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反將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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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寧反詰:“我更佩服你和校長,為了掩飾不法行徑,竟然設局陷害同事!”
羅一英錯愕,“你在胡說什麽?”
“你敢說,所謂我用化妝鏡傳遞情報,找到的那些“證據”,不是你和校長栽贓陷害!從頭至尾,不過因為我知道的事多了?早知如此,校長何必用我;用我又疑我殺我,豈非自我否定?!”
“你知道什麽事兒?”羅一英眸光一亮,險些站起,旋即又坐穩定下心神,“新人一枚,你能知道什麽!笑話,想誆我,我羅一英不容易被誆騙!”
溫寧定定地看著對方,“現在我愈加確定,一英姐,你對黨國一片赤誠,對校長滿腹忠心。所以,今天麵對你,我什麽也不想說了。”
羅一英半是疑惑半是惱怒,語氣變得森然,“你什麽意思?打算嚐嚐旁邊幾樣刑具的滋味?同事一場,我不想你太過難堪。如果你實在想吃罰酒,打量我下不了手?”
溫寧低聲歎息,“你怎麽還不明白,我不說,是在保護你!”
羅一英哈哈大笑,“你保護我?你文不文,武不武,拿什麽保護我?我需要你保護?!”
溫寧柔聲,滿麵赤誠,“我想保護的,是你的心。”
羅一英癟嘴冷目,顯得極為不耐,“老實告訴你,虎口早就把你認出來了,昨天試探,你從校長那兒蒙混過關,卻過不了我的關。果然她們說得沒錯,對付你這種巧言令色的小妖精,不應該廢話,直接上刑。”揮一揮手,兩名女學員便將溫寧朝老虎凳的方向拉。
溫寧眼眶頓時紅了,用力先將左側的女學員推了個踉蹌,又以胳膊肘頂開右邊的女學員,帶著哭腔喊道:“我不要上刑!你們,你們滾開!”
羅一英的火氣“噔”地竄上頭頂,捷步行近,一掌扣住溫寧的左肩,“反了你!這副嬌滴滴的模樣給誰看!”說話間,一腳踹向溫寧的膝蓋,讓後者直接半跪在跟前,居前臨下地發話道:“落在我手裏,要知道,我不比什麽樂弈、王澤,沒有憐香惜玉的心——”話未說完,“呀”地發出一聲慘叫,原來是溫寧乘其不備,狠狠咬了一口她的手腕。
羅一英吃疼抽手。其實這點兒疼痛於她並非難忍,惱怒的是竟然吃了溫寧的虧,不覺再抬腳重重踹去,偏巧左側的女學員也撲上來,溫寧貓腰一閃,女學員撲空的同時,恰好中了羅一英的這道重擊,痛得哇哇大叫。
“你,你敢咬我!”羅一英令兩名女隊員死死拉住溫寧,垂首見腕骨處一排清晰的帶血齒印,怒道:“這就是你的伶牙俐齒?你屬狼?!”
溫寧揚起脖子喊道:“你先動手打我,我還不能還手了?!”
羅一英以看傻子的目光將溫寧上下打量,“好漢還知道不吃眼前虧,信不信我重重地教訓你!”
溫寧道:“我不是好漢,你更是傻楞頭,本來河水不洗船,偏要歪瓜對癟棗,扛上。既然堅持對我用刑,趁還能動手時,我不給你點教訓,難不成被打到沒有氣力的時候,再跟你講狠話?!”
羅一英說:“果然兔子死前還要跳三跳。”一邊說,一邊親自動手將溫寧的雙腳綁在老虎凳上。當然,溫寧已經咿咿呀呀地叫起疼來了。
“還沒開始呢,你倒是叫喚得歡!”
“我沒挨過苦,更受不起刑,別說你打算往我腳下墊三塊磚頭,第一塊拿過來,我就準備說話了——別指望我堅貞不屈。”
羅一英嘴角微勾,“算你識相,那就趕緊吐出來吧。”
“你說對我先禮後兵,其實我同樣對你們先禮後兵,盡足禮數,有些話舍不得講給你聽——”溫寧眼波流轉,朝羅一英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驀地大聲說道:“所以,現在我被捆在老虎凳上,心發顫,手發抖,沒法自控,什麽話都能說出來,別怪我!”
羅一英麵色一變,尚未應答,旁側一道小門乍然打開,滿臉不明所以的秦立公背著手走進來,似乎乍然瞧見被綁在刑具上的溫寧,頓步道:“喂,這是怎麽回事?”
羅一英察言觀色,耐著性子硬生硬氣地答道:“她巧言令色,滿口胡扯,不上刑不行!”
秦立公沉下臉,“小羅,不是我批評你,要注意工作方法!都是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讓你問話,怎麽動不動就上刑!簡單粗暴,你就用這套來教育手底下的女學員?”
羅一英挑眉,“校長在質疑我的教育方法和水平?咱們培訓的女學員,文化水平不高,主要派往敵占區潛伏,當貴人家的女傭女仆、酒店飯館服務生,或者工廠女工,幹的粗重活,教育方式當然得簡單直接。為國家民族工作,忠誠第一,別繞那些花花腸子,把心都攪亂了。你們說,是不是?”
兩名女學員畏縮地點頭。
“無論幹什麽活兒,都得有一顆玲瓏心。”溫寧笑吟吟地插言。
秦立公揮揮手,“趕緊解綁,還有,你們回避,我跟她談談。”
羅一英最後離開,拉門的聲音有點重。秦立公撓撓頭發,說:“每回到本部開會,老夥計見麵又羨慕又調侃,說我運氣好,呆在紅妝窟溫柔鄉。唉,誰知道我有多惱火——我呆的哪裏叫做溫柔鄉,分明一火藥庫!噫,你還坐在老虎凳上幹什麽,還不起來?”
溫寧笑意溫和,“我覺得這樣跟您說話,舒坦。要不咱倆換換,您坐,我站?”
秦立公咳嗽一聲,含笑道:“鬼精靈,你算準我在外麵?”
“我哪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溫寧笑意不褪,“我隻是胡亂揣測,校長不信任我,當然,也未必信任羅隊長。所以今天的事兒,對我對她,都是考驗。”其實她說了謊,她無法測準秦立公一定在室外旁聽,隻是方才與羅一英起爭執時,那扇小門略晃了晃,隱約有道身影躍入眼簾,她估摸那道身影的高度,與秦立公頗為相符。所以,她得賭一賭。
秦立公顯然沒有心思計較溫寧這句話的真假,將目光鎖定在她的臉上,斂了笑意,沉聲道:“方才似乎聽見你說,你知道一些事情……”
羅一英等人的腳步聲去得遠了,四下寂靜空蕩,沒有窗戶的屋子,連風聲都搜尋不著半縷,惟有頭頂白晃晃的燈泡有節奏地搖擺,像波濤潛湧,一浪接一浪擊向心頭。
溫寧從容淡然,“身在校長麾下,我所能知道的,也必在校長容允知曉的範圍。”
“因此,你將所知曉的,當做挾製我的工具?”居高臨下的秦立公眼睛眯眼,嘴角詭異地揚起,活像一隻老狐狸。
“打小的時候,父親就教導我,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真是尷尬啊,自從我踏進特校的大門,就踏入是非之地,嫌疑之中。前兩天,我甚至因為不被信任受到您的甑別,而大作計較,與你辯論好一通。”溫寧徐徐說道:“不過,現在,坐在這裏,我突然間想通釋然幾分,原來不僅是我,包括您在內,人人身陷嫌疑,人生都在尷尬困局中。”
“溫寧,你究竟想說什麽?”
“校長,我想說,我所知道的那些帳麵上的東西,您有貪汙挪用公款之嫌——”
溫寧話未說完,秦立公冷冷插言:“厲害,果然是金陵大學的高材生,不足半月時間,就看出了帳麵上的問題。蔣蓉蓉一力反對我把帳目交給你,看來她的判斷對了——”
溫寧笑了笑,“她的判斷絕對不會正確。你們在帳目上動的最大一筆手腳,就是‘吃空’。自特校成立以來,學員或因生病,或因事故,或因偷逃,產生減員。減員數共計51人。哦,不對,加上前兩天猝死的那名學員,共計52人。可是,你們仍然打著這些人的名號,向上頭虛報冒領薪金、夥食和醫療補貼,算下來,實在是一筆大數目。”
秦立公的臉色沒有變,右手緩緩按向腰間,那是放槍的位置,溫寧看在眼中,不動聲色,“校長,您不必急,左右無論如何,武力上我都不是您的對手,且聽說我往下說。這麽一大筆數目,按常理說,必定被您和蔣蓉蓉二一添作五,瓜分了,興許,連劉昌也有份。想到這一層的時候,實話說,校長,我對您頗為不屑。可是,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突然發現,我錯怪了您。近兩年,特校接納的社會慈善捐贈收入中,有五筆‘趙進才’的個人捐款,我查實過,本地名紳富商中並無此人,更有趣的是,此人損款的總數,恰好與虛報冒領金額數目,基本一致。”
她抬頭盈然一笑,“所以,我知道,校長您沒有貪汙公款,那些虛報冒領的款項,您又讓它們回籠到學校的帳上。”
秦立公果然放下按槍的手,臉上仍然不見笑容,“反將一軍,好得很。不管怎麽說,我都是虛報冒領。你準備怎麽做?”
“在這件事上,您的大嫌疑是貪汙,小嫌疑是虛報冒領,大事無礙,小事不計,水至清無魚,我會分主次。”
“你既已明曉此事,還繼續當學校的主管會計?”
“當然。有什麽問題嗎?”
“噫,你的老師難道沒有告誡過你,會計不能做假帳?”
“作為一名會計,我絕不會為了校長您而做假帳,但我可以為著特校的利益做假帳。這是我的職業操守。”說到這裏,溫寧俏皮地朝秦立公擠了擠眼睛,“校長,瞧,這件事上,連您不能說沒有違紀,當然,校內外有關您的流言更多。可見人生處處是嫌疑,誰的身後沒有他人胡亂摸量?”
秦立公的眼睛已經眯成一道縫了,審慎地字字沉斂,“講清楚些,總結你的話意。”
溫寧笑道:“兩點。第一,信任和嫌疑是相對的,猶如鏡子的兩麵,又像女人化妝,究竟是化妝美麗,還是卸妝自然?端看您如何選擇取舍。第二,蔣蓉蓉的判斷是錯誤的,您可以將帳目交給我。”
秦立公含一抹冷笑,“現在的情況,倒像你手中拿著一柄雙刃劍,拿捏著我的痛處,要挾我對你的信任。”
溫寧說:“我手中的劍刃並沒有開鋒,開鋒的奧訣隻掌握在您的手中。”
“噢,是什麽?”
“我與您無法相互體恤理解,不能和舟共濟之時。”
“會有那麽一天?” 秦立公逐漸饒有興味。
“這仍然取決於您。”
“姑娘,你總結得太複雜,也太長遠了些。”
“好吧,歸根結底一句話,隻要您敢讓我繼續當會計,我就不怕繼續被您甑別。”
秦立公瞟溫寧一眼,慢條斯理道:“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憑你的聰明才智,為什麽沒能在本部嶄露頭角?”
溫寧莞爾一笑,“我總以為,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一件事。分工越細密的地方,人的才華越無法充分全麵展現。在本部機關,我和許多有抱負的同事,隻能囿於一角做自己份內的小事,業務能力再強,也不過圍著那一攤子事轉悠,會計科是邊緣科室,能做出什麽成績?惟有來到基層站隊,感謝您的工作方法,讓所有的中層幹部參會研討業務工作,以全局的眼光來考量工作,腦子才有活力,工作才有新的幹勁。校長,您因為這個懷疑我,不正是懷疑你自己的能力和水平? ”
笑意終於從秦立公眼角眉梢綻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