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偷龍轉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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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樂弈見到的溫寧,剛剛站起,靦腆中帶著幾許慌亂。
他再度發問:“你在這裏幹什麽?手裏拿的什麽?”已然有幾分審問含義,目光逐漸銳利,聚焦在她藏在身後的右手。
溫寧留意到他神色的轉變,驀地輕揚唇角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抬起右手,展開給他瞧。
原來不過是五六個小小板栗,裹挾著炭灰以及烤炙後的清香。她足側放著一隻小火盆。這是本地人過冬烤火的習慣,頭一夜的炭火在臨睡前厚厚地蓋上一層炭灰,次日不會熄,經濟節儉,且常在烤火盆旁埋上土豆、紅薯和板栗,借著火溫烤熟刨出來吃,滾熱又香甜。這個季節,本沒有到烤火的時候,隻因陸鴻影腰腿有傷,兩年來得到秦立公的特批,早早在居室內烤起了炭火。
樂弈鬆了一口氣,見她指尖沾上炭灰,不由自主接過板栗,執手為她吹開。動作進行到半途,見溫寧怔怔地看著他,又覺不妥,說道:“匆匆忙忙連早餐也不吃了,竟然在這裏偷吃栗子。剛才,真嚇我一跳。”
溫寧收回手,蹲下將火盆中因刨板栗而挖開的小洞一一填平,“昨晚在路上撿了好些樹上掉下來的板栗,往陸姐這裏烤著,就想今天來嚐鮮。沒想到她竟然一早就叫喚出去了,這種好東西,可不能讓那些饞嘴的學員偷走了!”
樂弈失笑,也蹲下,接過溫寧手中的火鉗幫忙,“饞嘴的毛病還是改不了。記得在杭州的時候,有一回不知道哪位同學買了貓耳朵,你一口一個,至少吃了半袋!”
“集訓的時候多苦,每天都餓得我頭暈眼花,已經夠客氣了!”溫寧反詰,“如果是你的,我早吃得幹幹淨淨——”
“那時你是在吃貓耳朵,不過,也把我的心,吃得幹幹淨淨。”,專注於撫平火盆中白茫茫一片的炭灰。
溫寧趕緊轉移話題,“你,你來陸姐這裏幹什麽?”
:“我來找東西。”
“陸姐不在,你怎麽找?能找得著嗎?”溫寧表現出驚詫,四下看了看,似乎在幫樂弈尋覓他要找的東西。
“有你在這裏,大概是找不著了。不過,找到你,也不枉此行。”樂弈緩聲道。
溫寧有意忽略他的一語雙關,剝開一顆板栗遞給他,“能吃到板栗,你當然不會虧。”
樂弈自嘲地一笑,嚼下板栗,酸甜難辨,沉默片刻,說道:“其實,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我不文不武,能幫到你?”溫寧很欣喜樂弈終於岔開了話題。
“這件事,我現在隻能告訴你,也惟有你能幫到我。”說到公事,樂弈神色立即轉為鄭重,“今天早上校門口發生的事情,你心中有數了?”
溫寧說:“我能猜到幾分,不會透露出去,你放心。”
“我從不擔心你泄露。”:“實話告訴你,昨晚跟那位學員父親交談的時候,我就產生了懷疑。猝死的學員祖籍川北,可是那位‘父親’,並沒有明顯的川北口音。我又翻看了學員檔案,從照片上看,這‘父子’二人長得很不像。”
“父子不相像,比比皆是。或者,他跟母親相像。再或者,他們一家,遷入川北不久。”
“對,這些都不足十分置疑。不過,我暗自存了心,將檔案上的照片拿出,私下喚出一名猝死學員的同班同學,令他辯認,結果令我吃驚——這照片上的人,與猝死學員,根本不是一個人!”
“啊!咱們的學員,被偷龍轉鳳了!”溫寧一驚,果然,日本人的手伸得夠長,竟然采用這種手段安插日諜。“可是,學員是逐一經過嚴格政審,檔案一式兩份,由本部和學校分別保管,入校時也一一把關核對,這個人,是怎麽混進來的!”
樂弈站起,淡淡道:“學員的檔案由朱景中管理,入校的政審也是由他一手包辦。如果這中間出了紕漏,他脫不了幹係!”
溫寧想了想,偏頭仰望著他,說:“隻是,現在無憑無據,倒不好查他。”
樂弈冷笑,“對,無憑無證,他是做得幹淨,早早把猝死學員給火化了。哼,現在的天氣,屍體放上十天二十天,又有什麽關係。”
“心虛!看來確實有極大嫌疑。你說要我幫忙,我怎樣幫忙?”
溫寧在上午上班後不久,來到朱景中的辦公室。
作為政教組長,朱景中一向都應該很忙。他得盯著學生的動態,私下戀愛的,他得阻止;師生、學員間鬧糾紛,他得協調;違反學校紀律的,他得處置。
溫寧趕到的時候,他正在教訓兩名開小差打報告申請退學的學員。特校並非普通學校,難進,更難出,可戴笠對這些學員又十分重視,嚴禁教工苛待,更不允許私刑,因此對於諸如此類打退堂鼓、不遵守紀律、不“聽話”的學員,思想教育工作尤顯重要。別瞧朱景中瘦骨嶙峋,成天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麵對兩名學員,由遠古三皇五帝講到當下領導全民抗戰的領袖,由家國大義談到忠信廉恥,可謂揮灑春秋,句句鏗鏘,字字泣血,到底將兩名學員說得羞愧難當之外熱血激昂,主動拿回了退學申請。
等學員離開,誌得意滿的朱景中嘎了一口白開水,轉向溫寧道:“溫會計,大駕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溫寧說了一番“小女子大開眼界,學校秩序井然,您功不可沒”之類的奉承話語,盈盈一笑,又道:“方才,我去校長辦公室,請示上學期優秀學員的獎勵金發放事宜。談到校風,校長也是將您好一陣誇讚,又突然想起,上學期末,他曾經接見過這幾名優秀學員,還共同合影了。這張照片,您這兒有存檔吧?”
朱景中一愣,渾汙的小眼珠子急轉兩下,“校長要這張照片作什麽?”
“校長說,按照規定,這些學員除了檔案照外,不允許私下拍照和合影,我上次一時興起,違反規定,實在不應當。他老人家,請您將照片和底片交給我,送到他的辦公室去。”
朱景中嘴角一扯,“喲,這樣的小事,他打個電話就行了,何必勞駕美女親自跑一趟。”站起擺出送客的姿勢,“你先忙,我一會兒就送上去。”
溫寧卻不走,微笑道:“校長交待,讓我從您這兒取照片。”
朱景中隻得一屁股坐下,撓了撓沒剩幾根頭發的腦袋,“這……東西放哪兒呢,讓我想想……”打開抽屜翻找,喃喃著,“不會弄丟了吧,瞧我這記性,弄丟了可就沒辦法了。”又站起,“你等等,我往檔案室找找看。”
存放學員檔案的檔案室,與他的辦公室一牆之隔,進入其間的惟一大門,也安裝在這間辦公室內。朱景中用拴在褲腰帶上的鑰匙打開檔案室的鐵門,開燈,從內拴上門,快步走進。他從堆積如山的檔案盒中,很快找到了溫寧所說的那張照片。
他隻遲疑片刻,旋即走向牆角,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火柴。
劃亮火柴的那瞬,他感覺到不對,暈黃的燈光投射到牆麵,他的影子,被一道更加高大的身影覆蓋著。
饒是作為老特工,經曆非凡,這一驚也非同小可,一哆嗦間尚未來得及妄動,右肩已被牢牢扼住,一個冷硬的東西抵在他的腰上。
朱景中當然知道是什麽,他不敢回頭,手中的照片溜落於地。
他嘶啞了聲音,說:“別亂來。殺了我,你們拿不到檔案。”
身後的聲音陰惻惻,“你知道我是什麽人?”
“還能什麽人?日本人。”朱景中脖子發涼,後背冷汗直冒。
“為什麽說殺了你,拿不到檔案?”身後人問。
“我在其中一個檔案盒裏安裝了炸藥。亂翻亂動,會引爆炸藥。”
“這個自毀機製設計得不錯。”身後人將手槍愈加抵進兩分,“說,放在哪個盒子裏,不然現在就幹掉你!”
“那你現在就幹掉我。”此時的朱景中,反而鎮定幾分,腰也挺直了,“身為黨國軍人,我決不叛國!”
“嗬,你嗜賭愛錢,還有這份愛國心?!”身後人發出一聲嗤笑,鬆開了壓製朱景中肩膀的手。
朱景中轉身一瞧,大鬆一口氣,又轉喜為怒,喝道:“樂弈,你在幹什麽?你怎麽進來的?”為表報複,揮拳往樂弈胸前招呼。不過,他的拳頭剛剛揚起,腰間又是一疼——樂弈的手槍仍然對著他。
朱景中橫眉,“喂,夥計,什麽意思!”
樂弈挑眉,示意朱景中看向掉落在地的那張照片,“你剛才挺硬氣的,決不叛國。說說,那張照片,是什麽意思?”
朱景中麵色頓時灰白,“什麽……什麽意思?”
樂弈好整以暇,“我先來解釋一下,我怎麽進來的吧。用得著解釋嗎?你成天不是半醉就是賭,連昨晚安置學員家屬的時候,也半醉不醒,想要拓一份你的鑰匙,對我來講,實在是小兒科吧。”
朱景中看向那扇鐵門,“所以,你跟外頭的溫寧,一夥的?”
樂弈笑笑,笑得冷漠,“你不傻。現在她在外頭替你看著門。怎麽樣,被抓了現行,還要跟我拐彎抹角?我們的時間不多,多拖一分鍾,保不準校長真想起你了,親自移駕來一趟你的辦公室。有些事情,兄弟我,就替你蓋不住了!”