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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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家是典型的農戶人家。往上三代都是大字不識的泥腿子,一心隻在地裏刨食,根本就沒能攢下什麽家底。因為一窮二白,顧容安的太.祖才是給兒子娶了不要彩禮且能幹活的曹氏。到了顧容安祖父當家時,正逢楊妃禍國,豪強並起,他們代州的刺史也跟著河東節度使反了,顧容安的祖父就被抓了壯丁,至此一去不回,隻留下曹氏和尚在繈褓中的顧大郎孤兒寡母兩個。
    曹氏性子是軟了點,但確實是個能吃苦的,一個人把顧大郎拉扯大,後來好心收留了落難的陸氏,白得了一個媳婦不說,靠著陸氏一手精妙繡活,顧家的日子是越發蒸蒸日上了,年前剛剛蓋起了三間的青磚大瓦房。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一家人就坐在了堂屋裏。此時正是年節下,桌上的菜色對於一般農家來說算是很豐盛了,一海碗菘菜燉豬骨、一小碟蒸臘肉,一疊撒著芝麻的胡餅,再加一小碗用豬油炒過的鹽菜和摻著糙米的粟米飯。顧容安有格外優待,還得了一碗蒸雞蛋羹。
    而那隻錦雞因為討了顧容安喜歡,並沒有被端上桌,剪了翅膀上的飛羽,跟顧家養的雞關在一起了。
    一家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對顧容安來講,是個新鮮事。在晉王府時,平日裏大家都是在自己的院子用飯,就算是有家宴,也都是分餐而食,不會全家吃到一個桌子上去。後來她進了宮,就更不可能有這樣的體驗了。
    農戶人家吃飯哪有什麽講究,一邊吃飯一邊說話才是常態。曹氏還是很心疼孫女的,第一筷子就給顧容安夾了一筷子油汪汪的臘肉。
    顧容安低頭一數,足足有五片!全是切成兩指寬的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好在切得薄,蒸過以後,肥肉的部分成了半透明,看起來不那麽膩了。
    曹氏笑嗬嗬地,“安安你要多吃點肉,才能長得結實,可不許挑食。”孫女是趕上了好時候,打小就嬌養著,連肉都不愛吃。
    顧容安確實是打小就不愛吃肉,見著碗裏油汪汪的肉,就是一陣膩歪,可是曹氏眼巴巴地看著她,她也不好拂了祖母的好意,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裏,小心咬了一口。就感覺滋地一聲,咬了滿嘴油。當下她眉頭都皺起來了。比起吃肉她寧願繼續喝糙米粥配鹽菜。
    唉,吃個肉都跟吃藥一樣。曹氏看孫女苦哈哈地吞下肉,想起兒子小時候過得苦巴巴,就忍不住給孫女講一講顧大郎小時候的事,“也是你阿娘能幹,我們家日子好過了,你就沒吃過苦。你阿耶小時候,一年也就大年三十能夠吃上一口肉。”
    這種事顧容安還是頭一回聽,原來阿耶小時候過得那樣慘。在她的記憶裏,阿耶已經是晉王府世子了,後來又成了晉國太子,從來都是錦繡繞身、養尊處優的,竟然還有吃不上肉的時候。
    曹氏回憶起往年的事,有些唏噓,“那年你阿耶都七歲了,人家送了我們一頭豬,在我切肉的時候,你阿耶就在一旁問我,娘這是肉哦,我答應他是,他又問我,這肉是可以吃的哦,我說是,你阿耶抓起一塊生肉就塞嘴裏了!”
    啊?顧容安睜圓了眼睛。陸氏顯然也是沒聽過這個典故的,跟顧容安一樣聽住了。
    “我急忙去他嘴裏扣,肉早就沒了。”曹氏歎息不已,“大郎是饞肉狠了。”
    陸氏:夫君小時候好可憐!
    顧容安:阿耶小時候好可憐!
    顧大郎叫媳婦和女兒憐惜的眼神看得滿臉通紅,他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
    曹氏又想起了傷心事,眼眶濕潤,“大郎命苦,打小就沒阿耶。”
    “娘,來吃肉。”顧大郎夾起一筷臘肉放進曹氏碗裏,熟練地打斷了曹氏。顧大郎知道他娘又在想他那個無緣的阿耶了,從小就聽娘說他爺倆有多像,他阿耶在的時候多能幹,可他也知道,七歲那年,阿耶的結拜兄弟回鄉,帶來了阿耶失蹤的消息。
    亂軍中沒了消息,阿耶怕是遭了難了。可是娘一直不願意相信,還在盼著阿耶回來。
    “你也吃,”曹氏吸吸鼻子,她知道兒子是在關心她,隻是嘴笨不會說,就沒再提丈夫的事。給顧大郎也夾了肉,同時還不忘給陸氏也夾一筷子。轉眼一小碟子臘肉就沒有了。
    顧容安用勺子心不在焉地吃著雞蛋羹。她隻知道祖父把親祖母和父親阿娘接回了家,卻不知道他們竟然認為祖父已經不在了。
    她想起祖母朱氏的說辭,當年祖父是因為音訊不通,一直沒有父親的消息,後來封了晉王,才打探到了父親的下落,立刻就把父親接回家了。
    可是,祖父真的是沒有親祖母和父親的消息嗎?
    祖母朱氏的娘家是晉地的豪強大族,當年祖父娶朱氏可是明媒正娶的!顧容安記得那些年,祖母朱氏雖然稱親祖母為姐姐,祖父也認親祖母為正妻,父親為嫡長子,可是王府裏明顯是以祖母為尊的,畢竟王妃隻有一個。
    被封為鄭國夫人的曹氏偏居側院,並不怎麽出來走動,隻有過年才出現在家宴上。是以顧容安即使知道她是自己的親祖母,也親近不起來。
    不知為何,顧容安忽然想起曾經在大鄴宮中看的一出名叫《王寶釧》的戲來,枯守寒窯十八年的妻子等回來了封疆裂土的丈夫,美滿結局的背後,卻有貌美如花的新人……
    當年的戲隻演到了大團圓,叫一幹後妃們心滿意足。顧容安卻不喜歡這樣的結局,使人問了那教坊司的戲子,方知王寶釧不過享了十八日的富貴日子,便莫名而亡了。
    心裏驀地發寒。顧容安拿起筷子,急忙往自己嘴裏了塞了一塊肥肉,不敢再想了。嗯,肥肉真的很難吃啊。
    是夜,曹氏期期艾艾地進了顧大郎和陸氏的房裏。
    “娘,有什麽事嗎?”陸氏一看曹氏閃躲的神情就知道她有事。
    曹氏捏著袖子,也不看陸氏的眼睛,隻望著已經脫了衣裳躺好的顧容安,“我想安安了,今晚就讓安安和我睡吧。”
    陸氏還沒說什麽呢,顧容安一聽,就從被子裏爬出來,“阿婆,我也想和你睡。”顧容安剛才就在糾結了,她畢竟是嫁過人的人了,跟阿耶睡一張床,好奇怪。
    “安安你真的要跟你阿婆睡嗎?”陸氏還奇怪呢,安安從小就是跟她一起睡的,以前婆婆不是沒有抱過安安去睡,明明都哄得好好的了,最後哪次不是哭著回來的。今日這麽主動倒是稀奇了。
    嗯嗯,顧容安連忙點頭,她躺中間好尷尬的。
    孫女這麽配合,曹氏就開心了。樂滋滋地取了顧容安的衣裳,把她裹成球免得凍著了,這才抱起顧容安,“蓉娘,安安也大了,以後就讓她和我睡吧。”
    “你和大郎好生歇息。”曹氏隱晦地提醒道,陸氏還沒說什麽呢,她自個就臉紅了,好在她臉上的皮膚黑,並不明顯。
    這回,陸氏也明白過來了。她肌膚雪白,染上紅暈後就特別明顯,仿佛塗了膩膩的一層胭脂,讓人想要摸一摸看看能否揩下來一抹紅痕。她穿的是一身簡單的青色布裙,楚腰纖細,亭亭而立,像落霞染紅的神女峰,橘子色的燈光下,暈染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顧大郎早就看癡了眼。
    而顧容安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祖母說想她是為了給阿娘和阿耶生小娃娃騰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