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此經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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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風冷不丁的襲來,吹醒了還沉浸在莊墨即將離去的少年,他頓住腳步,轉身,看著莊墨帽子披風穿戴完整,卻仍舊不怎麽放心,解下了自己的披風為莊墨披上道:“外間的天氣冷熱無常,你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身子,多多注意些才是。”
    莊墨點頭,抬眸看向秦淮道:“如今止靈朝堂上沒了天師,也算是安穩了,隻是下一任天師的人選,不知殿下心裏可有主意了?”
    秦淮搖頭:“我打算打破陳舊的行規,把天師這個職位撤去。”
    莊墨道:“止靈供奉天神,是從止靈國初建便有的傳統,若是廢黜,怕是要費上一些心思。”
    秦淮道:“我知道,但是國都城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也讓我突然間發現,有時候盲目的守舊,也是一種危害國根的禍害。天師一事,我相信,隻要多加引導,父王會準許,朝堂百官會明白,百姓也終究會知道。”
    莊墨點頭,“殿下做事一向有自己的考量,既然決定了,就去辦吧。”他想了想又道:“欽天監之後也可以成立,溫垚光曾經向我推舉了幾個人,都是江湖上和他有些交集的,隻不過有些人精明一些,有些人沉穩憨厚些,他讓我從中選出幾個,推舉給殿下,我已經將名單交給了溫垚光,殿下回去可以再看一看。”
    秦淮道:“既是你欽點的,我也就不必看了,更何況溫垚光是你一手教出來的,我信他。還有,這麽些年來,得天神教徒的熏陶,朝堂上文官日漸缺乏,我想從書院中選出幾人入朝堂。”
    莊墨低頭,想起書院的那次論辯,他道:“殿下若是真想在書院中提拔人,含元和子無這兩個人殿下可以先用。”
    秦淮道:“你知道他們?”
    莊墨道:“偶然聽過他們兩個的辯論,倒是別有一番的感悟,含元看事情毒辣,往往能夠看到旁人不能看的一麵,但是這種人卻有一種不服與現狀的狂戾,不稍加把握,很容易適得其反;而子無性子柔和,但是他的善良,也是他致命的缺點。身為人,沒有人做到十全十美,他們兩個若是入了朝堂,必然會有時候意見相左,殿下該如何在他們兩個中間拿捏這個分寸,要自己心中有一把尺子,隻不過……”他低頭,說出自己的疑慮:“像他們這種在書院中讀書,沒有經過大風大浪的書生,若是冒然進入朝堂,怕是一些元老之臣會反對。”
    莊墨說出的這個疑慮,秦淮從一開始有這個想法的時候也一直在想,他想了想道:“我打算向父王建議,每年舉行考試製度,先由朝堂大臣出題,讓書院眾人答題,選得上的進入第二輪測試,由我親自出題,之後便由父王出題,三層選拔過後,勝出者,憑靠自己的實力進入朝堂,更何況朝堂眾臣也參與了選拔,想必他們也不會反對了吧。”
    莊墨聽著秦淮提出的建議,讚許道:“這個法子極好,有殿下在,我相信止靈在世上一定能夠永盛不衰。”
    身為儲君,能夠在自己的管理下讓國家繁榮昌盛,永盛不衰四個字是每個儲君亦或是國君都樂意聽到的字,然而此刻秦淮心中卻湧現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之感,這種感覺還是源於他十歲那年的掛簽,若是掛簽上頭的預言是真的……
    他目光柔柔的看向莊墨,抿唇而笑道:“但願吧。”
    莊墨不知道秦淮心中所想是何,隻聽得出來他這三字說的沉重,他似安慰道:“一定會的。”他抬眸看了看天道:“眼下時辰也不早了,我該上路了,咱們回去吧。”
    秦淮腳步突然變得沉重,耳邊聽著莊墨那最後的一句話,腿上像綁了千斤重量一般,想著這一聲回去後,便是他離開自己回到高仙庸身邊,他卻怎麽也挪不開腳步。
    他不願,不想,亦是對於這個結果不能接受。
    就像是這麽多年來,他對於莊墨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任何事情,都無法去質疑去反駁,甚至於隻要是莊墨想要做的事情,他費勁千辛萬苦也要幫他完成。
    他對他的這種溺愛的情感,多年來已經形成了習慣。
    可是這個時候,秦淮他寧願不要這種習慣,可是當他看著莊墨那張臉,卻終究說不出口挽留他的話語。
    他不想讓莊墨因為他,而置入兩難的境地。
    秦淮看著莊墨轉身的背影,再不願,也跟在他的身後,抬著千斤重的步伐,就那樣緊緊的盯著莊墨風中瘦弱的素影,仿若要將他的身影,深深的刻在腦海裏,再也不會忘記。
    見他們兩個回來,阿寶牽著馬車迎來問道:“要走了嗎?”
    莊墨點頭,轉身看了眼仍舊怔然看著他的秦淮道:“殿下,我,走了。”
    秦淮沒有應聲,莊墨無聲的歎了口氣,對阿寶道:“走吧。”
    “等等!”秦淮突然出聲喚道,他視線越過莊墨,看向站在一旁隨他而來的俊朗少年,少年得秦淮的意,向這邊走了過來,向秦淮與莊墨行了禮。
    秦淮道:“這是鄭太醫之子,鄭南星,他承襲鄭太醫的醫術,此番就讓他隨你一同上路。”
    莊墨推辭道:“鄭太醫膝下隻有一子,兒女遠離他鄉,鄭太醫年邁,身旁需要有人照拂。更何況,那邊有初雪,還有濟風堂,無事的。”
    聽聞莊墨的話,鄭南星麵色一喜,問道:“莊先生所說的濟風堂,可是江湖上醫館排名第一的那個?”
    莊墨點頭,“正是。”
    鄭南星道:“既是這樣,那我更要隨著莊先生一起去了,我這一生苦心鑽研醫術,一直想要去的便是濟風堂,奈何濟風堂不是本國的醫館,想要去卻總是害怕門檻過高,自己進不去,如今既然在先生身邊能夠與濟風堂接觸,那是我求之不得的啊。”
    見莊墨還要推辭,秦淮道:“就帶著他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也讓我心中安心些。”
    莊墨看了看鄭南星期待的麵容,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斷一個人追求夢想的腳步,他亦是如此,鄭南星癡迷醫術,他從前也略有耳聞,如今見他如此,也不再推辭,點頭道:“也好。”
    鄭南星麵色大喜,道了聲:“多謝先生。”而後便走至馬前,將掛在馬背上的包裹給拿了過來,放上馬車。
    莊墨抬起腳步,正欲上馬車時,突然停下,轉頭問秦淮:“我一直都不曾問過殿下,虎寒關那次,殿下是怎麽得到消息的?”
    秦淮道:“實不相瞞,東蘭與突厥尚未答應合謀時,有一個自稱為薑夙的謀士,也曾來王宮與我談過,讓我出兵,在突厥與東蘭攻夷洲城時,可以從蓉城發兵攻入南安,但是我拒絕了。”
    莊墨狐疑問道:“是他告訴殿下我有危險的嗎?”
    秦淮點頭:“你初入夷洲城的時候,他便差人給我送了一封信,言及你在夷洲城,他說你是為高仙庸而去,而夷洲城的仗一旦打起來,高仙庸必會死在那裏,他讓我過去救你。”
    莊墨擰眉道:“仗還沒開打,他怎的就知道高仙庸一定會有危險?”但是又想起夷洲城薑夙對他說的話,他道:“我知道了。”
    薑夙一直在暗中操控著整個事情,明白南安朝堂的一舉一動,自然也就明白了他為何會事先知道這一切,然後通知秦淮去救他。
    可就是這個舉動,讓莊墨心中更加的狐疑與捉摸不定,同薑夙簡短的談話中,不難看出他對高仙庸也懷有濃濃的敵意,而至於薑夙所說,他曾經欠過他一個人情?這個人情究竟是何時欠下的,莊墨內心實在是想不明白。
    秦淮道:“他心機深沉,隻見了他這麽一麵,便讓我覺得他深沉的讓人害怕,他走後我讓如玉查了查他,他是北疆人,一直在容時的身邊,隻不過沒有任何的官職,傳言容時待他不錯,容府的人見到他,都像是見到容時本人一樣,尊敬的很。隻是有一點至今沒有查出來,他同南安究竟是有何恩怨,竟然是一直想要置南安與萬劫不複之地。”
    想起那個黑袍的少年,莊墨也隻覺得他的雲團好像更大了些,就連薑夙本人的樣子,他都不知道,從公孫佐口中得知的薑夙,是一個戴著比羅刹還猙獰的麵具,然而在夷洲城所見的薑夙,又是那樣一個俊逸的少年,到底哪個麵容是他真實的麵容,他又究竟是在謀些什麽?為何讓他越來越不懂了?
    想不明白,莊墨也不強迫自己,他抬眸看向秦淮問道:“當時突厥與東蘭攻入夷洲城,大部分的兵力都會集中在夷洲那處,那個時候的確可以從另一端攻入南安,這是個好的法子,你為何會拒絕?”
    秦淮道:“因為你在那裏,侵吞了南安的土地,也就意味著與你成了敵對的一方,我不願意看到那種情況的發生。”
    莊墨道:“你知道的,我不會。”
    秦淮問道:“可若是我真的占領了南安的土地,高仙庸求你讓你出謀收回,對於他的請求,你能拒絕嗎?”
    會拒絕高仙庸的請求嗎?莊墨心中不清楚,這一年在高仙庸身旁的時間,他所做的,所謀的,除了自己的複仇之外,全都是為了高仙庸,不管是他求的,沒有說出口的,不準的,隻要是對他有利的,他都義無反顧的去為他謀算,去為他做。
    如今聽聞秦淮這樣問,莊墨沉默。
    莊墨的沉默,在秦淮的心中已經自行找到了答案,他唇角扯出一抹苦笑,“縱然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與你為敵,我也是不願去冒這個險的,在我的眼中,你隻能是我的阿墨,再無別的身份。”
    秦淮的最後一句話,讓莊墨想起多年前他初見秦淮的那一幕,那是他剛轉醒,睜開眼簾,入眼便是那個如璞玉一般的麵容,見他轉醒,露出溫潤和善的笑容,輕聲問道:“醒了?”
    他沒有回答,隻是靜靜的看著他,心中在想,這個同他一樣大的孩子,是不是就是天堂的孩子。
    沒有等到他的回答,他也不惱,又是輕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在哪裏?”
    他依舊沒有回答,也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
    兒時的秦淮輕聲笑了下,站起身走至一旁的桌前,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書,讀道:“端莊儒雅,靜墨舒禮。”讀完這個詞,他複又坐在床前坐下,朝他笑道:“這段時間都是我在照顧你,我瞧著這兩個詞最是適合你,你若是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沒關係,那麽你叫莊墨好了,往後我便喚你阿墨,可好?”
    兒時的一幕突然閃現,這種久違的熟悉之感,讓莊墨對於秦淮突然湧現出了諸多的愧疚之意。
    可是這種對於秦淮的愧疚之意,不足以讓他放下高仙庸而留在他的身邊,既然他從一開始就做出了決定,那麽此刻的愧疚便顯得多餘,唯一能做的也就隻能狠心辜負了。
    他抬眸,迎上秦淮的目光道:“殿下還是一樣,過於感情用事,殿下現在為一國儲君,朝堂之事有王上為你擔著,但是我還是要告訴殿下一聲,感情用事會是一個好儲君,但是在真正坐上那個位置後,未必會是一個好的國君。”
    清風中,秦淮就那樣站在那裏,目光緊緊的盯著莊墨清瘦的麵容,將他對他的那句話,深深的刻入骨子裏,那個時候,他心中突然閃現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這或許是他對他說的最後一句告誡的話,從此再想聽到他的聲音,怕是隻有在夢境中了吧。
    所以,他要把這一句話,深深的刻入腦子裏,這樣今後才不會一點點的淡忘。
    “阿墨。”他出聲喚道:“此經一別,今後你我還會再見嗎?”
    秦淮最終沒有聽到莊墨的回答,有風吹來,吹起他的發,迷離了他的眼,他站在那裏,看著莊墨那係素色的身影在風中站立良久,終一句話未說轉身離去。
    而他就站在風中,看著莊墨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馬車轔轔從他的視線越漸變遠,他還是不肯挪動腳步返程。
    其實,兩人這次的分別,能不能再見,秦淮心中清楚,莊墨心中也已經有了答案。
    秦淮想,或許自己終有一日,會對於自己的決定而後悔,但是現在,他卻隻能放手,任由他去追尋那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