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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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煙風沙起,卷起地上的塵土,一陣雄鷹的廝叫聲,劃破天際。
    這裏的戰鬥,仿若是在高仙庸倒下的那一刻,劃上了句號。
    那遠方,不知是從何處,傳來了一聲號角聲。
    接著,便是更多的號角聲傳來。
    聲音蓋過了雄鷹的廝叫聲,拿著長矛的眾將士紛紛止住了動作。
    突厥領頭的將領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環顧四周尋找號角聲的來源,他問道:“怎麽回事?”
    有人應道:“不知道,好像是東蘭的信號。”
    話音剛落,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這是撤退的信號!”
    “國喪,這是國喪撤退的信號,快走!”
    “國喪?”突厥將領擰眉,看著東蘭的將士紛紛放下手中的長矛撤離,他背脊突的一涼。
    “將軍,東蘭祖訓,國喪期間不戰,看來東蘭的朝堂上,是出現了事情,怕是這撤退的號角聲一旦吹響,十五萬東蘭大軍,會即刻撤退回國,這仗是打不下去。”
    “南安傳得像神一樣的戰神高仙庸,還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中,我還偏就不信,沒了東蘭,我們還攻不進夷洲城了,隨我來!”他勒另韁繩,將馬兒轉了方向,率著突厥剩餘的人,去前方支援。
    隨著東蘭的撤軍,大大的打擊了原本勢頭正勝的突厥軍心,但是他們攻入夷州城心切,也不願撤軍,在顏奎的進攻下,失去了東蘭助力的他們,退回了二十裏之外守營。
    當那一聲聲的撤退號角,聽入莊墨的耳中,他唇角扯出一絲笑容,東蘭撤兵,那麽這場仗,或許也會終止一些時日,隻是不知道他……
    “啪啪啪!”
    一陣鼓掌的聲音,將莊墨的思緒拉回,他抬眸看向站在那裏的黑衣人,並沒有說話。
    薑夙挑眉,不請自來的走進來在莊墨的身旁坐定,而後道:“你為了救高仙庸,竟然連遠嫁的高仙樂都利用,還真是無所不用其及啊。”
    莊墨抿唇,細細的觀看這薑夙,隻覺得麵前的這個人猶如碧波湖潭,深不見底。
    沒有等到莊墨的反應,薑夙沒有多大的在意,反而是道:“隻是有些可惜了,你的這個法子,好像並沒有救得了他。”
    莊墨心中一震,麵上卻仍舊無波瀾的道:“東蘭後一路援軍一到,夷州城前一旦開戰,那些圍堵虎寒關的兵力便會撤走一大半,隻要死守虎寒關,他們攻不進去,是能夠等到東蘭撤退的時候。”
    薑夙低頭莞爾一笑:“看來你還是不大了解高仙庸。”
    莊墨怔然抬頭,如墨的雙眸看向薑夙,這是第一次有人說他不了解高仙庸。
    薑夙搖頭輕歎一口氣道:“你所設想的固然是好,可是他……”他語氣故意一頓,看向莊墨的神情又多了些玩味,他就那樣盯著莊墨,而後一字字的道:“在虎寒關軍隊撤離之後,他帶著為數不多的幾千人,衝出了虎寒關,你知道的,若是死守,他尚有一絲生還的可能,可是衝出去,便是死路一條。”
    莊墨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臉龐,在那一刻,一點點的變成慘白,就連呼吸,也逐漸的沉重起來。而麵前的薑夙,卻恍若沒有察覺到他的不正常一樣,依舊搖頭笑著,略帶惋惜的說道:“你看看他啊,可不是一般的傻,明明是可以不死的,卻偏偏為了給自己的仇人爭取時間,就那樣白白的將自己的性命給丟了,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還真是傻到了極致。還有,你可知道方才東蘭吹響的撤退號角,是國喪的號角麽?”
    “什麽?”莊墨手撫著心口,壓抑著心中傳來的不適,啞著嗓子仰頭問道。
    “東蘭世子與世子妃雙雙死在家中,噢,對了……”他似突然想到了什麽,“你還不知道吧,高仙樂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三條國命,的確可以稱得上國喪。”薑夙看著麵前的莊墨,身子再也坐不住的向下滑去,本就柔弱的身子,此刻猶如沒有骨頭一樣,就那樣從椅子上落下,伏在地上再也無力站起來,他撫著心口喘息的樣子,讓人心疼不已。
    “你想到讓高仙服燕宇退兵,所以在你讓公孫佐去東蘭找高仙樂時,我也順帶著讓她知道了一個秘密,而這個秘密是關於季文軒的,你說她在那一刻知道,自己放在心頭的文軒哥哥是被自己枕邊人殺死的,她會不會瘋呢?”他麵上的笑容不斷放大,語調說的平緩,就像是在陳述一件極為尋常的事實,他笑的溫潤如玉,麵色和善。然而,那都不應該是在一個死亡邊緣掙紮的人麵前,應該會有的鎮定笑容。
    地上的莊墨隻覺得,薑夙的每一句話,對於他來說都是一顆比雷還要震驚的炸藥,心好像被什麽東西給緊緊的揪住一般,他就窩在地上,一聲聲的喘著粗氣,他張唇想要說些什麽,可終究因為呼吸不順暢,說不出一個字。
    薑夙在此刻站起身子,俯視著莊墨,唇角溢出笑容,而後便轉身大步的離去。
    在他走後,顏初雪這才端著剛熬好的藥走了過來,一隻腳還未踏入門檻,待看到倒在地上身子不斷顫抖的莊墨,手中的滾燙的草藥,就那樣從手中滑落……
    高仙庸戰死在虎寒關的消息,在戰事擱置的第二日,傳遍了整個夷洲城。
    本來戰士的亡魂在戰事擱置之後,會去清理,然而虎寒關那處,因為與突厥軍營相近,顏奎說,怕遇到突厥兵的再次伏擊,便讓士兵再等一等。
    可是,虎寒關那處屍體遍野,早已引來了一些饑腸轆轆的動物前去覓食,這個等一等,怕是等到時間去收拾時,所看到的隻是一堆白骨了吧。
    薑夙將虎寒關的消息告訴莊墨後,莊墨便一直是昏迷的狀態,好在經過崔大夫那一段時間的調理,莊墨的身子雖說還很虛,但是此番也並未有多大的問題。
    莊墨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的正午,他撐著身子坐起,問顏初雪:“公孫佐還沒有回來嗎?”
    顏初雪搖搖頭,“此番去東蘭路途遙遠,怕是還要再過兩日才能回來。”
    莊墨低眉,沒有再說什麽。
    城中早已傳遍了高仙庸死亡的消息,顏初雪知道莊墨正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消息身子才會這樣糟糕,她看著莊墨慘白的麵色,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卻終究一字未說。
    外頭的風好像刮的更大了,黑壓壓的雲彩壓在夷洲城的上頭,好像是要榻下來,夷洲城本地的人都知道,這是大風暴即將要來的前夕。
    客棧的老板很是貼心的一間間問候,告訴在住的客人,趁著大風暴沒來之際,想要買什麽盡早出去買。
    在顏初雪送走客棧老板後,莊墨從床上起身,輕輕走至窗前將窗戶打開,頃刻間狂風迎麵而來。
    顏初雪輕走過去,將窗戶關好道:“風大,還是小心些好。”
    騰時,狂風止住,莊墨乖巧任由她將窗戶關好。之後,他低頭看著顏初雪的輕聲問道:“屋子裏的蜜餞好像不多了,幫我去買一些回來好嗎?”
    顏初雪點頭,“我等下讓夥計去買一些回來。”
    “還是你去吧,不經過你手,我不太放心。”
    “可是你……”
    “我沒事。”莊墨知道顏初雪是怕他因為高仙庸的事情而傷神,他安慰道:“生死一事本就由天注定,沒有人能夠改變什麽,這個道理我知道,所以,我也不再執著什麽,等公孫佐回來,等這場大風暴過後,咱們便回去吧。回去之後我都聽你的,好好的養病。”
    不為朝堂之事傷神,不為任何一個人傷心,安安心心的養病,從此隻在她的身邊,再也不分開。這一番話,本是顏初雪想聽很久的話,可是不知為何,在那一刻,她心頭突然湧出酸澀之意。
    努力的壓抑著心中的酸澀之感,顏初雪輕點頭道:“好。”
    她拿起披風,正欲走出去是,莊墨突然叫住了她,她回頭見莊墨淺笑的朝她走來,在她的身前的站定,將她手上的披風拿起,為她認真的係好,之後他莞爾一笑道:“多買一些吧,我可能要帶回南安城。”
    顏初雪再次點頭。
    “還有……”莊墨深吸了一口氣,而後道:“你自己,往後……小心一些。”
    顏初雪心中湧現出一絲複雜且又不安的心情,這份心情的根源究竟是在哪裏她不知道,隻是這種感覺在她出門之後,愈見濃烈。
    她從小便愛黏著蔣子賢,沒有人比她更懂他,時隔十三年的再次相見,雖然他的名字變了,樣貌變了,性格變了……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變得不是從前的那個蔣子賢了,她甚至在初見之時,從他的身上找不到半點從前的影子。
    但是在她知道他的身份那一刻,她還是明白他所有的轉變,隻不過是為了在這個世上重新生存罷了,他還是從前的他,骨子裏根本沒有變過。
    高仙庸與莊墨兩人之間的關係她不是不知道,然而莊墨他在得知高仙庸死亡的消息後的表現,卻那麽冷靜,冷靜的出乎了她的意料,讓她一刹那覺得好像有些不認識他了……
    明明他初聽到這個消息後,悲傷的差點連宿疾都犯了,怎麽可能會在醒來之後,會那麽冷靜的說出生死天注定的話語?
    這件事若是從前的蔣子賢,他會如何做呢?
    天上的黑雲在那一刻好像更厚重了,壓在上空中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壓下來一樣,天色越來越黑,周身擦肩而過的人,也都加快了步子往家中跑。
    隻有顏初雪緩慢的走在街道上,一心探索著心中的湧現出的不安。
    騰然,她腳步頓住,似想明白了什麽,她猛然間抬頭,一股不好的預感突然湧現在心頭,那雙從前波瀾不驚的臉龐,此刻寫滿了慌張,她慌忙折回身子,向客棧處狂奔而去。
    顏初雪去買蜜餞的地方,與客棧相隔甚遠,那是因為莊墨說他喜歡那家的蜜餞,甜而不膩,是喝藥之後最好的抉擇。
    本來她今日因為想不通自己心中的不安是從何來,腳上的行程自然是慢了些,然而才一半的路程,她一路狂奔而回,路上卻總是覺得路程太遠。
    因為奔跑的急,路上她連摔了幾個跟頭,每每跌倒之後,她便很恨自己,恨自己這麽些年來學醫,荒廢了武功,還救不了她想救之人。
    等到她狼狽的跑回客棧,猛然推開門時,空蕩蕩的屋子裏,餘下的唯有桌上那一張被杯子壓著的白紙。
    她怔然抬腳走至那桌前,顫抖的伸手拿起那張白紙,看了上麵的他留給她的字之後,她再也抑製不住的大聲哭了起來。
    淚水一滴滴的落至她手中的白紙上,紙上字跡工整飄逸的寫了幾字:
    對不起,珍重!
    他就是這樣,即便是離別,所留下的話語,也隻是簡短的這幾個字而已。
    手中的紙張漸漸的握成團,外頭的狂風大作,吹開了虛掩著的窗戶,狂風猛然肆虐吹了進來,將悲傷中的顏初雪給吹醒了。
    她恍然抬頭,下一刻,猛然間奔下樓去。
    “姑娘,你去哪啊,眼看大風暴就要來了,還是別……”
    客棧老板見顏初雪急匆匆的往外跑去,便從櫃台處出來,準備攔住她,誰知還未攔住,後麵的話也還未說完,顏初雪的身影便跑出了客棧。
    客棧老板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心道:當真是年輕,不知道大風暴來時的凶猛啊。
    顏初雪出了客棧,便往夷洲城門跑去,可是,當她跑到城門時,所看到的正是城門關閉之時。
    她想要在城門關閉的最後一刻跑出去,然而在她跑到城門前時,便被士兵給攔住了去路,士兵見她是個姑娘,好言相勸道:“姑娘,大風暴馬上就來了,城門現在已經關閉了,還是好好的呆在城內,不要出去了。”
    顏初雪哪裏肯聽,抓著士兵的手央求道:“你讓我出去,方才我朋友他出城了,他身子不好,若是碰上風暴便沒命了,我出去找他,找到他我就回來,行嗎?”她一向清冷,遇事從不慌張,說話也從來沒有這麽慌張急促,甚至是有些語無倫次過,然而今日,當她想起那個瘦弱的身影,在風暴中搖搖欲墜,她再也無法淡定。
    這樣的慌張無措,即便是在她遇見土匪,差點失了清白,都沒有出現過的。
    可是,麵對她的央求,麵對她的眼淚,士兵卻沒有心軟,而是無情的拒絕了。
    她心一橫,正欲強衝出城門時,身後一句冰冷的聲音讓她止住了腳步。
    “你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