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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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下落

    小香扇兒話音未落,老狗爺豁然睜開那雙瞎眼,直勾勾地盯住了這婆娘。那暗淡的眼眸裏明明沒有光澤,卻又好似要把這婆娘的魂魄看穿一般。

    我明明知道他是一個瞎子,心裏仍然一陣抽搐。

    小香扇兒似乎也覺出了異樣,一邊慌亂躲避著老狗爺那雙瞎眼,一邊硬著頭皮伸出纖纖玉手,點中了如金剛泥塑一般的三狗!

    三狗是個憨貨,也是個愣貨。我與他相識二十年,說話總共不過二十句,不是我小狗崽子看人下菜碟,我瞧不起他,實在是和他無話可說。

    三狗的人生隻有兩件事兒,一是按著老瞎狗的旨意殺人,二是按著老瞎狗的指點練拳。二十年來,我每次與他碰麵,他不是在練拳,就是在殺人。他是大孤院四條小瘋狗裏武藝最好的,也是腦子最不靈光的。

    可腦子不靈光也是好事兒,在這大孤院裏,隻要聽話就有飯吃,想法多了最容易短命,大狗二狗就是例子。所以,三狗也就成了老瞎狗最忠心的狗崽子。

    打死我也不會想到,這條最憨的憨狗,會打起狐媚珠的主意。

    “不……不是俺偷的!俺……俺……”三狗晃膀子抓耳撓腮,一張黑堂堂的狗熊臉瞬間漲得通紅。

    他不善言辭,辯無可辯,膝蓋一打彎兒,索性跪在了老瞎狗麵前。這個二十年來從來不用自己腦子想事兒的憨貨,痛痛快快吐出了來龍去脈:“老狗爺,俺……俺對不起您,您養俺、教俺、傳俺手藝、給俺名號,您是俺三狗的再生父母,可俺真是對不起你!”

    “咚!”

    “咚!”

    “咚!”

    三狗一個接一個響頭磕在地上,泥土地裏陷進一個小土凹,糙麵皮破了一條大口子。

    “老狗爺,俺……俺這幾年,不想練拳,不想殺人,俺天天都在想女人,您老說做完下單買賣殺完下一個人,攢夠了錢就給俺娶個濟南府裏數得上的女人當媳婦兒。可買賣做了一筆又一筆,人殺了一個又一個,媳婦兒俺還是沒見著。俺天天熬著,最後俺還是沒管住自己,睡了您的女人!”三狗說完這句話,大腦袋埋得更低了。

    “老狗爺,俺知道俺不對,犯了咱院子裏的大忌諱,可也不能全怪俺!俺每天在院子裏練功,這娘兒們就來撩撥俺!她摸俺胸膛摟俺腰身,說俺長得健壯,俺受不了這些,挑個您沒在家的日子,就……就把她睡了!”三狗指著小香扇兒,滿臉都是懊悔之意,那婆姨低頭跪在一旁仍在嗚嗚嚶嚶,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確實讓俺偷過狐媚珠,可這不是俺本意!是這娘兒們要挾俺,說要不幫她偷到珠子,就把這醜事兒說給您老聽,俺害怕,就按她說的做了。俺注意過幾天,這珠子平日都由小狗崽子保管,藏在咱家房梁上,俺有天晚上盜了那盒子,可……可那盒子上的鎖頭實在太緊,俺用了各種法子都打不開,索性又放了回去!

    “老狗爺,俺對天發誓,那個盒子俺從來沒打開過!那珠子絕對不是俺偷出來的!”三狗嗚嗚咽咽一陣念叨,又一件醜事兒翻到了桌麵上。

    我知道,南涼亭子大孤院的名號,今天算是倒在自己人手裏了!

    老瞎狗閉目不言,臉上再也遮掩不住那灰白之色。我看著長跪不起的三狗,心中亦喜亦悲。

    “三狗子知道對不起老狗爺,犯了家法也不想躺那狗頭鍘,自己解決便是!二十年後,三狗子再回來孝敬您老!”這條憨狗聲淚俱下,高高舉起右掌,猛然拍下,天靈蓋粉碎,腦漿子四濺,又一條癩皮狗子倒在了這院裏。

    他落掌的一刹那,隱挾風雷之勢,顯然是一十二套走獸身法已經大成。這憨狗一向心思簡單,二十年苦練,竟然已經隱有宗師之範。如若他剛才拚死相抗,與老瞎狗動手,勝負亦未可知。

    可他終究還是死掉了,大孤院裏再多一條死狗。

    尾聲一

    “都走了。”老瞎狗敲敲手中的探路杆,兩聲脆響打壓下泛起波瀾的心境,疲憊之意,溢於言表。

    “是啊,都走了。”我抬頭應和一聲,嘴角再次掛上了冷笑。袖筒一甩,一把紅纓刀子握在了手中。

    七寸利刃,五寸刀鋒。一步一寸,步步逼近老瞎狗。

    “南涼亭子大孤院,這名號再也立不起來了。”老瞎狗歎氣,有惋惜,也有灑脫。

    “是啊,再也立不起來了。”

    “都走了。”

    “是啊,都走了,您也該上路了。”

    我冷笑著,刀尖抵到了他的咽喉,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刀尖刺進他蒼老的咽喉,流出一樣鮮紅的血。

    尾聲二

    我坐在老瞎狗剛剛坐過的地方,放聲大笑,老瞎狗的屍體被我踩在腳下,懷裏是小香扇兒豐滿的身體。

    她輕張檀香口,吐出一顆光亮至極的珠子,正是那多日不見的狐媚珠。

    “冤家,你還記得四年前我們第一次在金滿樓相遇,你說你要娶我當婆娘麽?”

    “記得,當然記得。”我把玩著那夢寐以求的珠子,應道:“冤家,那三年前你領著大狗去嫖我,你心疼麽?”

    “心疼,當然心疼。”我把玩著狐媚珠,繼續點頭。

    “冤家,那你慫恿大狗把我獻給這老狗的時候,你心疼麽?”

    “心疼,當然心疼。”

    “冤家,你讓我陪這老狗睡覺的時候,你心疼麽?”

    “心疼,當然心疼。”

    “冤家,你讓我挑撥大狗和二狗的時候,你心疼麽?”

    “心疼,當然心疼。”

    “冤家,你讓我陷害三狗的時候,你心疼麽?”

    “心疼,當然心疼。”我機械地點頭,不斷重複那一句索然無味的話。

    她似乎很高興,頭靠在我的肩上,眼裏含著淚花兒,閃爍的淚花裏帶著希望。

    “那你什麽時候帶我離開這裏,我想當你婆娘,我再也不想住在這個院子裏啦。”她低首含眉,難得的小女人情態。

    “唱首曲兒吧,三年沒有聽你唱曲兒啦,唱完我就帶你走。”我摸著她的胸脯,疲憊地說了一句,右手緊緊攥著狐媚珠。

    耳邊響起一曲沒有詞牌的野調子,那酥得麻人的聲音讓我倍感舒服。

    “水花兒聚了還散,蛛網兒到處去牽。錦纜兒與你暫時牽絆。風箏兒線斷了,扁擔兒擔不起你不要擔。正月半的花燈,也亮不上三五晚。同心帶結就了割作兩斷,雙飛燕遭彈打怎得成雙,並頭蓮才放開被風兒吹斷。青鸞信音杳,紅葉禦溝幹。交頸的鴛鴦,也被釣魚人來趕……”

    聲音漸去,她圓睜雙眼,歪頭倒在我懷裏,胸口上插著那把沾著老瞎狗鮮血的紅纓刀子。

    狐媚珠被我緊緊攥在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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