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殺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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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步步殺機

    方圓裏許的白漆木柵欄,在東方國土上圈出了一塊獨立的西式文明。一座西洋哥特式教堂依山傍水矗立其間,高聳的尖塔,威嚴的十字架,五彩斑斕的彩色花窗,在朝陽下沐浴著聖潔的光輝。

    每當麵對這西洋神聖教堂時,肖不平都有一種頂禮膜拜的衝動。受洗的感覺讓他身心不染點塵,他老遠便下馬,不敢褻瀆這心中的聖靈。

    一年前,便在這門扉前,薩烏敵曾經對他說:“信奉我主吧,獻出靈魂,年輕人,你將得到永生!”

    肖不平想了想,說道:“我信奉主,但不信奉你。”

    兩人將馬匹栓到樹上,卻見柵欄門緊鎖,肖不平叫了幾聲無人應答,靜謐得有些詭異。

    肖不平挽著武玲瓏的胳膊,飛身掠進。兩人搶到教堂門前,剛想破門而入,便聽“吱呀”一聲,薩烏敵探出半個黃毛腦袋,微微一愣,略顯驚慌,用生硬的漢語道:“肖捕頭有何貴幹?”

    肖不平和武玲瓏對望一眼,不禁疑竇橫生,這薩烏敵居然沒死?

    肖不平淡淡道:“有一事相求教士。”

    薩烏敵趕緊擠出門縫,馬上又將門關上,一邊係紐扣,一邊道:“好好,到我的寓所。”

    肖不平更疑惑:“在教堂便好。”說著出其不意拉門便進,但是,他進去得快,出來得更快。

    武玲瓏奇道:“裏麵怎麽回事?”

    肖不平尷尬一笑:“沒事。”

    沒事才怪!原來裏麵男女信徒一大堆,個個衣衫不整,春色上眉,瞧來便不是好事,肖不平隻好把話題岔開。

    三人到了薩烏敵寓所,但見牆上掛著一幅坤輿萬國全圖,地上立著自鳴鍾,桌上擺著聖經,牆角架著地球儀,陳設頗具西方色彩。

    肖不平將來意說明,薩烏敵聽後麵有難色:“不信主的,必將墮入地獄。除了信奉我主,別無他途。”

    肖不平再三對薩烏敵請求開塔一事,薩烏敵卻是百般推卻。肖不平無奈,提起鬼塔便要走,忽然鼻子一吸:“怎麽有股土腥味?”一步搶到床頭,撩開幔帳,“啊,這也有一隻鬼塔。”

    他伸手將塔取出放於桌上,但見這隻鬼塔形製和其他鬼塔差不多,隻是文字不同:

    薩烏敵,假天主之名,行不軌之實,借受洗之禮,行淫亂之事。另誘拐販賣中國婦女於西洋數以千計。罪大惡極,罄竹難書,處以斬刑。開啟塔門,有將功補過券一封。

    肖不平方才在教堂裏堵個正著,對於鬼塔所言已是心中了然。隻見塔上指針滴滴答答,還有半個時辰不到,便將歸零。

    昨日太師被鬼塔勾魂的事薩烏敵早已耳聞,肖不平再對現場慘狀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薩烏敵登時嚇得臉都綠了,急忙試著打開鬼塔。可是鼓搗半天也沒弄出眉目,肖不平幫著忙活,也不知觸到了哪個機簧,忽聽“咯噔”一聲,鬼塔的門竟然開了,一封卷軸掉出。

    幾人同聲驚呼,肖不平撿起卷軸,打開一看,隻見卷軸上短短寫著幾句話:

    助人打開所有鬼塔,饒你死罪。否則立斬不饒。

    午時。

    大街小巷貼滿了順天府的告示:凡收到鬼塔者,務必到府衙開塔。

    又是一個不眠夜,衙門、酒館、鹽販子、破落戶等各色人家中,珍寶箱、衣櫥、床上、被窩裏甚至茅廁中都出現了鬼塔的蹤影。

    有人不信邪,用刀劈開鬼塔,用火焚燒鬼塔,抑或丟入地窖,全都無濟於事,無不殞身斃命。隻因塔上所言各人所犯之罪確鑿無疑,若送到府衙豈不等於曉諭天下,即便不被鬼塔勾魂,隻怕也難逃法網。

    直到第三日,禁軍統領沙通天偷偷將鬼塔送來府衙,卻把批寫自家罪狀的地方給勾抹掉了。

    薩烏敵開塔,肖不平打下手,隻因每個鬼塔設計的機關都不相同,忙乎半天,又瞎貓碰死耗子給打開了。

    沙通天打開內裏卷軸,隻見上麵寫的是:

    將你所犯罪狀貼滿全城,饒你活命,落下一條,定斬不饒。

    眼看指針還剩半個時辰,還是保命重要,沙通天馬上寫下自己十八條大罪,什麽欺男霸女、盜戶掘墳——哪一條都夠死罪了——貼滿大街小巷。

    神奇的是,時間已過,沙通天真的沒死。樂得他一蹦三尺高,看來鬼塔所言非虛。雖然罪過深重,但都不是忤逆叛國的重罪,便是官府深究,隻要上下打點,保命無虞。至於民怨沸騰,不過一時之事,又能鬧騰起什麽來。

    鬼塔赦免沙通天一事不脛而走,後來者有樣學樣,一時間順天府前門庭若市。薩烏敵負責開塔,塔裏的將功補過券五花八門,有的讓書寫自己的罪行,有的讓揭露別人的罪行,有的讓自宮,有的讓戒葷一生……

    於是乎奇聞醜事花樣百出。比如一群百姓在街上圍攏看猴戲的時候,突然一個百姓們心中的清官大老爺,痛哭流涕擠進人群,聲嘶力竭地宣布自己的罪狀,自稱扒下了麵具後是一個十足的蠹蟲。還有在大庭廣眾下痛陳別人罪狀的,致使許多迷案、懸案、冤案、假案得以大白於天下。

    百姓們義憤填膺,原來官員們揭下了道貌岸然的麵具,真個是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肺之輩,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

    一時之間,京畿之地民怨沸騰,暗流湧動,若繼續下去,說不定會鬧出什麽事來。

    到了第三日,皇帝一紙令下,不許開塔!

    這下那些得了塔的人聚集在順天府堂上,都亂了陣腳,真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

    正商議對策間,鍾三昧用罷午膳匆匆趕來,手中也托著一座鬼塔,對著眾人苦笑道:“下官不才,也得了一座鬼塔。”

    當然未能免俗,鬼塔上的罪狀也被自家勾掉了。連肖不平也得到了一隻鬼塔,隻是他沒有勾掉罪狀,但見上麵寫的是:

    貪贓枉法,私受賄賂,亂判冤假錯案。每一筆都寫得清清楚楚,證據確鑿。

    眾人心中暗喜,瞧這捕頭平時義正詞嚴,沒想到剝掉畫皮後也是如此不堪。

    此刻,順天府外戒備森嚴,府尹的公案上密匝匝擺滿了鬼塔,共有七座。

    對應七座鬼塔的七個人都是當朝權貴,便在堂中擺了座椅坐下了。吵鬧一番仍無結果,終於吵累了安靜下來,塔上指針滴滴答答,計算著他們最後的生命。

    沉默許久,肖不平站起身來,將案上鬼塔按所剩時間長短,由短到長一一排列出來。第一個是胡全第,接著是梅匡竹、傅爾戴、錢歸澤、鍾三昧、肖不平,最後是隋太傅。

    戶部侍郎胡全第滿臉橫肉,目光中露出陰狠之色。

    商界大鱷梅匡竹腦滿腸肥,一雙小眼滴溜溜亂轉,不知打什麽壞主意。

    傅爾戴身材瘦削,和肖不平相仿。他老爹是山西首富,在京師置有地產。他本身則是不學無術,結交一幫狐朋狗友,整天鬥雞走犬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他此刻蹺著二郎腿,眉挑著眼斜著嘴撇著牙齜著,一副桀驁不馴的張狂模樣。

    梨園教坊坊主錢歸澤一臉大胡子,色眯眯的眼睛有重重的黑眼圈。他雖無官職,卻是京師家喻戶曉的人物。每當王侯盛典,都請他與梨園弟子登場獻藝。座下優伶經他捧出,立成名角,紅透半邊天。多少女子為了出名,求爺爺告奶奶希望入他門下。而他更是毫不客氣,來一個睡一個,否則便掃地出門,這已經是不成文的規矩了。他不知壞了多少良家女兒的名節,向來為人所不齒。此番收到鬼塔,想來他的罪名便是這個。

    鍾三昧苦眉苦臉,連連嗟呀哀歎。

    隋太傅道貌岸然,一副夷然不懼的神色。

    薩烏敵教士陪坐在鍾三昧身旁,兩手不停畫著十字,嘴裏嘟囔著“上帝保佑”。

    肖不平環顧眾人,揣摩著每個人的心思,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咳嗽一聲,緩緩說道:“大家有什麽觀點,不妨說出來,這時不說,隻怕沒機會再說了。”一句話更是踩了眾人痛腳,引得群情洶湧。

    傅爾戴年少氣盛,說話不經腦子:“皇帝不讓開塔,不就是想致我們於死地麽?”

    鍾三昧斥道:“胡說,你沒看出,這是鬼塔主人想要擾亂朝綱的詭計麽?正是皇帝英明,才避免你等醜行大白於天下。”

    隋狂樓緩緩道:“從大家的敘述來看,我們發現鬼塔的時間都不一致,白天黑夜都有,但是鬼塔殺人的時候幾乎都是在黑夜時分。”

    梨園教坊坊主錢歸澤獨坐一隅,一臉胖肉亂顫:“黑夜,怕見光,不正是鬼魂的特征麽?媽的,一定是包公顯靈了!”

    隋狂樓蔑視地看了他一眼道:“隻怕是錢坊主夜路行多了怕見鬼吧!什麽鬼殺人,我看是人扮鬼!這幾日夜間都有風雨,凶手趁黑神出鬼沒,正好銷聲匿跡,而且容易得手。”

    眾人均頷首同意。

    肖不平忽然一陣猛咳,道:“太傅還落下一點,那就是凶手必然武功奇高!不然各人保鏢護院眾多,為何沒能發現一絲線索?根據仵作驗屍的結論,除了武太師是被毒殺以外,其他人都被利器斬殺,被害者不乏技擊高手,但是比武太師來說都大大不及,這能說明什麽問題?”

    戶部侍郎胡全第靈光一閃:“這說明凶手的武功在這些被害者之上,卻又在武太師之下,所以隻有對武太師采取了毒殺!”

    肖不平擊掌道:“胡大人果然是八麵玲瓏!不錯,當今天下武功在那些被害人之上,卻又在武太師之下的又有幾個呢?”

    在座諸人麵麵相覷,腦中電光石火地一閃:“我們這些人都在這個範圍之內!”

    梅匡竹一拍桌子,怒道:“肖捕頭是懷疑凶手就在我們其中了?”

    肖不平淡淡一笑:“在案件真相大白前,一切皆有可能!武太師和隋太傅並稱天下第一高手,諸位武功也不低,即便凶手就在你們當中,想要再作案也不容易。”說著無心聽者有意,眾人對視一眼,各起戒懼之心,彼此距離在無形中拉開了。

    肖不平續道:“大家不必驚慌。我等不能抗旨再啟鬼塔,但也不必束手待斃。鬼塔上都寫有凶手行刑的手法,比如武太師的毒刑,采花郎的宮刑。”說著拉過屬於自己的那隻鬼塔,“肖某的塔上寫著處以‘斬刑’,這樣一來,我隻要注意手持凶器之人便可,至於飯菜有毒無毒之類便無須提防。如此一來,有的放矢,防範起來事半功倍。隻可惜各位都將塔上字跡勾抹掉了,但想必大家都記得凶手行凶的手法,現在不妨說出來,肖某據此為諸公謀劃破解之法。”

    諸人一聽言之有理,但此事屬於個人隱私,不好宣諸於眾,正猶疑間,隋狂樓“哼”了一聲:“鬼塔上所言自是鬼話,豈能當真!若是凶手借此偷梁換柱,明寫斬殺,暗中下毒,我等豈不中了凶手的圈套,肖捕頭故意引人入彀,是何居心!”這番話連消帶打,端的厲害。

    眾人聽在耳中,更覺有理。

    肖不平冷笑道:“在下每指出一條明路,太傅便將大家領入另一條岔路,也不知是何居心?頭一日凶案發生的淩晨,我到教堂去找薩教士,正巧碰見太傅從那裏出來,行色匆匆滿頭大汗,隨即我便在教士的寓所裏發現了那隻鬼塔,這也未免太巧了吧?而且太傅背後的檀木匣子頗有古怪,可否打開讓我等一觀!”

    這番話猶如竹筒倒豆子,劈裏啪啦砸下來,不給隋狂樓喘息機會。眾人不想還有此事,猜忌的目光紛向隋狂樓投來。

    武太師一死,隋太傅已是獨攬朝綱,再一細想,被鬼塔所殺之人多是武太師一係,鬼塔之事,受益最多的便是隋太傅。再聯係到武太師之死,也是在隋太傅飲酒後,雖然未查出如何下毒,但他也是疑嫌最大之人。一念及此,看他的眼光不免生出各種心思來。

    隋狂樓惱羞成怒,額筋繃起:“你敢懷疑老夫?”

    旁邊的薩烏敵教士急忙打圓場道:“那日,你來之前,隋太傅剛從我的教堂出去,鬼塔不是他放的,我打包票。”

    肖不平似笑非笑地盯著隋狂樓:“太傅去教堂有何貴幹?我去的那日,教堂裏的人全都衣衫不整,不知……”

    隋狂樓暗罵薩烏敵幫倒忙,“哼”了一聲:“去教堂能幹嗎?無非去作彌撒。肖捕頭不是想看看老夫匣中何物麽?”

    隋狂樓三下五除二解下木匣,打開,眾人張目細瞧,但見內裏橫臥一把桐木琴。琴尾尚有火灼焦痕,琴頸刻有“焦尾”二字,乃是琴中神品焦尾琴。

    隋狂樓將琴取出,匣底空無一物,然後又將琴放入匣中,背在身後:“每當煩躁之時,老夫便撫琴自樂,不知有何不妥之處?況且諸位身上皆佩利刃,而大刀斧鉞等隨處可見,肖神捕以此判定凶手,未免太過武斷了吧?”

    肖不平麵色如常,剛要答言,忽然門口有人叫道:“肖大哥,我來了。”聲音清脆甜美。

    眾人循聲望去,眼前都是一亮。

    但見武玲瓏一身白襦素裙,身後背著一尺見方的畫板,真如白蓮雪藕,一塵不染。

    武玲瓏視別人若無物,直接跑到肖不平身前,說道:“肖大哥,你忙完沒有?忙完了教我畫畫。”父親新喪,她雖然精神尚佳,但眉間還是隱含憂痕。

    肖不平淡淡笑道:“馬上就好。”看著隋太傅,“按照塔上所示時辰來看,太傅是最後一個死的人,自然不屑在下的剖析,隻是這第一個要死的人,卻不能不急啦!”說著又是一陣撕肝裂肺地猛咳,嘴角咳出血來。

    武玲瓏取出手帕,輕拍他的後背,為他拭去嘴角血跡。

    第一個要死的人是胡全第,當然比眾人更加恐懼,扯住肖不平的袖子道:“肖捕頭,你可要盡快查出凶手!下官有一祖傳秘方,專治虛勞沉屙,你若能救下官一命,我願違背祖訓將秘方獻上。”

    肖不平止住咳嗽,緩緩道:“在下病入膏肓,除了……便無藥可救!不勞胡大人費心了。我有一句忠告,大人須謹記在心,小心凶手用塔上所言的手法行凶。”環顧眾人,“凶手在暗,我們在明,我一時也無法窺其真容,是以大家須萬分謹慎。為免被各個擊破,大家今日便委屈一時,在府衙裏的廂房住下如何?”

    人多力量大,眾人早有此意,當下點頭應允。

    肖不平轉頭向鍾三昧拱手道:“大人,從此刻起,請調集一千甲士將府衙團團包圍,沒有您的手諭,任何人不得進出,曉諭將士互相監督,若有違令者格殺勿論。後廚備下晚飯後,立即遣散所有閑雜人員。大家用膳前,一定要先以銀針、家犬試毒。我就不相信,在我肖不平的眼皮底下,凶手還能繼續殺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