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虎寒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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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夙的一番話,讓莊墨知道高仙庸現在已經入了一個死局中去,而薑夙他之所以會這麽將所有的一切坦然告訴他,是因為薑夙知道,顏奎逼死高仙庸之心堅定,不管虎寒關燃起多少求救的狼煙,而顏奎在沒有得到高仙庸戰死的消息,是不會出手援救的。
該如何讓顏奎出手呢?
莊墨一時間想不出辦法。
顏初雪端著藥站在外頭,看著莊墨坐在燭光下凝心思考的樣子,秀眉緊蹙,她雖然知道這是莊墨在思考著救高仙庸的方法,然而莊墨的身子……
“還沒有吃藥嗎?”公孫佐輕走過來問道。
顏初雪搖了搖頭道:“已經好幾個時辰了,他坐在那裏什麽也不說,端進去的藥也不動,我怕他的身子,經受不住。”
公孫佐道:“如今對他而言是個難題,你知道他的性子,當初任何人的勸阻都不聽,執意要來此,怕他就是擔心他有危險,咱們兩個勸阻的話,他是不會聽的。”
“可是也不能任由他這個樣子。”顏初雪將藥遞給公孫佐道:“我去軍營求他!”
公孫佐阻攔的話還未說出口,方才靜悄悄的屋子裏,突然傳來一聲:“站住!”
兩人雙雙回頭,但見莊墨從屋子裏走出來道:“你哪也不許去,我已經想到辦法了。”他目光看向公孫佐道:“還要你立即啟程去個地方。”
高仙庸率領最後還剩的幾千將士撤退至了虎寒關,突厥主軍營中已經有一半的人追了過來,他們追至虎寒關的入口,起初還有人大著膽子往裏麵衝。然而高仙庸先入了虎寒關,早已帶著剩餘的人戰局了有利的地理位置。
連衝了好幾波人都再也沒有從裏麵出來過,突厥兵不敢再冒然攻入進去。
虎寒關的位置,三麵環山,背麵是與突厥相連的汪洋大海,突厥兵隻需將那些可能被突圍的地方給圍死,便能將高仙庸困起來。
這樣一來,又形成了僵局。
夜裏燃起了火把,火把通明,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圍繞在虎寒關的上頭。
那矗立在頂峰上頭的旗幟,經過慘烈的廝殺已經被鮮血染就成了紅色。
高仙庸坐在山頭,俯瞰著隨自己而來的將士們,心事重重。
顧安輕走過來,在他身旁坐下,仰頭望著夜空中那輪圓圓的明月,兩人就那樣坐著,良久之後高仙庸問道:“怕嗎?”
顧安依舊仰著頭看明月,問道:“不知殿下還記不記得,你我初次相見的場景?”
高仙庸低眉一笑:“自然記得。”
“那時候的我,隻不過是每天上街上與狗搶食物的乞丐罷了,若說起害怕,沒有遇見殿下的日子,所過的每天都是在恐懼和彷徨中度過,被狗追的滿街跑時,那時才是才是真的害怕。可是現在……”顧安收回視線,偏頭看向高仙庸道:“在殿下身邊的這六年,曾經隨著殿下一起入戰場殺敵,大風大浪也都過了,這個時候,怎會害怕。”
“虎寒關這個地方,雖說是防守最佳之地,可是我們沒有糧草,唯一所依靠的,就是身後的援軍。可是你知道,他……”高仙庸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我沒死之前,他是不會伸出援手的。”
“殿下幫助濮陽候就等同與護國府為敵,這些我都知道,但是殿下不是也明知道他此舉是有意除掉你,不也是將自己置身與這種絕境了嗎?”
孤軍奮戰是每個將領都不願麵對的事情,因為這通常就代表了死亡,尤其是像現在他們這樣,在絕境當中所依靠生存希望,唯有身後的援軍,然而他們身後的援軍……
而高仙庸在明知道事情的結果之下,還是將坦然的將自己置身在這種絕境之中。
有風吹來,吹起高仙庸淩亂的發,他歎了一口氣,仰頭看向天空的明月回道:“軍令如山。”
短短四個字,說的是異常的沉重。
朝堂上,高仙庸是不受寵的二殿下,入了軍營,他依舊隻是個副將而已,軍營中的戒律,軍令這兩個字,足以壓垮一個一身傲骨的人。
顧安沒有再說什麽,寒風中,通明的火把上冉冉升起的煙霧飄蕩在夜空中,如魔似幻。
置身在危險中的時間最是難捱,這段難捱的時間內,突厥兵一波一波試探性的進攻,卻都被他們給攔住了。
山下突厥人的屍體越來越多。
仿若過了一個世紀,可實際上才隻有短短的兩天的而已。
這一日淩晨,突然驚聞巡邏士兵的驚呼:“看,那是什麽!”
眾人循著那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此時他們所處的地方,背部正是汪洋一片的大海,碧波的大海上,隱隱有霧氣凝現,但見那霧氣中,斑斑點點的火把,遍布在大海之上。
“是敵軍的援軍!”有人驚呼出聲。
高仙庸撥開人群走至最高處,遙遙的看向那碧波大海的深處,從一開始都沒有想明白的,在那一刻,突然間想明白了。
從他知道突厥與東蘭聯手時,他一直也是以為,那條山道上,是東蘭援軍最佳的道路,然而他內心深處,一直隱隱的覺得有問題,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東蘭的援軍分成了兩路,一路是從那綿延難行的山道上,而另一路則是從突厥境內,通過水路饒至虎寒關的後頭。
兩路軍隊的夾擊下,困在這裏的他們,死路一條。
高仙庸站在最高處,轉身俯視著底下隨自己而來的將士們問道:“怕不怕?”
“不怕!”
“我們的人數與他們懸殊之大,怕是這一仗,盡管我們所處之地是防守最佳之地,但是我們沒有糧草,怕是堅持不了幾日,這樣你們怕不怕?”
“不怕!”
將士們回答的聲音很齊很洪亮,回聲飄蕩在山澗,久久不散。
若論高仙庸最為自豪的,便是這些領出來的將士,都是曾經隨他一同入過戰場殺敵的,在如今這樣明顯生死渺茫的戰局,還能士氣高昂的說出不怕二字。
高仙庸仰起頭,看了看漸漸發亮的天空,負在背後的手中,緊緊的攥著一枚玉佩,他唇角揚起一抹笑容,道:“那就讓我們堅守在這裏,拚盡全力,戰至最後一刻,等待身後的援軍!”
“好!”
寂靜的山穀中,回蕩著這一聲洪亮的好字,他們這些人,對於高仙庸的話是深信不疑,然而沒有人比他心中更加清楚,那一聲代表信任的“好”字,讓他的心是有多麽的愧疚。
他就站在那裏,看著底下的將士們士氣高昂,他終心中不忍,仰頭看向天際,那即將從眼角滑落的淚珠,就那樣生生的被他忍了下去。
東蘭至虎寒關身後的援軍,足足有十萬,加上突厥追來的軍隊,一共差不多有十五萬。
這是一場人數懸殊之戰,又是背水一戰。
高仙庸其實是在賭,賭東蘭的另一波援軍是何時從那條山道上趕來,隻要東蘭的另一波援軍到來,到時候顏奎他不得不出兵。
若是他出兵,那麽這裏久攻不下,勢必會轉移一部分的軍力,那麽屆時他們廝殺出一條血路,興許會有生還的可能。
可是,這個成功的幾率是多少,高仙庸心中並未有多少的把握。
天際開始泛白時,敵軍的軍隊便密密麻麻的一波又一波的往山頭攻,又一次次的被石頭與弓弩給擊退。
他們沒有糧草,饑餓之時隻能將戰馬殺死,有時候碰到敵人攻上來時,痛恨之時會喝其鮮血,就這樣不人不鬼的堅持了七日。
山下屍體堆積如山,石頭上也都被鮮血染就成了紅色,殷紅的血液順著山石的縫隙流下,在山底形成一條血河。
高仙庸粗略的算了下人數,來時的七千多人,如今剩餘五千不到。
可是敵軍的兵數,卻依舊是他們的十倍之多。
高仙庸治軍森嚴,這種生存幾率渺茫的戰鬥中,這些將士沒有一個人心生退怯之意,他們每一個人都沉得住氣,隻不過是眼中泛著觸目的凶意,猶如獸狼一樣,麵對著攻上來的敵人,咬牙堅守,噬其血肉。
戰爭本是殘忍的,為了生存,隻能這樣將自己變成野獸。
第十日時,突厥軍隊已經撤離至主軍營一半,高仙庸知道,那是東蘭的另一波援軍已到,麵對大軍壓夷洲城的情況下,顏奎不得不出手。
直至這一刻,這場戰爭才真正的拉開了帷幕。
東蘭出兵十七萬,兵分兩路,加上突厥的軍隊,整整三十多萬軍隊。
主帥顏奎,親自領兵十三萬,在夷洲城外十裏之處,發生一次大規模的戰爭。
戰火連天,蔓延整個天際,東蘭另一波的援軍的數量傳至高仙庸耳朵時,他突然身影一震。
他一直以為,夷洲城這個地方,是突厥與東蘭所想瓜分之地,直至虎寒關圍堵他們的軍隊撤離了足足一半之多時,他才恍然明白,他們兩國這次的聯手,所要的不隻是夷洲城,怕是要在夷洲城攻破之後,便會勢如破竹的攻入古陽城與之後的幾個城池,攻入南安城,吞噬南安,瓜分南安,才是他們此次聯手的主要目的。
這樣大的野心,怕是之後還會湧現出更多的援軍。
高仙庸知道,不能任由他們將軍隊撤離攻入夷洲城,那麽即便是顏奎這樣的老將領,在大軍壓境之下,也不敢保證此仗一定能勝。
想到這,他背脊發寒。
此時剛剛擊退一波攻上來的敵軍,高仙庸戰至高點,俯瞰著虎寒關外頭越來越少的敵軍,他召集眾將士,同他們講了這次事情的嚴重性,末了他給了選擇題:是安靜的在此保命,還是殺出去阻止這些敵軍去支援。
霎時,廝殺的空氣中隻餘刀劍拚搏的聲音,高仙庸麵前的眾將士,各各身上,臉上,都已經染滿了鮮血,他們整齊的站在那裏,久久不語。
長久的沉默之後,竟是異口同聲的說了一個字:“打。”
這些將士,大多數都是軍隊中普通的將士,沒有軍銜,但是在這場懸殊極大的戰爭中,即便是在麵對生命的抉擇,毅然沒有退縮,將自己生命中的價值,在輝煌的時候燃燒至頂點,選擇保護家國,保護家人。
這便是戰士的軍魂吧。
高仙庸將手中的染滿鮮血的劍高高舉起,劍鋒直至上方汙穢的天際,他高喊:“那,我們就殺出去!”
鼓聲響徹天際,守在上頭的軍隊黑壓壓的從山峰上殺出,那響徹入骨的殺字,猶如雷聲,震人耳膜。
當高仙庸率著人從山頂一路廝殺出虎寒關時,虎寒關三裏之外,敵軍齊齊堵在出口那處。
仿若是前方的將領,有人抽取佩劍,劍尖直至敵軍,振臂高呼:“殺!”
殺!
不死不休!
一隻雄鷹在天空中高旋,發出尖鳴聲,那雄鷹飛起的山峰上,一黑袍男子迎風而站,狂肆的寒風吹起他的衣袍,卷起他的發,遮住他的臉,讓人看不清他的樣子,他伸手緩緩的將發撩起,看著底下廝殺的戰場,唇角笑容不斷放大,寒風中,他沙啞的聲音傳來:“你終究還是選擇了死亡,嘖嘖,四條人命當真不值!”
風好像更大了些,他靜站了一會,便轉身從山峰而下,在轉身的刹那,他臉上的那半邊金色麵具,刺人眼球……
這觸目便及的紅色,那令人作嘔的味道,還有那尚有溫度的液體,貫穿身體每一處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敵人仿若永遠殺不完,而他們的人,卻在逐漸的減少。
也不知打了多久,高仙庸每一次在戰鬥中抽身回望,都能望見他的人在不斷的死在敵人的刀下。
而他,在每見自己人倒下的那一刻,都會多殺兩個敵軍,因為他覺得,這樣死的才不虧。
高仙庸突然有那麽一刻覺得,自己從前所入的戰場,加起來都沒有這一次所殺的人多。
屍體越來越多,鋪滿了道路,無從下腳,隻能從屍體上一遍遍的踩過,高仙庸就那樣看著,圍著自己的人不斷的倒下,直至所剩無幾。
可是現在,他們已經沒有了後路,隻能拚著自己最後一點力氣廝殺。
敵軍見人已經不多,更是士氣大振,猶如包餃子一樣,將高仙庸他們給圍在了一起,紛紛拿著長矛刺去。
高仙庸奮力的殺著前方的敵人,似殺紅了眼,他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一士兵,手中的長矛正向他背後刺去……
“殿下小心!”
高仙庸隻覺得自己的後背被什麽給擋住了,他楞然轉身,卻在那一刻,看到顧安擋在他的身後,身後那敵軍鋒利長矛,此刻已經插在了顧安的胸膛。
那一槍所插隻身,直直貫穿顧安整個身體。傷口處不斷的有血湧出,顧安隻覺得那一刻,自己已經感覺不到疼痛,身體好像失去了感知,再也沒有辦法強迫自己站起來。
高仙庸怔怔的看著顧安抓起他的手,最後一刻仰頭看向他,輕聲對他道:“活著……”
這是顧安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然高仙庸此刻來不及傷心,甚至是來不及出手去抱住顧安倒下去的身子,那些敵軍手中的長矛就又全部的向他刺來。
衝下來時的幾千人,現在仿若隻剩下了他一個吧。
明知道以自己一人的力量,不足以對抗這些敵軍,然而在那一刻,他猶如一頭發瘋的猛獸一樣,不管不顧的殺去。
手中的劍緊握,他站在身下的屍體上,好像他腳下的一方土地,便是他堅守的陣營,敵軍不斷的湧上來,湧上來一波他殺一波,湧上來兩波,他殺兩波,不知不覺間,腳下的屍體已經成山……
直至他力氣耗盡的跪倒在推擠如山的屍體上時,放在懷中的玉佩滑落在身下的屍體上,他想伸手去撿,明明指尖就要碰觸到那夾在縫隙中的玉佩,可是卻終究沒能如願。
閉眼的那一刻,他唇角才扯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活著……
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