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爭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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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燭高照,淚痕斑斑,長壽殿裏熱鬧非凡,全因王府的主人晉王今夜住在了這裏。
    曹氏木然地被侍女們擺布著,香湯沐浴後又被塗了香膏,然後換了單薄的正紅金絲繡玉堂富貴寢衣,頭發梳成便於枕上翻覆的燕尾髻,臉上重新上了個酒暈妝,隆重地被一群如花侍女們簇擁著出了梳洗間。
    今晚長壽殿的布置也不一樣了,寢殿那張雲母屏風床上的被褥換了團花聯珠對鳥鳴鸞紋的紅色緞被,一雙同心鴛鴦枕,帳子也換了瓜瓞綿延的青羅帳,整一個新婚洞房夜的現場。
    他們當年成親,不過一身紅色布衣布裙,喜被是她親手繡的鴛鴦被,可惜手藝不行,給繡成了一對兒野鴨子,喜燭也隻是普通紅燭,小小的一對兒火苗,把那間小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曹氏走了兩步就停下了,望著坐在紫檀雕如意雲紋三麵圍著細絹插屏的軟榻上,手持一卷書在看的顧衡,猶豫著叫了一聲,“王爺。”
    待顧衡抬眼看來,曹氏顫顫地低下頭,“您要不要去沐浴。”
    “不必了,”顧衡放下書,揮手令左右退下,叫曹氏過來,“曹氏坐這裏,我們說說話。”
    曹氏一看顧衡指的是榻前的月牙凳,心裏一鬆,三兩步走過去坐了,低著頭等顧衡說話。
    “這些年苦了你了,”顧衡望著眼前蒼老的發妻,心情複雜。當年他被迫從軍,曹氏還沒出月子,抱著孩子追了他一路,也哭了一路,對他保證一定會侍奉好爹娘,養大孩子。他當時想著,要是能回來,一定會好生待她。哪料得到,二十多年後,是他食了言。
    曹氏隻低頭不說話,她含辛茹苦二十七年,等的卻不是這樣一句輕飄飄的安撫。可惜,她的願望是無法實現了。
    “往後你就好好享享清福,”顧衡起身拍了拍曹氏的肩。
    顧衡的觸碰令曹氏瑟縮了一下,她刷地站了起來。觸及顧衡幽深的目光,她一個激靈,想起了被她放到了箱底的靈符和那些千層底布鞋,強笑著道,“王爺,我有些東西給你。”疾步到屏風後頭的隔間,找到那個帶著銅鎖的黑漆描花木箱,取出鑰匙開了鎖。
    “千層底,好久沒穿過了,”顧衡跟了進來,看見一箱子深青、黛黑的千層底布鞋,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
    曹氏被突然出現在身後的顧衡嚇了一跳,匆匆抓了一雙黑色鞋麵的鞋子出來,遞給顧衡,“這都是我給王爺做的。”
    千層底的鞋底是用蒸熟的糯米飯糨子把棉布糊在一起,壓緊曬幹,再繼續糊下一層,如此反複多次,才能得到一張又厚又硬的底,再根據鞋樣裁剪成型,用錐子密密行好棉線,才是成了一張鞋底,極費工夫,對農家來說也所費不菲。穿在腳上,倒是極為舒服的。顧家每年都在夏季做一批鞋底放著,一整年的布鞋就有了。
    “我每年納鞋底的時候都會按著王爺以前的尺寸納幾雙放著,有的放久了,我怕壞就給大郎穿了,他腳打小就長,現在已是穿不上我給王爺做的鞋了。”曹氏說著覺得自己挺傻,現在人家穿的鞋都是鏤金嵌玉的,哪還看得上區區千層底。
    哪知顧衡接過鞋,彎腰就換上了,換完跺跺腳,點評道,“舒服,難得你做了這麽多年。”
    “我也是做習慣了,”曹氏見討好到了顧衡也挺高興,她總要有點用,不能拖了兒子後腿。
    被人這麽惦記著,尤其還是分隔多年,並不知道自己富貴了的發妻,顧衡心情愉悅之下還有幾分輕鬆,“往後每年都給我做幾雙吧。”
    “好,”曹氏眉梢帶笑,這樣她也不算沒用。別看曹氏隻是個大字不識的村婦,卻也明白要幫兒子討晉王的歡心。
    “夜深了,休息吧,”顧衡踩著新鞋子,出了隔間。
    曹氏踟躕著出來,看見顧衡已和衣麵裏躺在了軟榻上,身上蓋著一床碧色絲被,頭上的發冠取了,露出一把烏亮青絲。
    王爺既然不打算與她睡一起,曹氏就安心了,出聲道,“王爺還是你睡床吧。”
    顧衡沒有回頭,閉著眼,“快去睡。”語氣是上位者不容反駁的肯定。
    曹氏不敢再說話,吹了燈,輕手輕腳摸到床上躺下了。
    外頭守夜的人看見屋裏熄了燈,互相交換了一個吃驚的眼神,沒想到王爺這麽重情義,曹夫人都這麽老了呢。被王媽媽派來值夜的兩個侍女都是青春妙齡,長得也各有風情,哪能沒點妄想,心有靈犀地可惜道“沒能從曹夫人手裏搶下肉來”。
    不多時,朱氏得到長壽殿熄燈了的消息,氣得摔了妝台上的胭脂盒,把一塊上好的波斯地毯染出了一片紅。
    陳媽媽默不作聲,蹲下來用帕子包了手,小心收拾瓷盒碎片。孫媽媽湊了上去,在朱氏耳邊低語。
    “真的?”朱氏眉毛一揚,頗感興趣。
    “奴婢親眼所見,”孫媽媽保證到,她壓低聲音,“那邊也傳來消息,大郎君撞了柳夫人後,怔了好一會。”
    “嗬嗬,”朱氏冷笑起來,“果真是父子,喜好倒是一模一樣。”
    孫媽媽又附耳與朱氏耳語幾句,聽得朱氏眼睛發亮。陳媽媽心頭一歎,孫妙音在又給王妃出壞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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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顧衡比曹氏先醒了過來。曹氏是被顧衡折騰箱籠的聲音鬧醒的,坐起來一看,顧衡正把團成一團的被子往箱子裏塞。
    “王爺讓我來弄吧,”曹氏急忙出聲,掀了被子下床,鞋也顧不得穿好,趿著鞋子過去。
    顧衡樂得丟開手,轉身到屏風後脫了身上衣裳,隻著素色中單,這才背著手溜達出來,坐在了床上。
    曹氏收拾好被子,看見顧衡大馬金刀地坐在床上,又是一驚,怎麽好好的把衣裳脫了?
    如老妻這般情緒全都寫在臉上的人不多了,顧衡也不解釋,搖了鈴。
    王媽媽親自領著服侍梳洗的侍女進來,一雙眼睛迅速往床上瞟了一眼。
    待顧衡走後,曹氏發現長壽殿的人比前兩天熱情多了,要個茶水也不慢吞吞了,福利待遇直線上升。這都是托了王爺住了一晚的福啊。曹氏當機立斷跟王媽媽要了一匹細棉布和一缽熟糯米,打算趁著天晴,把千層底做起來。
    顧大郎帶著老婆孩子來給曹氏請安的時候,就看見他老娘拿著一把刷子正在忙活。
    “娘,你怎麽還要做千層底?”顧大郎穿著新製的烏皮六合靴,覺得合腳又漂亮,早把自己的幾雙千層底布鞋給丟了。
    “千層底怎麽了?”曹氏手上不停,熟練地刷著糯米糨子,“鞋底還是千層底的舒服,王爺都喜歡呢。”她覺得現在穿的什麽檀木底的雲頭鞋一點也不好穿,硬就罷了,走起路來還磕噠磕噠響。
    天大地大晉地王爺最大,顧衡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這天顧衡沒有招顧大郎去陪,顧大郎閑得無事,就抱著顧容安去逛晉王府。陸氏留在了長壽殿陪曹氏做鞋底。
    晉王府內廷小花園挺多,最大的卻是後院的裕苑,伺候顧大郎的小內侍阿樊說那裏有個蓮湖,還可以劃船。
    從小沒見過湖,更別說坐過船,顧大郎很是稀奇,興衝衝就抱著顧容安去了。
    蓮湖果然極大,約莫有兩三傾,水波粼粼,湖中一個小島,島上建了湖心小築,東邊有一道長廊直接島上,西湖畔離著一座九重寶塔,倒映水中,與湖麵的倒影交相輝映,彷如雙生。湖邊還種了荷,已是夏季,雖未到花期,但蓮葉田田,碧色無雙,已是足夠美妙了。
    水邊停著一艘三層的畫舫,紅漆彩繪,十分漂亮。顧大郎換了一隻手抱顧容安,“走,安安,我們坐船去。”
    顧容安也很久沒坐船了,摟著顧大郎的脖子,高高興興點頭,“不知道湖裏麵有沒有魚。”
    “有的有的,不論是自己釣,還是讓船工撈都可以,這湖裏放著好多魚呢。”阿樊點頭哈腰地領著父女倆往碼頭走。
    到了船邊,卻叫幾個穿著月白撒花半臂牙色窄袖,青綠二色間色裙的侍女攔住了。
    領頭那個戴著一枚萱草紋銀蝶釵,容貌秀麗,福身道,“郎君請回罷,我們夫人正在舫中。”
    顧大郎好脾氣,也不計較,他記得昨晚在弟妹身邊見過這個侍女,明白裏頭是弟妹趙氏,點了點頭就打算離開。
    “你家夫人好生霸道,畫舫有三層,還能都占了不成?”那個阿樊是個年輕氣盛的,仗著自己服侍的是王府未來世子,並不怕一個沒了丈夫的寡婦,當下就與趙惠勻的侍女爭辯起來。
    那侍女也不甘示弱,口舌伶俐地嘲諷,“難道你不知先來後到?下回請早。”
    “你可知我們郎君是世子?”阿樊底氣十足。
    顧大郎一頭汗,怎就吵上了?
    “哦,我竟不知道晉王府何時冊封的新世子?”畫舫二樓,趙惠勻居高臨下地看下來。
    顧大郎苦笑,作揖道,“打擾弟妹清淨了,我這就離開。”
    “罷了,我不過一個苦命人,如何敢得罪世子,”趙惠勻語氣尖銳,“我們走。”
    顧大郎無奈看趙惠勻帶了人怒氣衝衝下樓出來,忙閃身避讓。
    “阿娘,她沒給我行禮。”被奶娘抱著的顧容婉忽然開口。
    趙惠勻腳步一頓,轉回身來,看見女兒指著顧容安,小臉皺著,不開心的模樣。
    “安安是姐姐,不用給妹妹行禮。”顧大郎忙解釋,他都不敢提真計較起來,應該顧容婉給安安行禮。
    “哼,”趙惠勻勾唇一笑,“婉容是朝廷欽封的嘉寧縣主,大娘子自該給婉容見禮。”
    “自家姐妹,難道還要計較這些?”顧大郎皺眉,弟妹好沒道理。
    “國法大過家禮,”趙惠勻語氣輕慢,女兒受了那麽大委屈,總要找回來。憑什麽是婉容被改名,一個鄉下丫頭何德何能被王爺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