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往後餘生,隻要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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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聲音不帶有絲毫的溫度,夾雜在狂風中,聽入顏初雪的耳中,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她猛然轉過身子,看著身穿戰甲的顏奎,站在不遠處冷冷的看著她。此刻,她全然顧不得自己從前是有多麽的恨她,奔跑至顏奎的身前,身子直直的跪了下去,她就那樣跪在顏奎的身前,仰著頭,拉著他的手道:“爹爹,求你讓我去救救他。”
這一聲爹爹喊下來,城門的士兵都一陣心驚,原來這便是護國將軍的女兒,這樣一來他們也都知道,顏初雪方才為何會這麽急的要出城。
畢竟顏初雪與高仙庸的婚事,是聖上賜的婚,高仙庸戰死在虎寒關,她這個未過門的妻子,定是傷心難過的吧。
隻不過虎寒關那個地方……
這是十三年來,顏初雪第一次在他的身前以這種姿態,喊他一聲爹爹,然而顏奎的心中,卻沒有那麽的高興,因為自家的女兒,此刻的哀求與傷神,都是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而那個人,是千方百計與他作對,想要他死的人。
想到這,顏奎心中生恨,恨自己女兒的不爭氣,他不去看顏初雪央求的姿態,冷冷道:“不可能。”
簡簡短短三個字,直接無情的否決了顏初雪的乞求,然而顏初雪卻依舊拉著他的手,繼續央求道:“爹爹,從前是我不好,我不該與您置氣,也不該處處與您作對。隻要您讓我出城門救他,今後您要我做什麽我都答應您,您不想我從醫,我便不醫了,您讓我搬回護國府,我聽您的,您不喜歡我與他的婚事,回去我去求王上收回聖旨就是了,我往後都聽您的。”
從前那樣高傲的一個人,此刻就跪在他的腳下,狼狽的姿態猶如一個乞丐一樣,讓人心生憐惜。
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心頭肉,這種悲憫的姿態下,最該心疼的本是身為父親的顏奎,然而,在麵對她的央求,顏奎緊咬牙關,不著一字。
對她的央求不為所動。
顏初雪心中方才賭著的親情,在沒有等到顏奎回應的那一刻,終消散殆盡,四周狂風突起,吹起她的秀發,迷離了她的眼,她緩緩的站起身子,在狂風中靜站在著,盯著顏奎看了好久,看得越久,越覺得麵前的這個人,太過於陌生,陌生的就好像,她從來沒有見過一樣。
良久之後,她才低頭癡癡的笑出了聲,伸出手擦幹了臉上的淚,暮然抬眸,唇角扯出一抹清冷的笑意,輕聲問道:“是不是在您的心中,世間所有的事情,都不及您的權利重要?是不是我們都死了,您的心也不會痛一下?”她猛然間抽出顏奎別在腰間的佩劍,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她絲毫沒有猶豫的將佩劍劃向自己的脖子。
然而,下一刻,“哐當!”一聲,佩劍滑落,顏奎手緊握顏初雪的手腕,冷聲問道:“你以為你以死相逼,我就會讓你出去送死嗎?別做夢了,生你的人是我,隻有我才有權利決定你的生死。”他說著將顏初雪甩至一旁的將士處,沉聲道:“將她帶回去好生看管著,沒有我的命令,不準放她出來!”
風好像又大了些,沉積在烏壓壓黑雲上的水珠,在一刻終於落下,豆大的雨點落在她的身上,很涼……
“大風暴來了!!”
顏初雪這個時候,已經不大去在意是誰喊出了這麽一句,她目光呆滯的看向緊閉著城門,任由被人架著離去,城門越來越遠,她想象著城門之外的情景,心如死灰……
風暴來襲,萬裏無人
風沙卷起塵土沙石,即便是健朗的人都無法正常行走,更遑論是莊墨。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一路上跌倒了多少次,隻知道在他踉蹌著身子終於來到虎寒關時,原本素色的衣袍,已經瞧不出原本的樣子,他的雙手也已經布滿了血跡,那是路上跌倒時,被地上的碎石摩擦所致。
此刻,莊墨顧不得這些,他瘦弱的身子在狂風中搖搖欲墜,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屍體,一個個,一遍遍的去翻著每一具屍體。
翻一個失望一個,翻一次失望一次,然而他卻不氣餒。
這一個,已經是他翻的第三千兩百零三個半屍體了,之所以會有半個,是因為那被攔腰截斷的身子,隻餘下了一半,而他翻開來的,正是那具一半屍體的上身。
可是他翻看的這三千兩百零三個半的屍體,全都不是他心中想著的他。
他失落之外又有些竊喜,因為沒有發現,所以還會有生的希望,他在心中這樣安慰自己。
沒有比他更加熟悉高仙庸的每一寸肌膚,所以即便是在黑夜中,他憑著自己對高仙庸的熟知,依然不管不顧的翻看著每一具屍體。
莊墨那個時候很慶幸自己曾經出聲在將門,小時候入過軍營,所以在這漫山遍野的屍體堆中,即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也依舊不害怕。
就這樣,他在屍海中整整翻了一夜……
這是多少具了?莊墨他自己都不記得了,仿若是這漫地的屍體差不多翻了一半了吧,一半是有多少?幾萬具了吧……
狂風肆虐的刮著,大雨不停的下著,雨水打濕他的衣衫,侵入他的骨子裏,是那種刺骨的寒冷,可是這些,他此刻都察覺不到,隻是不斷的翻著每一具屍體。
直至,當他看見掉落在地上那塊熟悉的玉佩……
他趴在地上,身體侵泡在紅色的冰水中,顫抖的伸手從地上拾起那塊玉佩,碧色的玉佩上已經染滿了血跡,然他還是能夠分辨得出,這是他的玉佩。
霎時,那從前的一幕,浮現在腦海:
“那塊玉佩通體透亮,成色極好,隻換了一碗麵,倒是可惜了。”
“沒有什麽可惜不可惜的,隻有值不值得。”
“那你還打算贖回來嗎?”
“老板心善,都給了咱們買花燈的錢,那玉佩就讓他留著吧。”
“這便是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
“吃人家的是你,拿人銅錢換取花燈的也是你。”
……
“你在此等我一會,我去去就來。”
“你要去哪?”
那時他笑著對他說:“人有三急。”
生辰那日的話來曆曆在耳,仿若就是昨天發生的,莊墨沒有想到,當時高仙庸的離開,是為了回去換回這枚玉佩。
這是他的玉佩……
那麽也便證明,這個地方,必然有一個是他。
在那一刻,仿若燃起了希望,他在雨中,不斷的翻看著身旁的每一具,不是,還是不是……
又怕自己找漏掉了,竟是一個一個的翻看之後,又不確定的往回再找了一遍……
終於,當那被隱在石頭夾縫後的那抹身影出現在他的眼眸時,他卻暮然呆立在那裏,如石雕般站在風中雨中,久久不肯挪動著身子。
找不到的時候心急,如今找到了,卻突然失去了勇氣。
半晌之後,他挪動腳步走至那石縫後頭,那許久不曾見,卻總是日思夜想的臉龐此刻就在他的眼前,他跪下身子,顫抖著伸手將他抱在懷中,雨水衝刷下,懷中的人兒臉色無絲毫的血色,他不斷的用手拍打著他的臉頰,口中喊道:“阿庸,高仙庸,你不能就這麽死的,我來找你了,你不會就這麽離開的,不能就這麽離開的。”
就算是整個夷州城的人都說他死了,就算是整個天下的都告訴他,他死了,然而唯有他不信,他那樣一個人,不能就這麽離開了,甚至是連一句話都不曾留給他。
他搖頭,不信,不敢信,也不願信。
狂風逐漸加大,似要將人給刮的飛起來,雨水也越來越急,猶如瓢潑般傾瀉而下。
茫茫大雨中,視線逐漸逐漸模糊,莊墨環顧四周,卻見那不遠處的山丘下方,仿若隱隱是個山洞在那裏,他站起身子,拉起高仙庸的兩隻手臂,而後蹲下打算背起他,然而他常年柔弱的身子,在大風下自己一人行走尚還有些不穩,更遑論是背起一人。
一次嚐試失敗,他不放棄,
兩次失敗,他依舊不肯放手,
三次,四次……他仍然咬牙堅持,那段本來距離就不遠的路程,摔倒了無數次,又爬起來無數次,這無數次的摔倒中,唯一不變的是,每次摔倒,生怕背上的他摔疼,便用自己的身子墊著。
還有,他也從未鬆開過他的手。
或許是出現了幻覺,又或者是他的堅持與誠意感動了上蒼,在莊墨終於將他背在背上,艱難的一步步的往那山洞中走去時,風雨中,莊墨似乎聽到高仙庸在他耳邊細語:“阿墨……”
這一聲喚下來,這之前所有的堅持,在這一刻都是值得。
他就知道,他不會這麽輕易的離開自己的。
莊墨輕笑,偏頭應道:“是我。”
終於,莊墨背著他走進了山洞,好在有山洞這個地方保護著,瞬間覺得風止雨停。
莊墨將他小心翼翼的放下來,而後坐下將他的頭攔在自己的懷中。
“阿墨。”懷中人兒在這一刻,睜開了眼睛,虛弱的喊道,他似乎不信,就那樣仰頭看著他許久,才確定這不是個夢,他唇角扯出一絲笑容道:“你真傻。”他緩緩的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明明麵前的這個人,身子是那樣的柔弱,卻能在這種時刻不管不顧的來到這裏尋他,那樣瘦弱的身軀,卻能扛起他,他光是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莊墨握住他撫上來的手道:“是傻了吧,他們都說你死了,可我不信。”
“為什麽?”他輕聲開口問道:“不能就當我死了麽?”
莊墨搖頭,那一刻固執的道:“就是不信。”
其實,莊墨有一件事埋在心中很久,從未告訴過高仙庸。那就是在高仙庸與狼戰鬥的那個夜晚,當時他也在場。
那個時候,正是蔣家處在風口上之時,蔣家上下那麽多條性命,被羽林軍給斬殺,那時是自己的母親用血肉之軀,將他與哥哥擋在身下,讓他們逃過了一劫。
之後,他隨著哥哥一同逃亡,那個夜晚,他與哥哥經過那處時,躲在暗處將高仙庸與狼群的戰鬥看得一清二楚。
身在將門,像高仙鈺與高仙庸這樣的皇子,小時候的莊墨自然是見過,那時他一眼便認出了高仙庸,他當時想要去幫他,然而哥哥卻拉著他道:“咱們現在已經是死人,他是皇子,你若是過去,豈不是去送死。”
想起護國府上那嗜血的殺戮,他便不敢再去了。
現在,即便所有人都告訴他,高仙庸死了,然而唯獨他不信,他堅信,那時他那樣小的身軀,在那樣凶猛的狼麵前都能咬牙堅持過去,現在的他依然能夠挺過去。
所以,他才會不管不顧的尋來。
“你真不是一般的傻。”高仙庸唇角扯出一個笑容,輕聲說道,“你來幹什麽,是來陪我一起死的麽?”
“我來接你,一起回家。”莊墨握著他的手,輕聲說道。
“怕是不能了吧。”耳邊的風聲與雨聲逐漸加大,他道:“你看看你,原本就我一人死去便好了,你還偏偏要同我一起死。”
莊墨輕笑,輕聲回道:“我願意。”
高仙庸笑了,漆黑的雙眸盯著莊墨看,“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呢,明明已經將你推開了的。”
莊墨說:“從我選擇了你那一刻開始,你便甩不掉我了。”
高仙庸沉默,良久之後方開口道:“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欠你一個答案未曾告訴過你,我想,現在應該應該告訴你了。”他語氣微頓,而後笑道:“不會。”
他們兩個之間就是這樣,不需要過多的解釋,卻能心意相通,就像是現在,即便是高仙庸不說出他欠他的回答,究竟是何,然而在高仙庸說出那兩個字時,他依然一下子就明了。
那是去年生辰那日,高仙庸對他第一次有親密的舉動,當時莊墨問他:“可有想過今後會不會後悔?”如今時隔一年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莊墨輕笑,“我知道,也一直在等。”
高仙庸道:“對不起,我的這個答案,是不是讓你等的有些久了。”
莊墨搖頭答:“不管多久,我都是願意等的。”
高仙庸道:“再過幾日便是我的生辰了,現在我倒是很想吃那碗長壽麵了。”
莊墨答:“等咱們回去了,以後你每年的生辰,我都親手給你做長壽麵。”
高仙庸輕笑:“可是真的?”
莊墨點頭:“真的。”
高仙庸道:“那你的生辰呢?仔細想來,你在我身邊這麽久了,還從未聽你提過你的生辰。”
莊墨答:“我不記得了。”
高仙庸道:“那往後,我們兩個就一起過生辰,煮兩碗長壽麵,還要一起去放花燈許願。”
莊墨答:“好。”
“還有……”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弱,“等我出去,娶你可好?”
外頭的狂風暴雨中,莊墨似乎聽到了幻聽,那夾雜在風雨中隱隱的鈴鐺聲,讓他想起了許久前聽到的一個傳言。
傳言,人在死亡的前一刻,黑白無常會搖著鈴鐺,前來接魂魄入地府。
他低頭癡癡的看向懷中緊閉雙眼的人兒,唇角淺笑,低頭向那雙慘白的雙唇上吻去……
那一刻,他心想:若是連上蒼也覺得,他此生複仇無望,那麽他便放棄吧,就這樣陪著他一起靜靜的死去,也挺好。
他環抱著他的手臂又緊了緊,他閉上雙眼,腦海中想到的是他許他的美好未來,唇角的笑容不斷放大,他輕聲應了一聲:“好。”
往後餘生,風雪是你,平淡是你,榮華是你,陪伴是你,心底溫柔是你,目光所致,也是你。
莊墨想,若是真的有餘生,他想要的,唯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