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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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鬆堂中。
王昉抬著一雙杏眼, 怔怔看著眼前這個眉目風流的男人,直到王蕙輕輕拉了下她的袖子…
她才漸漸回過神來。
王昉斂下眉目和心中這幾許思緒,便又上前兩步才與程離屈膝半禮,口中跟著一句:“表哥。”
王蕙也跟著一道問了安。
程離清俊的臉上帶著一抹素日裏肆意而瀟灑的笑容,他垂眼看著兩人,朝王昉笑說一句:“往日跟個鬼靈精似得,每日跟在我身後叫我‘阿離、阿離’, 半句表哥都不肯喊…如今倒是懂規矩了?”
王昉聞言, 嬌豔的麵容還是抑製不住的泛起了幾許紅。
程家三個表哥中, 最會玩的便數這位程離…
他雖排行第二, 比起程愈卻還要玩性大些。幼時她住在程家的時候, 這位程二表哥就常常慫恿著她出去玩, 就連當初去看那些舞姬跳舞也都是這位表哥帶的頭…她年少時瞧過的幾樁稀罕事,大多也與眼前這人脫不了幹係。
一道玩得久了…
她也就不怕這個表哥, 不僅不怕,還常常直呼其名。
直把他當做做玩伴似得。
程離說完這話, 便被孔大夫人半嗔了一聲:“你當你表妹跟你似得,這麽大了還隻顧著玩?”
孔大夫人說是這般說,一雙眉眼卻還是帶著抑製不住的笑…她這個二兒子一年裏統共也就幾日在家,如今好不容易回來, 她自然開心。
程離的麵上卻依舊掛著肆意的笑容,聞言也不駁, 隻笑著與兩人見過禮…才又問起王昉:“說來九章也是金陵人, 你們可認識?”
他這話若擱在旁人這般說, 怕是早就要被人說一句“無禮了…”
哪有逮著姑娘家問,認不認識個外男的?
好在這屋中眾人皆知曉程離是個什麽性子,往日再荒誕不羈的話都曾聽他說過,今次這一回倒也著實算不了什麽。
王昉自然也知曉程離是個什麽性子,聞言她也未說什麽,隻依舊半斂著眉目、低聲說了一句:“陸二公子是江先生的徒弟,上回在順天府的時候便已見過了。”
“江先生?”
張老夫人聞言倒是想起來上回程瑛與她說的那樁事,隻是那會時間緊迫她也未曾問起王昉,倒是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甚是風流不羈的年輕男人竟會是那位江先生的徒弟…她麵上依舊掛著慈祥而和藹的笑容,口中跟著一句:“這倒是巧了。”
待這話一落——
她笑著朝王昉兩姐妹招了招手是讓她們過來坐。
等兩人走了過來,她便又簡單說了一句:“這是阿離的朋友,正好在順天府碰見便邀他在家中小住幾日…倒是未曾想到竟有如此淵源。”
巧嗎?
王昉坐在張老夫人的身邊,她手中握著丫鬟新沏茶來的果茶,抬眼朝前方看去…
陸意之已隨程離入了座,琉璃燈花下他手握一盞茶,嘴角微揚麵上掛著一道抹不去的笑…許是循到她的目光,他笑著移開嘴邊的茶盞,側頭朝她看來微微一笑。
這目光太過璀璨…
映著那雙風流桃花目像是攬盡了屋中所有燈輝。
王昉見此忙移開眼,心中卻還是忍不住有些突突亂跳,好在眾人皆在聽程離說話,沒有察覺到這幅狀況。
唯有察覺到這幅異常的王蕙…
她也不過是握著茶盞的手些微停頓了一瞬,跟著便又側耳傾聽程離說起路上見聞了。
程離笑著說完幾樁趣事,而後是朝張老夫人說道:“孫兒知道您愛鬆山玉,這回還特地去那給您尋了塊好玉,讓人給您做了副頭麵…其餘倒還打下來幾根簪子,正好可以給兩位表妹。”
“母親與嫂嫂喜歡的紅玉,我也請人各做了一副頭麵。”
張老夫人聞言臉上的笑便越發濃鬱:“你有心了。”
這個孫子雖然行事最不著邊際,可卻最知她的心…因此,她素來也要多疼愛幾分。
幾人說話間,孟氏笑著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問起張老夫人的意思:“宴席都已備下了,老祖宗,可要傳膳了?”她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老太爺那遣人傳了信來說是不過來用了。”
王昉聞言倒是想起——
她上回過來也未曾瞧見她這位名聲甚廣的外祖父。
其實對於這位外祖父,王昉已經有些記不清了,記憶中隻記得是個古道仙風的男人,麵容清瘦、一雙眼尤為清亮,為人卻很是清冷…即便是麵對家中幾個小輩也鮮少露出笑容,近些年更是聽說他偏居一隅醉心書法,平日即便是府中下人也鮮少得見。
屋中眾人許是也習慣了,聞言也未說什麽。
張老夫人倒是握著她的手背說了一句:“你外祖父就是這個性子,即便是過年也鮮少出來一趟…他不來也好,省得板著一張臉你們也用不痛快。”
她這話雖說是玩笑,卻也是事實…
程離隻要想起每回見到祖父,他板著一張臉訓他的模樣就忍不住頭大…因此知曉祖父不來用飯,他反倒是最開心的,忙笑著說道:“祖母可別再說了,孫兒饑腸轆轆都快餓昏了。”
張老夫人見此自是笑罵他一聲:“潑猴——”
卻也不再多說什麽。
她一麵是讓孟氏出去傳膳,一麵是由王昉兩姐妹扶著她走到了外廳…因著程家的主子並不算多,便也沒有男女分席皆圍著坐在一道用起了晚膳。
…
晚膳後。
王昉與王蕙陪著張老夫人又說了會子話才歸。
程家是順天府中鮮少以水化景的,與北地雄偉、端肅的風格不同,反倒有幾個江南水意。
尤其是在晚上…
燈花搖曳之下,那池塘、琥珀,清荷搖曳,星月鋪於其上,當真是美不勝收。
夜色四下,王昉、王蕙行走在這沿河小道之上。
王蕙手中握著紈扇,她眼看著這夜色之下難得的靜謐感,一雙清和的眉眼微微泛起幾許笑…兩人的奴仆離得皆有些遠,王蕙想起先前在昌鬆堂的那樁事,便側頭看向王昉,柔聲問道:“阿姐與陸二公子很熟嗎?”
王昉聞言卻是一怔…
她知曉阿蕙的玲瓏心思,既然她有此一問,那麽先前屋中之事她定是瞧見了。
夜色靜謐下…
王昉眼看著池中清荷,手中握著的玉骨扇跟著一頓,好一會才重新輕打了起來,低聲開了口:“我與他的確見過幾麵,若說熟——”
她些微折起了一雙柳葉眉。
這個“熟”字其實並不好定論,尤其是男女之間…因此她便又停了一會,才開口說道:“當日李家馬場,他曾救過我。”
這一樁事王昉從未與誰訴說過…
可在王蕙的麵前,在這個素來疼愛的妹妹麵前,她卻不想掩藏什麽。
晚風拂人麵…
琥珀素來聰慧見她們駐足了步子,知曉她們有話要說便也未再上前。
王昉手中握著的玉骨扇輕輕晃打起來,扇墜上還墜著幾顆琉璃珠子,隨著晃動便輕輕敲擊在一道,傳出幾許悅耳脆聲。她說得很慢,聲音也很輕,絮絮說完了李家馬場的那回事…而後她仰頭看著那星月西斜,也不知在想什麽,一雙柳葉眉依舊折得厲害:“阿蕙,我實在不懂。”
不懂陸意之這樣的人,究竟為什麽會這般不顧一切得救她?
王蕙一直安安靜靜得傾聽著…
她的心中不是沒有疑惑的,阿姐所說的這位陸二公子與她往日聽到得風流紈絝子著實不同。隻是她終究也未說些什麽,依舊眉眼柔和、側耳傾聽,直到王昉說完她才輕聲說道:“阿姐素來聰慧,其實您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風拂過,吹皺一池漣漪…
王昉側眼看向王蕙。
夜色之下,掛在池塘邊上的一排大紅燈籠輕輕搖曳,她看著王蕙清平而溫潤的眉眼…她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
離池塘不遠的幾顆梨樹下。
程離手中依舊握著一壺酒,他抬眼往前看去,好一會才笑著說道:“以往每次邀你過來也不見你應,我原當是什麽,原來是你陸九章終於開竅了。”
他這話說完,笑著搖了搖頭。
待醇酒入喉,程離看著不遠處王昉的身影,才又跟著一句:“隻是我這個表妹,你怕是不好娶…我祖母早就屬意把她許配給景雲了。”
陸意之聞言,麵上也未有什麽變化。
他負手站於梨樹下,大半身姿皆掩於其中,唯有一雙桃花目在這夜色與燈花的照映下,越發顯得有幾分清亮璀璨。他依舊一瞬不瞬地往前看去,看著那人在這清冷月色下越發顯得聖潔而姣美的麵容。
他不在乎別人…
他隻在乎她的意思。
陸意之看著王昉的側臉,負在身後的稍稍攥緊了幾分,平日裏不羈的麵容也多添了幾分端肅之色…人這一生,能遇上喜歡的人太難。
既然好不容易碰到這樣一個人,總該試一試。
他想到這,緊鎖的眉心便又鬆開…一雙眉眼也越發添了幾分溫柔意。
要不然,餘生他該多悔。
…
清蕪苑。
王昉與王蕙在府中住了也有三日餘了,這些日子她們大多是陪著張老夫人聊天說話…若空閑的時候,兩人便在這清蕪苑中下棋、作畫,或是由孟氏教她們陪著張老夫人一道打葉子牌。
程離和陸意之自從頭日出現了回,如今便又不知道去哪了。
按著張老夫人的話是說兩人聽說有一處山上的清泉味道似酒,心中好奇便去尋了。
王昉心中倒也說不出是信還是不信…
陸意之表麵看起來風流不羈,可背地裏究竟在謀劃什麽誰也不知道。即便她比起旁人多了一世,可對陸意之的印象也是少之又少…她隻記得元康十年的時候陸意之正式進入了官場,進入了眾人的視線中,隻是那會旁人見他任職也隻不過當他是侯門公子揀個閑差,換個地方重新玩罷了。
可誰又會想到沒過幾年——
陸意之就爬上了五軍都督,竟還成了那人的對立麵,有著與之相抗的能力。
王昉手中握著的毛筆一頓…
墨水滑過底下的紙張,浸染出一個又一個筆墨水花,她卻依舊未曾注意。
她如今隻是在想…
程離表哥究竟知不知道陸意之是個什麽樣的人?若他知曉,那麽他在其中又擔任了什麽樣的身份?她記憶中對程離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遊山玩水,活得肆意而瀟灑…即便在她死前,也未曾傳出過程離的其他事跡。
“阿姐…”
王蕙輕聲喊了她一聲,聲透著幾分無奈。
王昉聞聲側頭朝她看去,便見她一雙清雅的眉眼帶著幾分遮掩不住的無奈…她順著王蕙的眼低頭看去,見底下的那幅畫已被墨水壞了原本麵貌。她麵色一紅,把手中的毛筆放進洗筆池中,輕揉眉心,麵色添著幾分抱歉:“是我不對。”
王蕙搖了搖頭。
她把手中的毛筆一道放進洗筆池中,才與王昉說道:“阿姐如今越發愛走神了,不若我陪你去走走?”
她這話一落,屋外便有丫鬟進來稟道:“老夫人請兩位表姑娘過去,三小姐和姑爺來了。”
三小姐說得便是程瑛…
王昉聞言倒也斂下了先前思緒,她與人點了點頭隻說了句“稍待”…而後是由琥珀服侍著重新淨了麵,又換了一身見客的衣服才與王蕙往昌鬆堂走去。
…
昌鬆堂門前。
王昉兩人到的時候,張老夫人正由孟氏扶著眼巴巴望著外頭…瞧見她們過來,便忙朝她們招了招手,眼卻一直望著外頭,口中也跟著一句:“半個時辰前便遞了信來說是快到了,怎得還沒瞧見身影?”
孟氏笑著讓開位置,由王昉兩姐妹上前…
聞言便笑著說道:“老祖宗,三妹妹身子重自然要比往日走得慢些。您別急,不消一會功夫,人就來了。”
王昉扶著張老夫人的胳膊,聞言也笑著勸起了人。
幾人又說了幾句——
院子外頭便傳來了丫鬟、仆婦的聲音:“三姑娘、三姑爺歸家了。”
廊下站著的幾人聞言忙往前看去,便見程瑛由一個年約二十餘歲、身穿青色常服的男人小心翼翼扶著走了進來。
男人麵容沉穩、眉眼溫潤…
正是程瑛的夫君、蘇州知府韓青。
韓青低著頭看著眼前的路,時不時在程瑛耳邊說上幾句…卻是在注意她要小心什麽。
程瑛待聽到韓青與她低聲囑咐“小心”的時候,也會側頭與他笑說一句…
或是帶嗔、或是帶笑,眉眼生動、神色鮮活。
程瑛如今已有六個多月的身孕了,她的小腹高高隆起,就連往日裏柔美而清和的麵容也多添了些豐腴…偏偏她眉眼溫和,嘴角一直高高揚著,就連麵上也帶著遮掩不住的笑容,竟是比起往日還要好看幾分。
這一份好看…
並非因為身姿和麵容。
而是因為一種滿足,一種對歲月的滿足、對世事的滿足…仿佛這人世間她想要的都已經有了。
…
待近人前。
程瑛眼看著廊下這一行,一雙秀麗的雙眼也忍不住泛起了幾許水花…她剛想去行禮,便被張老夫人出聲止住了。
張老夫人由王昉兩人扶著往前走了幾步。
她伸手握著程瑛的手,細細看了回人,見她的眉眼雖然帶著幾分車馬勞頓後的疲倦…可臉上卻一直帶著笑。張老夫人這顆高懸的心便落了下去,她握著程瑛的手背輕輕拍了一拍,才又看向韓青,眉眼含笑柔聲說道:“好孩子,你們一路辛苦了。”
聞言——
韓青是先朝張老夫人、孔大夫人行了一禮,口中恭聲言道:“祖母、母親。”
而後才搖了搖頭,溫潤的眉眼帶著笑,示意不辛苦。
孟氏見他們說完,便笑著順勢說了話:“老祖宗,妹妹、妹夫一路勞頓快把他們先迎進去吧,外頭站著也怪熱的。”
張老夫人點了點頭…
幾人便一道往裏走去。
屋中早已備好了果子、茶點,因著程瑛有孕在身不好用涼的,便額外給她又備了一碗牛乳燕窩粥…丫鬟走上前,又重新給眾人沏了碗茶。
因著屋中都是女兒家,韓青久坐也不方便。
孔大夫人便與他笑著說道:“你父親他們已經在外廳侯你了,你且去尋他們吧。”
“是…”
韓青點了點頭,他側頭又輕聲囑咐了程瑛一句,才與眾人又拱手一禮往外退去。
等韓青走後——
屋子裏的氣氛便又鬆了幾分。
孔大夫人看著女兒,先前止住的眼淚便又留了下來,她握著程瑛的手細細看了一回,才又問道:“姑爺待你可好?”
其實這話她不問也知,韓青對程瑛那已可以說是再貼心不過了…隻是身為母親的,總歸還是要親自問過了,有了答案才放心。
程瑛側頭看著孔大夫人,見她雙眼含淚,連帶著自兒個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她伸手握著帕子替人拭了拭眼角的淚,聞言是點了點頭,話裏話間也透著股遮掩不住的滿足:“母親放心,夫君待我很好。”
“那就好…”
孔大夫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才又跟著一句:“以前總覺得你嫁得遠,怕你日後受什麽氣也沒處說…好在姑爺是個好的。”
她這話一落,便又問起人:“先前姑爺在,我也不好問…你上回遞信來說什麽喜事,究竟是怎麽回事?”
程瑛聞言,一雙眉眼卻又泛開幾許笑來——
她側頭看向王昉,笑說一句:“陶陶,我們很快就能在金陵見麵了。”
王昉一怔,她尚未說話便聽到程宜又開了口,絮絮與眾人說道:“夫君前陣子破了幾樁案子,陛下許是有所耳聞便親自擬了一道旨意…擢升了夫君的官位,讓他去金陵任大理寺卿。”
這話一落——
屋中有一瞬的凝滯。
大理寺卿不僅是個高官,還是個實職…當年王老太爺在朝中任的也就是這個職位。
而且天子親自頒得旨意…
那麽自然是已經瞧見韓青的為人本事,要好好提拔。
程家是老牌世家,素來講究血統正規。
程老太爺更是任過太子太傅…
因此程家眾人即便心中覺得劉謹年幼、可還是盼著這位年輕的帝王可以日益成長。何況自從劉謹成年收攬大權後,所辦的幾樁大事也很是不錯,全無傳言中那副頑劣不堪、任性不羈的名聲。
孟氏先笑著恭喜起程瑛:“這是好事,妹夫在蘇州任了幾年,雖說是個富庶地,可哪裏比得上去天子腳下任職?”
張老夫人也點了點頭…
她看著程瑛,眉眼含笑:“青兒也是個有本事的,二十五歲就任大理寺卿的,這些年大晉還沒出過一個…隻是金陵到底是天子腳下,人多複雜,你們萬事還要注意。”
她說到這,話一頓,便又跟著一句:“可有說什麽時候任職?”
程瑛聞後言,便又柔聲跟著一句:“公文已經下來了。夫君說我生產在即也不好舟車勞頓,便讓我先住在家中,等他在金陵安排好便再接我過去。”
張老夫人點了點頭:“這也好。”
屋中彌漫著一股子喜氣…
王昉心中卻有幾分疑惑,記憶中韓青的確有去金陵上任,隻那是幾年後的事了。
如今究竟是因為什麽,才推進了這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