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哀思難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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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豐收的追悼會在省委禮堂舉行。
幾天來,圍繞著白豐收喪事的治喪安排,齊天翔費盡了心思,而且心中充滿了愧疚和歉意,始終處在悲痛和難以抑製的自責之中,難以自拔,卻又沒有傾瀉的場合和機會。
與小張匆匆走出會議室,急如星火地趕到省立醫院,可麵對的卻是悲痛的劉勁風等人,白豐收已經永遠的去了。
遺憾加之巨大的悲痛,立時像一顆重磅炸彈般,將齊天翔定格在了搶救室外麵,以至於白豐收的遺體被緩緩推出的時候,竟然因為淚眼模糊沒有認真地看上最後一眼,隻是像個牽線木偶一樣隨著眾人走著,直到白豐收的遺體被抬上靈車,遠遠地駛去,才突然仿佛明白了什麽似的,忍不住雙手捂住臉,痛苦地哭出聲來。
送走了白豐收的遺體,劉勁風等人才漸漸醒悟過來,也才留意到齊天翔難以抑製的痛苦和悲傷,劉勁風也得以有機會,將白豐收犯病後的情況,詳細告訴齊天翔。
“前天下午,跟著老白一起去雁北調查的小黃他們,就覺得老白身體有些不對勁,就建議老白結束調查回來,可執拗的老白不同意,隻是到當地醫院打了一夜點滴,昨天又堅持忙了一天,基本告一段落後,實在看著不行,就連夜聯係了當地醫院進行搶救,今天上午又聯係了救護車往回送,今天中午到了後情況有所好轉,誰知下午就出現大麵積心肺衰竭,再次搶救已是為時已晚。”
齊天翔擺擺手,製止了劉勁風的講述,並掙脫井倩攙扶的手臂,向她微微點點頭表示感謝,然後才回過頭,聲音有些嘶啞地低低說:“這些都不要說了,還是立即開始著手後事的安排吧!”
說完這些,齊天翔似乎有些難以堅持地伸手扶著牆,慢慢地說:“老唐,勁風,還有小張,你們分分工,先以紀委為主,成立白豐收同誌治喪機構,然後協調機關事務管理局、老幹局,把相關工作先做起來,治喪地點就選在老白家吧!哪裏方便一點,去幾個同誌收拾一下,小張負責通知老白在國外的兒子,以及家鄉的親朋好友,安排好專人負責接待,其他的事,你們商量著定吧!”
齊天翔緩慢地說著,大口地喘著氣,似乎有什麽東西堵在心裏一樣,看著大家紛紛散去,才覺得渾身的力氣都用完了似的,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片刻的緩息之後,才慢慢對一直關切地站在身旁的井倩道:“井護士長,麻煩你去把我的司機叫過來,謝謝啊!”
很快,井倩就帶著小王匆匆過來,齊天翔定定神,慢慢地對井倩溫和地說:“你去忙吧,我休息一會就沒事了。”
井倩關切的眼神透著溫情,也帶著擔憂,可在齊天翔無力木然的眼神中,卻分明讀出了堅硬,也就不再堅持,點點頭轉身離去。
“咱們也走吧!”齊天翔看著小王,緩緩地說:“去殯儀館,我想去跟老白說說話。”說著話,眼淚又不可抑止地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齊天翔語無倫次的話語,使小王很是驚愕,可還是默默地伸手攙起齊天翔,一起往樓外走去。
在車上,齊天翔給趙浩南的手機發了一條信息,做完這一切,就像入定了一般,沒有再說一句話,甚至就是在殯儀館,在老白的遺體旁,也沒有說一句話,就這麽默默地坐著,很久很久。
直到追悼會召開之前,齊天翔始終處在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之中,盡管看上去一切如常,可卻難以從巨大的悲痛中自拔。
議程幾經變遷,先是按照省紀委和老幹部局的架構設立的治喪小組,因為有了所有常委的參加,規格驟然升高,成立了治喪委員會,鄭明書記擔任了治喪委員會主任,齊天翔和負責組織、宣傳的兩位常委為副主任,成員涵蓋了省委、省政府很多部門的負責人。正如林東生省長強調的那樣,省級電視台、廣播電台、報紙雜誌迅速行動了起來,不但大篇幅地報道了白豐收的事跡,而且還報道了悼念的盛況,以及各種紀念文章和各級幹部的學習體會。
為了配合宣傳,特別是為了營造聲勢,悼念地點從白豐收家移到了省委小禮堂,開放了公眾悼念時間。有組織的悼念活動引發了公眾的關注和熱情,自發前來悼念的人很多。盡管很多人不知道白豐收是誰,可看到白豐收的事跡,以及帶病工作因公殉職的事實,惋惜之餘也覺得應該來送送這位好人。這除了宣傳和導向到位之外,民眾對貪官的憎恨也都通過對白豐收的悼念得以表達。
到追悼會召開的時候,紀念活動達到了高潮,省委小禮堂入口處,“沉痛悼念白豐收同誌”的黑色橫幅高懸醒目,兩旁是齊天翔寫的挽聯,上聯為“俠肝義膽忠心為公高潔豪氣勝蘭桂”,下聯是“柔骨溫情誌向純粹亮節風尚傲梅鬆”,入口兩旁擺滿了花圈、花籃,挽聯挽幛層層疊疊,顯得肅穆莊嚴。
上午八點整,省委書記趙浩南,省長林東生,副書記鄭明等省委、省政府領導悉數到場,閆博年等離職退休的老幹部,白豐收家鄉的親朋好友,戰友同事,以及學生、軍人代表,還有自發參加的群眾,一千多人參加了追悼會。中央和河海省重要的新聞媒體,都派出了大量經驗豐富的記者,電視媒體更是將轉播車開到了省委禮堂門口,小禮堂門前的道路實行了交通管製,早早的就有交警前來疏導交通。
這樣的盛況除了每年的人大政協兩會,很少有這樣的人和車輛集中,而且省委很多年前就有規定,即使是兩會期間也不實行交通管製,更不允許限行而擾民,可這樣的悼念活動,因為實在不好評估人數和車輛情況,為防備出現突發事件,河州市公安局盡管準備了幾種預案,可還是為了謹慎,實施了臨時交通管製。
事實上,這樣的管製還是有先見作用的,早上六點多鍾天還未亮就有群眾和社會車輛慢慢聚集,到臨近八點,會堂前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一度形成了堵塞,還是提前打開了小禮堂大門,讓群眾提前進場才緩解了擁堵的狀態,從而使得省領導的車隊能夠順利地進入小禮堂停車場,領導們能夠體麵地進入禮堂。
這樣多的人員自發參加悼念活動,還是出乎了治喪委員會的預料,盡管新聞媒體進行了大量的報道,可還是有很多的市民,希望能親自到現場,感受一下現場的氣氛,表達自己的哀思和心情,而這也給新聞報道以更大的發揮空間。盡管人員很多,但卻是井然有序,進場和秩序都很平靜,也很有規矩,這也出乎許多人意料。
追悼會由省委秘書長王濤主持,省長林東生致悼詞,高度評價了白豐收同誌一生的業績和貢獻,對於白豐收多年來的工作和行為給予了正麵的肯定。悼詞不長,但充滿了真摯的感情,以及懷念和哀悼之情。
追悼會結束,在低徊的哀樂聲中,參加追悼會的所有人同白豐收做最後的告別。一個個重量級人物走過,緩慢地繞著靜臥在鮮花翠柏中的白豐收的水晶棺,鞠躬,矚目,然後走到側旁的親屬麵前,握手慰問,表達著關切和問候,家人一一鞠躬致謝,程序井然,又井然有序。
齊天翔不顧眾人的反對,與閆麗、亮亮一起站到了白豐收的親屬隊列裏,向所有來賓表示感謝。
對於自己的選擇,齊天翔很明白意味著什麽,這麽多年的交往和交流,自己早把白豐收當成了親人,就像自己親手書寫的挽幛“師友白豐收一路走好”所說,自己早就把白豐收當成了老師,認作了朋友,不但隻是像老大哥一樣尊重,而且更感激他關鍵環節、關鍵時候的引導和幫助,能作為親屬送老白一程,不但可以得慰心願,也可以告慰老大哥的在天之靈。
這是齊天翔在殯儀館,默默地坐在白豐收的遺體旁就想好了的決定,是不會輕易改變的,這不是為了得到白豐收兒子的感激,也不是為了使單薄的白豐收親屬隊列顯得飽滿,他沒這麽功利,也沒這麽淺薄。當然齊天翔也知道,自己的舉動會給追悼會帶來什麽震撼,更知道很多人不壞好意的嘲笑,以及對自身形象帶來的影響,但他卻不願過分在意,能讓老白寬慰就是最大的目的。
這樣不管不顧的決絕態度,卻始料未及的為齊天翔帶來了很好的影響,首先是白豐收的親屬,深為感動和激動,家鄉的妹妹和國外回來的兒子,原本是帶著情緒和激憤過來的,已經退休的哥哥或父親,卻莫名其妙的因公殉職,而且是發病在千裏之外的異鄉,這讓他們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也要為此討個明確的說法。但自從見到齊天翔之後,就紛紛打消了鬧事的想法,因為齊天翔的憔悴和難以抑製的悲痛,絲毫不亞於他們這些親屬,而且沒有任何做作的成分,真誠的溝通和傾聽,也完全是站著家人的立場,後來更是聽工作人員的講述,才知道在近幾天的時間裏,齊天翔沒有離開過現場,沒有回過家,甚至沒有好好地吃過一頓飯,每天裏隻要有時間,就是陪在白豐收身邊。親人尚且做不到的事情,齊天翔不但甘心情願地在做,而且誰的勸說也沒有用。聽到的和看到的,軟化了親屬們的情緒,漸漸的把齊天翔當成了主心骨,形成了一體,也為喪事的順利進行廓清了一些障礙。
除了親屬們的理解和感動,齊天翔的舉動在河海官場也引起了很大的轟動,盡管有質疑和懷疑的聲音,但讚賞和肯定的聲音更多,甚至趙浩南聽說後評價更直接:“一個領導幹部,把下屬當親人,甘願自降身份為逝者披麻戴孝,即使不至於披麻戴孝,可這種舉動本身就是一種態度,共產黨員的幹部不是不講感情,而是要把群眾當親人,撲下身姿為群眾辦事,這不就是我們黨凝聚人心的傳統法寶嗎?”
這樣的表態傳播開來,立時傳遍河海官場,也成了主流聲音的代表,漸漸成為齊天翔樸實、親民的標簽,也成為新聞宣傳的話題和熱點。
趙浩南不但這樣表態,而且在追悼會之後的慰問階段,緊緊握住齊天翔的手,盡管沒有過多的語言鼓勵,但手掌中傳遞的肯定和讚賞,卻分明為齊天翔所感知,而林東生的鼓勵來得更直接,不但緊緊地握手,而且話語更明確:“你老弟是真人。”鄭明的感觸更富於魅力;“忙完這幾天,好好休息一下,都累脫形了。”
常委們魚貫而行,都表達著自己的感觸和感情,盡管真真假假難以分辨,可羨慕讚賞的感覺卻難以掩飾。
閆博年穩健地走來,沒有客套地與齊天翔握手,卻留給了齊天翔深深地關切和關心,眼光中透露出濃濃的愛意,哪來自長輩的擔憂含蓄又厚重。
隨著人流的湧動,一個熟悉的麵孔映入了齊天翔的眼簾,那傲慢的神情、大大咧咧的做派,以及眼神中居高臨下的自負,讓齊天翔從骨子裏泛起一股憎惡,似乎多看一眼就會嘔吐一樣。
“對白豐收同誌的去世,我深表哀悼,並願盡力彌補,請接受我衷心的問候。”田未仁的聲音是謙卑的,可神態卻是倨傲的,也充滿了憐憫。
齊天翔冷冷地抽回田未仁緊緊握住的手,輕蔑地噥噥嘴示意了一下田未仁的身後,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待著慰問和離開。田未仁識趣地對著齊天翔微微頜首,慢慢地繼續往下握著手,大大咧咧的離去。
齊天翔瞥了一眼田未仁的背影,忍不住的厭惡使他恨得牙關咬得緊緊的,似乎再也忍受不下去了。看到田未仁,就想到了白豐收,就想到了他帶病的身軀和艱難的步履,也想到了他未竟的遺憾。盡管理智告訴他,這之間並沒有必然的聯係,而且也不是必須的因果,事情的解決還需要時間,需要繼續忍耐,更需要努力才能將老白未盡的事業做完,隻有這樣,才能告慰老白的在天之靈,冪冪中似乎老白在天上含笑看著自己,等待著他們的消息。為此,齊天翔暗暗下定了決心,也暗暗鼓足了力量。
追悼會結束,齊天翔隨同親屬,與治喪委員會的同誌,一起隆重地將白豐收的靈柩護送到殯儀館,最後表示了哀悼後,將白豐收送進了天堂。
結束了這一切,送走了白豐收的妹妹和兒子兩家人,齊天翔的心徹底空了,做完了所有的事,似乎也就完結了所有。
那一刻如同有什麽感應,渾身空落落的齊天翔萬念俱灰,幾天的辛勞,以及巨大的悲痛和哀傷,同時壓向了齊天翔,不由的兩眼一黑,身軀軟綿綿地如山樣倒了下去。
瞬間,齊天翔覺得,真正放鬆了!
齊天翔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躺在了醫院的急救室裏,靜靜的空間裏,隻有心髒監視器在不停地跳動著,一切都那麽靜謐,那麽安靜。
齊天翔仿佛睡了很久一樣,慢慢地舒展著筋骨,盡管身體還是依然困乏無力,卻明顯感到精力在身體裏慢慢恢複,時時覺察到一股力量在支撐著自己,重新回到充沛的往日。
“你終於醒了,可把我們嚇死了。”井倩的驚喜來的直接,也那麽直白,“您稍等,我這就叫閆姐進來。”井倩的表述急切,還有些語無倫次,顯然都是因焦慮到驚喜的轉換過於迅速所致。
很快閆麗和兒子亮亮就疾步走近重症監護室,盡管都穿上了無菌衣服,戴上了口罩和帽子,但還是難以掩飾那一雙雙關切的眼神,“天翔,你可醒過來了,這是怎麽了?怎麽了?你要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們娘倆可怎麽辦呢?”說著話,閆麗吟咽了,盡管竭力的控製,眼淚還是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
“對不起,讓你們掛心了,我就是太累了,真的太累了。”齊天翔歉疚地慢慢說著,想輕鬆地報之於微笑,可還是有些吃力地咧咧嘴,隻能握緊了掌心裏的小手,傳遞著力量,還有感激。
“爸爸,你快好起來吧!媽媽都要擔心死了,姥爺和姥姥幾次要過來,都被我們擋住了,你再不醒過來,我們都不知該怎麽應付了,也不知該不該跟爺爺、奶奶說了。”亮亮的焦急似乎不亞於閆麗,甚至有些混亂,畢竟這樣的事情還是他這個年齡沒有經曆過的,也是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
通過亮亮的講述,齊天翔大致知道了自己病倒後發生了什麽,也知道了自己的突然病倒帶來的震蕩,隻能是看著兒子,似乎是對他,也像是對閆麗說:“真的沒那麽嚴重,歇個一兩天就好了。”
“歇個一兩天就好了,你老弟想象的也太簡單了吧!”誰也不知道井鎮林什麽時候走了進來,接過了齊天翔的話,略顯威嚴地說道:“這樣的突然昏厥,原因很複雜,盡管現在看檢查不出什麽,但也不排除多種誘因作用的因素。”
“老井,我的老同學,你饒了我好不好。”齊天翔看著井鎮林,眼神中透著不滿,語調盡管平緩,帶著很大調侃的意味,可潛台詞還是很多。
“我就是饒不了你,也就是要嚇唬嚇唬你。”井鎮林忽然意識到閆麗和亮亮擔憂的神情,也立即明白齊天翔話中意思,嗬嗬笑著說:“就是要讓你吃些苦頭,不然你還會不要命地做事,哪有幾天幾夜不好好休息的,別說你齊天翔,鐵人也受不了。”說著話又對閆麗說:“他這就是累的,再加上心火淤積,才出現這樣的症狀,沒有什麽大事,休息個幾天恢複一下,就可以出院了。”
“這就好,這就好,謝謝井院長了,還有井倩妹妹,這一天多的時間,真是辛苦你們了。”閆麗破涕為笑,盡管有些勉強,可還是真誠地道謝著,轉過臉又對亮亮說:“你出去,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姥爺、姥姥,也告訴等在外麵的小張叔叔,讓他給所有關心的人告知一聲,不用太操心了。”
亮亮聽話地走出了重症監護室,到外邊打電話去了,齊天翔讓閆麗將病床搖起來一些,仰臥著對井鎮林說:“你還是趕緊讓我從這裏出去,這一折騰還不知會有什麽說法和議論呢?”
“好的,我馬上安排給你做一個全麵檢查,如果允許,很快就可以到病房靜養了。”井鎮林想了一下後強調說:“即使是到病房,也不可能見過多的人,幹過多的工作,還是要以靜養為主。”
“隻要能離開這裏,到哪裏都行,全聽你大院長安排。”那一刻,齊天翔像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意味深長地笑了。
同時,齊天翔似乎也看到了白豐收含蓄的笑容,以及含笑漸行漸遠的身影,他知道老大哥是滿意地離去了,他用這種方式為兩人相交一場劃上圓滿的句號,老大哥應該滿意的。
麵對閆麗、井鎮林,以及井倩疑惑的眼神,齊天翔笑的很開心,甚至有著孩童般的天真爛漫,隻是難以言說。
瞬間,齊天翔覺得自己已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