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長公主同人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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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獵的草場自有皇家專人看護,故而未及春季亦是芳草沁人。隨手采擷一朵不知名小花,置鼻息間輕嗅,淡淡如薄紗般綿密的香氣縈繞,非任何名貴香料可以比擬。
顏桃之早已換好騎裝,那一身透亮的妃紫色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領了頭看得較為順眼的灰色馬駒,她嫻熟地翻身上馬,腰側澱墨深沉的流蘇劃出一道晨曦下紫丁香編織成的虹光。
“殿下帶上江某一同可好?”若醇酒般醉人的聲音響起,顏桃之低下頭,迎上江浮碧的目光。
“江公子不是答應了幫本宮查閱帳冊麽?怎的還有空閑來策馬?”驚訝過後是惱怒,顏桃之勒緊了韁繩,以防自己一個不小心讓馬蹄將這弱不禁風的書生給踩死。
江浮碧笑得更為迷人,“帳冊已然閱好了。”
這麽快?顏桃之皺眉,“本宮從帳裏出來到馬棚不過幾柱香時辰,江公子何以在如此短的時間裏處理好成堆的賬目?”
“殿下若不信,可返回營帳查看。”會淩覽山閣的事務經他打理多年,各門各路,他都能做到百無一漏。宮裏的這些流水賬,哪裏能與之相較?
“罷了罷了。”顏桃之略有不耐,低首居高臨下望他,聲色略啞,“江公子,你應該很清楚本宮要的是什麽。”
“殿下想要將婚期提前麽?那在下這便向陛下說好了。”他不怕死地繼續調侃,唇角微微彎上的莞弧帶著幾分戲謔。
“不識抬舉!”雙腳一瞪,灰白的良駒嘶鳴一聲,她的衣袂洋洋灑灑地飄翹而起。
才幾瞬,那一抹紫紅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他眼中。
“所以,我這又是被丟下了麽?”喃喃自語地嘀咕,他有些悻悻然地歎息。
今日狩獵,北冥璆亦在帝君的邀函人員之內,隻不過他不知打哪聽得嫡長公主也要來草場,隻與帝君寒暄了數杯便告了辭。
顏桃之一路向林中尋去,她背上的弓仿若裝飾,鹿兔走獸自她身旁穿過,她都恍若未見。
她在尋一個人。
北冥璆,北冥將軍。
可無論怎麽找,卻還是找不見那人。或許那人故意躲著她,又或許她根本與他無緣,連見上一麵都是奢侈。
等顏桃之回到營帳時顏暨已提早回了乾鳳宮,武將裏頭也隻剩張勤還在帳裏。
顏桃之瞟了眼江浮碧,那人依舊白衣廣袖,素華翩仙。明明是俊秀朗朗的雅客公子,但在她麵前卻是副死乞白賴的模樣。
“殿下,這東西我家將軍不肯收。”張勤看顏桃之進了營帳,扭扭捏捏地將一遝信拿出。
江浮碧雖饒有興致地朝她拋笑,但轉盯著張勤手裏的書信卻沉了眸光。
看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
“他還說了什麽?”顏桃之壓根沒心思管江浮碧。
“末將特意等著操練結束後再將東西交給將軍,可不料卻碰上了夫人……”張勤本就不善言辭,更何況江浮碧還在場,這等皇家奇葩醜事他也不好說呀。
伸手撓撓後腦勺,他哽結沒了下文。
顏桃之輕咳了聲,掩飾尷尬,“然後呢?繼續說下去。”
“然後……”一咬牙,張勤匆匆急急地說道:“然後夫人很生氣,想要將信件給撕毀,然後將軍說不可開罪殿下,然後夫人哭倒在將軍懷裏,然後將軍跟夫人……”
“夠了!”重重拍案,顏桃之喊道。
秦艽貓手貓腳走到張勤身邊,“張副將,您快回去罷。”
張勤點點頭,腳底抹油似的跑了。他離開的時候將信隨手放在一旁的九耳金獅雕嘴裏,被桃花浸過的外封讓威風凜凜的金獅子口裏銜著,滑稽極了。
顏桃之伸手正準備取過那信,另一雙指節泛白的手卻搶了先。尋常人隻有在緊握物什之時指節才會由潤變白,可那手卻偏偏是輕鬆一捏,指節便已是白甚。
她有些疑惑,但少頃釋然,或許那江浮碧天生怪胎,怪不得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殿下莫不是有何見不得人的事情?”江浮碧撩有餘味的抿了抿唇。
“本宮行得正,坐得端,哪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顏桃之淡定道。
“哦。”他極愛這樣的單音字,明了而蠱惑。
顏桃之冷笑,“你自己將那信拆開看看。”
江浮碧卻搖搖頭,薄如蟬翼的麵紗在燭光下浮動暗影。
弧唇翹然,顏桃之眯眼深深打量那一襲白衣的小書生。
嗬。不按常理出牌麽?
二人再次交鋒,以顏桃之最先失去耐心為結局收場。
上了轎攆,顏桃之手裏緊緊捏著那封原本應該送往將軍府的信。
原來一切都是她的癡念妄想。她嘲諷地笑了,北冥璆,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很可笑麽?她送去的不過是一封無字書信罷了,你就連拆開來看看的勇氣都沒有麽?還是說你根本無辭回書,這才不拆信蠟?
今日若江浮碧將信拆了,看到信裏了無一字,他又會作何反應?
那人欠揍的臉在她腦海裏一閃而過,顏桃之憤慨之下將信揉成了個稀巴爛。
帝都城門,冷風寒寒。
清夫人出宮期至,想想其入宮才不過幾年光景,這大顏後庭裏便又少了位絕代佳人。
顏桃之解了裘襟披於清夫人芷娣之身,目光若水,少有溫存,聲關切而言:“你若想留下,本宮自有法子,可依你的性子,離了這四方宮牆未嚐不是件好事。”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這便是顏桃之一直以來在心裏告誡自己的,經曆了宮裏的風風雨雨,大風大浪之後,她不敢再將自己牽涉其中。
溫和待人,平和處事,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她也想與其他皇子公主一般,任性撒潑,無所顧忌。
但她是嫡長公主,是大顏朝的帝國之花。
所以這些年來她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淡淡的,均不傾注太多情感。
既不太疏遠,亦不太親近,點到為止。
可若真牽及自己在意之人,她又豈能真的無喜無悲?
劉芷輕輕拍拍她的手,麵上不見絲毫哀傷,“果真,隻有你懂我。”她白繡素袍上繡著的臘梅枝幹奇巧遒勁。離了宮闔,她也不用再疏宮婦發髻了。故如瀑黑發這次隻由幾根白
玉梅花簪盤起,又有些許由腦後從上而下垂
下。飄逸不拘之態淋漓而顯。
顏桃之僅頷首未再言語,劉芷知道她不願打攪這份寧靜,她自己又何嚐不是?
清澗尚有頑石,岱山尚存劣樹。人世無常,安有全事?
她二人一見如故,卻是這便要分離,豈非一句“陰晴圓缺”可以釋解?
“夫人,時辰到了。”李尚宮小聲喚道,拉回顏桃之思緒漫漫。
偏首回眸睨了李尚宮,顏桃之褪去笑容,威儀然沉聲道:“莫要讓本宮知曉太廟之人欺壓宮妃,清夫人縱於太廟修行,但未遭貶謫,仍是從一品的夫人位分,衣食住行不可失了皇家體麵。”
李尚宮因著協理後宮帳冊一事與顏桃之交集深了些,連忙躬身應是。
“殿下,妾身還有一求。”劉芷突然開口,顏桃之自是不待她說出便允了。
“太廟清淨,妾身想求殿下尋些書來消遣日子。”緩了月色水眸,劉芷婉婉回道。
“都依你。”或許這種情感已然超過友情,顏桃之也說不出究竟是何種情感。她此刻心如明鏡,就這樣清清楚楚地照見所有,殘荷園裏那風月流流的女子,吟唱古句的模樣,皆是顏桃之這一生難忘之景。
“江公子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怎的提起他來了?他去找過你?”
劉芷搖搖首,“都是聽宮裏的小婢說起,文采出眾,風神俊逸。”
“可他隻是個平民……”
“不,桃之,你不會這麽想的。”劉芷突然定定看她,“你不會在意這些的。宮裏風言風語都說嫡長公主對北冥將軍行徑不軌,你若不願讓人說閑話,切記不可再與之糾纏了。”
“好,我知道了。”顏桃之暗了眸光,“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想見。”
劉芷又何嚐不是心傷?她歎氣笑罷,“好了。有緣即住無緣去,一任清風送白雲。既是要走,自然灑脫。殿下也毋需說些挽留的話,徒增傷悲。”
“最後再送殿下一句話,珍惜眼前之人呐。”
顏桃之一怔,隨即笑開,“知道了。”
北冥璆非她良人,不是她不惜眼前人,而是江浮碧更非她良配。
隨意歪倒在榻上,執盞,茶香入喉,茶煙繚繚。女子一張精致的小臉就著些許微光,明明暗暗,瞧不清是什麽表情。
“殿下,那日您臉上的麻疹確實是天確子香與九曲草混合而生的毒素導致的。”白故明又嗅了嗅案上的長綠葉盆栽。
秦艽去尚宮局查過,天確子香乃帝君賞給沈長使的,後沈氏又轉贈給了安良人。沈長使即是琉璃閣宴上幫腔辭氏的低階宮妃。
顏桃之霎笑然,這沈氏倒有趣兒,麵上幫著安良人,暗地裏卻栽贓嫁禍。
“殿下,這九曲草……”白故明皺眉。
“是沈長使著人送來的。”秦艽護主心切,搶先答道。
白故明似懂非懂點點頭,“那就也沒錯了。”
他正打算開口詢她準備如何處置沈長使,顏桃之卻若無其事地捧著杯續呷了一口,幽幽道:“白大人對草藥似乎頗有所研?”
“呃……”白故明語塞,“興趣而已,算不上精通。”他今日來取清夫人的回箋,正巧瞧見顏桃之寢宮裏的九曲草,一問之下扯出當日之事。
“白大人既是多方之才,也需為朝廷報效才是。”顏桃之看似不經意,卻是句句道破:“朝中應該也有不少若白大人這般之才,雖身在其職,實則亦通他職之功。”
“回殿下,確是如此。”說起政事,白故明正色未怠。
“若是帝君能設一職多司,則人才便可二用,乃至三用。”顏桃之擱了茶,換個更舒坦的姿勢靠在椅背,兩手搭在腿上,長指一圈一圈的摩拭著大拇指上的翠色玉扳指。
就好比白故明乃內閣大學士,他卻精通藥理醫學。阮薄木身在禮部,除了社交之外,其閑暇之時還會試著與工部之臣切磋建築之造。
“殿下心細,臣下自愧不如。”白故明抱了雙拳,誠心然然對著顏桃之一拜。顏桃之不問沈長使之罪,反而句句上心朝事,作為女子,能拋卻後宮針鋒,白故明是真心佩然。
“行了,拍馬屁的事,一個阮薄木就夠本宮好受的了。”擺擺手,顏桃之展了怡麗容顏,“本宮要去清心書院,白大人可跟著?”
“承蒙榮邀。”白故明笑得如沐春風。
秦艽又詢問顏桃之道:“殿下不用午膳麽?”
“待回來再用罷。”顏桃之殊不知自己這麽一項決定讓她在江浮碧麵前出了大糗。
彳亍至,書院前的兩小吏朝二人行禮,顏桃之輕聲免了。
“好巧呐,殿下,白大人。”一襲惹眼的白亮衣衫,來人不是江浮碧是何人?
顏桃之神態自若,目光蒼茫而遼闊,沒了上次在營帳裏的嫌棄之色,“真是巧呢。”
“能在書院門口相遇,想必殿下與白大人應也是愛書之人。”
“白大人的確是愛書成癡,但本宮不過受人之托前來借閱。”顏桃之不客氣拆台。
果然,江浮碧一愣,一時接不上話。
三人進了書院,白故明自作聰明地同顏桃之江浮碧分了手,美其名曰不作打擾,留空間給二人單獨相處。
顏桃之本就為劉芷尋書,顧不上江浮碧。她輕把暖爐抵於秦艽手中,神色認真地親自為劉芷挑選書目。
她的目光自左向右從書架劃過,取一則書籍,冊無名,心下好奇,細細打量。
江浮碧一找到機會便上前搭話,他拿起那無字書旁的另一相似書本裝模作樣翻翻,隨即笑道:“在下瞧著這書作的不錯,雖皆為文字,山水畫意之情卻實為精湛。隻是,這書卻未曾命名,著實叫人疑惑。”
他的聲調平緩,唇角依舊暈染出笑意,目光慵懶至極。稍歪著頭,江浮碧似乎並不在意顏桃之所言答案如何,隻是興致起,又恰好這本書冊映入眼簾,索性就拿它來說話了。
“無名可能正是文人運用其妙,沒有刻意劃定範疇,更引致趣,倒有心了。”
顏桃之隨口作答,江浮碧優雅從容翩然一笑,睜著眼說瞎話道:“殿下愛書,在下亦愛書,兩廂較量之下定然話可投機。”
她不過才說上一句,就斷定她與他話語投機?顏桃之無語。
“……”
“殿下,您怎麽不說話了?是在下又說錯什麽了麽?”江浮碧眉目間一片祥和。他見她甚是喜歡那狗腿子阮薄木,他便以為討好訕言能讓她舒心,卻不想又一次弄巧成拙。
“你閉嘴就好。”顏桃之推開遮擋光線的江浮碧。
晌午剛過,這會兒沒用過午膳的顏桃之肚子早就開始呱呱叫了。
“咕嚕——”
“殿下你……”江浮碧欲言又止。
“閉嘴!”帶著幾分羞赧,顏桃之鬆了口氣,好在秦艽和蒟蒻被她喚去找書了。
江浮碧唇角那抹笑意愈發深了,“好,在下閉嘴就是了。”
“殿下也喜司馬相如的《鳳求凰》麽?”看出她的尷尬,江浮碧不願為難她,故試著轉移話題。
顏桃之衢瞟他一眼,“不過是些寫男歡女愛的矯作之詞,偶爾看看,入不得眼。”
明明很喜歡,卻偏偏說不喜。顏桃之發覺自己在江浮碧麵前就會情不自禁與他拌嘴,存心與他找茬。
這也怨不得她,誰叫那江浮碧不肯退婚。他讓她有十分的不痛快,那她也要償還他十分。
來而不往非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