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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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這一個月,醫院的事情非常忙碌。我給範其然匯報了目前與各個醫院接洽的結果後他非常的高興。
“我覺得應該將所有的醫院集中在一起搞一個簽字儀式,這樣才顯得聲勢浩大。這樣的新聞說不定中央電視台也會播出呢。”他對我說道。
我不禁對他的這個想法暗暗叫絕。這麽大型的活動,十來個縣級市的領導參加的簽字儀式,如果不好好利用的話就太可惜了,而且從新聞報道的角度來講也確實非常的有價值。
在與媒體溝通後,他們也非常讚同範其然的這個想法。
“麻煩你們做一個詳細的宣傳方案吧,費用的事情好說。”我向他們承諾。
這次他們沒有拒絕談費用方麵的問題。
醫院職工們的積極性空前高漲。範其然在院務會上除了談及此項工作對提升醫院形象、進一步鞏固我們醫院在全省醫療行業的主導地位具有重大意義外,還特地告訴大家說,今後醫院的營業額將會因此大幅度地提高,職工的收入也會隨之大幅度地增長。
對於個人來講,他後麵的那一席話對大家的誘惑力更大。
範其然剛當院長的時候有一部分人還是非常有意見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發現醫院在進行大規模的改造的同時個人的收入不但沒有減少,反而還略有增加。對於職工來講,收入才是他們評價一個領導的硬指標。他們不會去管誰是領導,他們更關心的是自己的腰包。範其然深諳其中的道理。
不過最近醫院出了一件大事情,這件事情讓範其然一度緊張萬分,我也同樣。
這件事情被嚴格地控製在一個非常小的範圍之內——
事情的起因是一次闌尾炎手術。
本院的醫生傅餘生忽然急性闌尾炎發作,但是在術前的檢查中卻發現他患有艾滋。
範其然即刻緊急地封鎖了消息。幸好檢驗科華主任很負責任,檢驗人員在大吃一驚後也並未將消息擴散。華主任將這件事情向範其然作了匯報後範其然采取了緊急的措施——他親自去做了這台手術。但是手術是采取了嚴密的防範措施。
院長親自去給自己的職工做手術這件事情並未引起大家的懷疑,反而地,手術室和外科的醫生護士們都還在讚揚他對職工的關心。
範其然沒有解釋為什麽。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手術。對於一個像他那樣級別的外科醫生來說,一例闌尾炎手術也就二十分鍾的時間而已。
手術結束後傅餘生就被迅速地隔離了起來。
範其然悄悄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我。我聽到後大吃一驚。
“這件事情千萬不能泄露出去,不然對我們醫院的影響太大了,病人們要是知道了我們醫院的醫生患有這樣的疾病的話,將會對我們醫院帶來災難性的損失。而且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對我的影響也會極大,說不一定還會被免職。”他憂慮地說。
我的憂慮不在這個地方,但是我必須得首先解決傅餘生和醫院的問題。我說:“關鍵的是要給泌尿科的醫護人員一個合理的解釋。闌尾炎手術後的恢複期最多也就是兩到三周的時間。兩到三周的時間過後他不回去上班總要有一個理由吧?”
“這好辦。我讓他自己寫一份辭職申請。他不是本地人,我們可以把他送回到他老家的醫院治療。這樣對他的父母也有一個交代。”他回答說。
我很奇怪:“那就不應該有什麽問題了啊?”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我擔心他和我們醫院的醫護人員有著不正常的關係。”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緊張。
聽到了他的話,我也即刻緊張了起來。
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擔心雲霓,我擔心她和傅餘生曾經有著那樣的關係,所以我的心裏很緊張。但是現在,我更擔心的是:如果傅餘生和醫院內部的人有著不正常的關係的話那可就麻煩了,因為那樣一來所牽涉到的人就不止一兩個那麽簡單了。
我很懷疑範其然真正擔心的不是醫院而是他自己了。誰也不能保證他和傅餘生曾經在性愛的問題上沒有過一個交叉點。
也許,範其然擔心的問題兩者都有——他個人和醫院。
“您的意思是?”我不能肯定,但是我必須得問明白他的目的。
“你去問問他,問清楚他和哪些人發生過關係。我隻相信你。”他盯著我說。
看來自己的猜測沒有錯。我點頭。我也需要去向他問明白。
範其然頹然地坐下。
他和我一樣,我們都不能隨意地去做那方麵的檢測。我們隻能采用排除的方法。
“他現在在什麽地方?”我問他道。
“我們醫院的高幹病房裏麵。我找了兩個我信得過的醫生和護理人員在專職地照看他。”他回答說。
我點頭道:“我明白了。這件事情我隻對您負責。”
“你抓緊時間去辦,我給他們講好了。除了你和我,任何人都不準去探望他。”他朝我揮了揮手。
回到辦公室後,我忽然發現自己全身無力起來,身上也搔癢得厲害。我心裏明明知道這完全可能是一種疑病心理造成的結果,但是我心裏仍然慌亂得厲害。
艾滋早期的症狀無外乎有發熱、皮疹、淋巴結腫大,還會發生乏力、出汗、惡心、嘔吐、腹瀉、咽炎等。我急忙去摸自己的體表能夠觸摸到的那些淋巴結,還好,我沒有發現它們的蹤影。
但是淋巴結腫大可不是唯一診斷艾滋的指標,我的心裏仍然慌亂得厲害。
給雲霓打電話。
“淩大哥。”電話裏麵傳來了她的聲音,聲音依然是那麽的甜美。
“你和傅餘生到底是什麽關係?”我直接問她。
“沒什麽關係啊?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我很煩他的。”她回答,“淩大哥,你問我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頓時放下心來,忽然感覺自己的身上也沒有那麽癢了。“你怎麽和他認識的?”我還是不放心,頓時想起這個曾經的問題來了。
“很早的時候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認識的,他當時也在場。那是我大學剛畢業的時候。怎麽啦淩大哥?他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她回答。
我急忙道:“沒什麽。他最近老是在我麵前說這說那的,我以為他知道了我和你的關係了呢。”
“他怎麽會知道?我都和他很久沒聯係過了。自從上次我那……那個人看病的事情之後我就一直沒有與他聯係過了。”她說。
我完全放心了,隨即掛斷了電話。
全身輕鬆,身上也清爽了起來。
高幹病房。
“你來啦?”一個外科醫生在那裏等候我。我認識他,他也認識我。畢竟大家是一個醫院的。他的身材很魁梧,他在我們醫院也是屬於帥哥類型的,所以我認識他很自然,更主要的還是因為他是我們醫院普外科的副主任。不過我不能想象他也是範其然那麽信任的人。人們常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般來講,身材高大的人是很難與身材矮小的人成為很好的關係的,因為這會讓身材矮小的人感到自卑。
可是自己不也和範其然有著很好的關係嗎?也許這是因為他是領導的緣故吧?
“他自己知道了嗎?”我問麵前這個帥氣的男人。
他點頭道:“知道了。可是我們問他的時候他卻什麽也不說。”
難怪範其然要叫我來呢。我心裏想道。
“我和他曾經是室友。我去問他試試。”我歎道。我不想顯示自己比他高明。
“我陪著你,萬一他傷害了你就危險了。”他說。
我其實心裏也緊張。因為與艾滋病人說話或者肢體的一般性接觸不會造成傳染,但是萬一他要是被其抓傷或者被咬破了皮膚可就難說了。
“你難道就不怕?”我不禁對他產生了一種敬意。
他笑道:“我有這個。”他說著就從白大衣的口袋裏麵拿出來了一個像手電筒一樣的東西。
“這是什麽?”我好奇地問。
“我們醫院精神科使用的電擊棒。”他笑道。
我舒了一口氣,問道:“他有過襲擊你們的行為嗎?”
他搖頭道:“沒有。他知道了自己患有那種疾病後就像傻了一樣。”
“謝謝你!”我對他說道,“範院長沒有看錯人。”
他一怔,似乎沒有明白我話中的意思。
“範院長在我麵前多次表揚你呢。”我笑著說,“這件事情過後你一定會得到提拔的。嗬嗬!請你一定要相信我今天的話。”
我這樣說的目的是希望自己能夠得到他最大限度的保護,萬一他一會兒稍有懈怠就麻煩了。還有就是,我不希望他將今天聽到的東西往外傳。
我相信範其然會提拔他的,肯定會。他連一位駕駛員都要采用那樣的方式去封他的口,何況這樣的事情呢?
他聽了我的話似乎很激動:“那也得淩助理多加美言才是啊。”
“你是我的師兄,不用太客氣。”我笑道,“好了,我們進去吧。”
病房裏麵有一位年輕的醫生和一名護士。傅餘生正躺在病床上休息,裏麵安靜得可怕。
“淩助理。”他們見我進去後便朝我打招呼道。
我朝他們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即道:“你們出去吧。我來看看他。”
他們出去了。
“傅醫生,淩助理來看你了。”我的“保鏢”走到傅餘生的床頭處去對他說。
傅餘生睜開了眼睛。我發現他的眼中一片灰暗,看不到還有多少生機。我看著床上的他,歎息著說道:“你好。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吧?或者是可憐我?”床上傳來了一個嘶啞的,讓我我感覺非常陌生的聲音。
“怎麽會呢?我一直都很看重我們以前的友誼的。”我歎道,“上次你雖然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侮辱我,但是我並沒有生你的氣。真的!我回去後一直就在想,自己究竟是什麽地方做得不好呢?後來我想明白了,我發現自己確實對不起你。是的,是我對不起你,因為你曾經拜托我的那件事情我並沒有盡全力。要是當時我堅持一下,或者提前給範院長講一聲就不應該出現那樣的結果。我太在乎自己的那個位子了,我後來一直很後悔。今天我來就是想對你說這聲對不起的。”
我這樣說著,心裏卻真正地開始在酸酸的了。此刻,當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的時候,我的心裏忽然就有了一種悲愴。雖然自己並沒有說實話,但是我真的已經很後悔。
“現在說那些還有什麽用處呢?”他喃喃地道。
我朝他伸出了手。我的保鏢大驚失色,但是我用眼神製止住了他。
我看見他,傅餘生,他正在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正在朝我伸出他那顫抖的手。我堅定地將自己的手朝他伸了過去,然後緊緊地去將他的手握住。
他的手好冷……我感覺自己握住的不是一個活人的手,他的手像屍體一樣的冰涼刺骨這種刺骨的感覺直透到了我的心髒。
“謝謝你!”他的眼淚噴薄而出。
我的保鏢急忙去拿了一條毛巾去揩試他的眼淚。我看見他的手上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戴上了手套。
傅餘生鬆開了我的手,他自己去拿過了那條毛巾。
“你出去吧。我和他好好聊聊。”我對自己的“保鏢”說。
“保鏢”在猶豫。我給了他一個眼神。我說:“我想和我的朋友單獨聊聊,他仍然是我的朋友,而不是什麽傅醫生。”
他出去了,他在病房的門口處用手指了指門外。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說他就在病房的門口處,讓我有什麽事情的時候就即刻叫他。我朝他感激地點了點頭。
“為什麽會這樣?”我搬了一根凳子坐到了他的床頭,這樣我才可以和他很自然地談話。
“淩海亮,我完了。你說是不是這樣?”他頹然地將他的身體靠在了床頭。
我搖頭道:“你是醫生,你應該知道的,這種疾病最長的潛伏期可以是十年,或者二十年。”
“淩海亮,你就別安慰我了。我現在已經沒有了前途,沒有了一切,我隻有等待死亡。我……我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都不敢關燈,如果一關燈我就會看到很多鬼魂在我的身邊。它們長得好可怕,它們就在我的床邊、在我的床上,天花板上麵也有!它們在對我說:快來吧,快加入我們!我好害怕!”他坐在床頭瑟瑟發抖。
我不禁歎息。一個人在麵臨死亡威脅的時候是最害怕的。我記得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一句話——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或者是麵對死亡。
我麵前的他現在就是這樣。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去安慰他了。我和他都是醫生,任何虛假的安慰都不會起作用。
“從古到今,任何人都不能逃避死亡。”我對他說,“人這一輩子很短暫的,從我們生下來的那一刻起我們都在麵對死亡。疾病、車禍,還有其他的意外。人的死亡是遲早的事情。所以我覺得你用不著那麽悲哀。也許你會說你還沒有結婚、還沒有自己的後代。但是現在的時代結婚和不結婚又有什麽區別?孩子也是,當我們死亡以後誰還知道自己的孩子的未來會是什麽樣子的?所以我覺得我們更應該關心的是——我們活著的時候應該做些什麽。老傅啊,我可不是給你唱高調,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活著的時候應該怎麽去做、去做些什麽事情才能夠讓自己安心地離開這個世界。你說是不是這樣的?當然,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我也願意幫你去完成你還沒有完成的那些事情。真的,我願意為你去做那樣的事情。這不是虛情假意,因為我發現在自己的心裏還一直地把你當成是朋友。”
“謝謝你。海亮。我沒有什麽事情讓你去做的。我是醫生,我現在很後悔自己以前所做的有些事情。我現在很後悔,但是我現在後悔又有什麽用處呢?我愧對自己的父母,愧對自己的這個職業。”他說著,又開始流淚。
“你知道自己的這個病是誰傳染給你的嗎?”我問他道,我發現他現在至少還有著我應該尊重的地方,因為他已經對自己所做的那一切有了真誠的懺悔。
“不知道。”他搖頭。
“你有很多女人?”我豪不顧忌的開始問了,因為是他自己將話題引到了這個上麵,“請你告訴我好嗎?現在我們能夠做到的就是盡量地去控製這個疾病的進一步傳播。你是醫生,你應該明白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和嚴重性。”
“如果我告訴你,我這一輩子隻有一個女人,你相信嗎?”他忽然對我說道。
“不會吧?”我當然不相信了,“你以前不是說在我們那寢室……”
“是的。我很多時候都是在我們那寢室做的,直到我後來去買了房子。剛畢業的時候我沒有那麽多錢。後來我有錢了就搬到自己才買的房子裏麵去了,我還正準備去把自己的父母接來,因為我正準備結婚。我曾經也希望自己能多有幾個女人,但是卻發現自己在情感方麵很差,很多女人都不理我。隻有一個女人一直對我好。但是現在看來,那個女人很不幹淨。淩海亮,你說說,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啦?”他忽然激動了起來。
“你真的隻有一個女人?”我還是不相信。
“我以前是在你麵前吹牛的。我知道自己很多地方不如你,所以我就隻好在你麵前吹牛。我確實想放縱自己,但是上天卻沒有給我機會。可是,我就是隻有一個女人,結果她卻是一個婊子!”他忽然大聲地道。
“她是誰?”我忽然感到了一陣緊張。這一刻,我最害怕的是他說出一個我熟悉的名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