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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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幾日明明放了晴, 地上的積雪都化了,今日卻又下起鵝毛大雪來,不過半個時辰,就積攢了厚厚的一層, 穿了皮靴踩上去隻聽積雪咯吱咯吱響, 一步一個腳印兒。
    阿六撐著一把美人桃花麵的油紙傘,用以抵擋從廊外吹來的夾著雪的寒風, 卻還是被漏進來的風雪吹得衣裙翻飛,藏在兜帽下的臉都被吹紅了。
    這麽冷的天氣, 臘八過後,臘月十三就是縣主的及笄禮了, 若還是這麽大的風雪,可真是大煞風景, 原定於梅園的及笄禮怕是得改個場地了,隻是隆冬臘月旁的時候, 晉王府別處哪有梅園千樹梅花盛開的絕美風景呢。
    阿六一心向著自家縣主, 自然不願意因著天公不作美,讓縣主的及笄禮不夠圓滿。
    擔憂著天氣,阿六步履匆匆到了二門處, 守門的幾個粗使婆子一見她臉上俱都露出諂媚的笑容,為首那個則笑著開口,“六娘子來了, 三郎君在茶房裏喝茶呢, 已是等了娘子半晌了。”
    “媽媽幸苦了, 且拿去買些酒吃,暖暖身子,”阿六收了傘,笑著從袖子底下遞給為首的葛衣婆子一個精致的荷包。
    阿六本就長得溫柔可親,她這麽和和氣氣的一笑,那幾個婆子的笑容也就越發的真摯了。尤其為首那個掂量出荷包的分量不輕,嘴上猶如抹了蜜,“幾日不見,娘子越發出落了,三郎君好福氣。”
    阿六與阿三的親事已過了明路,縣主都為他們定好了吉日了,這等喜事泰和殿中人都是知道的,這個婆子的話透著幾分親近的打趣,並無惡意。
    且不說如今人家已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就是還未正名的時候,兩人相見,這些守門的婆子也都是大開方便之門的,縣主都默許了,她們誰敢阻攔。阿三阿六又很會做人,她們得了好處,更是巴不得他們兩口子多見幾麵呢。
    這婆子最後一句話令阿六臉上一紅,待她抬頭看見聽見動靜出來的阿三,更是臉上霞飛,被風吹得冰冷的麵頰都變得滾燙了。
    阿三長相不甚出眾,僅是五官端正而已,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著一身常見的青色圓領袍子,放到人群中半點不起眼,此時見了心上人他目光湛湛,倒也很有幾分風采。他快步而行,伸手牽住了阿六衣袖。
    幾個婆子見他們小兒女情狀,竊竊而笑,識趣地散到一旁,也沒人去茶房外偷聽人家小情人的私房話,拿了好處自該閉嘴。
    情意切切的兩人進了燒著炭爐的茶房,並沒有如旁人揣測的那般情意綿綿共訴衷情,阿三僅是克製地握了握阿六有柔軟的手,就鬆開了,就說起縣主的正事來,“江左平那邊的回信來了。”
    縣主遞出去給江左平的信也是阿六轉交給阿三的,聽到阿三的話阿六點點頭,隻是她有些疑惑,“江左平就在晉陽,回信為何今天才到?”
    “許是縣主吩咐的事,他剛辦好吧。”阿三找了個合理的解釋告訴戀人。善於長與收集信息的阿三一貫謹慎,信送給江左平後他順勢查了查,赫然發現江左平並非正主,身後之人必然身份不凡。阿三不敢深究,對縣主與江左平聯絡之事更加的謹慎,行事也越加隱蔽,就連阿六他也不透露分毫。
    阿六對阿三自是不會疑心,理所應當地接受了他的說法,“回信呢?”
    “這就是了,”阿三拎起一直拿在手上不曾放下的青皮包袱。
    剛才阿六就注意到阿三拎著不放的東西了,看包袱形狀,似乎是個方正的盒子。果然阿三解開了包袱,露出裏麵兩個盒子來,頂上一個是個刻著喜上眉梢的長方盒子,看大小估計裏頭裝著發釵一類,下頭那個卻是一個百寶嵌百花吐豔圖樣的紫檀木盒子,約莫一尺見方,寶光熠熠,富麗以極,一看就知道其價值不菲,上頭用一把黃銅鎖鎖著。
    “這是回信?”阿六看著那個上了鎖的盒子,覺得越發的難猜了。他們縣主就是厲害,她想破腦袋也不明白縣主的謀劃。阿六對顧容安的崇敬之情更上一層樓了。
    “是,”阿三也是滿腹疑問,隻是縣主沒有吩咐,他是不會多做打探的。就如微塵道姑的事,他奉命監視其動向,發現微塵並非安分出家人,她身邊有個扮作道姑的青壯男子,乃是其姘頭。
    雖然阿三不明白縣主為何大費周章將微塵送至朱家,但是他隻管埋頭辦事,從不多問。這回的事也是如此,阿三很明白他隻需忠心耿耿為縣主辦好差事即可,旁的不是該他深究的。
    “上頭這個是我給你的,”阿三打開了喜上眉梢的盒子,取出裏頭的白玉梅花櫛梳,“也不知你喜不喜歡。”
    借著傳遞消息的機會,阿三不忘給心上人帶些禮物,當然這也是縣主默許的福利,明麵上可都是未來的小兩口在互通禮物呢。
    櫛梳小巧可愛,玉質通透,更兼是心上人送的,男女互贈梳子意義非常,阿六臉上霞飛,抿著唇笑了,“喜歡。”
    阿三就親手把櫛梳插在了阿六發中。
    “劉娘子慢走,”見了阿六手裏提著個包袱出來,婆子們已是司空見慣,熱情地送了阿六離開。等到阿三也走了,才是聚攏起來,嘖嘖讚歎幾聲小兩口恩愛,一個眼尖的道,“你們可瞧見了六娘子頭上新戴上去的白玉櫛梳?嘖嘖,三郎君可真會疼人。”
    又引得眾人一番議論,更歆羨二人得縣主青眼,真是祖上積德。
    阿六回了餘容軒,大家都知道她是去見了阿三,見她手裏提著包袱,笑嘻嘻地打趣,“又得了什麽好東西回來了?”
    “哪有什麽好東西,”阿六把傘遞給小侍女,她被姐妹們打趣多了,也不那麽容易臉紅了,淡定地拿出阿三另外準備的點心幹果請眾人吃。
    吃人嘴軟,大家夥也就不好多開玩笑了。
    阿六自去向顧容安回話。
    下著雪,顧容安也懶怠出去,右手支顱,歪在大迎枕上看書。她書也懶得拿在手上,擱在了身前的小方桌上,閑閑地伸著手去翻。
    隻在自己屋中,顧容安是怎麽舒坦怎麽穿,頭發鬆鬆編成一條長長的大辮子,身上隻穿著一件家常的蔥綠窄袖衫子,樸素得半點兒花紋也無,但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綠色衣裳,更襯得她伸出去翻書的手素白如玉,手指嫩如春筍,白若蔥根,好看之極。
    饒是阿六見慣了自家縣主美色,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心思不知怎的就溜到了別處,縣主長得這樣美,不論嫁給誰,都要對她如珠如寶才行。
    “回信拿來了?”顧容安目光落在阿六提著的包袱上,心裏隱隱有些不妙的預感。
    “是的,”阿六答應著把手裏的包袱放在小方桌上。解開來,取出那個華麗奪目的紫檀盒子,“就是這個。”
    見了這麽個大盒子,顧容安有種果然如此的頭疼感,那枚桃花簪子還躺在她的妝奩盒子裏,這是又送了什麽東西?
    等她看見上頭還有鎖,就更納悶了,“鑰匙呢?”
    啊,縣主也沒有鑰匙?阿六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難道要找個開鎖匠?
    好了,不用多說,她明白是沒有鑰匙的了。顧容安恨恨地想,如果劉榮站在她跟前,她定要用這個盒子砸他,也許那人腦子有疾,堅硬無比,能夠把盒子砸開呢。
    “取那個小金錘來,”顧容安左右一看,瞧見了放在對麵桌上用來砸核桃的小金錘子。
    阿六眼睛一亮,轉身拿了錘子在手,“讓奴婢來吧。”
    “給我,”顧容安伸手。阿六不敢違抗,乖乖把錘子遞給了顧容安。
    顧容安心裏有氣,下手不留情。
    錘子砸得哐哐響。聚在外頭的阿二幾個對視一眼,阿二站起身就想進去瞧瞧,阿五拉住了她,搖搖頭。
    阿二笑笑坐了回來,心裏卻有些失落,也不知縣主又交代給阿六什麽要緊事呢。
    屋子裏頭,顧容安哐哐幾大錘子下去,那把小鎖就脫落了,不過好好一個盒子也被她砸出了幾個坑,上頭的翠玉瑪瑙都碎了幾個。
    阿六見此舒了一口氣,還好不是什麽結實的鎖,她瞧著縣主在見到盒子時神色已經不虞了,要是砸不開,怕不得更生氣,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把盒子當成劉榮,砸完了,顧容安還有些高興。她擱下錘子打開盒子,裏頭居然整整齊齊地放滿了各色小盒子,有玉質的,有瓷器,也有琉璃。裝盒的人顯然很細心,每個盒子都用布帛裹得緊緊的,蓋子上還係了絲帶,防止碰撞打翻。
    作為愛美的女子,顧容安一眼認出來,都是些脂粉盒子。
    至此顧容安更不敢小瞧了劉榮,嗬嗬,還懂得送脂粉呢,這等手段也不知是哄騙了多少女子才修煉出來的。
    她想起自己那天的心慌意亂,覺得自己後來做的決定越發的正確,她已經給了劉榮一個天大的人情,至於他信不信她是不管的,她人情已經送到了,就算是回了劉榮千裏送廚子的禮。
    隻是顧容安還是難免好奇,她隨手打開了一個白玉鴛鴦柄的盒子,白玉皎潔,玫瑰胭脂豔麗,紅白二色相得益彰。
    阿六聞見一陣撲鼻玫瑰香,心道不好,怎麽送了這個。抬頭去看縣主,果然見她麵沉如水。
    “拿去扔了!”顧容安厭惡地將手裏的盒子扔回紫檀盒子裏。
    縣主最是討厭玫瑰了,阿六急急把盒子合上,帶著盒子就走。
    “這是怎麽了?”阿二見阿六行色匆匆,不由問了一聲。
    “無事無事,二姐進去給縣主點一支香吧。”阿六委托了阿二,自己急急忙忙帶著盒子出門去了。
    “阿六這是怎麽了,”阿二小小埋怨一句,進了屋裏去,聞見裏頭還隱隱殘留的玫瑰香氣,她就明白了,默默往香爐裏放了一支辟晦香。
    辟晦香是顧容安專用的禮佛香,她抄經的時候就喜歡點一支,最是清寧沉靜。
    聞著令人心靜的辟晦香,顧容安眉頭舒展開來,罷了,不值得生氣,劉榮是誰啊,她跟個不相幹的人氣什麽?
    哼。顧容安拿起來剛才看的書繼續看,卻怎麽也看不進去了。
    恰在這時,長春殿的人就來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