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可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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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無處可逃
冰冷的夜色好似魔鬼張開的羽翼,漸漸吞噬了殘陽,遠山,大河,高牆,鬱鬱碧樹,粼粼屋瓦。整座京城都淪陷在它的魔爪之下。
酉時三刻,萬花樓極品花房。雕梁畫棟,四壁藻麝塗椒,不點燈燭,穹頂上鑲著一顆鵝卵大的夜明珠,映照得房中亮如白晝。
房中橫著一張檀木大床,上麵鋪著春蘭坊繡有三十二春宮圖蜀錦被褥。這般奢華房間,睡一晚便要一千兩銀子。
此刻,京城四少四個人,穿著犢鼻短褲,仰躺在褥子上。鼻中吸著獸鼎內的催情香,不免蠢蠢欲動。
大少不耐煩地翻個身:“媽的,怎麽這麽長時間了,妞還不送來!汪老鴇子這妓寨是不想開了吧!”
老四接茬道:“不知今天這些妞怎麽樣?一萬兩銀子別他媽白花了!”
老三道:“放心吧,都是鄉下來的新鮮貨。一人三個,誰也別爭。”
老四道:“汪老鴇子偷盜劫掠處女,不花一個大子兒,錢都讓她賺了。”
老二道:“她是隋老兒的姘頭,哪個敢管她。有能耐你也開個勾欄,隻怕你像鍾三昧那樣抓錯了武老兒的閨女,你爹也救不了你。”
說到武玲瓏,老四來了精神:“武老兒那妞倒是水靈得很,要是能……”
老三淫笑道:“確實,咱哥們要是跟這妞……”
老二道:“做你媽的春秋大夢去吧!武清風的女兒,你敢動她一根毫毛?這妮子和肖不平出雙入對,若不是武老兒死了,隻怕過不幾日便要成親了。”
老四舔舔嘴唇:“媽的,便宜那病癆鬼了。”其他幾人淫笑著附和。
老大忽然道:“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白日裏武老兒被毒死一事頗為詭異。難不成真有什麽鬼塔包公?”
老二冷笑一聲:“什麽鬼塔包公,騙人的把戲而已。這毒八成是隋老兒下的,不然,為何偏偏隋老兒飲完酒後,武老兒便被毒死了?必是他在酒中做了手腳。北邊戰事吃緊,武老兒主戰,隋老兒主和,這兩個老家夥在皇帝麵前爭風吃醋已久,積怨頗深。鬼塔不過是個幌子而已。”
老大遲疑道:“不可能吧。肖神捕都說了不是隋老兒下的毒!”
老二笑道:“老大,你春藥吃多了吧?怎麽連腦袋都腫了?肖不平明察秋毫不錯,但是這些年來他辦了多少錯案?胡全第的圈地屠殺案、梅匡竹的盜賣鐵礦案,哪個判刑了?這些大老爺他能惹得起誰?隻能肚裏揣著明白裝糊塗,收點賄賂敷衍了賬。武老兒一死,隋老兒便獨攬朝綱,他姓肖的巴結還來不及呢,敢得罪麽?他在驗毒之時不許別人插手,必然是暗中做了手腳,將毒藥痕跡抹掉,又假言鬼塔勾魂的鬼話,向隋老兒賣乖示好。過不了幾日,興許這兔崽子又勾搭上隋老兒的閨女了呢!”
老大猶豫道:“這倒也是,肖不平膽小如鼠,順風轉舵這事倒也做得出來。”
老四道:“那武家小妞咱們不是又有機會了?”
老三沒心思聽他倆嘮叨,喃喃道:“今日是有點怪了,怎麽妞們洗浴還沒洗完?”
便在此時,門外腳步聲噔噔響起。老大精神一振:“來了!”
“吱呀”,酸牙的門樞摩擦聲在靜夜中傳出老遠,好似令人心悸的鬼叫,梨木雕花門無風自啟,一股腥風刮進屋中。四少隻覺肌膚發冷,汗毛倒豎,立時翻身坐起。
“呼”的一聲,一物飛來落在榻上。
四少定睛看去,登時駭得麵如土色。那是一隻三尺高的鬼塔,下麵朱砂批著四人名號,指針即將歸零。
一股死氣撲麵而來,四少駭然抬頭。隻見明珠映照下,一道人影赫然立在榻前,那人頭戴破爛烏紗,身掛百蠹壽衣,麵目卻是青氣繚繞,看不清辨不明,好像隻是風氣光影邂逅結下的一團鬼影。肩頭扛著一口三尺長的狗頭鍘刀,冷森森的刀刃上鮮血點滴落下。
四少都出身於武術世家,家學淵博,身手不俗,一驚之下,紛如驚鹿躥起,撲向壁上掛著的寶劍。
“嘩啦”!炫目的刀光壓住了夜明珠光,如巨龍盤旋狂舞。罡風四溢中,濁血四濺,殘肢亂飛,屋中銅鏡、壁爐、獸鼎、逍遙椅通通碎成齏粉。刀光消弭時,四少變成了肉醬,汙血碎肉塗得滿地滿壁都是。
夜風吹打著翕張的門扉,吱嘎吱嘎宛如鬼叫,那鬼影早已消失不見。門外,老鴇、龜公、惡奴死了一地,整個萬花樓都被血染紅了。
戌時整,侍郎府。
高牆屏護,飛簷淩空,氣勢磅礴,宛如蹲伏黑暗中伺機捕食的饕餮怪獸。街門兩旁一溜氣死風燈好似鬼眼閃爍。
便在此時,後門無聲開啟,豆複婁隨著侍從輕車熟路,三拐兩繞鑽入密室。
門扉緊閉,戶部侍郎汪大發坐在太師椅上,蹺著二郎腿,閉著眼,品著極品君山銀針,也不睜眼瞧他。
豆複婁諂笑阿諛,沒話找話一頓溜須拍馬,隨即推過一隻信箋。汪大發是官場老油條,早都成了精了,隻看一眼,便可根據那信箋長短厚薄,斷定裏麵是五張麵值一千的銀票。
汪大發不由眉頭一皺:“你這是什麽意思?”
豆複婁道:“沒什麽意思,意思意思。”
汪大發道:“你這就不夠意思了。”
豆複婁道:“小意思,小意思。”
汪大發臉色一沉,道:“小意思就不用意思了。”
豆複婁汗水淋漓:“其實我不光一個意思,還有兩個意思。”說著又遞上兩封紅箋。
汪大發臉色陰轉多雲:“你這人真有意思。”
豆複婁擦擦汗水:“其實也沒有別的意思。”
汪大發將兩封信箋往自己眼前一摟:“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豆複婁賠笑道:“是我不好意思。”識趣地往外便走。
汪大發起身道:“唉,不怕下麵的意思,就怕上麵的意思。”
豆複婁心中暗罵,嘴裏卻道:“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是那個意思。”
汪大發道:“你不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不夠上麵的意思。”
豆複婁暗自咬牙道:“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又遞上兩封紅箋。
汪大發臉色霽然:“這才夠哥們兒意思。放心吧,隻要你夠意思,哥也不差意思。”
事已辦成,豆複婁步出門外,不防腳下一絆,仆地跌出,一頭磕在青石台階上,頓時腦漿迸裂,一命嗚呼。
汪大發聽得外麵異響,往外搶出,沒想到那鐵梨木門扇被一股巨靈大力掀起,直把汪大發撞到堅壁上,木門“咣當”一聲摔到地下。汪大發呈大字形貼在牆上,整個人都被撞扁了,油脂油膏軟骨豐髓都被擠出,留了一牆醃臢齏醬,一張空落落的人皮委頓而下。
密室搖曳的燈光下,一隻鬼塔憑空出現在案上,塔下壓著那四遝銀票。鬼塔上朱砂逐條罪狀批得明白:
豆複婁承建橋梁民居,偷工減料,致使橋塌屋倒,十年間共致死三千九百七十二人,傷四千六百八十人。汪大發主持土建工程,私收賄款三百八十萬兩。均處極刑。
亥時一刻。
李鄉紳宅第,後宅繡樓。
李家小姐剛剛歇燈就寢,整個宅院都進入了夢鄉。唯有樹葉沙沙,蟲聲喁喁。
忽然間,一道黑影借著夜色遮身,潛行到窗下,左右瞄了一眼,自懷中取出一支細管,輕輕捅破窗紙,鼓起腮幫向裏吹出迷煙。不消半刻,裏麵傳出細微鼾聲。
那人大喜,掏出尖刀便要去撥門閂。猛地覺得襠下一涼,跟著劇痛,尚未反應過來,嘴裏已被塞住,接著就被四馬倒攢蹄地牢牢綁縛。一隻冰冷的手掌將他的身子懸到門樓上。他的身旁一隻燈籠陡地亮起,照著旁邊懸著的一座鬼塔。
那人忍著劇痛,兩眼轉動,瞅到塔上血字,不由得肝膽俱裂:
李鄉紳,化名采花郎。屢犯大案。夤夜迷倒繼女,欲行不軌。罪該萬死。處以宮刑。
李鄉紳下身鮮血不絕如縷,正一步步向鬼門關邁進。
萬裏雲霾間驀然爆起一聲春雷,閃電如斬妖利劍撕破黑暗冰冷的蒼穹,狂風挾著暴雨噴薄而下,似要把這汙穢世界滌蕩幹淨。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從子時開始,順天府前鳴冤鼓猝然敲響,順天府尹鍾三昧深夜升堂,不過一刻,門檻便被報案人給踏扁了。
肖不平深夜查案,直忙到天亮,數十具屍體被拉到殮屍房,仵作開始驗屍。
翌日上午,順天府大堂。
鍾三昧一夜未眠,滿麵愁容。
昨日太師被害,皇帝業已知曉,責令順天府尹鍾三昧十日內緝拿凶犯。如今一夜之間,又有眾多大員富賈被殺,皇帝聞之更是龍顏大怒。
“報——仵作老周驗屍完畢,武太師係中毒而亡,屍體無外傷。其他屍體多為利器切斷肢體,切斷麵光滑平整,疑為大刀巨斧所傷……”
仵作驗完,屍體由親屬拉回家中盛殮。
肖不平麵色蒼白,神情憔悴,委頓在太師椅上閉目品茗,此刻抬頭說道:“綜上所述,如果排除鬼魅,那麽凶手可以歸納為:身負絕世武功,力大無窮,行動如飛,兵器為大刀或巨斧。被害人在不同地點被殺,間距較長,也許是團夥分別作案。不過鑒於被害人在不同時辰被殺,也有可能是一人作案。隻是此人行動如飛,可能是輕功絕頂的高手。此外,在案發現場發現的鬼塔上都有這麽一句話:開啟塔門,有將功補過券一封。這就是說,若能將塔門打開,被害人也許就不會死。但是這塔門,我鼓搗了半天也打不開。”
鍾三昧道:“直接砍開不行麽?”
肖不平道:“塔內若有機關自毀裝置,強行打開適得其反。這六道輪回盤時分秒針俱全,實際上是個自鳴鍾。自鳴鍾自意大利傳教士薩烏敵經手傳入我國不過數載,向為皇帝珍寶,尚無人能夠製造,若凶手不是包公複活,必然和薩烏敵有關。屬下願去一探究竟。”
肖不平提了一座鬼塔剛出衙門,便碰到了武玲瓏來詢問破案情況。她眼帶血絲,神情憔悴,看來父親的死對她打擊不小。於是兩人結伴而行,沿街策馬疾馳,一麵吆喝行人躲避,心神起伏不定。
過了西直門大街,肖不平剛一轉彎,不想對麵蹄聲雜遝,迎頭撞上一人。虧他反應迅捷,猛地一勒馬韁,坐騎一聲暴嘯,立起前蹄。
對方身手也不俗,同時勒馬,馬蹄落地時,馬頭相距不過咫尺,險險避過一劫。
“肖捕頭!”
“隋太傅!”
兩人幾乎同時叫出對方。
肖捕頭定睛看去,但瞧隋狂樓短衣襟小打扮,滿頭汗水,身後背著一隻長方形檀香木匣,不知裝的何物,不免心生疑惑:“隋太傅哪裏去,弄得滿頭大汗?”
隋狂樓神情頗不自然:“去校場遛馬。”
肖不平咦了一聲:“校場在東,太傅怎麽從西直門回來?”
隋狂樓更是尷尬:“轉了一圈,人老了不活動,筋骨就僵死了。”
肖不平淡淡一笑:“太師背後匣中裝的何物?”
隋狂樓抹額擦臉:“一具古琴而已……”邊說邊輕撥馬匹,一溜煙走了。
肖不平忽然一轉頭,對武玲瓏道:“快走!也許薩烏敵有危險!”
武玲瓏道:“難道隋狂樓是閻羅天子?”
肖不平道:“現在還不能肯定,不過瞧他滿頭大汗,背後匣子的長短恰能裝下一把大刀,而且說話時躲躲閃閃,多半沒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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