”
    王昉看著那蔚藍天空,笑了笑,卻未說話。
    她以前也許不懂陸意之為何要掩藏自身的實力,以這樣的名聲,活於這個世上。
    可如今,她卻明白了...
    在自身的實力還未能與之匹敵的時候,那麽掩藏本身才是最好的。讓他人麻痹於你的掩藏之中,才能放任你的成長,才能讓你有機會出其不意的製勝。
    ...
    王昉走進廂房的時候...
    王蕙已經醒來了,她坐在椅子上,手中握著一本書,見她進來便起身迎了幾步,是問她:“阿姐去哪了?”
    王昉握著她遞來的手,笑了笑:“先前吃得太多,便出去走了一會。”
    “母親先前讓白芨遞了口信過來...”
    王蕙扶著她坐下,才又開口說道:“祖母打算在此多留一日,她讓我們幾個小輩好生陪著祖母,她和二嬸先回去。”
    王昉點了點頭,祖母信佛,多留一日也是正常的。
    兩姐妹這廂坐在一道說了話,傅老夫人身邊的半夏便過來了,她恭恭敬敬朝兩人屈身一禮,才又一句:“老夫人請四小姐過去。”
    王昉一頓,才點了點頭...
    她看了看身上的衣裳並無不可,便隨半夏往外走去。
    路並不是往傅老夫人的廂房走去,反而是往外殿的方向去,半夏見她麵上疑惑,便低聲與她說道:“老夫人在慧明住持那,她特地請了住持,是想讓他為您觀一觀麵。”
    觀麵,亦為觀相。
    以觀察麵容來卜算這人日後的運勢、福緣和壽命。
    慧明大師除去佛緣頗深,還有一絕便是這觀麵術,可偏偏他很少替人觀麵...此次倒也不知是為何才打動了他,竟能請他來替她觀麵?
    王昉想到這,便又問了一句:“祖母可卜算過了?”
    半夏搖了搖頭,她麵上掛著笑,輕聲說道:“慧明大師很少替人觀麵,此次也是家中有此佛緣...老夫人知曉後便讓奴來請您。”
    王昉心中有萬千感慨,素來貴人多想知天命,可祖母卻是二話不說便請了她去...
    隻是她的命數?
    她的命數早已更迭...
    慧明所住為外殿偏東的一處地方,地方雅致而幽靜,門前還培有不少山茶花。
    李嬤嬤此時就侯在廂房外,見她們過來,便忙上前朝王昉一禮,一麵是低聲與她說道:“老奴請四小姐安,老夫人在廂房,請四小姐進去吧。”
    王昉點了點頭,她由人打了簾子,彎身進屋。
    屋子用一架屏風遮住了內外,外間四麵依舊掛著夏日竹簾,如今將將卷了半簾,為這未點燭火的室內扯出幾道光亮來。傅老夫人合眼坐在蒲團之上,她的手中握著一串佛珠,身前擺放著一個案幾,案幾上放著一個香爐...
    香爐中這會正點著香,如今便從那鏤空之處揚來幾許幽幽檀香。
    而她對麵安坐的是一個身穿紅色袈裟的男人,他依舊做合十禮,閉目不語。身後是一排長榻,榻幾之上安著的書架擺滿了佛經...而他坐於這千卷佛經前,麵容平和,無欲無波。
    直到王昉走近,他才睜開一雙清明目,朝她一禮。
    而後是低聲一語:“施主來了,請坐。”
    傅老夫人也睜開了眼,她看著王昉憐愛的笑了笑:“陶陶過來,讓住持替你觀一觀麵。”
    王昉恭聲應“是”,她朝兩人一禮,才坐在了傅老夫人身邊的蒲團上...
    慧明雙手合十,一雙清明目未曾有變,他看了王昉一眼,念了聲法號,是與傅老夫人說道:“請施主先去外殿等候。”
    傅老夫人點了點頭,她未曾卜算過,隻當是慧明大師的習慣,自往外走去。
    簾起簾落,這燃著檀香的室內,唯剩王昉與慧明兩人。
    王昉未曾說話,她依舊端坐於蒲團之上,麵目從容而平和...屋中隻點了一盆暖炭,散了冬日寒氣,卻也不算得熱。
    慧明大師雙手合十,他望過她的麵容,低聲又念上一句法號,才一句:“施主心中孽障頗深...”
    王昉垂眼未語,良久她方開口,聲音很平:“佛要渡我?”
    “世間佛不渡人...”
    慧明大師麵容未動,他依舊用這一雙清明目看著她,低聲而語:“施主心有孽障,眼蒙仇恨,耳不入佛音...若不自渡,終受其累。”
    王昉低聲呢喃:“若不自渡,終受其累...”
    她呢喃幾遍,才低聲而道:“佛講因果,既有其果,必有其因...是為因果相循。若受其累,便是因果。”
    她說到這,抬眼看向他,聲音平緩:“世人皆如此。”
    王昉待這話說完,便又起身與他一禮:“大師偈言,謹記於心。”
    而後她轉身往外走去,未做一步停留。
    慧明大師眼中無波,他看著她的身影,直到她走出簾外,才放下雙手。屋中驟然一靜,他把盒中的檀香往爐中又投了三味,才道一聲“出來吧...”
    待聲落,屏風之後,便有一個身穿玄裳的男人走了出來,他手中依舊握著一壺梅花釀,衣袂翩翩,眉眼清明...
    正是陸意之。
    陸意之未坐蒲團,隻倚塌而坐,他抬手飲下一口暖酒,看著那麵依舊未平的簾子,麵容平靜,眼中卻閃過幾分興味:“有意思。”
    慧明挽袖理茶案,紅泥小爐上的茶正煮開...
    他傾手倒兩盞冬日茶,一杯予他,一杯予己...方言道:“她的命數更有意思。”
    “哦?”
    陸意之把手中酒壺擱於一側,接過他手中茶,眉心微動:“什麽命數?”
    慧明手捧茶盞,他的聲音平和無波,就連麵容也未有一絲變動:“我看不見她的命數。”
    看不見的命數?
    陸意之麵上的興味收盡,他知曉慧明的能力,若是連他都看不見的命數,那是什麽?可也不過這一瞬,他便又回到了先前的模樣,不過是個小丫頭,看不見看得見,與他又何幹?
    屋中沉寂。
    慧明飲下一口盞中茶,他看著那竹簾外的天色,傾手把手中茶盞放於茶案之上,麵色從容,聲音平靜:“你也該下山了。”
    “嗯...”
    陸意之麵色未動,他飲下一口慧明遞來的茶,茶香入喉,通人心脾。而後,他隨著慧明的目光往竹簾外看去:“的確該下山了。”
    ...
    待陸意之離去。
    慧明依舊手攏衣袖,理著茶案。
    布簾已歸為平靜,而他抬眼望去,目光平和,無言無語...
    他有一話未曾與陸意之說,他雖然未曾看見那人的命數,卻看到了一些其他事。
    那個小丫頭與他淵源頗深...
    甚至連那人,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