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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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院子裏的桃花抽出花苞,開始綻放的時候,天氣漸漸暖和起來。
    東牆邊下,顧容安和曹氏一起種下的菘菜生機勃勃的長了一片,方才一掌長,顏色青綠可愛,好似碧玉雕成。
    說是一起種的,曹氏翻土的時候,顧容安也就撒了幾把種子,過後就全然是天生天養了,曹氏也不管。本來院子裏種的菜就是拿來喂雞的,不必精心伺候。
    可顧容安不覺得,這是她頭一回種的菜呢,隻把菜當花來養,哪裏舍得讓雞啄了。隻要一看見有雞膽敢靠近菜苗,顧容安就噠噠噠跑過去把雞攆走,導致現在家裏的雞們一看見顧容安就跑,尤其領頭的那隻大錦雞跑得最快,因為顧容安還會拔它的毛!
    春天到了,本就五彩斑斕的錦雞的羽毛越發豐豔起來,家裏的母雞都喜歡圍著它轉,顧容安也很喜歡抓著它玩。多虧了它,顧容安現在一點都不缺雞毛鍵子了,她有五六個可以換著踢!村裏的小夥伴們最羨慕她啦。
    可惜的是顧容安人小腿短,踢起毽子來傻乎乎的,根本不能發揮錦雞毛毽子的優勢,反到是顧大郎踢得最好。
    顧容安都不知道她阿耶原來這麽會踢毽子,什麽盤踢、側踢、旋轉踢……順溜得很,還會海底撈月、倒掛金鉤、毽繞身不墜這些高難度花樣,可把顧容安看得眼花繚亂。
    難得有個可以跟女兒顯擺的長處,顧大郎自是得意非常。這時候地裏的活還不忙,顧大郎每天下午得空了,就拿出毽子給女兒做教學示範。
    說是示範,其實是炫技,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花樣,根本不是小女孩兒可以學的。不過顧容安捧場得很,每次都是又跳又叫的,拍得巴掌都紅了。
    每次父女倆踢完毽子,顧容安都要得一身熱汗,裏衣都濕透了。不過她的身體是越發的健康結實,飯也能多吃一碗,也不嫌棄粟米飯拉嗓子了,就連肥得滴油的臘肉,她也能吃上一兩塊了呢,還覺出不同於瘦肉的美味來。
    村中歲月靜好,仿佛世外桃源,顧容安都要忘了晉王府的人快來了。
    這日午後,天氣晴好,顧大郎照例拿了雞毛鍵子出來,教顧容安踢毽子。
    父女倆一人一隻毽子,一個靈巧,一個笨拙,卻也玩得十分開心。
    曹氏和陸氏在做女紅。顧家的院子足夠寬敞,陸氏搬了繡架繡花,曹氏帶著笸籮紮鞋底,婆媳倆分別左右坐在堂屋門口,低頭走幾針,就抬頭看歡笑中的父女倆個一眼。
    顧大郎一貫是穩的,隻見他的毽子在空中飛來飛去,輕巧得像是一隻飛舞的燕子,隻有起落沒有間歇。而顧容安就不成了,把毽子踢得歪歪扭扭不說,還常常一頭紮進雞群裏,惹得雞群大亂,雞飛雞叫,驚起一片雞毛。
    晉王府的馬車就是在雞毛飛舞中,停在了顧家門口。
    馬車在同福村這樣的窮鄉僻壤是十分顯眼罕見的,何況還是兩輛。剛一進村就引得一群村民遠遠圍觀。若不是隨車而來的兩百朱衣軍士足夠震懾,這些鄉裏人怕是要湊近了看。
    就是這樣,他們也能隔著威武的帶刀軍士,打量議論那寶馬華車上的簾子,尤其是走在前頭的那輛馬車,兩匹純白的駿馬拉車,上頭用的車簾子比鎮上大財主林員外家的綢緞莊子賣得最貴的布料還好看。這樣好的布料,居然拿來當簾子!
    這是有貴人啊。
    年紀長的不約而同想起二十年前衣錦還鄉的張忠義,那可是他們村裏上百年來出的頭一位貴人呢。也不知這次回來的是誰,派頭比但年的張忠義還足。因為走在最前頭,騎著高頭大馬,穿著錦衣的大官,誰也沒見過。
    他們興奮地揣測著,遠遠綴著,看見裏正點頭哈腰地帶著為首的那個大官停在了顧家門口。
    竟然是顧大郎家!
    難道當年顧家根沒死,而是當了大官回來了?
    知道顧家根的人都睜大了眼睛看,隻見從第二輛、比第一輛車差一點的青帷馬車上魚貫下來兩個梳著丫髻的青衣女婢,遠遠看著就覺得是美人。她們下來後又從馬車上扶了一個穿著褐色綢衫的中年婦人下來。
    再等,就沒有人了。
    等到那個大官和婦人進了顧家大門,更是什麽熱鬧也看不到了。即便如此,村人們也遠遠看著,不肯離開。
    “大郎啊,你家有大喜事啊!”同福村是個小村子,村裏人大多沾親帶故,裏正一進門就嚷嚷開了,“嫂子,大哥派人來接你來了!”
    這麽顯眼的一群人,除非瞎子才看不到。顧大郎還謹慎些,哪怕聽了裏正的嚷嚷也沒衝動,曹氏卻是欣喜若狂,立刻站了起來,疾走幾步到了院子中央,“我當家的回來了?”
    卻是一個中年婦人站了出來。
    “這位就是曹夫人吧,奴婢給您見禮了。”這個婦人是個銀盤臉兒,長得是長眉善目,觀之和藹可親,她穿了一身潞綢的褐色春衫,頭發梳成規整的圓髻,簪著一枚壽字金釵,耳朵上是白玉的滴水耳墜。她俯身行禮時衣袖微動,露出手上一雙嵌寶金鐲子。
    “這可使不得,”曹氏一頭霧水,也沒聽明白,看見別人拜她,慌慌張張就伸手去從扶。待到觸到陳媽媽身上光滑柔軟的衣裳,曹氏卻像被針紮到了似的彈開了手。她的手太糙,怕把人家的衣裳勾花了絲。
    這麽嬌貴的衣裳,怕是賠不起的。
    那婦人從善如流起身,她身後的兩個婢女也整齊劃一地站直了身子。
    曹氏這才注意到這兩個大閨女,長得花容月貌的,一模一樣的青色綢衫,舉動間衣裳微微晃動,像是被風吹皺的綠色水麵,一看就是好料子。頭上戴的是同樣的海棠花金釵,耳朵上是配套的海棠花耳環。曹氏陪著陸氏去鎮上交貨時,是見過林員外家的女郎君的,這兩個閨女比那位也不差什麽了。
    這樣的人,難道也是奴婢?還未說話,曹氏就先露了怯。
    “奴婢姓陳,是王妃派來接您的,您可是苦盡甘來了。”陳媽媽說話天生帶笑,很容易就讓人心生親近。
    曹氏不知不覺就卸下了心房,怯怯的問,“您說的王妃是誰,為什麽要來接我?”
    陳媽媽就笑,耐心給曹氏解釋,“我們王妃就是晉王妃,我們王妃聽說了您和晉王的事,便把奴婢派來服侍您回府了。”
    這話把曹氏弄得更糊塗了,什麽王妃晉王的,她隻有村裏請人唱大戲的時候聽到過這樣的字眼,就知道是很大很大的官,她哪能跟這樣的人扯到一處去。莫不是認錯人了吧?
    “娘,還是先請客人進堂屋裏坐坐吧。”陸氏聰慧,從陳媽媽的隻言片語裏聽出來些因由,按下擔憂,出麵替曹氏招待客人。
    “對對,進屋坐坐喝杯水”曹氏一看有兒媳婦出頭,整個人都輕快了,忙把陳媽媽往屋裏讓。
    陳媽媽也不客氣,跟著曹氏進了屋。
    陸氏一拉似乎被這個大場麵嚇到了的顧容安,女眷們就都進去了。
    顧大郎看著堵住了院門的一圈高大軍士,也想回堂屋躲躲。
    他腳步一動,為首的那個穿著朱色圓領窄袖騎服,頭戴黑色勒子,腰懸長劍,踏著鹿皮馬靴的健壯男人邁開長腿,向前跨了一步。不偏不倚,堵住了顧大郎後退的路。
    這才是開口說話,“想必這就是大郎君了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屬下是親衛軍副都指揮使李當勇,奉晉王殿下之命,來接大郎君和曹夫人回府。”
    親衛軍是晉王親兵,乃是晉王心腹,在晉王府的隱形地位是比其他軍高的。李當勇不過而立,年紀輕輕坐上副都指揮使的位置,不免有些自視甚高。
    本來被派來接這位未來的王府世子是個頂好的差事,可是見了真佛,李當勇不免失望。這個大郎君看著是個軟性子也就罷了,還如女郎一般踢毽子,李當勇就有些看他不起了。
    “你說的晉王,可是我阿耶?”顧大郎語氣平靜。他是好性子但不傻,因為小時候沒爹,被人欺負多了,他對人的眼神特別敏感,察覺出來這個大官兒看不起他,他也就冷淡對待了。
    沒想到他這樣反倒讓李當勇高看一眼,雖然遠遠比不過早逝的世子,但還是有調/教的可能的。於是李當勇稍稍認真了些,“自然是的。”
    “那他為何不早些來接我們。”顧大郎明白晉王二字的份量。同方鎮上的那幾個書生總愛聚在鎮上唯一的茶館裏指點江山,顧大郎每回去鎮上,都要去茶館聽一會,比說書先生講的有趣多了。
    去年河東節度使顧衡被朝廷加封為晉王,那幾個書生還議論過晉王隻手摭天。可既然阿耶沒有死,做了多年河東節度使不說,還當了晉王,為何不早些來接他們呢?
    “殿下也是剛打聽到了大郎君和曹夫人的消息,這就快馬加鞭,派遣下屬來接您了。”李當勇低下頭,掩去眼中的同情之色,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整個晉王府都知道,如果不是世子早逝,沒能留下個骨肉,殿下也不會想起特意落在老家的長子。
    “原來是這樣,”顧大郎也不知是相信了沒有,垂下眼睛,不再追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