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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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
風雪依舊, 王允看著眾人遞來的眼神也回過了神,他忙落下手中仍緊握著的布簾邁步往裏走去。待至屋中, 他是先朝傅老夫人拱手一禮,跟著是走到了王珵的麵前朝他亦拱手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大哥的身子可還要緊?”
王珵擱下手中的參茶,與王允點了點頭:“二弟來了。”
參茶養氣, 王珵在屋中也修整了好一會…雖然此時他的麵色還是有些慘白,眼中的神采卻恢複了不少。聞言他便與王允點了點頭,麵上也掛著一道笑:“我的身子不要緊, 倒是勞煩二弟今日在家忙前忙後, 辛苦你了。”
王允聞言忙又朝王珵拱手一禮,口中是言:“大哥客氣了。”
他這話說完才開口問道:“我先前進來時恰好聽阿衍說起山賊之事, 這群山賊竟能追到崖下、行事又如此咄咄,隻怕是有人假借山賊之名…”王允說到這便又些微停頓了一瞬, 才又跟著一句:“大哥先前與他們交手之時, 可曾查探到有什麽不對勁?”
“沒有…”
王珵的麵上也有幾分端肅, 聞言是沉吟了一瞬才開口說道:“這群人武功極高,行事又很有規律…”
他說及此放在茶案上的手蜷了幾分,輕輕在茶案上扣了起來, 約莫敲了十下有餘王珵才側頭看向傅老夫人, 往日清俊閑適的麵容此時是一派端肅冷淡之意:“母親, 看來是有人不想要我們王家好過了。”
王珵這話剛落, 屋中便靜謐了一瞬。
待過了許久…
傅老夫人才開了口, 她的麵上甚是寡淡, 連帶著聲音也有幾分冷漠,竟是要比那外頭的冬雪還要寒冷:“去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要針對我們王家!”
她這話一落,王珵與王允便齊齊應了是。
王珵更是跟著一句:“先前三弟來時已把那群人的屍首一道拖來了,如今已交給兵部尚書由他去查。”
王珵這個國公爺在朝中雖然沒有什麽實權…
可到底也是世襲的爵位,王家又是老牌世家向來很受旁人愛戴,今日之事即便他們不去查,自然也有人鞍前馬後要去探個究竟。堂堂國公爺在城郊被人追殺,如今還連累了武安侯府的公子受此重傷…
這兩家可都是得罪不起的門第…
若是不能查出個究竟,隻怕頭上那頂帽子也該鬆動鬆動了。
王昉的手中依舊握著茶盞,她的身子早已回暖了,一雙杏眼卻依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王允…自打進了屋子,除了先前王允的麵上有一絲的慌亂,如今卻沒有任何異樣,反倒還帶了幾分擔憂,還真是扮足了一副好弟弟的模樣。
若不是她早就知曉此人的狼子野心,隻怕也會被他這張偽善的麵孔給騙了過去。
隻是他如此放心…
王昉握著茶盞的手止不住又收攏了幾分,可見那群山賊的真實身份隻怕難查。
…
裏廂房中還沒有人出來。
眾人不管是心下還是麵上都有些憂心忡忡,要是陸意之當真有什麽事,他們王家也難以和陸家交待…時下夜色已有些晚了,外頭的風雪卻依舊很大,冬日的寒風打著樹木,即便是坐在裏屋的他們也能聽到那外頭“呼呼”的風聲。
王珵到底失了不少血,又在雪地裏待了那麽久…
他幹坐了這麽會子功夫,先前剛剛回來的血色又消散了幾分。
程宜手握著王珵的手,即便屋中擺了十餘盆炭火,可王珵的手卻還是觸手冰涼…她麵上帶著止不住的擔憂,口中也是勸道:“老爺先回去歇息吧,這兒有我們看著就好。”
傅老夫人看著王珵的模樣也跟著勸慰道:“你先回去,等陸公子醒來我再請人來叫你。”
“不用…”
王珵回握了程宜的手,他沒有絲毫血色的麵上依舊掛著一道溫和的笑意,口中是言:“九章今日是為救我才會如此,我隻有親自看著才能放心…”他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等江先生出來再說吧。”
“陸家那頭可遣人遞消息去了?”這話卻是在問王允。
王允聞言忙道:“早些已遣人去遞消息了,估摸著這會也差不多該來了。”
王珵點了點頭。
他看著依舊沒有什麽動靜的裏廂房,喉間卻又止不住溢出一聲歎息…眾人知曉他此時的心情,因此也都隻是看著裏廂房未說什麽。
待又過了一刻鍾的功夫。
卻是陸家來人了…
來得是姚如英還有陸家兩兄妹。
簾子剛剛打起,傅老夫人便領著眾人起身迎了過去。
姚如英麵上雖然帶著掩飾不住的擔憂,可看著傅老夫人卻還是先持了禮,口中是跟著一句:“老夫人。”
身後的陸則之、陸棠之也跟著朝眾人打了一個見禮。
傅老夫人親自扶了人起來,她握著姚如英的手輕輕拍了拍,口中漾出一聲歎息,因為擔憂了一整日而疲態萬分的臉上更是帶著遮掩不住的抱歉:“九章是為救我兒才受此重傷,我王家,實在欠他良多。”
王珵由程宜扶著直直朝姚如英拱手一禮:“今日若不是九章隻怕我早就命喪蒼山,此事連累他至此…卻是我之過。”
姚如英見此忙避開了那一禮。
她任由傅老夫人握著她的手,即便心中再是擔心,麵上卻依舊帶著素日來的沉穩…姚如英微微垂著眼瞼,聲音沉穩,口中是言:“九章今日能救下國公爺,那是他與國公爺的福緣…這事即便誰看見都會出手,您這一聲過委實是嚴重了。”
她這話說完才又跟著一句:“江先生可曾出來?”
“尚未…”
傅老夫人輕輕歎了一聲:“因著怕耽誤江先生治病,我們也不敢遣人進去。”
姚如英聞言麵色卻是止不住一變,距離王家給他們遞信已過去一個時辰了,九章進去應也有不少功夫了…江先生是此道中手,可直到現在他都未曾出來,難道九章的身子?她想到這,身子也止不住一晃。
陸棠之忙扶住了她,聲音也帶有幾分哽咽:“母親。”
王昉也忙扶住了姚如英,口中是喚她一聲:“伯母…”
姚如英回過神來,她的麵上掛了一道虛柔的笑,聞言是伸手拍了拍兩人的手背,口中跟著一句:“我沒事。”
半夏引著侍從上了茶,眾人重新入了座…隻是屋中的氣氛卻依舊靜謐,這一層靜謐之外便是未加掩飾的沉重。
救病治人…
大夫出來的越晚,便能說明病人的病情更加嚴重。
王珵輕輕咳了幾聲…
陸則之看著王珵麵上的病容忙起身朝他一禮:“國公爺身子不好,且先去歇息吧…九章若知曉您在此處,隻怕也會於心不安。”
王珵聞言卻是擺了擺手,口中是言一句:“我沒事…”
他雖是這般說,可還是止不住咳了起來,眾人勸了幾回也未見他聽,心下雖各有擔憂可到底也不敢違背他的意思。
姚如英看著傅老夫人麵上的疲態,她想起近日來王家出的事,心下也止不住一歎…那些事旁人雖不知曉,可又怎麽可能瞞得住他們這些權貴門第?先前她與傅老夫人站在一道的時候,還能聞見她身上濃鬱的藥香味,隻怕這位老夫人如今還患著病。
這位往日在金陵城中說一不二的老夫人,因著家中這些糟心事,正在以肉眼可見的老去。
姚如英心下是怪責過王家的,自己的兒子還生死不知的躺在裏頭,她為人母者怎麽可能不擔憂,不責怪?可看著王家這一眾人麵上遮掩不住的擔憂,她這一份怪責止不住便又化為了歎息。
她把手中的茶盞擱於茶案上,與傅老夫人柔聲說道:“夜深風雪重,您還是先回去歇息吧。”
傅老夫人手中抱著暖爐,聞言是笑著搖了搖頭:“我回去也歇不下…”
姚如英聞言是輕輕一歎,卻也不再多說什麽了。
便又等了兩刻的功夫,江先生才打了簾子走了出來…
眾人見他出來忙站起身,姚如英由陸棠之扶著朝他快走幾步,口中是問道:“江先生,九章如何了?”
江先生一手握著帕子拭著手,一麵是看著麵露擔憂的眾人開口說道:“這一刀若是再偏一分就傷及了心肺,到那時即便有大羅神仙在也沒用了。”他說到這便又跟著一句:“現在就要看九章晚上會不會發熱,若是沒有發熱,明天應該就能醒來了。”
眾人聞言心下才鬆了半口氣…
姚如英朝傅老夫人屈膝一禮,口中是言:“今日怕是要在府中叨嘮您了。”
傅老夫人伸手扶起了她,口中是嗔怪道:“你這是什麽話…”她這話說完,便側頭看向程宜與她說道:“你遣人先去折騰三個廂房出來。”
“是,兒媳這就去安排…”
因著陸意之還未醒,眾人也不好在此打攪,便留下了半夏在外頭伺候著…若是陸家有什麽需要也可與她說。
王昉與王蕙陪著程宜與王珵回到飛光齋,才一道往外走去。
夜裏風雪依舊很大,廊下的燈籠隨風搖曳,有不少都被風給吹滅了。
琥珀幾個丫鬟在前開道,免得風雪席卷了王昉兩姐妹…王蕙側頭朝王昉看去,皚皚白雪與這昏暗燈火的照映下,王昉的麵上沒有一絲波瀾,唯有眼中依舊帶著遮掩不住的擔憂。
王蕙伸手握著王昉的手輕輕拍了拍,口中是柔聲跟著一句:“阿姐別擔心,陸公子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是啊…
他是日後的五軍都督,要掌管天下十萬兵馬,怎麽可能會出事?
隻是…
王昉隻要想到先前看見陸意之滿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模樣,她的心下就帶著止不住的擔憂。那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卻麵色慘白仿佛沒有一絲生氣一般…那時,她就在想這個時不時出現在她午夜夢回的人,不久前還與她說“王四娘,我以為我表現得已經很明顯了”的男人。
若是,若是他當真沒了——
那麽,她會如何?
…
衛府。
風雪依舊。
衛玠站於那木頭窗欞前,屋中燈火分明,透過那點點燈火仿佛能看到外頭那一片蒼茫白色…寒風席卷著夜色,卻帶不起那一片蒼茫,而他微微仰著頭,雙眼輕合,手中依舊握著暖爐。
木容推開門看到的便是那個身穿大氅,站在燈火下微微仰頭的男人。
許是屋中透進了寒風的緣故…
衛玠那一雙繾綣的眉眼稍稍攏了幾分。
木容忙合緊了門扉,他邁步往前走去待至人三步餘才停下步子,朝衛玠拱手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千歲,人已經找到了…如今王珵等人皆已回府。”
衛玠聞言也未曾睜眼,隻是淡淡“嗯”了一聲,聲音慵懶而淡漠…待過了許久,他才開口說道:“什麽人?”
“那些人的肩上皆有一道細微的烙痕,若不細看查探不出…”
木容依舊低著頭,聲音也無波無痕:“當年屬下在江湖遊曆之時,曾與此派中人打過幾回交道,他們不僅武功高強也素來隱秘,鮮少有人知曉他們…此次也不知是誰請動了他們,竟然能讓他們派出這麽多高手誅殺王珵。”
他這話說完才微微掀起了眼簾,看著依舊闔目未語的衛玠,低聲問道:“可要屬下遣人去查探一番?”
衛玠睜開那雙繾綣的眉眼…
夜色之中,燈火之下,他淡淡看了木容一眼。
這一眼沒有任何波瀾,卻仿佛有千軍萬馬的氣勢壓在木容的肩上,逼得他喘不過來氣…等那股子氣勢退散,木容的額上已俱是汗水,他屈膝半跪朝人拱手一禮,聲音也帶著幾分輕顫:“屬下僭越了。”
衛玠低垂著眼,待過了許久他才依舊握著手爐淡淡開了口:“派人去查查吧。”
木容聞言心下鬆了一口氣,他口中應了一聲“是”,似是想到什麽他才又跟著開口說道:“先前在蒼山,那位武安侯府的二公子也在…那些人身上的劍法隻怕是出自這位二公子的手。”
他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才又一句:“千歲,這位二公子隻怕不似傳聞中那般不堪。”
那樣的劍法絕不可能出自一個所謂的“紈絝”之手,隻怕這些年他們都被這個“紈絝子弟”給欺瞞過去了。
屋中燈火搖曳,映襯著那木頭窗欞上的人影也跟著晃動了幾下…
衛玠依舊微微仰著頭看著外頭的風光,聞言他的麵上是帶了幾分笑意,待過了許久他才緩緩而言:“這場戲還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
王昉昨兒夜裏睡得不好,隔日醒來得也早。
她由琥珀服侍著穿著衣裳,因著未曾睡好,又淋了許久的風雪,王昉今日的麵色委實算不得好。她側頭看了看那茜紗窗外,風雪倒是停了,隻是依舊是一片蒼茫之色…王昉接過玉釧遞來的帕子,口中是問道:“陸公子可醒了?”
琥珀聞言係著衣服的手是一頓,待過了一會她才低頭回道:“還沒有,聽半夏說夜裏發了幾次熱,好在早間已經退熱了…江先生早間也去看過一回,說是沒有什麽大礙,隻等著陸公子醒來了。”
“嗯…”
王昉握著帕子拭了拭臉,似是想到什麽便又跟著一句:“讓廚房備著熱粥,等他醒來便可以用了。”
幾個丫頭互相對了一眼…
王昉也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她低了頭繼續擦拭著手,口中是言:“他到底救了父親,若沒有他隻怕父親…”
她這話剛落,幾個丫頭便輕輕歎息了聲…
她們與陸意之或多或少也見過幾回麵,尤其是琥珀,她因著前事心中本就感謝陸意之,如今又出了這樣一樁事…琥珀心下輕歎,口中是柔聲跟著一句:“您放心,那些東西半夏姑娘與夫人早就備好了。”
王昉點了點頭,她也知曉這些東西自然有人去操持,可她心中惶惶卻還是坐立不安。
待吃完早膳…
她便由琥珀扶著往外走去了。
外頭風雪已停,仆婦們早間也特地掃出一條路道來就是為了供主子們走路…路道兩邊的雪卻還未曾掃去,白茫茫的一片,一眼也望不到頭。
有容齋離廂房還是有些距離…
主仆兩人約莫走了兩刻才到,即便風雪皆停,可這天氣卻還冷得很厲害。
王昉即便有兜帽遮擋,待走到廂房的時候,一張明豔的小臉也被風吹得紅撲撲的。
半夏見王昉過來忙迎上了前,她一麵是朝王昉屈膝一禮,一麵是拿著帕子替她掃掉了鬥篷上沾著的露珠,低聲說道:“姚夫人與陸小姐還在裏頭坐著。”
王昉點了點頭,她等身上的寒氣不那麽重了便打了簾子往裏走去——
陸棠之見她進來忙站起了身,她一雙眼睛哭得跟兔子似得,又紅又腫…朝王昉屈膝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王姐姐。”
“快起來…”
王昉握著陸棠之的手扶了她起來,她輕輕歎了口氣讓半夏去準備熱水…而後她便走到姚如英的跟前與她屈膝一禮,口中是言:“伯母,您已經累了一晚上了,外頭已布好了膳食,您可要下去歇息一會?”
“不用了…”
姚如英許是守了一夜的緣故,不僅麵色不好,聲音也有些嘶啞…她看著王昉強撐著帶了個笑,手中握著的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語氣帶著幾分柔和:“我也沒什麽胃口,你和棠之下去吧。”
江先生打了簾子走了進來恰好聽到了這番話。
他看了看床上的陸意之皺了皺眉,而後是看著姚如英說道:“你們守了一夜下去休息吧,這裏我會看著…別等九章醒來,你們倒是都累癱了。”
姚如英聞言倒是未再說什麽,她伸手掖了掖陸意之身上的被子,看著他依舊昏睡的容顏輕輕歎了口氣,而後是站起身朝江先生一禮:“那就勞煩先生了。”
待這話說完…
姚如英是轉身要走,隻是坐了一夜,她的腿早就麻了,好在王昉就站在邊上及時扶住了她。
王昉的手依舊扶著姚如英,口中是跟著一句:“我扶伯母過去吧。”
姚如英也未曾拒絕,隻是拍了拍她的手,麵上虛虛掛著一個笑:“多謝你了…”
王昉與陸棠之一人一邊扶著姚如英走了出去,廂房離得並不遠,因著姚如英委實沒有胃口…王昉便讓人搬去小廚房先熱著等她醒來後再用,又讓人把先前備好的熱水取過來親自服侍著姚如英淨完麵。
等她睡下了,王昉才與陸棠之走了出來。
王昉看著陸棠之的氣色,她心下輕輕歎了口氣,握著她的手背輕輕拍了拍:“棠之,你也去歇息下吧,眼下的烏青都出來了。”
陸棠之拭著眼角的淚,她看了看陸意之廂房那處開口說道:“王姐姐,哥哥他會有事嗎?”
她的聲音帶著不加掩飾的脆弱。
這些話陸棠之不敢問母親,生怕她更加傷心…大哥又早早出去調查事情真相了,這闔府上下她也隻能在王昉麵前表露出幾分脆弱。
王昉握著陸棠之的手一頓…
待過了許久,她的麵上才化開一抹笑意:“不會的,有江先生在…何況,他是有福之人,不會有事的。”
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扶著陸棠之走到了廂房…
等陸棠之睡下,王昉才走了出來。
外頭依舊是蒼茫一片,琥珀伸手替她攏了攏身上的鬥篷,溫聲問道:“主子,我們回去嗎?”
“先不回——”
王昉從那片蒼茫之處收回了眼,她袖下的手輕輕握了一握,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而後才邁步朝陸意之的廂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