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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姓文士太過棘手，至少他到目前為止都是毫不動搖的樣子。顏桃之倒越發覺得此人可用，比起那些兩邊倒，審時度勢的牆頭草，這樣一根筋之人一旦為臣，則會絕對效忠，不會離叛。
    可欲速則不達。罷罷罷，日後再帶著些禮登門，她就不信拿不下他。
    鬧了這麽一出之後，眾人也都有些心不在焉。
    謝歸輕咳，拉回眾文士視線，“好了，現在文會繼續。”
    什麽費力不討好的差事，江浮碧叫他來主持文會，這會兒他又在那給他攪局。謝歸強忍著淚奔的衝動，將文稿翻至下一張。
    隻剩顏桃之和江浮碧的文稿了。依照先前的規矩，乃是先念較差之人之稿，可這兩人各有千秋，不分伯仲，著實令他難以定奪。
    “先念我的罷。”顏桃之啟唇。反正最後的魁首由眾人投票決出，現在的先後順序根本無關緊要。
    她怕是完全忘了先前自己說的，不論如何，她都與這魁首無緣。
    謝歸鬆了口氣，“好，顏姑娘。”
    “八千路將兵天士，
    九萬途雲雨召程。
    烽火硝煙京颯陷，
    待黃騰勇將征登。”
    好個宏偉霸謔之詩，竟將這一腔豪情壯誌揮灑淋漓。謝歸唱罷，堂裏轟然掌聲一片。七分崇敬，三分討好，包括一直不肯鬆口的洛姓文士在內，總之這眾文士無一人不鼓掌的。
    真不像是個姑娘家寫的詩。
    這也是眾人聽完後的第一想法。
    顏桃之淡誚一一頷首，於眾人讚賞聲中勾笑，“諸位抬愛了。”
    她目光落到江浮碧身上，多了些挑釁的意味。
    江浮碧也跟著拍手，揚起燦爛笑容。
    她看他跟二百五似的，輕哼一聲，“江公子似乎頗為自信呐。”
    “哪裏哪裏。”江浮碧彎彎眉眼。
    顏桃之冷笑著回了座，江浮碧自是跟著。
    這兩人一人冷眼相對，一人佯裝不知，賣力討笑。
    謝歸這個局外人瞧著，不禁笑出了聲。但很快，礙於文會主持的“莊嚴”身份，謝歸強行將笑意壓下。
    “最後是江浮碧江公子的詞。”
    江浮碧友好站起身，於眾人一拜，禮數周全用心，不少老者都擄著胡須點點頭，這小子還挺懂尊老之禮數。
    顏桃之嗤之以鼻。琉璃閣宮宴上兩太妃亦是長者，怎不見他行大禮？在宮裏仗著帝君之令“橫行無忌”，這會子又是做給誰看？
    她對江浮碧這種拉票行為表示深深的不屑與鄙視。
    “江公子這詞還是公子來念罷。”謝歸猶豫再三開口。
    江浮碧笑道：“也好。”
    他沒有接謝歸遞回的詞稿，“是首十六字的小令，挺短的，不用看了。”
    顏桃之倒是來了些興趣。江浮碧的文采不錯，這點她不願認也得認。皇宮小詩會上的那句“紅鉗燒烙橫咽中，欲訴心傷鑿鑿言”，是真真讓人心灰到絕處。而這十六字的短詞又是極考驗作詞之人功底的，連她也不敢冒然去填，不知這回他又會弄出什麽花樣來。
    聽得那如畫的人兒唇中流瀉而曰：“思。歲月流光空逝之。悲悵念，鬼祟祟無馳。”
    短短十六字畢了。
    檀口吐詞，清蘭之音如天梵絕聲。
    與方才的雷鳴掌聲截然不同，堂裏寂靜得連掉根針都聽得見。
    通篇僅十六字，雖是詞，其實更像是一句精短的話語。由一字“思”開頭，後句乍一聽無何妙處，接著轉入悲思愁緒，亦是一直平平無奇。唯是最後幾字神來之筆，“鬼祟祟”三字以形流逝之時光，更是化腐朽為神奇，畫龍點睛。
    “都念完了，那麽諸位請在紙上寫下心儀詩作所作之人，投到樽裏即可。”謝歸笑眯眯說道。
    顏桃之神色沒多大變化。這詞應該是江浮碧第二輪所作的寫景之詞，以時間為景，確實大膽。但這詞好是好，卻多多少少摻雜了些無病呻吟的意味。
    這其中評價帶著她的主觀印象在裏麵，反正她不喜就夠了。
    “殿下投的可是江某？”顏桃之一寫完，江浮碧便找準時機湊了過來。
    顏桃之將紙一折，淡定投入小童懷裏的樽中。
    江浮碧眼尖，在她將紙立起翻折時便捕捉到紙麵一側的三個點。
    三點水？不就是洛字的偏旁麽？
    “哎呀，太讓人失望了。”
    不等江浮碧開始抱怨，顏桃之一手扯過他桌上的宣紙，看完後冷笑道：“你不也沒寫本宮麽？”
    江浮碧笑哈哈的，一點也不尷尬，“我這不答應了殿下為殿下奪魁首之寶麽？這才寫了自己的名字。”
    複又添上一句，“多一票是一票，再說了，殿下不是說過您不會與百姓爭的麽？”
    “你乃帝君欽點的駙馬爺，自然也算在皇親國戚範疇內，本宮不爭，你這駙馬爺倒是挺有臉去爭的。”
    江浮碧輕笑，“殿下還是這麽靈牙利齒。不論何時何刻都能最快最恨地反擊對方，哪怕是嘴上也不讓人討到半分便宜。”
    還是？顏桃之皺眉，他與她相處時日不長吧？何來的“還”之一字？
    秦艽在旁打趣，“江公子有所不知。我們家殿下待人溫和有禮，就連平日裏那些低下的宮奴宦臣，殿下也是相待有禮。江公子說殿下不讓人討便宜，這話可就不對了。”
    “相待有禮？”江浮碧嘟囔，“這麽說江某乃是殿下的例外嗯？”
    秦艽使勁點頭。
    “如此在下心裏也算舒坦些了。”江浮碧賤笑道。
    她罵他，他還心裏舒坦。顏桃之懶得去理會這個有受虐傾向的家夥。
    五個進到第三輪的文士走了張從濟，還剩下四個。這四人中，以顏桃之的七絕平起詩與江浮碧的十六字令為其中首彩，洛姓文士也是文采極好，可惜話題涉及過於敏感，沒多少人敢投他，緣由不言而喻，誰願意冒險耽誤自己前程？
    “殿下可有信心？”江浮碧從顏桃之手裏搶東西搶習慣了，這會兒見蒟蒻遞來剝好的果仁也是一把搶過朝空中一扔，脖子再一伸，那果仁穩妥落入他嘴裏。
    顏桃之心煩地用手肘將他推開，“你就不能安生些？淨說些廢話。”
    蒟蒻見自己辛辛苦苦剝給顏桃之的核桃仁被自己情敵給搶了，也不說什麽，老老實實低下頭又開始剝下一塊。
    “行了，別剝了。”顏桃之玉手覆上蒟蒻的手，將他手裏的核桃放回桌上。
    她不喜吃核桃，但先前看蒟蒻剝的辛苦，沒忍心說不吃。可這白淨的手剝著剝著指甲都溢血了，顏桃之連忙叫他停住，這才情急之下抓住了蒟蒻的手。
    江浮碧炯然盯著兩人接觸的雙手，就差沒直接上去將兩人分開了。
    “殿下，男女授授不親。”江浮碧喃喃。
    顏桃之下意識抽回手，揉揉疲憊的雙眼，“這下知道男女之別了。”
    他自然明白她在抱怨什麽，嘻嘻一笑道：“我與殿下遲早是要共結連理的，男女之防什麽的也就不重要了。”
    顏桃之嗤哼，“你該不會以為婚後本宮會讓你碰吧？”
    到時候隨便找個理由和離，反正她嫁也奉旨嫁了，隻不過最後分了罷了，甩掉他輕而易舉。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說未成親之前在下可以想怎麽碰就這麽碰，想怎麽摸就怎麽摸了？”
    “你還是閉嘴。”顏桃之神傷撫額，不再看他。
    在一個弱智麵前說什麽都會被曲解，於是顏桃之決定以後少與他說話。
    謝歸那邊統計票數統計得挺快，不到半柱香時辰就有了結果。
    他似笑非笑地望著顏桃之。顏桃之已經隱約猜到魁首落在何處了，她心態自若，回首覷了江浮碧，於他行了個雅客文人禮。
    “承讓。”
    “殿下才識，江某心服。”他說著，忽然“撲哧”一笑。
    緊接著便是謝歸宣布魁首的聲音：“本屆會淩覽山閣文會魁首乃——江浮碧公子。”
    顏桃之輕顫羽睫，“若非本宮有言在先，不去爭奪魁首，這第一名豈會有你的份？也罷，快入夏了，就拿魁首之寶典當了換些布料備置夏衣罷。就當是本宮施舍予你的了。”
    “好勒，謝殿下賞賜。”他佯裝不明她話裏冷嘲熱諷。
    謝歸也看向顏桃之賠笑道：“顏姑娘既然先前定下言語，這魁首也就落於江公子之身了。”
    他方才整理眾人的簽票，在座超過大半文士投的都是顏桃之，雖說江浮碧排名僅位居第二，但畢竟是第二。會淩閣鐵麵無私的評測今日也算徹底毀了。
    眾人對這個結果說不上滿意，但礙於謝歸那恨不得要吃人的眼神，終究是壓下心中疑論。
    “本宮說到做到。”顏桃之淡淡言道。
    謝歸將錦盒交到江浮碧之手，顏桃之對那盒中物沒什麽興趣，隻提了盞細細茗著，直到聽見眾文士驚呼聲才抬起頭來。
    盒中空無一物。
    “莫非被人盜了？”秦艽在後自言自語。
    顏桃之側身示意他禁聲。
    江浮碧朝謝歸比了個快滾的手勢，謝歸立馬知會，對眾文士下了逐客令。他又用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問連他也要回避麽？
    江浮碧不耐煩點頭，謝歸又瞅了眼顏桃之，那眼神仿佛是在看誤入狼窟的小綿羊。
    顏姑娘呐顏姑娘，你被江浮碧這麽個“惡狼”給惦記上了，也隻能是自求多福囉。
    還不快走，江浮碧咳嗽兩聲，謝歸歎著氣離了大堂。
    “蒟蒻，秦艽，你們也下去罷。”顏桃之觀察了許久，又回憶了許久，末了露出恍然之色。
    秦艽還是雲裏霧裏的，倒是纖細敏感的蒟蒻兀地喚了聲顏桃之。
    “殿下……”他緊緊咬著下唇。他自己也不曉得他這是怎麽了，總之就是感到他一直竄在手裏的東西要離他越來越遠了。
    顏桃之安然無事笑罷，“放心，你們在一樓等本宮。”
    閑雜人等都走光了，偌大廳堂空蕩蕩的，隻餘顏桃之與江浮碧。
    他眉眼一動，狹長的眼角亦上挑了幾分，攆去周身讀書人的雅氣，邪賴媚惑睇她一眼。
    “殿下把人都支走，這是要急不可耐化身為狼了麽？”明明是他先將謝歸和一眾文士支開的，這下又反過來成了顏桃之動機不純了。
    她明眸睿智，眼裏精光陣陣。
    “江公子沒有什麽要解釋的麽？或者說是江閣主。”
    江浮碧一愣，捏折扇的指節微微泛白。
    “殿下說的什麽閣主？江某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顏桃之步步逼近，“還要裝麽？”
    計劃又被打亂了，本想親口告訴顏桃之的他此時礙著麵子隻好否認，“殿下越說，江某越糊塗了。”
    她下巴輕抬，單手支著江浮碧身側的太師椅把，就這麽居高臨下望著他，“你真把本宮當傻子麽？三載光陰相伴，本宮早就認出你的聲音了。”
    其實她也是結合數次猜測才最後定下結論的，如今這麽說隻不過是一時氣不過，想要打擊打擊江浮碧的智商。
    “這麽說是江某一直被殿下耍得團團轉了？”他絲毫不覺得而今他兩人的姿勢有何不妥，反是自覺地將身子壓低了些，讓顏桃之可以更自然地俯視他。
    她聞言漾出一抹惡意滿滿的笑來，“三月前本宮來會淩閣找你，同你言明本宮即將嫁作人婦，那時你笑得開懷。本宮當時不解，事到如今可算是真相大白。”
    女子獨有甜膩氣息襲來，江浮碧隻覺身子一僵，那人還肆無忌憚地靠得更近。
    他這副窘迫的模樣讓她看了是越發想要得寸進尺。
    “隻不過……”她又沉下聲來，若靈狐般狡黠的眸子掃過他的臉龐。
    江浮碧的喉嚨裏發出“咕隆”聲，像是被困山間匣隙的凶獸與自己身旁的禁錮做著拚死的爭鬥，可又無法動彈半分，隻能低吼著。
    “隻不過什麽？”他艱難地擠出幾字。
    顏桃之若春漣弱水，美冶綺麗灩豔然然笑開，“隻不過這真相似乎不那麽光彩。”
    她俯身，鼻息傾吐在他麵頰。
    他耳根都紅盡了。調戲過她這麽多回，這次竟被反調戲了。
    “以本宮天下無雙的才智地位，加上傾國傾城的容貌，若是讓一個男子三年都不對本宮動心豈不是太失敗了些？你說是麽？江閣主。”
    即便說的是如斯自戀的話語，她依舊端華無芳，悠悠開口，鎮定自若。反觀被她半禁在身下的江浮碧，被人戳穿心事，窘態大顯，都不敢與她平視。
    “我還當江閣主是什麽正人君子呢，原來早在三年前便已經居心不良。”
    不對。江浮碧心裏默默喊道。若較真起來，應該是十一年前他救下她時，那時候他就已經有了將她圈養的歪念頭了。可惜當時不夠當機立斷，不然這大顏哪裏還有什麽帝國之花？
    “兩軍對壘，閣主這麽走神可是要潰不成軍的呀。”她漆黑的瞳鎖住他，連聲音都似乎帶上了一層美倫絕幻的妖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