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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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氏搖鈴喊來了值夜的侍女青葉。
    青葉領命取來了活血化瘀的紫玉膏, 卻沒有立刻就走,猶豫著道,“娘子,聽說如意擅入郎君書房, 被趕了出來。”
    盯著大郎君的侍女不止如意一個, 今晚如意去獻殷勤,冷眼旁觀等著如意出醜的不在少數, 然而如意真的被趕出來了,她們又有些失望, 看來大郎君並不是好引誘的人啊。
    陸氏眉毛一動,低著頭繼續給顧容安揉藥膏, “知道了。”她早該有所準備了,男人有了權勢, 還如何奢求他始終如一呢。今天是如意,明天還有別人。總有一天, 會動搖的。
    青葉沒想到會從陸氏這裏得到這麽一個平淡得生不起波瀾的回答, 她站著等了等,沒能再從陸氏那裏得到什麽話,隻能不甘地出去了。
    “阿娘?”青葉出去後, 顧容安分明聽見陸氏極輕微的歎氣聲。
    “嗯?”陸氏抬起頭,指尖的力道放輕了,安撫地笑, “安安別怕, 揉開了就不疼了。”
    顧容安笑著點點頭, 乖巧道,“安安不怕。”然而她的心裏還是蒙上了一層陰影,自己一家初來乍到,毫無根基,就連身邊的奴婢都不能放心,所有依仗全在祖父一念之間。
    她還是太小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襲上心頭。
    第二天醒來時,陸氏已經不在床上了。顧容安坐起來,卷起褲腿來看。紫玉膏效果太好了,小腿上的瘀痕隻剩下了指尖大小的一塊。
    其實朱玉姿踢得並不重,昨晚那麽深的瘀痕,是她趁著陸氏不在,自己把小腿往方桌上的尖角撞的緣故。
    若沒有證據,如何令阿娘徹底相信一個小孩子的話呢。顧容安放下褲腿打算物盡其用,等會兒給阿耶也看看。
    天還沒徹底亮,顧大郎就回來了,還是穿著昨晚的那身衣裳。他昨晚沒能睡安穩,他皮膚白,眼下的青黑尤其明顯。一回來就坐在東次間的羅漢榻上,靠著纏枝蓮紋大迎枕閉目養神。
    陸氏給顧大郎端了一碗熱粥,責怪地道,“怎麽衣裳都沒換,這麽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顧大郎睜開眼睛,看見陸氏埋怨下毫不掩飾的關懷,他心裏一暖,溫順接過陸氏遞來的碗,喝了一口粥。
    熬得化了的酸筍老鴨糯米粥,解膩開胃,入口軟糯,沒有一絲油腥氣。熱乎乎地一口喝下去,暖暖地從喉嚨到肚腹都熨貼了,胃口也打開了。連著喝了三碗粥,顧大郎額頭見汗,這才精神起來。
    “自己擦擦,”陸氏嫌棄地扔一張繡並蒂蓮的帕子給顧大郎,“快去梳洗吧,你這一身臭死了。”
    陸氏盡管悲觀自棄,還是早早就為顧大郎準備了解酒開胃的酸筍老鴨糯米粥,又令人準備好了熱水。她心底還是盼著顧大郎回來的。
    “好好好,”顧大郎好脾氣地用帕子抹抹臉,起身往浴房去了。吃飽喝足,昨晚失靈的嗅覺的也回來了,顧大郎自己都嫌棄自己。
    見顧大郎走了,陸氏坐下來,慢慢喝她的紅棗枸杞雞湯粥,安靜如畫。伺候的侍女們不敢發出聲音,垂著頭,暗自揣測陸氏的心思,她莫非真的不在意麽?竟然隻字不提。
    一碗粥還沒有喝完,顧大郎就換好衣裳出來了,他穿著牙色長衫,披著墨黑的濕發,容色如玉,惹得年輕的侍女們偷偷看他。
    她從來都知道大郎是一塊璞玉,然而雕琢過後,大放華光的他,她還能守得住嗎?陸氏把手放到小腹,閉了閉眼,若守不住,她還有安安和這個孩子。
    顧大郎看見陸氏把手放在小腹,急忙快步過來,歡喜道,“蓉娘,它動了嗎?”
    “哪有這麽快,”陸氏笑著嗔了顧大郎一眼,收斂思緒,“安安那時候五個多月才動呢。”
    “是我心急了,”顧大郎開朗地笑,擠到陸氏身邊,長臂把陸氏圈住,伸手去摸肚子,“小寶貝快點長大出來吧。”
    陸氏叫顧大郎蜻蜓點水的撫摸方式摸得肚子癢癢,忍不住發笑,推他,“別鬧,還有得等呢。”又摸摸顧大郎落在肩上的濕發,“說了多少次了,頭發也不擦,仔細老了頭疼。”
    “我等蓉娘吃完早膳,給我擦。”顧大郎沐浴梳洗換了衣裳後,整個人容光煥發。扶著陸氏的肩,朗聲笑道。
    快樂的心情是很容易傳染的,陸氏見他笑容俊朗,也笑了起來,“都是慣的。”
    顧大郎嘻嘻笑,“還不是你慣的。”
    陸氏無奈地搖搖頭,喝完了粥,吩咐侍女拿來棉帕,站起來給顧大郎擦頭發。顧大郎有一頭烏黑柔軟的發,據說頭發軟的人心也軟,陸氏輕輕一歎,“我要不在了,看誰給你擦頭發。”
    這話顧大郎覺得隱約不吉,心慌地捉住盧氏的手,“蓉娘可是要給我擦一輩子頭發的。”
    “是是,給你擦一輩子,”陸氏輕笑,許諾容易,一輩子那麽長,誰知道呢。
    顧大郎這才安心了,放開手,“可說好了啊。”他已經下定了決心,等會就去找阿耶表明態度,他是不會另娶的。不就是當不了世子麽,還能比在鄉下種地更差?
    想明白以後一切都豁然開朗,顧大郎覺得心胸都寬廣了許多呢。
    夫妻倆溫情脈脈地擦完頭發,顧大郎才記起還沒見到女兒呢,忙問,“安安還沒起?”
    陸氏眼眸一黯,擔憂地,“安安昨晚做了噩夢,好不容易才睡著。”
    “怎麽又做噩夢了,”顧大郎也擔憂起來,安安病剛好的那一個月,常常晚上做噩夢,後來才好了,這才多久,怎麽又做起噩夢來。顧大郎甚是心疼,“我去看看她。”說完等不及陸氏,三步並作兩步走去了內室。
    陸氏沒有顧大郎走得快,等她進去,就聽見顧容安向顧大郎訴委屈。
    許是父女倆的心有靈犀,顧容安剛想著找顧大郎告狀,她阿耶就從屏風後頭冒出來了,她小臉露出個燦爛的笑,脆生生喊,“阿耶!”
    “哎,”顧大郎看著女兒漂亮的笑容,隻覺甜如蜜糖,快步走到床前坐下,伸手就摟住了顧容安的小身子。
    “阿耶,”顧容安親昵地把臉往顧大郎懷裏蹭了蹭,立刻就委屈地告狀了,“阿耶,昨天那個表姑踢安安!”
    跟阿耶告狀,要直來直去。
    什麽?顧大郎臉色都變了,又怕嚇了顧容安,緩聲問,“她踢了安安哪裏?”
    顧容安連忙抬腿,撈起褲腿給顧大郎看,委屈巴巴地,“安安還疼。”
    顧大郎心疼地想要摸摸,又怕摸疼了她,呼吸急促起來。毒婦,竟然對小孩子下這麽狠的手!
    “表姑好凶,安安怕,”顧容安尋求庇護地投進顧大郎懷裏,“還追到夢裏麵踢安安。”
    顧大郎像是被點爆的爆竹,心裏的憤怒炸開來,他怕嚇到顧容安,強忍著克製自己的情緒,盡量輕柔的發出聲音,“安安不怕啊,等阿耶幫你踢她出氣。”
    顧大郎並非說說而已,他是真的打算去做。
    “不要了,”顧容安很懂事地搖頭,“本來就是安安不好,不該亂跑摔倒的。”要是阿耶真跑去踢朱玉姿就不好了。他們並沒有對抗王妃的實力,貿然撕破臉,隻能提前陷入險境。
    顧大郎不明白事情經過,隻一味地哄著顧容安,許諾帶她出門去玩。
    陸氏聽了這話卻是越發心疼愧疚,她當時不該責怪安安的,安安長這麽大,從來沒人舍得責怪過她一句。
    “安安,阿娘說你錯了,是因為你把自己摔倒了,”陸氏重新給昨晚的話做了解釋,摸著顧容安毛茸茸的細發,語氣柔軟。
    說完,陸氏看見顧容安猛地抬起頭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問真的嗎?
    陸氏笑著點頭,“下回可不要再犯這種錯了,我們會心疼的。”罷了,就當一個溺愛的家長吧。
    “安安記住了,”顧容安開心地笑起來,毫無陰霾的樣子。
    夫妻倆對視一眼,默契地不在顧容安麵前討論這件事。他們隻希望女兒能夠長樂無憂,蔭庇在他們的羽翼下。
    當天中午午睡時,夫妻倆就朱玉姿的事進行了討論,然而,隻能無奈地發現,他們拿王妃的親侄女毫無辦法。唯有暫且忍耐。
    轉眼就到了端午。
    一早起床,陸氏就給顧容安掛了一個裝著雄黃,繡著五毒的彩繡荷包。又把一根紅繩編的長命索係在顧容安手腕上,笑著說,“願安安長命百歲。”
    陸氏手巧,長命鎖編得精致,上頭還綴著編得精巧可愛的五毒,一個個圓頭呆腦,長得蠢蠢的。
    顧容安眯著眼笑,“阿娘也要長命百歲!”她本想獻孝心給陸氏係長命索,然而一看陸氏雪白的手腕,紅豔的長命索已經係在上頭了。那個人不做他想,必然是阿耶了。
    大清早的就被父母的恩愛糊了一臉,顧容安扭頭看一旁笑得像是偷吃了蜂蜜的傻熊一樣的父親,唉,秀恩愛使人弱智啊,阿耶!
    他們是頭一回在晉王府過節,從泰和殿出來,看見沿路張燈結彩,門上都掛著菖蒲艾草,來來往往的人都笑容滿麵,穿著新衣,熱鬧隆重極了。
    先是去了曹氏那裏,被曹氏塞了許多粽子。都是曹氏自己包的,一個個餡多個大,就算是大人吃一個也飽了。他們來前就吃過了早膳,隻能三個人勉強分了一個,切開裏頭全是桂花甜豆沙的餡,齁甜。
    正端午這天,晉王府是不出門的。接了曹氏,一家人就往存心殿趕。
    按慣例,這天天子會給各地藩鎮賜下雄黃酒、菖蒲扇和夏衣,以表示恩寵。晉王府的人就要聚在存心殿等著謝恩。
    他們到的時候,朱氏已經坐著等了,朱玉姿坐在一旁。顧衡還沒有出來,朱氏的臉色沉靜,朱玉姿也就靜靜坐著不說話。
    “姐姐來了,”朱氏看見曹氏,這才帶了笑,熱情地拉曹氏上座。
    “王妃不用了,”曹氏至今無法坦然麵對朱氏的熱情,連連推拒,“我坐這裏就好。”
    這裏是存心殿的後堂,正中靠牆設了一張紫檀方桌,兩側紫檀的大靠椅,正經兩個主座,並非是羅漢榻那種可以並排坐的。所以曹朱二人隻能一個坐了,左邊椅子是要留給顧衡的。
    朱氏麵上遺憾,心裏卻很滿意曹氏的識趣,一臉爭不過姐姐的無奈往主座坐了,輕輕振袖,理了理揉亂的衣裳。
    顧容安抓緊了陸氏的衣角,這樣虛情假意的人,她上輩子究竟是被什麽糊了眼睛,竟然看不出來呢?
    幾人剛坐一會兒,顧衡就從側門進來了,他穿著親王的紫金袍,頭戴金冠,腰懸玉帶,虎步龍行,自帶威儀。
    “阿耶,”顧大郎站起來行禮,兩人穿著同色的衣裳,麵容相似,然而年輕的顧大郎站在顧衡身邊,輕易就被顧衡壓製了所有風采。
    這就是王者之氣吧。顧容安不由想起劉裕,雖是一國皇帝,然他氣質陰鬱,行事陰狠,比之祖父失了氣度。
    顧衡一拍顧大郎肩膀,在主座上坐下了,“都坐吧。”
    “妾給王妃和曹夫人請安了,”柳夫人身嬌體軟地行禮下拜,頭上金花釵鈿顫顫生光。她是同顧衡一起進來的。
    朱氏的眼睛被柳夫人頭上的金花釵鈿閃了一下,眼神一利,“柳氏,平日我不說你,今日天使要來,怎還作逾矩裝扮?”
    柳夫人咬唇,委屈地望一眼顧衡,嬌聲道,“妾隻是多戴了幾枚花釵而已,如何逾矩了?況且謝恩也輪不到妾出去呀。”
    “慧娘,柳兒不懂禮儀,隻是戴著好看罷了,”顧衡也為愛妾說話。愛妾頭上的花釵,還有幾枚是他的手筆呢。
    這種按製製作的花釵,論禮隻有身有品級的命婦可戴,並且各有定數。就如今天,朱氏穿的九雀青羅翟衣,頭上花釵九樹,這是親王妃才可以穿的花釵翟衣禮服。
    柳夫人一個媵妾,隻有七品,並沒有資格戴這樣的花釵。端午正節,她不僅戴了,甚至還戴了九支。
    這是明晃晃地挑釁!朱氏銀牙暗咬,神色賢惠,“正是柳氏不懂,妾身為王妃,負有引教之責,不能不罰。”言畢吩咐左右,“柳夫人逾矩,收了禁物,荊杖三十,禁足一個月。”
    “王爺!”柳夫人大急,嬌滴滴地向顧衡求救。
    “王妃,這未免過了,”顧衡臉色一沉。
    朱氏閉口不言,側過頭與顧衡對視。
    顧衡看見她咬著唇一臉的倔強,眼眶卻泛了紅。顧衡自知理虧,放軟了聲音替愛妾求情,“荊杖就免了吧。”
    朱氏知道這是顧衡的讓步,不能再過了,冷聲道,“既然王爺都這樣說了,就免了荊杖。”
    柳夫人拭淚俯首,“謝王妃恩典。”
    大過節的,一早就鬧了這麽一出,顧衡很不高興,朱氏倒是揚眉吐氣了,也不敢表現出來。
    一時冷了場,顧容安掙開陸氏的手,顛顛兒跑過去了,扶著顧衡的膝,拿出她的五毒荷包獻寶,“祖父,你看安安這個荷包好不好看?”
    “好看,”顧衡隨口敷衍。
    “那就送給祖父啦,”顧容安利索地解下了荷包,雙手捧著遞給顧衡。
    “為什麽要送給祖父?”顧衡看著顧容安清澈的眼睛問。莫不是陸氏教的?
    陸氏哪裏有教,看見顧容安這麽大膽,她都要擔心死了。倒是顧大郎很放心,握住了陸氏的手,微笑地看。
    “因為大家都有,祖父沒有啊,”顧容安歪著小腦袋,語氣天真。
    不用說話,顧衡就從她會說話的眼睛裏看出來“祖父你好可憐連荷包都沒有”的同情。竟然被小孫女憐惜了。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他位高權重,手握無數人的生殺大權,從很多年前就隻有怕他的,還沒有人憐惜過他呢。
    五毒荷包他自然是有的,每年都有幾大匣子,戴或不戴,都無所謂。今日沒戴,也是因為穿著親王禮服,不適合的緣故。
    “給了祖父,安安不就沒有了?”顧衡微笑著摸摸顧容安的頭,到底是女娃兒貼心呐。
    “阿娘會再給安安做的!”顧容安自豪挺胸,“安安的阿娘最聰明了,什麽都會!”
    是嗎,顧衡心裏嗤笑,陸氏倒是有本事,一大一小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他笑起來,抱起顧容安放在膝頭,“那就謝謝安安了。”
    顧容安眼睛亮晶晶地,躍躍欲試,“安安幫祖父係荷包!”
    顧衡沒有阻止,看懷裏這團糯米圓子哼哧哼哧地彎著腰,艱難係荷包帶子,口裏還念念有詞,哎呀怎麽這麽難,他據忍不住發笑,真是個小豬仔一樣。
    好不容易係好了,顧容安仰起冒了汗珠的臉,揚起大大的笑臉,“願祖父長命百歲!”
    顧衡心裏一軟,輕輕地用手揩去了顧容安臉上的汗珠。
    朱氏冷眼旁觀,暗恨顧衡偏心,怎的容婉就不見他這麽寵?她卻忘記了,她自己因為惱恨顧容婉不是男孩,待顧容婉還不如顧衡呢。
    將至午時,唐皇的使臣終於到了。
    除了慣例送來的賞賜,還有給曹氏、顧大郎和顧容安的敕封誥令。
    曹氏被封為正一品的鄭國夫人,顧大郎成了正是的晉王世子,顧容安也得了個湖陽縣主的封號。唯有陸氏,沒有得到世子妃的敕封。
    原本是大喜日子,歡悅因此打了折扣。
    “恭喜姐姐了,”朱氏早有準備,並不意外,待女眷們謝恩回到後堂,朱氏就笑著道喜。
    曹氏胡亂點點頭,她不是很懂敕封的是什麽,但也知道自己一家都有了,隻獨獨媳婦沒有,這就不好了。她抓著朱氏的手問,“為什麽蓉娘沒有呢?”
    “這我也不知,應該是王爺的意思吧,”朱氏輕輕推脫,慫恿曹氏去問顧衡,“趁著天使還在,姐姐不如問問王爺。”
    曹氏一聽果真想去問,陸氏趕緊一拉曹氏,“娘,我們先回去。”
    晉王不給她請封,許是想為大郎另聘佳婦吧,陸氏並不意外。然而她要是貶妻為妾,安安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又該如何自處呢,豈不成了正妻眼中釘,肉中刺?
    “表嫂,別擔心,許是你的封誥遲了。”朱玉姿一臉同情地安慰陸氏。她還不知道自己已在陸氏心裏上了黑名單,兀自裝著純真。
    “多謝阿玉了,”陸氏勉強一笑,一手拉了婆婆,一手拉著女兒,步履蹣跚地出去了。
    朱玉姿得意地揚眉,輕快地挽住了朱氏的手,不過她還是有一點擔憂,“姑母,姑父會答應嗎?”
    “你放心,總有辦法讓王爺答應的。”朱氏拍拍朱玉姿的手背,“王爺向來賞罰分明,他會補償你的。”
    朱玉姿低下了頭。她的第一段婚姻是典型的聯姻,顧衡沒有女兒,就把她嫁給了鎮北節度使的三兒子。宋家是本是胡人,與顧衡一樣平定當年的李琦叛亂有功,被封為鎮北節度使,改姓宋,盤踞晉地西北。
    顧衡早就有意吞並鎮北藩,借著聯姻放鬆了宋家的警惕,三年前,趁著老鎮北節度使去世,扶持宋三與宋家長子爭權奪利,搞得鎮北大亂,然後一舉進兵攻下了鎮北。為了斬草除根,顧衡把宋家上下殺了幹淨,宋欣宜若不是個女兒,怕也逃不過。
    “早勸你把孩子偷偷送人了,你偏不聽,否則也不會這麽難辦。”朱氏歎氣。偏生現在的朱家也沒有適合的姑娘。
    朱玉姿沒有說話。她與那個胡人丈夫並沒有什麽感情,死了也就死了,能夠回來,她還高興。隻宋欣宜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舍不得。反正她要重新嫁人容易得很,帶著一個孩子又怎能麽?
    哪料得到表兄早逝,姑父找來長子繼承王府,她有了機會嫁給新世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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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和殿裏,曹氏一臉不開心。
    陸氏前些日子隱隱有了預感,今日封誥下來,她隻覺得塵埃落定,大郎的心事就是這個吧,難怪常常望著她一臉欲言又止,虛心不已的樣子。
    “娘您怎麽不笑呢,今日應該開心才是,”陸氏得了結果,反而安心了,這才是正常的吧,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身世微賤,在晉王眼裏如何配得上世子呢?
    曹氏不知陸氏沒能得到世子妃名分的嚴重性,以為媳婦是被忽略而已,慚愧道,“蓉娘你受委屈了,就你一個人沒有。”等王爺再來長壽殿,她給媳婦討一個吧。
    陸氏知道曹氏不懂,幹脆不給她解釋明白,笑道,“這有什麽委屈的,娘別念著這個了,折騰了一早上都餓了,您嚐嚐泰和殿包的粽子。”
    泰和殿的粽子一隻隻隻有酒杯大,拆開來剛好一口一個。陸氏巧手飛快地剝了五六隻放在碟子裏,把筷子遞給曹氏,陸氏又拿了一雙筷子夾了一個喂給顧容安。
    顧容安張口咬了一小口,明明是沾了蜜糖的,她卻覺得苦,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上輩子阿娘明明是阿耶的原配啊。
    難道是因為她?顧容安記得自己是在祖父稱帝,阿耶成為太子那一年,才被封為湖陽郡主的。
    這輩子提前成了縣主,所以影響了阿娘嗎?
    顧大郎陪著顧衡設宴款待天子使臣和晉地屬官,宴席散了才是回來。來時已是入夜,泰和殿裏人人喜氣洋洋,見了他紛紛俯首喊世子。
    然而顧大郎並沒有新任世子的意氣奮發,到了正房門口,顧大郎踟躕著,不敢進去。
    “大郎,怎麽不進來?”陸氏笑著掀開了簾子。
    “蓉娘,”顧大郎看著陸氏溫婉的臉,越發慚愧,垂下頭,不敢看陸氏明亮的眼睛。
    陸氏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拉住了顧大郎的袖子,把他拉進了屋子。
    屋子裏麵沒有別的人,就連顧容安也不在,顧大郎環視一圈,放鬆了許多,任由陸氏把他按在了榻上,然後陸氏輕輕地附了上來。
    顧大郎抱緊了陸氏的腰,他喉嚨幹澀,“蓉娘,對不起。”
    陸氏沒有說話,她以為顧大郎接下來會說他是迫不得已要另娶妻子。
    “是我沒用,連世子妃的誥命都沒法為你求來,”顧大郎想起顧衡淡淡的一句,你的妻子沒有封誥幹我何事。
    陸氏輕輕拍拍顧大郎的胸口,她沒想到大郎會為她去同晉王爭取,罷了,大郎對她也算是盡心了。若是沒有安安和肚子裏的孩子,她是寧願自盡,也不願意為妾的。
    隻是,往後讓她再同顧大郎過下去是不可能了。陸氏把臉貼在顧大郎胸口,沒有嫌棄顧大郎一身酒氣,回顧最後的溫情。
    “蓉娘你放心,等我學會了寫奏章,自己給你請封。”顧大郎沒有提之前顧衡要他另娶的事,“阿耶已經答應我了,隻要我能寫出一封合格的奏章,就幫我送到長安。”
    “隻是我學得慢,怕是要你等很久。”顧大郎很慚愧,聲音也幹啞了。
    慢著,難道不是另娶世子妃嗎?陸氏沒想到顧大郎一臉慚愧活像負心漢上門道歉的樣子,竟然是為了這個!
    心潮起伏,陸氏忍不住拍了顧大郎一巴掌,撐著他的胸膛坐起來。
    顧大郎還一臉慚愧和痛苦,“蓉娘你打我是對的,都是我沒用。”顧大郎好心疼,蓉娘沒有世子妃的封號,肯定會被別人欺負的!那個趙氏、還有那個朱玉姿,這些壞女人都是拿著朝廷俸祿的誥命夫人。
    陸氏被顧大郎這個蠢樣子給氣到了,原來不是負心漢,而是癡情郎啊,可她怎麽手好癢,想打人!
    長壽殿這邊又一次迎來了晉王殿下。
    曹氏像繞著鮮花采蜜的蜜蜂一樣,圍著顧衡團團轉。然而人家侍女訓練有素地服侍顧衡換衣梳洗,她一樣也插不進手去。
    好不容易顧衡收拾完畢坐下了,曹氏才期期艾艾地靠過去。
    “說吧,什麽事?”顧衡覺得好笑,他想起來剛成親那會兒,曹氏也是這樣圍著他轉,想說話又不敢的樣子。一轉眼,這麽多年就過去了。
    “我想跟王爺討一個夫人給蓉娘。”曹氏得了顧衡的話,放心大膽地說了。在她想來,不就是個名號,叫大家改口叫就是了。
    “是她求你的?”顧衡玩味地看著老妻帶著請求的眼睛。他也知道曹氏沒那個心思知道封號意味著什麽,是以立刻懷疑上了陸氏,以為是陸氏攛掇了曹氏來求情。
    “這個還用蓉娘求我嗎?”曹氏理所當然地,“我們都有了,隻她一個人沒有,那怎麽行。蓉娘還懷著我們顧家的孩子呢,怎麽能獨獨漏了她。”
    “哈哈,”顧衡笑起來,老妻竟如此單純,“你以為是小孩子分糖果呢,一人一個啊。”
    “為什麽不行,你是王爺,你說一聲,她們就改口了啊,”曹氏覺得這件事太簡單了,就是缺了那張黃紙,她補充道,“你再給媳婦寫一個紙就成了。”
    顧衡大笑起來,“好,等我給她寫一個。”他這話半真半假,目前晉地的實力,還不足以令他稱帝。要能給陸氏些敕令,還有得等呢。
    “王爺可是答應我了,”曹氏強調,“蓉娘懷著老二呢,受了委屈影響孩子怎麽辦?”
    顧衡自己血脈單薄,最是重視孩子,想想陸氏也不是那麽上不得台麵,生的安安機靈可愛,如果能再生下個聰慧健康的兒子,他點了頭,“等她生了兒子,我就寫!”
    得到顧衡的保證 ,曹氏這才滿意了,開心地請顧衡吃粽子。
    當顧衡看見那一個就有硯台大的粽子,愣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吃過這麽粗狂的粽子了。
    “裏頭包的肉餡,三分肥七分痩,熬得軟糯流油,”曹氏是按著多年前顧衡的口味來包的,“我記得剛嫁給你那年端午,婆母專門給你包了這個大一個粽子,跟我說你最愛吃這個。第二年我學會了,可惜你沒吃到。”
    第二年,顧衡就被拉去當兵了。
    是的,曾經他就喜歡這種大個頭的粽子,吃一個管飽。顧衡記起來,新婚那年的粽子本來是兩個人一起分吃的,“我記得你還嫌棄肉粽子膩來著。”所以最後都是進了他的肚子。
    “我喜歡吃甜的,”曹氏笑笑,她也想起了當年的日子,然而都是過去了,她剝開層層粽葉,把沉甸甸的粽子放進盤子裏,“王爺嚐嚐還是不是那個味道?”
    顧衡拿起筷子,嚐了嚐,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是這個味道,跟阿娘做的一樣。”
    吃著仿佛多年前母親做的粽子,顧衡回想起了往日的時光,他握住了曹氏的手,頭一回開口道歉,“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你。”
    曹氏眼眶一紅,笑了,“說這個做什麽,你來接我們,我就心滿意足了,隻盼著接下來平安順遂。”
    “你放心,”顧衡溫聲道。前半生為了權勢地位,他造了太多孽,也對不起太多人,趁著還能補償,就補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