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人之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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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亦深失約了。
    那天他在和路梅通話之後,路梅就將嚴亦深晚上要回來的事情告訴了嚴延,而嚴延,則一直在等著他的兒子回來,明明已經很累了,卻還是固執的要坐在客廳裏,而他的身上插著一條膽管,兩側各吊著一個引流袋幫助排毒。
    因為他腫瘤的位置不似一般人長在腹腔,甚至可以摸到,但他的腫瘤長在了胸腔裏麵,被骨頭包裹著,足有十公分大的腫瘤壓迫了他的膽管和其他幾條大血管,膽汁無法排出,也就無法排毒解毒,身上不僅泛黃,背部、腿部都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小黑點,隻能在他的身上插上兩條膽管來幫助排毒。
    在穿刺的時候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那個負責穿刺的醫生居然刺到了其他的血管,湧出的並不是膽汁,而是鮮紅的血,嚴延忍著痛,疼得咬牙切齒。
    路梅得知此事後,見嚴延疼成這樣子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如果不是嚴延嫌她太吵,勸她息事寧人,隻怕那個醫生現在已經被醫院給開除了。
    從知道嚴亦深晚上會回來,而且嚴亦舒也已經搬回家之後,嚴延一整個下午都是很興奮的狀態,不似以往一般一臉嚴肅的為了讓膽汁順利排出,而在家裏走來走去。
    從下午,嚴延盼到了晚上,又從晚上等到了快深夜,隻是…嚴亦深沒有能夠回來看他。
    他坐在沙發上,穿著平日裏的睡衣,引流袋落在地上,整個人比起以往又見消瘦了許多,路梅洗過澡回到客廳,見他還不想睡,不由覺得心疼,走上前勸他,“亦舒給亦深打過電話了,他說公司裏出了大事,今天是肯定回不來了,明天夏歌會帶著寶兒先回來,你現在不睡,明天哪有什麽力氣陪孫女玩兒呢。”
    從嚴延病了之後,路梅的性格也變得溫柔了不少,也許不是變了,她其實本來就有這麽溫柔,隻是這麽多年來被時間,被生活給逼著改變了自己的本性,不然,在那麽多的鶯鶯燕燕中,她也早就是被嚴延所拋棄的那一個。
    “我應該是報應吧,以前做的錯事太多,女兒和兒子都和我不親,就連你,也要和我離婚。”嚴延自暴自棄的說,此時的他哪裏還有以往的風光模樣,他的人生快要走到最後了,有很多人和事,他本該放下的才是,隻是……他怎麽就是放不下。
    路梅撇過頭去,擦掉這些時間來常常不受控製便奪眶而出的眼淚,壓抑著自己的哭腔,盡量讓自己保持平常的心態,她清楚嚴延的驕傲,即便現在他病著,他也是希望身邊人不那麽哭哭啼啼的,好像他有今天沒明天一樣的。
    在他身邊坐下,路梅下意識將手搭上他的肩膀,“我說過,那是我的任性罷了,我們不提了好嗎。”
    即便病著,此時的嚴延眼神依舊有著淩厲,病中的人心會窄上一些,家人們能做的,也不過是讓他們盡量將心放寬一些,事事盡量順著,大概是因為這樣,路梅覺得自己的脾氣現在都要好上許多似的。
    “你不離婚,是因為我病了,如果我沒病,你是不是還是會和我離婚。”嚴延說出他們兩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路梅呆住片刻,這麽多年夫妻了,她也不想瞞他,他也能夠看得穿自己的偽裝麵具,“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因為你病了我才不和你離婚,但是也有其他原因。”
    “什麽?”
    對上嚴延的雙眼,路梅的眼神一片澄澈,“因為我愛你。”
    看著她的眼睛,嚴延隻覺得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看見過路梅雙眼如此明亮過,還記得她在嫁給自己之前,就是這雙眼睛裏的光彩吸引了他,在剛結婚的那幾年,她的眼睛也是一樣閃著光,比起夜空的星子來,光彩毫不遜色。
    似乎就是從他和那個女人的事情,還有嚴亦深的事情被路梅知曉後,她眼裏的亮光就那樣消失了,這麽多年來,她的眼睛裏充斥著不甘,有時甚至還有著欲望和貪婪。路梅愛他,他又何嚐不愛路梅,否則風流成性的他哪裏會就這樣栽在路梅的手上。
    這麽多年的夫妻,他對她是愛的,但是那道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高牆很難跨過,一些已經成了事實的事情,都再難回頭。
    “你還,愛我?”嚴延對於她說的那個字是不敢相信的,如果還愛,又為什麽要和他離婚?為什麽要離開他?
    路梅淺笑,不願意想的太深,不然她的眼淚會失控,“會想要和你離婚,是這麽多年下來,我們之間發生的那些事情,讓我太累了。真的,我當時很累,累到已經失去了理智,隻想好好發泄一次,我想,大概我離開你我就能好好的過了吧。”
    “可是後來,在嚴寶兒的滿月宴上你對我說,你對不起我,對不起亦舒,對不起亦深,我聽到你這話,才明白自己這麽多年要的,等的其實不過就是你的一句道歉罷了。等到了,我的心也就輕鬆了。”
    “心裏輕鬆了,我好像也一下子茅塞頓開,這麽多年我總是在說你對嚴亦深偏袒,重男輕女,對自己的女兒毫不關心,可我忽略了這麽多年以來,嚴亦深從沒有得到過什麽父愛,亦舒至少還被你疼過幾年,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一次你帶著亦舒去遊樂場,她才五六歲的年紀,你帶著她去坐碰碰車,她被嚇的尖叫,可是下來之後,她反而意猶未盡的嚷著讓你帶她再坐一次,你也是由著她,說什麽隻要她高興就好。”
    路梅說的遊樂園,嚴延有一些印象,那時候他的公司剛上軌道,好不容易才有一整天的空閑時間來帶嚴亦舒出去玩。他還記得他和嚴亦舒以及路梅,在遊樂園裏瘋了整整一天時間,那一天的時間裏,是他最輕鬆,也是最直觀的感受到,什麽是幸福的感覺。
    隻是後來,他的公司更忙了,他便再也抽不出時間來參加什麽家庭活動,從嚴亦舒六歲起,他便再也沒什麽時間陪伴家人。
    又或許是他有時間,有那些休息的時間可以陪伴家人,可他卻選擇了自己休息的時間,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甚至將一些時間給了注定不會在此刻陪伴自己的人。
    如果說嚴亦舒和路梅心裏有怨,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當他得知自己得了肝癌的時候,他執著的癡迷的,一下便成了過眼雲煙,想要牢牢抓住的,是自己身邊的這些人。
    “我也有錯不是麽,當初你的性格大變,我早就知道你是因為知道了我和方圓的事情。這個世界上似乎對男人總是寬容一些,男人也逐漸成了大男人的性格,把所有的事情都給了那個女人,讓女人自己去麵對,說到底,還是我的原因,我違背了自己當初的承諾,是我辜負了你,也沒有照顧好亦舒,更不是一個好爸爸。”所以他如今才會落到孤家寡人的下場。
    “那也是我要受的磨練,這世界上,可從來沒有那麽多理所應當的幸福。我嫁給你,羨煞旁人,會有此一劫,也是我命中注定的事情。”路梅仍是笑著,笑麵人生,“你和我互相陪伴了二十餘年,也彼此折磨了十數年,大半的時間都蹉跎了。”
    “我不否認我是因為你得病的原因才留下的,可我的想法,是因為我在意的那些事情,在和你的生命之間,沒有比你的命更加重要的事情。怨和恨有什麽意義。”
    “可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嚴延悲觀的說出另一個兩人都知曉的事情。
    “……我知道,那也是我最無可奈何,最無能為力的事情。我何嚐不想你和我一輩子,何嚐不希望我們的時間能久一點,再久一點,可是,即便你這次沒有得病,我們兩個人也終究有一個人要先走。”路梅深吸了口氣,半晌沒有再說話,她現在心潮起伏不定,很想大哭一場,發泄自己這麽久以來壓抑的眼淚。
    她不敢去細想沒有了嚴延的將來,這麽些年,她和嚴延之間早就成了一種奇怪的夫妻關係,她會想要離婚,除了是給嚴延自由,也是讓自己再也沒有束縛。她愛他,不想再折磨他,既然如此,便放了他吧,也是繞過她自己。
    “就讓我們抓好接下來的時間好嗎?孩子們有自己的人生,我陪著你走到最後。好嗎?”
    路梅就連眼神也是毫不逃避的堅定,愛恨都不重要了,那些不該在他們人生中出現的人,也不重要了,她們即便出現過又能如何,可現在依舊在他嚴延身邊的,還是她路梅!
    “去睡了好嗎?明天夏歌帶著寶兒回來,我們好好陪陪孫女。”路梅柔聲說。
    嚴延抿著唇,半晌無言,久久,才點了點頭,“好。”
    路梅扶著他從沙發上站起身,這段時間以來,她已經是學會要如何照顧一個病人,其實,她很不想學會這一點,學會了,那個人也就走了。
    人的這一生,太多人走走停停,還沒來得及給自己的生命好好的畫上一個句點,可是早已給過機會的時間,哪裏還會有給第二次機會的可能?
    匆匆而來,匆匆而過,留下身後的人痛哭失聲,睡了的人,再也聽不到,說不了,化作白骨歸於黃土,一生盡,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