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宮同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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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迎早春又至春末,如過駒白馬一去不複返。
眾妃聞太後與靖王一番言語後臥病在榻,遂起身前往慈寧宮。
至,宮婢上前通秉。
太後聽稟,忙示意雲瑤用靠枕墊背坐起身,逐讓其直帶人入內室。
恪常在溫昭得了人允斂了衣裙,隨人入了內室。瞧上位人依靠著才勉強起身,心中有些澀澀,畢竟那是自個姑媽,對上拜禮。
“妾給太後娘娘問安。”
她眼眸微微泛紅,良久又添上一句,“姑母,怎這般讓溫昭擔心。”似擔憂似無奈。
啟祥宮西後殿的莞貴人秦伊墨,聞太後臥病,想著去慈寧宮瞧瞧。
素兮卻立即攔下,言:“小主可去不得,恪常在已在慈寧宮。”
聞言,她微顰眉。念起恪常在是太後侄女,此時定是不好去打擾。也罷,待過些時辰再去也可。
“靖王?倒是好本事……”頃刻,莞貴人秦伊墨又言道:“靖王現可已出宮?”
“小主,靖王早早便出宮了”
她頷首,抬眸看向庭院,目光深邃。自入宮來也承蒙太後照顧。想著太後,倒念起了家。言:“現已四月了,也不知爹娘可安好。”
“小主大可放心,小小姐在老爺夫人身旁,大可放心。”
“但願如此。”
慈寧宮內,太後見來人,至,忙讓扶坐於床邊。關切之音入耳,她頓覺心暖。言:“姑母,哎,也是自做的孽啊!到是委屈你了,我的孩兒。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咯!”
太後拉著恪常在溫昭的手,入懷輕拍。“你讓姑母先說完,以後這話,恐就不知何時才能訴了。”屏退所有人,道:“當年皇上多有對鈕鈷祿氏不滿,所連帶對你可能也有所顧慮,然我們鈕鈷祿氏並不虧待他,當年也是你叔舅大力支持輔助其上位。所不要覺得委屈不甘,姑母知你有野心,但隻憑一己之力遠遠是不成,做事一定要留有餘地,不要步姑母後塵,一定要老有所依,那才是你能站穩腳的時候。新進的秀女,還有豫妃哪裏多去走動走動。找準自己想要的。姑母就說這麽多了,我在的一天還能多照看你一二,我要是不在了,今後的路就得靠你自己了。哎,不用悲傷,有失有得,靠天也靠己。我相信鈕鈷祿氏終有東山再起之時。就這樣吧,姑母也乏了,去忙你該忙的吧!乖。”
太後眼不舍,然言已盡。
“姑母……”恪常在本欲續言,聽人話兒隻好作罷,耐著性子聽了。
她說的自己何嚐不懂得,隻是皇上對鈕鈷祿一族的成見和顧慮,也不是一兩日了。奈何我有野心,現下也是無計可施。
她抬起杏眸看了皇太後,微歎。
“溫昭知曉了,姑母不必太過憂心,放寬心些養病才能好得快。”她替人提了提蓋在身上的錦被,“溫昭就不打擾姑母安歇了。”
恪常在行一退禮,離去。
豫妃千尋乃是靖王妃之姐。今日她小妹隨靖王入宮,至小妹入靖王府便很難再見到,加之靖王與太後不睦,甚少在宮中走動。平日裏很裏想念。幸而今日得皇上傳召,靖王攜妻入宮,讓她也得機會見見小妹。
喚婢梳妝,豫妃千尋謂,“靖王妃今日入宮,本宮去看看王妃,挑幾件好的東西,一並帶去”。婢應下,隨王妃處去。
甫慈寧的諸事一入耳,靖王妃再沒同人周旋的心思。好言好語將人應付過了去,又替小丫頭挑些尋常物什送去,這才罷了。烏珠繡鞋踩過軟泥,圓淨尾甲勾了五瓣的桃花,豔得不像話。襟衫兒擁了一身的碧,享盡月華。
“寶靨一個,宜圓一個,都是鮮有的卓英標令。”
精神氣回了一半,作一作比劃,促狹。
“裏頭的鯉瞧著礙眼得很,能不能撈一筐子回靖王府裏燒著吃?”
環湖起霧,獨一份的女兒媚骨盡數交予了,悶聲忍笑。
陛下那旨意上寫的,“褒嘉純良?”
靖王妃細軟眉頭擰巴得緊,並懷著一把風骨,一攏風情。
“倒教我想起一樁陳年往事...秦氏小族,生出來的女兒這字也堪。可憐董鄂豫妃,從前屈在我,再是貴妃熙妃,很是蠢鈍。董鄂簪纓世家,卻出個從偏門入的從二妃,往後父輩們的臉往哪兒抬?”
又輕又軟的音直直降了三階,精妝細眉的麵上臉笑也是涼的。
“且將方才的話一字不漏說給我那位長姐聽——董鄂氏的女兒,若成不了正宮,董鄂的名頭也怕是擔不了了。再者……”她折了半截軟袖,抬一抬圓潤的下顎,“去陛下那兒說一聲,倘他見不得董鄂留在宮裏,也不必應了貴妃的請。董鄂名前掛他愛新覺羅氏的姓兒,立這太液泰半時日,來往婢侍竟無一人禮過,再加之阿哥所裏宮人的不盡心。想是他並他後宮嬪禦有心怠慢。若他再未能交給董鄂氏一個準話兒,——或是時下來見董鄂;或是即刻送董鄂出宮,從前稚齡相伴的情分也不必顧及了。”
待宮女離去,靖王妃俏皮地一眨眼,望貼身親信,另旨個婢兒去說了。
“我裝得似不似?”
啟祥宮西後殿。
皇帝走過去扶起莞常在秦伊墨,尋著原先人坐著的椅子坐下,“朕瞧瞧卿在看何書?”
莞常在盈起身,莞爾一笑,言道:“不過是一些詩經罷了。隻是不曾想皇上會到妾身這來。”
“許是尋著卿院子裏的晚茶香來的。”
皇帝信手翻看手中書,“朕來考考你如何?”
莞常在許久不見皇上,難免絲絲緊張,又聞此言,道:“妾不過隨意翻翻……頂多,頂多便是拿來催眠罷了,皇上慣會取笑妾。”刹時紅暈翩飛,微微垂下頭。
皇帝笑道:“朕記得選秀那日,卿大膽的緊,怎的如今如此膽怯?”他調笑,心情似乎甚是愉悅。
敬事房太監順祥啟祥,今兒個是進宮當差第一天。
雖說他日前在內務府學了幾個月宮規禮數,挨了公公不少訓斥責打,這真的自個兒當起差來,還是有些忙亂。
眼見天色不早到了翻牌子的時辰了,皇上又不在養心殿,問了養心殿的太監,才知道皇上去了啟祥宮。
順祥又急急趕了去,進了門,見皇上正和莞常在輕聲低語,頓覺有些唐突也隻好跪下請安:“奴才給皇上請安,給莞常在請安。”
“選秀那日是妾不懂規矩……還驚擾了聖駕,是妾的過錯……”言畢,莞常在咬了咬下唇,念起那日之事倒是愈發緊張。隨即聞順祥聲,猛一驚。
她抬眸瞧著其,慌止言。
皇帝倒像是未聽見小太監順祥的請安聲,隻謂
莞常在,“瞧瞧嚇得,朕記得那日當時卿一語‘水靜墨池寒’朕可記錯?”
他把玩著手中扳指。
莞常在聞此言,猛一抬頭對著皇上。
月光皎潔,那笑容頗有點風流少年的佻達。呼吸一緊,好一張翩若驚鴻相貌!這般看著,倒也是有些陷入其中。
微愣頃刻她隨即言道:“皇上未記錯。隻不想皇上還這般清楚。”
見她癡癡望著,皇帝不覺好笑,她人皆在己前怕失儀,皆是端著,何曾這般。
“自然記得。”他也不說是因何。
複了,又聽得皇上道:
“莞常在端莊大方,天昭祺吉,溫柔靜正,褒嘉純良,則實嘉之,晉為貴人,欽哉。”
聞旨,她一愣,立馬跪身。領旨謝恩。
“謝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
皇帝未在多言,見敬事房小太監在旁,遂同其離了。
總管太監高行扶起莞常在,“小主客氣了,陛下還等著奴才伺候,告辭了。”
莞貴人起身,向素兮使了眼神,遂塞了點銀兩,“公公辛苦了,一點心意。既是有事,那本主也不留公公了,公公慢走。”
皇帝心思微動,這夜歇在穆貴妃處。
他不由分說將人抱起置於榻上,一夜紅鸞不提。
慈寧宮那邊,皇太後聽宮人來稟,說是皇上升莞常在為貴人,連著兩日都是她侍寢。太後讓雲瑤準備一些賞禮過去,並讓其帶話:“盡心侍候,不可持寵而嬌。”
這宮裏,最藏不得的便是秘密。
莞貴人榮升常在接連兩日侍寢滿宮皆知。
儲秀宮的新秀們打心眼裏眼羨,卻不知在這諾大的儲秀宮內自己還要熬到何時。
啟祥宮西後殿。
莞貴人秦伊墨此刻卻顰眉而默。
雖說榮升貴人,不過卻也不知這是好是壞……深宮之險惡自個也未必不知曉。本想著就這般呆著也罷卻不想現如今倒好,進宮不久便升為貴人。必是會遭人嫉恨,還是小心為妙。
婢女素兮言:“小主,太後身邊的雲瑤姑姑來了。正在屋外候著呢。”
莞貴人聞言,微挑眉,消息倒是傳的快。
“且快讓其進來。”
明燈執火,雲瑤得允遂入。
朱樓碧瓦東風愁遣,一季笙歌遺夢黃粱,她素衣諾粵,恭禮道安,遣婢引禮入,隨其置不意。
見其入內,莞貴人撐起笑意:“勞姑姑親自走一趟。”
“承太後娘娘意,方擇賞禮予貴人,喜至晉,然亦為恪至儀。”
瞧素兮接過其手中之禮,莞貴人又言:“姑姑且替妾謝過太後,待打點完宮中瑣事,便親自前去慈寧宮。有勞姑姑轉達。”她也是知曉雲瑤乃是太後身邊之人。自然得是謹著些,錢財俗物自是定不能相贈,倒是留個好印象為好。
“姑姑難得來趟啟祥。可要飲些茶水?倒是妾這茶水怕是不合姑姑口。”
仄仄風韻城婼也,念尊處何釋不及謹論,雲瑤輕眯明眸,喧囂朝曛空餘寥寥與共,究其細語措試辭,嬈嬈湘浦,簌簌聆之塵宮調清音:“當代貴人達之。貴人之茶自為佳,婢恐無福品。然茶獨合於聖意即是,貴人明澈,當曉茶類人,傾力於分而恪慎於人。”
聞雲瑤言,莞貴人念起皇上,當真是合聖意?她不由得自嘲。遂道:
“姑姑之言妾定記於心。想必太後等著姑姑回慈寧,妾便不留姑姑。姑姑得閑可要多來啟祥走走才是。”
答應玉染璍想起許久未去豫妃宮中,喚來婢子收拾了一番,往豫妃宮中走去。
豫妃千尋於承乾宮用了午膳後,無事,隨手拿起桌上的書卷看看。婢子報答應玉氏來訪,在外候著。心中疑惑,“讓她進來吧。”
與婢子緩緩步入殿中,答應見豫妃坐在桌前翻閱書卷放輕了腳步。
“染璍給娘娘請安,娘娘金安。”
豫妃打量來人,容貌在宮中這樣最不缺美女的地方並不突出,但也還算精致。“妹妹不必多禮,快起吧。”遂又命婢子上茶。
許久未來這承乾宮,玉染璍覺得這兒卻沒有變多少。
“謝豫妃姐姐,姐姐今日可好?”
三兩寒暄,一如往日。
四月的天,還是有絲涼意的。爾純披著棉衣坐於床榻,認真的秀著手裏的鴛鴦。
方入宮裏,教習規矩的姑姑便嚴的不像話,日裏說了許多規矩,一步一行都仔細教導著,偏不能失了分毫,也苦了打雜的宮人,左跑一趟送膏藥,右跑一趟端水,哪邊都耽擱不得。
秀女們都是金尊玉貴的秀女,怠慢了哪個隻不過以後都受苦,便打量我是新來的,送的也慢些,因著正打盹也沒計較,趁著這空檔,又將早前教的規矩學著做了做,聽說姑姑明兒個要考,若是做錯了可是要罰抄宮規的,前頭幾個早來的秀女可是說這姑姑誰的麵兒也不給,罰起來厲害的很,聽的甚怕,可不是得趕緊好好學了,要是明兒個丟了大人,可不是被笑話便完了事兒的,想的這處,爾純哪還坐的住啊,捧了規矩趕緊仔細看。
闔宮上下俱聞恩旨,皆在議論莞貴人。
嬤嬤姑姑明裏暗裏也說過許多,這幾日規矩教的七七八八,大致也鬆了些,又聽了些宮裏的事兒,雖說姑姑說的輕鬆,可爾純左右想來卻也是極長的,這會兒閑下,取了兩本書自看,卻徒覺無趣,隻倚在窗前頭,聽門口幾個宮女七嘴八舌嚼舌根,雖說尚不得台麵,到底不過私下,倒也沒甚聽不得的。
一春未過,仍餘涼意,佟佳蘭猗隨手擱了手裏的詩書。
盡寫的是些怨詞,平白添了煩躁,信手拈了片芽葉兒,隻顧緩步低頭轉著它。
被壓低的聲兒盡入耳內,卻是人多壓著嗓子也無用,抬眸淡然,都不用當差麽,聚著嚼舌根子。
無趣至極,抬步欲回,見著前頭那拉氏倚窗而立,低頭瞧瞧指尖打著旋兒的嫩葉,上前問了安好。
宜瀾時下昏昏欲睡,便瞧見個秀女,起身互做了禮,邀人進屋且坐。
“這位姐姐快請進來坐一坐罷,相見原是緣分,原該叫我盡一盡心意才是。”
蘭猗本以為她是個清冷的,原也性子直爽,噙笑隨人入內,“可別這麽客氣,是蘭猗唐突了。”
揚臉瞧向那幾個宮女,“秀女輕易出入不得,也隻有靠著嘮嘮嗑打發時間,沒成想同道中人大有人在。”
宜瀾邀她一道坐下,複斟了茶予她。
“哪是唐突呢?分明是適逢其會。”
複瞧她模樣,且拉一拉她道:“大抵說的都是些趣聞軼事,咱們每日裏學規矩,哪曉得宮裏的事兒?聽她們說兩句,到不至於兩眼一抹黑,況她們也是受姑姑管教,給他們膽子也說不出旁的話來。”說罷複言,“姐姐是喚蘭猗罷?我是喚宜瀾的,姐姐的名諱很是好聽呢。”
蘭猗眉眼彎彎“不嫌我唐突了就好。”她捧著茶盞聞香,輕呷一口,暖流入腹舒服的緊,輕放茶盞認真聽她言語,眨眨眼,“那我記下了,卻是不敢聲張的。”
蘭猗又搖頭晃腦念叨著:
“孟子說觀水有術,必觀其瀾,又有詩經裏的宜室宜家,好聽也架不住你這名兒大有來頭呢。”
她眸裏瀲灩“就喚我蘭猗罷,宮裏都是姐姐妹妹,名兒更親近些。”蘭猗原來隻知曉她是那拉氏,倒是現在才知名宜瀾。
“姐姐別笑話我,我到瞧著姐姐的名字極好,蘭之猗猗,揚揚其香”宜瀾彎了眉目去瞧她,“那往後隻喚做蘭猗了。”
她說罷,壓低了聲與蘭猗說。
“今兒個教完規矩,我可聽姑姑吩咐宮女說,明兒個要抽考,沒說上來可要罰的厲害呢,你且當心些啊。”
兩人不過多時便成了結心之交。
望,慘色蔽月風嬌,歎,黃花卒人人亡。
疏月高懸,皇帝獨立案前,目色波瀾,執筆作畫,姝影躍然紙上,卻煩悶地摜到了地上。
他後撿起撕成碎屑隨風舞,高行將一切看在眼裏,不言,見婢子前來,高行攔了問明緣由,稟了帝。
皇帝思索片刻,“罷,既如此便見上一見。”
太液池。
靖王妃軟白的頸略末揚了一揚,動睫便是生華,笑得軟和細膩。
柳絮紛飛,皇帝緩步往前邊的亭子踏去,他見靖王妃無視自己,便無奈而笑。
“虛禮自然能免則免。”
靖王妃言,“您大抵猜出個三五分,方才婢兒的話,是引您來的由頭。那便依往常一樣,免去懷真的尋常贅禮?”她一掐一汪水的烏珠轆轆地轉了一轉,兜著風拜下,袖灌得鼓鼓囊囊地,並掐著柔水的調兒。
“四載沒能同您一道了,大約是世間好物都不得長久,往前是孤影難賞,如今懷真卻可借一句‘女為悅己者容’,您誇一誇董鄂?”
一如往昔那般親密自然,容顏依舊,容姿端麗。
“若隻如初見,”皇帝歎道。
見她主動親昵,也未做聲兒,卻按耐不住那心思,恍然回神。
她是弟妻。
靖王妃細溫指尖描過皇帝的掌紋,僅一瞬的怔愣,“董鄂如今還念著王府舊物,彼時般般妙好,如今卻該頂著愛新覺羅氏了。”
她正一正色,“董鄂有好些話想同您說,您要先聽哪個?”
皇帝自嘲的笑笑,“你便挑著朕的喜好來講與朕聽。”
她躲著一管蓄起兩寸的玳甲,回撓他手心,烏嗔的珠子循湖投入,遂他一道。
“哎,您這是為難董鄂了。您懷有天下萬物,心中十分,七分盡數給了社稷,懷真退在江山之後;餘下三分,您又盡數予了您的六宮嬪禦;可憐懷真一片赤心,連最末也不至,很是可惜。”她支壓著下巴的手鬆了鬆,紅胭勾桃的眼尾更低順些,“四載沒能伴您一側,懷真所知所解皆不過是從前的您了,大約竟不如您的嬪禦們知您甚多——是那個玉氏,還是秦氏,又或是哪個?”
靖王妃雙手交疊在額前,收住了兒女情思,一伏到底,平素嬌軟的音頭一回見了鏗鏘。
“當年懷真伴您同讀,朝廷政事懷真皆觸一二,也曾慨過董鄂不為男兒身,不能翻身縱馬,隻好進言解憂——董鄂仿佛聽說太後抱恙,漢人奉儒家思想為圭臬,事事以母慈子孝為先。董鄂曉得您對太後怨懟,可倘事出於您,您百年聖明之名難免沾汙,可若……”她頭一頓再頓,“太後為母不慈,為妻不賢,為後不淑,手段狠辣,妒忌成性,犯了漢人大忌——當年您母妃居至人下的滋味也不必再嚐。”
女子淨白額頭抵著冷冰冰的青石板兒,很是受不住地晃了三晃。
“這話董鄂隻同您說,也隻能您聽,盼您,替董鄂守住?”
聽她不急不緩的語氣,任她撩撥自己,皇帝卻不做聲。
直到靖王妃談到太後,皇帝才言:“這話倒是讓朕想起那句君心似我心,我心如何本想你該懂的。”
她沉默,怒了幾分,後聽她續言,皇帝怒極反笑,心愴愴然,如櫛風沐雨,然目色冽極。
“母慈子孝,當年額娘盛寵,有人卻容不下她。”
笑起燠然,偏滲著寒意,“如今她落得如此,也是自作孽。”皇帝心中恨意被挑起,攔過人額頭,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如何如此不愛惜自己,這天兒夜裏也沁涼,凍著了如何是好?”
他忍唇齒間澀意,“這兒隻有你。”
靖王妃一雙眼亮晶晶地撞進人眸子裏,感他手心的暖,搖搖頭。
“是謊,也別教我識破了,好不好?”
皇帝拉著靖王妃的手撫上胸口,良久沉默。
她在他懷裏窩著一如初初時分的慌亂,本能地攥緊人的手,早把臉羞得通紅。來時的糾纏在心的不豫仿佛在見他那一刻,盡數被風消散得一幹二淨。
同他十指相扣,眼角泛了紅,不願在人跟前落下一滴淚,討巧地一個笑。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您已為最上,懷真怕您不願為凡物所困,如今一語實教懷真聽得。”她睫上垂垂地掛滿了淚,卻是一眼不眨,生怕一瞬兒,夢就醒了。手覆上他眉目,替他散去不快,耳根子都紅透了,隻覺滿心的甜蜜,忍不住去牽他袖子,聲是軟軟嬌嬌的,“懷真不怕冷,要替您擋風。雖當年娘娘不得赤朱,不得鳳尾,可連三歲稚童也獨曉一個您的母妃,不聞中宮。若是您這般寵著旁人,隻怕九州下的醋也不夠懷真吃的。”
青竹簌簌,十指相扣,他觀她通紅的眼角,憐惜萬分,唇替她吻去眼睫上掛著的淚珠。
“朕何須懷真替朕擋風。”隔著衣衫撫著人背,將人緊緊摟入懷中,“怎能是謊。”他的頭抵在她肩上,掩去幾分恨意。
他恨皇太後當年對他母妃的所為,更狠靖王的奪妻之仇。
“竟不是夢……”靖王妃往他懷裏膩,頗有幾分朝人撒嬌賣賴的架勢。
她圓圓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音埋得幾乎聽不見,隻喉間細細的吞咽聲可聞,半晌吸一吸鼻子,金豆豆又跟著砸下來。
“為著您的皇家顏麵,為著董鄂一族的百年清譽。”她一連眨了好幾次眼,生生抑住了。“您並懷真一道守住這事兒,好不好?”
靖王妃偏頭去舔舐他耳廓,太息溫酥濕熱。
“董鄂好怕……”
懷中溫香軟玉,美人嫋嫋,又得她如此撩撥,皇帝隻抬手向高行揮手打退,抱起人往暗處走去,邊走邊說,“朕可以不在乎其他的,隻要你能陪在朕身邊。”
他俯身覆人唇,巧舌直入,肆意索取,聽她細碎聲吟。
她平素一貫地一點就著,哪禁得起這一星半點的。雙膝不自然地微末攏起,細聲央求了良久才了他行雲意。
一時情悰事也罷,眉端的尖翠聚成一處,旨小婢勒好一幹人的嘴,再添敷上溫溫軟軟的笑伺候人回養心。
靖王妃當夜是十足十地一夜未睡,與半麵淚漬作伴到底。
隔日,她照例神色如常,隻九州之下再無董鄂嫡係二娘,獨有——“靖王妃”。
靖王府書房。
事繁,靖王手執書卷,麵有倦色,聞董鄂氏已然歸王府,他亦不顧。
專於書頁之中,不知過了幾時。
見窗外,日暮,靖王留宿書房。
次日,他見董鄂氏神色如常,依如往昔,而隱約似有何不同,卻不知是何。靖王遂輕搖首,不做何疑。
宮裏日升月異。
這日,昭容謝念姚命媵領份例,察覺少了三四兩銀子,疑心一向不睦的主位元妃故意苛待,於是前去討說法。
雲開溫腝,氤氳青煙升鎏爐,殊籠玉竹煙。
樂闋盡,柳詞華勝繞。
朝食覆衾寐,匜盥畢,雛鬘蹕仗瑞獸牀,履蹠雲紋織錦杌,柔荑撰書簡。
媵稟妍姝戾止,元妃戚無恙合手喁喁然:“允進來。”
待允斂衣入內,謝昭容對上一禮,“妾請您安”。
元妃小幾置一簋碧粳粥,持匙心猿意馬舀了一會子,乜人一眼,“本宮記性差,忘了昭容還拘著禮。起來說話。”她厝個青鍛引枕在腰間,理順了袖袂道:“日裏不常走動的,今兒昭容可賞臉來瞧瞧本宮。”
謝昭容道一聲謝,而後起身,瞧案幾上擺放的膳食,訕笑:“妾來的不是時候,娘娘擾了用膳。”她似無意朝上瞅了瞅,續,“隻是妾有一事,卻是不得不和娘娘您說。”
略微帶些哭腔,謝昭容又言:“今早妾喚宮婢去領銀錢,回來卻發現比以往少了三兩,有人道是娘娘您……”她沒往下說,執帕斂了淚。
元妃荑搭著一旁青花雙鯉的小碟,蔻甲磕著邊沿流雲團花,喜怒不辨,“本宮如何?接著說下去。”齎玉棠綾帕掩唇翕辟,“本宮瞧你胸前三兩,恰是能補的。”
謝昭容麵露為難之色。
“道是娘娘有意克扣,您待人寬厚妾自是不敢不信。隻是……難保娘娘殿中奴婢不會動了不該有的念頭!”
紅豔豔剺袂繡菱花浮翠,元妃睥睨那頭嬌娥麵目,厝綾帕入袖。
“那些偷閑躲靜的小崽子們沒大沒小的,慣會揶揄主子,昭容倒耳濡目染了,說出來的話也不中聽。”她穩著聲,“趕明兒本宮差人去內務府捎個口信兒,教他們把那不知所蹤的銀錢悉數補一份便是了,免得昭容今兒找這個訴訴,明兒找那個論論,像本宮怠慢了你似的。”
元妃指覆縬紋,睇謝昭容一眼,“若沒旁的事兒昭容便回去候著你的寶貝罷,好歹也是你掉了一串兒眼淚珠子換來的不是?”
謝昭容立於殿中許久腳下有許些發酸,雖心下不甘,但忌憚高位,於是不願多留。
“您既應下,妾便回了。”她聞言攥緊了手中帕子,朝人行一退禮,離。
皇太後養病半月,終能下床走動一二,隻嘮疾所致的咳嗽一時好不了。
她喚雲瑤敘半月來的宮中事兒,雲瑤道:“稟,皇太後,並無大事,隻一秀女為從一品的左督察督禦使家的閨女,才貌秉性皆好。另一位家世一般,但也是個才貌雙全的主。”她停住觀其言。
太後點頭:“恩,應都是好孩子,但未聽皇上有何封賞?這事兒哀家不插手,交給皇上自己定奪吧。咳咳,王爺跟福晉都回府了吧?福晉哪日匆匆離去,可打聽都見了誰?”
雲瑤斂眉。
“稟皇太後,王爺福晉已回府多日,見過嫡姐後獨自一人去了太液池,兩日如此。似乎……”她吞吞吐吐有絲猶豫。
皇太後眼神示意雲瑤繼續說。
雲瑤這才道:“似乎,似乎在等什麽人。後不得而知。”
太後鳳眸輕佻,嘴角譏笑,“獨自一人,不得知,還是不敢知,還是不讓知?咳咳……咳。”她見藥至,一口而盡,“整天吃這些照樣咳也不見好,太醫院都是幹什麽用的。”
“哀家現也不想理這勞什子事,此事就爛肚子裏,若還有如你這般懷疑之人,處之。”
皇太後怒砸碗,頓,想起一事,“你走一趟,傳個話。秀女之事還是讓皇上早日定奪,後宮前朝密不可分其意他自然懂。”
儲秀宮近兩日教習的姑姑愈發的緊,時辰也愈發長,宜瀾休憩時總免不了聽著旁人發牢騷,聽的多了,便想尋個清靜處既行,踏莎尋草。
一路上分明是長道宮闈,許是總在儲秀宮的緣故,一行於心中好奇,不由左右貪看一二,待行之花團錦簇,尚是分分嫋嫋,時下正盛,難免歡喜,她左右尋花探看,一路往叢深處去。遠亭成景,近珠成景,正尋見一株開的正好的花兒,卻離的稍遠,因是太過喜歡,便踮腳伸手去夠。
“是誰在那兒?”
五月初的天兒裏,已是漸熱了起來,夠的久了,額上似生了熱,方將那一束花攏在手裏,她便聽一聲喝斷。
因時下心思俱在花上,不免一嚇,急忙回身去看,順了聲去瞧,未曾想竟是禦駕親臨,便緊行了兩步往前做禮道。
“臣女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
帝行禦花園,見一姝影,正踮腳摘花,他嘴角微勾。
太監總管高行,猛地一聲喝,皇帝蹙眉怪高行壞了風景。
宜瀾眼光微瞧一側喝聲的太監,複垂首回道:“方才一時貪看花草,竟沒顧及,還請皇上恕罪。”
高行欲嗬斥她,禦花園的花不能隨便摘,卻被皇帝止住。
“無礙”皇帝低聲兒詢問道,“新入的秀女?”
“回皇上,臣女烏拉那拉氏,正是新入宮中秀女。”宜瀾方聞皇上所言。往前俱聽姑姑說皇上執掌天下,位主九州,是這天下至尊至貴之人,私下姊妹們也曾說起皇上模樣,皆以為嚴肅之人,如今親眼得見,方覺尚與她們所言不同,大抵因皇上主天下之故,直覺英武,端叫人肅然起敬,將手中那束開的極好的花雙手奉上,“皇上乃天下英雄,臣女有幸得見,便請將手中花呈上,表臣女所敬之心,也多謝皇上方才不怪罪。”
皇帝本聽她說是新進得秀女,也未過多注意,欲離。
他卻猛地看到抻過麵前拿著花兒的柔荑,隻覺得好笑,“花兒自己留著吧,這花嬌豔也配得上你,烏拉那拉氏養了個好閨女。”
宜瀾如此稍抬眼去看,即聽皇帝所言,且稱是方道。
“皇上過獎,臣女自知性子頑劣,全憑皇上寬和。”
皇帝喟歎一聲,轉身與高行說道,“回頭擬旨,烏拉那拉氏晉封——”他頓了頓,似乎做了一番計較,緩緩絮道,“就晉為容華吧,改日遷去暢安宮東偏殿去吧。”
時至恰此,複聽得封之旨,宜瀾即做禮謝恩道。
“聖恩浩蕩,臣女多謝皇上恩典。”
早前她聽姑姑說起,暢安宮仿佛並無主位,應是皇上悉心安排,故此因生感懷,此見身側內侍進言,禦駕既行,複做禮恭送,將花悉心安置,想起方才,不免多生緊張。
一言聖諭既下。宜瀾便自出儲秀入暢安宮,猶記得回儲秀得聞旨意時,幾位姑姑莫不歡喜,口道的恭喜恭喜。
複有內務府宮人遣人來幫忙拾掇搬宮,幾個相熟的姊妹也來賀喜,依依說了些道別的話,如此耽擱些時候,宮人來道說已拾掇好,便隨往新居既行,兩處居所大相徑庭,各處原已收拾妥帖,四處由宮人引著走動瞧瞧,原是很好的地方,宮人看著也麵善,常用的首飾安置的也貼心,如此心情好些,宮人做禮相見,賞下銀子為禮,又言了幾句規矩,方令散下。
早間姑姑業已提了既晉為妃嬪,便該尊著規矩行禮拜見,如是妥帖,便往一一拜見請安之事,樣也不敢耽擱,想著莫該叫人生了閑話便是。
宜瀾時至貴妃處問安,方由宮人言罷通傳,那守門的宮人便道了句:“素日裏晉位小主皆來拜見,娘娘嚐言每日辛苦,若是小主沒旁的事兒,便在門口做個禮表一表心意便是,若是上下相對,反倒叫小主緊張。”
她此抬眼一觀那宮人,瞧那宮人說的順嘴,想必是說了幾許。
方晉位,宜瀾旁的妃嬪也沒曾深麵,不曉得個中關節,卻聽了這太監的話起了二分疑來,且道。
“我原是有些事兒預稟告娘娘的,還請為我通傳一二。”
那宮人倚著是貴妃宮人,與她道:“小主可莫糊弄奴才,貴妃娘娘如今忙著,吩咐了不許攪擾,若小主真真是有要事,不妨先與奴才透個信,讓奴才去回稟,憑娘娘裁決。”
一瞧身側宮人模樣,宜瀾心下起了兩分思量道。
“此事隱晦,我需明向貴妃娘娘麵回,既娘娘繁忙,那我便先回去,煩請回稟妾候召隨傳。”
說罷依著規矩做禮而返,然而轉了牆角轉了兩圈,宜瀾複又悄聲喚了宮人往角門去,且行未言,正行到一半便見一宮女鬼鬼祟祟往行,她便壓了腳步跟她行到鹹福宮角門處,隻見守門的宮人開了門,接下一包藥,複聽她二人說道。
“這是太醫叫的,你且收好,我可是繞了許久才敢過來,生怕叫旁人發現的。”
接藥的宮人急忙收下,四瞧無旁人才對道:“我曉得了,唉!娘娘病榻纏綿,偏又不許漏風聲,素日請安小主皆隻在外頭行禮罷了,長此以往,隻怕不是辦法啊。”
送藥那宮人擺手道:“甭擔心,太醫原是素日侍奉娘娘的,娘娘最有福氣,必能安然無恙,你且小心些,漏了風聲,咱們可都吃不了兜著走,我且回去了,你快煎藥,莫耽擱時辰。”
宜瀾一聽其預離,即又壓了腳步快行了轉角偏處,隨行的宮人頗為膽戰心驚地悄悄道:“貴妃娘娘她……”
宜瀾按下她話道,“莫多說。”
複與婢女口耳悄言,讓她找找不相幹的人,想法子將此事傳揚出去,莫叫暢安宮留了傳話痕跡。
這婢女原是在宮中有些年,認識些姊妹,應下便尋詞退下,且複往旁宮而去,待一應請安作罷歸來時,宜瀾便能隱隱聞貴妃實則病榻纏綿之語。
她聽下罷,繞弄手中帕未語。
皇上已然冊封宜瀾為容華。
皇太後問其位份,覺得還不錯,心下很是滿意。
她吩咐雲瑤:“上內務府挑幾匹顏色鮮亮輕薄的錦繡布,天熱了正適合。還有那上好的玉蘭鐲子,你再看看什麽好的禮都包好讓人送去。就不必過來謝禮了,哀家怕過了病氣給她,所有人都免了晨昏定省吧。讓直接去給貴妃請安就是了。”
宜瀾才到旁的元妃等一眾高位處請安完,回了暢安宮東偏殿。就見慈寧宮的姑姑便來送了太後娘娘的賞賜,一樣樣俱是極好的,她不免很是感懷,且當著姑姑麵往慈寧宮那方做禮謝恩,複道:
“娘娘心意感懷於心,還請娘娘保重身子,宜瀾隻盼著當麵叩謝娘娘恩典才是。”
複又說了些話,才送了姑姑離去,待拾掇東西時,她想起蘭猗,便預備往儲秀宮去尋她,宮人聞得即道:“小主如今是已冊封的妃嬪,哪能往儲秀宮跑去見秀女?小主若想見,請秀女來便是,奴才替小主去傳來便是。”
宜瀾左右思慮,方令宮人請秀女佟佳氏來敘話。
也不知宮人到底有沒將話帶到,佟佳蘭猗最終回未至暢安宮。
這日,宜瀾更了衣,沾著雨露,到了桃林。
她瞧見一潭雨水,輕踮腳尖,孩童般躍去。激起幾滴水花,許是濺濕了鞋,也無心去理睬。柔荑輕撫上花片,露水沾到指間,隻覺得清涼的很。
細細摘下花片,不知是雨滴還是淚水,自羽眸輕輕流下。
眼見是邁入了五月的坎兒,日頭也是漸熱起。
自己是被阿瑪額娘寵壞了的向來畏熱又畏寒的。這廝還窩在房裏啜飲梅子湯解暑,那廝便得了一旨詔書。八旗女子不論貴賤總是要過選秀這個坎兒的,心性又是不愛拖的,自然覺得早選早了事。一番囑咐蹬上馬車就往那宮闕中趕去。隻瞧那宮人帶自個兒七繞八繞的總也見不到頭,雖被提點過壓低元首,可那一雙眸仍然止不住的往兩邊瞟,看這雕梁畫棟,饒是宮外大千世界都不曾見過的,亦不知是羨煞多少人。至儲秀,訓育姑姑拉長臉好一通立威教訓方安排住處。待人煙散盡之時,至姑姑跟前塞了個紅包……
至今,她已然位及容華。
宜瀾口中喃喃自語道些有關姐妹情意的詩句,“五朵金花美似仙,詩詞歌賦壘成山。雨梅賞罷心潮湧,與月同行趣樓邊。”
隻是這宮裏,從來不是姐妹情誼助長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